棣州之三种

2019-06-14 09:08青年河
延安文学 2019年3期
关键词:通天八方大水

青年河,本名孙光新。山东滨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散文》《山花》《青年文学》《青年作家》等。a

棣州始于公元586年终于公元1408年,在此期间历经更名、迁移、陷落、战乱的名故郡,如今知道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棣州故郡彻底与历史、古老、失去纠缠在一起。1990年代中期以前,我大多的时间在乡下,以后来到这个曾名棣州的小城。最初的几年,我依然对古老的棣州一无所知。那时候只是觉得这个小城比我曾居住的小村子大得多,也气派得多,比小村子里多了一些文化和文化人。我还知道她今名惠民曾名武定,仅此而已。

想象与现实交织的憧影虚幻而深刻,印痕与留存在时间的晃动与凝固中渐次清晰。在模糊的幻象中,逼仄、发暗的棣州发出的幽深、薄弱微光,依然持久而温暖。棣州的繁华,在想象中如花朵盛开。棣州的丰厚,如温暖的黑夜般幽深。一直在想象中……猛然间,耳边大水轰鸣,哭叫声、倒塌声交织,然后又只有大水的奔流轰鸣。陷落、陷落。我首先看到的是陷落的棣州,在声势浩大的大水之中,棣州最初的城在沦陷。我长久地注视,我只为这棣州陷落所吸引,这是最初的棣州。这是位于黄河下游鲁北平原腹地一个叫辛店的小镇境内一个叫陷棣州的村子。村子平静、安详得如睡熟了一样不愿醒来。偶尔的声音也不会把她惊醒过来。她睡得太深还是已经老去?她静卧在阳光下,谁也不会想到这里的过去,也不会想到这里的地下埋藏着的惊心动魄。过去,这里就是州城。这是最初的棣州,拜大水所赐,想象多于现实。

棣州之一种:陷落

恍若隔世的气息古老而幽远,棣州故郡扑面而来。我终于在小城的文化资料里与远去多年的棣州相逢。古旧、发霉的感觉强烈而深沉。似曾相识中夹杂着模糊与疏远。古老的棣州越埋越深。在陷棣州村里,在村民断断续续的指点与啰哩啰嗦的叙述中,拂去时间的尘埃,棣州依然光洁如初,夹杂着我内心里发现的惊喜,几经陷落的棣州影影憧憧地浮现。把小城的资料叠加在村民们的讲述里,太多的相似与熟悉,多像久别后的重逢。

我就站在陷棣州村边的小水塘边上,不过,水塘已经没有了水,被人们堆满了柴禾,散乱着牛粪、枯草,脏、乱,潮湿。水塘边上,立着一文物遗址标志碑。陶片,几百年前先民们的生活器具在阳光下随处可见,凌乱,丑陋。因为破碎,太多,已经失去作为馆藏文物的价值,已无人有兴趣在这破碎里回眸久远的时光。绳纹,粗的,细的。小小的碎陶片,曾经多少手的触摸,勤劳的女人,美丽的少女,达官贵人、纨绔子弟……太多的秘密被绳纹分割,碎了。因为无法找到小陶片在完整器具上的其他部分,秘密被永久地埋藏、封存。我于恍然间听到了稀里哗啦的时间的响声。一边是静寂与沉默,一边是噪杂与喧嚣,中间就是时间了无声息的流逝。棣州古城就在这流逝之中翻卷着瘦小下去,直至完全消失。

古城已失。眼前这个小小的村子,无法与一座古城连在一起。当年先民们生活的地方,覆盖着牛粪、枯草、柴垛、水塘,脏,乱,潮湿。村人热情,好奇,指指点点的,见闻与传说,从他们不完整、不太肯定的啰哩啰嗦的表述里,使得本就不清楚的材料愈加扑朔迷离。民间的这些珍贵材料,可以使任何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丰富生动起来。当我向村民求证其准确与完整时,他们都憨厚地嘿嘿笑了:“那得问上了岁数的老人,村上大抵已经没有够得上老的老人了。”线索断了,在遗憾里,失望之余,依旧有点兴奋。我知道,我来晚了,我的脚步太慢,没有能够赶得上那个足够老的老人,他也成了我们所要知道的部分、一种重要的载体。所幸,这些不久将成为足够老的人还在。他们就站在我面前,他们就是陷棣州,他们就是曾经远去的棣州故郡。他们一直在向我重复着他们的陷棣州,他们的陷棣州有法场、练兵场、旗杆下、堂坊、斗鸡台、二虎把门、通天台等,有些名字他们也不知什么意思更不知晓其用途。陷棣州的秘密一直在地下掩埋,几如文化层。文化层,先民们的生活层。有了人,产生了文化,最后又被破坏。近代的土层,地上的落叶、腐土、庄稼,一层层将文化覆盖在最低层,成为最黑的深层的土。我们今人的生活也在地下散发着古老的气息,可惜我们已经无法觉察。历史,只是对某個相对特定的阶段而言,比如我们,也终将成为历史,只是有太多的宏大事件将我们所有渺小的生命都覆盖。无可避免地是,只有我们个体的卑微的生命,才能感知来自身体某部分的疼痛、幸福……不知不觉中,所有的秘密一一向我们展示。只是,我们忽略得太久了。只是,我们因忽略得太久而视觉麻木。只是,我们因麻木得太久而想象匮乏。

在陷棣州村里,听那些老人讲他们的陷棣州的故事:“相传在古老的棣州城里,一个外地卖油翁挑着担子来设摊叫卖香油,说是一葫芦四两,买四葫芦按半斤算(旧时的计量16两为一斤)。这个消息在棣州城里传开后,一时间聚集了城里的男女老少,排起了很长很长的队,争相购买那四葫芦半斤的便宜油。暮色降临,卖油翁正准备收摊时却来了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年夫妇,只买一葫芦四两的。卖油翁问,为何不买四葫芦半斤的。两老人答,不占这便宜。油翁悄悄告知,待城门那两个石狮子红了眼,此城将面临灭顶之灾,要赶紧离开,此天机,不可泄露。说完,油翁飘然而去。于是,这老夫妇俩就日夜轮流守视着石狮。这天,又来了一染布的白胡子老头,偷偷将两石狮子的眼睛染红后飘然而去。老夫妇俩见此情景,马上向城外逃命。刚跑出城不远,就见棣州城天塌地陷,汪洋一片。在慌忙逃命中,老夫妇俩走散,各奔南北。余者在水中丧生。”老人们在啰哩啰嗦讲述的时候,一脸激动与骄傲,仿佛这故事就能证明他们的陷棣州的古老与深厚。他们也好像是在告诉每一位来访者,他们就一直生活在州城里,尔等均为乡下人,尔等均为朝拜者。我已经无法知晓这个故事的本源,最初的讲述是怎样的,我在这个不可解释的故事里看到了恶毒的咒语。在听到这个故事最初的那些日子里,这个故事如影子般跟随着我。我一直在想,这个故事为何这般恶毒,棣州古城的人们究竟对这个故事的最初创作者做了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奇怪的是,回想当初听故事的时候,在那些讲述者的脸上却找不到他们觉得这故事恶毒的丝毫表情。这个故事不知被这些祖辈久居于此地的村民们讲述了多少次,他们一遍遍地向后人、探访者不厌其烦地讲述,他们的讲述一成不变,他们的讲述虔诚而肃穆。这个在外人看来离奇、荒诞不经的故事,被他们讲述成他们内心的圣经。我还听到这个故事另外的版本,白发苍苍的老夫妇变成了客居于此的青年夫妇,但结局未变。最初的棣州在民间就是这样陷落的,陷落于一场大水。一个古老的文化地名,象征与真实同在,在一场大水中诞生,又在一场大水中陷落。那场大水,是黄河之水。这个故事本身就是个象征。那个卖油翁也是个象征。那个象征意义的卖油翁以他象征之咒引来了滔滔黄河水。这个存在了200余年的棣州城从此永久陷落。据资料里说,这个最初的棣州古城南北长1.2公里,东西宽0.9公里,城周长4.2公里。沉浸于想象中的他们,好像能够看到他们的古城。他们不是在想象,他们是在回忆。

热情的村民们不辞辛苦,为我指指点点着,他们在竭力向我推荐他们的古老棣州。被埋在地下的棣州,被大水陷落的棣州一直存在于他们的内心,甚至是,他们就一直生活在古老的棣州。索性,他们把陷棣州改名为先棣州。古老的棣州在被村民们的指指点点中被一点点的垒起、复原。通天台。这是村人对村前一块堆满了麦秸、覆满腐草乱柴之地的称呼。村人说,几年前,这里还是一块高台,曾经挖出过铁镣、铁枷锁,这些牢狱之物。有人说这里是棣州城的大牢,有人说这里是棣州城的刑场。通天台,好气派的名字,传说此处的通天台在当时是棣州城中最高的地方,能够通天入地,故被成为通天台。人死之后,其道通天。天上,不止天堂,亦有地狱,神界里,天地莫辨。当年,这大牢或刑场,有着多少怨恨与大快之事,哗啦哗啦做响的镣铐、铁链在碰撞,冲天四溅的血光……而今,这里一片平静,除了腐草的味道,什么也没有。他们这样讲述他们的通天台:“小时候,我听村里的老人们讲,那时候有个人就在这个通天台上走啊走啊走,一会儿就没人影了,都说是上天了。当时,整个棣州城发大洪水时,就剩通天台没有陷落,并且一直留了下来。那个时候我见到的通天台,有三间屋大,三米多高,小时候在上面玩耍,扔土坷拉玩,有时候一玩就是一天。”高台,几年前,被无知的村民取土挖平,正如古遗址碑前的水塘,原先的一大块平地,被村民挖成水塘,蓄水,养鱼。那些取走的土,被村民填了别处的洼地或堆成高台。正是那些挖土的村民,发现这个古遗址。他们被那些密集的碎陶片惊呆了,时光依旧在那些破碎上凝聚。这个小村的沧海桑田就这样反复变化,这是村子里的史记,每个向我叙说当年逸事的村人都是这部史书的太史公。在这样的故事丛林的缠绕中,古老的棣州迷雾重重而又趣味横生,点点滴滴妖娆而多情。这些故事的讲述者们不做诠释,在啰嗦、模糊的讲述中,无尽的想象在神秘气息的烟雾之中缭绕前行。

也许是真实的存在,也许是虚构的想象。在无尽的热情之中,我相信真实与虚构一体,存在与想象并行。在手头的资料里我看到这样的记载:“唐贞观中置棣州于厌次县,城外周九里,内唯一里。土人谓内址为王府紫城……故西北有通天台,东南有斗鸡台。”这是古老棣州的概略面貌。我们还可以看到她的毁灭:“智兴攻棣州,火谯门,引水灌城……”先火后水,最初的棣州就此陷落。丰富性就在这样的资料简约、文字精短的躲躲闪闪中隐去。

大水之后,在陷落之中。公元907年,棣州城迁移,时为五代十国的第一个朝代后梁,棣州城迁至徒骇河南岸清河镇的古城马村,时称新州,又称南旧州。在这里,棣州存在了大约100年时间。这个在高高的黄河岸下的棣州新城,也在大水威胁下,不得不再次迁移。

在大水中陷落的棣州古城只留下记忆与碎片,以及无法缝合的断层。那些无法缝合的断层,已经陷于当年的那场滔滔大水,黄河之水。隐隐地,耳边似有当年在大水陷城之时的惊叫、恐慌,一片混乱。一座州城,一夜之间被大水淹没。棣州古城在大水中陷落,就如她的又一次新生。

当我找到再次迁移后的棣州,才看到了完整的故郡。资料完备,遗迹尚存。此时的故郡,形神丰盛,已具煌煌大邑之象。

棣州之二种:大邑之象

1012年黄河在棣州一代决口,河水泛滥,威胁棣州州城。“河流高于州城者太余”,黄河成为悬河,于是筑新城迁移。新址处有村庄名乔家庄。位于乔家庄的棣州城直到1102年才修筑城墙。城墙是最好的规矩。从城墙入手,描述了城墙,棣州城的样子就可以清楚了,史料载:“(棣州城)周十二里,崇三仞有三尺,上阔丈余,基倍之。东南西北门四,各三重……城外有郭。宋时用三合土夯筑而成。城墙高10米,顶宽13米,底宽26米。城墙南北长2000米,东西宽1500米,周长14里。城外护城河绕城一周,河宽30米,水深10.8米,全长17里,形成天然屏障。”城内四角均设兵营,如今西北营、西南营、东南营、东北营等已成为城内的村街。筑城期间,由于就近取土约35万方,城内形成了许多大小不等的坑塘,俗称海子,相传城内72个海子。这些海子与护城河成为一个系统,对于调节城区环境气候、保证居民生产生活用水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我固执的意识里,棣州城与棣州城墙是同一件事情。资料纠正了我的意识。棣州,先有城。修筑城墙已经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那时候,北宋王朝已经没落,江山凋敝。金人虎视。北宋朝廷派工部尚书牛保来到棣州督修城墙。有了城墙,北宋朝廷里就踏实多了。事实却不是这样,城墙挡不住金人日渐膨胀的野心。最终,开封失守;此后,已为孤城的棣州沦陷。现在,有资料里的城墙作为规矩,棣州在我的心里就有了方圆,我就对棣州有了大致的印象,也可以说是我的想象就有了凭藉。有了凭藉,古老的棣州也许可以再次出世。

棣州之另一种:八方泊

我不得不说到八方泊。资料里有这样的说法:先有八方寺后有棣州城。八方寺,棣州的佐证,或者说,棣州的另一种历史。

八方寺,位于八方泊的边上。当地民间又俗称八方寺洼。

八方泊,既是棣州的补充,也是参照,亦是其自身,是棣州的另外之一种。

八方泊,钩盘河南支流中一水面开阔地段,位于惠民县城北部钓马杨村村南方向。据当地老人模糊回忆,早年八方泊方圆十余里,水深三四米。后来,钩盘河水位下降尤甚,水面面积锐减,时有干涸,八方泊大部分地方大部分时间已无水,仅存低洼地貌,野草疯长;依地势种的庄稼长势很好;亦有被填平处,建房住人家……在一个瞬间里,无法阻挡住的改变被忽略。钩盘河,古漕运河流,鲁北地区运输主动脉。一船船白米行经八方泊,然后,北上或南下,去往武定府,去往济南府……白米由漕船上卸下,被运往官舱;或者由官舱外调,装入漕船外运赈灾。哗哗作响的、流动着的白米,烈日下光着膀子的民工,汗水、繁重的劳动,晶莹之光,照亮着另外一些贫瘠、菜色的脸。缓缓的渐近清晰的船身,远去的模糊的背影。一条繁忙的河道,八方泊犹如一个港湾、中间站,漕船的水上驿站。这是我在镜像里看到的,或者是想象的。八方泊或者古钩盘河,承载得太多太多,见证着苦难、正义、虚假、荒淫……我太年轻,太多的事情还不为我所知。尘埃将遮蔽去草木外的一切,亦如,八方泊已成为一个简单的地理名词,甚或,八方泊也已被太多的人所忽略和遗忘,历史价值在某些方面将被实用价值所替代,悲哀无可避免,许多年后,八方泊做为地理名词或许将会永久地消失。一些大的事物还在与最为坚韧的时间默默而又顽强地对抗着,比如,我还能看到或者知道与八方泊相关的几个村子:钓马杨,八方泊北岸边上的重要村落。据载,清康熙年间曾在此屯兵。闲暇之余的士兵们去村南八方泊边钓鱼、放马。当年,这里原野广可跑马,野草深可没人;水波杨。清光绪十五年(1889年),八方泊大水成灾,大水漫溢,杨王庄村周围一片汪洋,水波连天,村名后遂改为水波杨。一个富于诗意的名字后面所遮蔽着的竟是一场水患。水波杨,如今安静地卧在八方泊的边上,她的人群在幸福而忙碌地生活着,他们也不知道水波杨是什么意思,问及他们,他们含糊地作答,水波杨,啊,啊,水波杨就是,就是……就是水波杨吧。我更愿意这样认为与祝福:他们竟是那样的幸福,他们忘记了一个名字之所含灾难,他们早已经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他們为自己所生活的安详所陶醉……他们已经远离了棣州。当然,他们也不知道古老的棣州。在古老的棣州面前,他们一无所知。在古老的棣州面前,他们静默不语。在古老的棣州面前,他们生生不息。他们的生活与棣州之间的勾连被八方泊隔开,那么一段小小的距离,一隔开来,就是数百年。

在时间面前,一切都已经消失。还是八方寺,这个位于八方泊东南岸的古老寺庙。据载,八方寺建在十丈见方、二丈多高的谢恩台之上。谢恩台系金章宗三年(1192年)为纪念德州巡抚王扩来此放赈而筑。八方寺因何而建,我不得其详。围绕八方寺有诸多传说。而今,这里故事的一些细枝末节又被被尘土永久地淹没去了一些。短暂琐碎的尘嚣早已被永久的乡野平静所覆盖、封存。而今,八方寺片瓦无存,亦无人知晓谢恩台何时被夷为平地。镜象,想象的,看到的,虚幻的,真实的,晃动着的光与影渐渐地淡了,暗了下来,日渐消瘦了的模糊面影。我,一个更晚的后来虔诚探访者,对此更为模糊。在棣州古八景的北泊秧歌里,是这样描述八方泊的:“北泊系指八方寺洼,向为积水之地。元明时期,此地极为繁华,商肆栉比,舟楫往来,游人如织,湖光水色,令人陶醉。当时,为达官贵人游憩之所。”这里比棣州更深远,在八方泊或者八方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想象而已。也是想象在引领着我向前走,向深处走。在想象里,我能够看到八方泊边上的棣州古城内的繁杂的人、物、事。在八方泊的边上,我能够听到来自棣州古城内的妖娆的声音,以及八方泊的多情回应。

谢恩台、八方寺已渐为附近村民所模糊。谢恩台,有老人说,听先前的老人们说曾经有个高台子,什么地方忘记了。问到八方寺,说曾听说过,不记得了。这样的故事以前听过不少,都不记得了,老了。八方泊,猶如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曾经生出无数枝枝杈杈,而今,树已老、已枯,主干也朽。皮之不存,毛将何附。所有的故事都将被永恒的时间之风所吹散。仅仅依凭几枚稀疏的民间落叶是无法完成一个故事的艰难叙述的,比如我试图对八方寺、八方泊的深入,还没有一点实质性进入,就不得不失望地收场。面前的八方泊,支离破碎,但也因此而更见其沧桑,其天翻地覆已不被我们所知。我更祈盼,有一天,会有新的考古发现为我打开一条通向八方泊历史之初的路径。那样,今天太多看似不经的片言只语,都将会丰富无比,那些若隐若现的民间落叶,其摇曳飞舞之姿,将会使八方泊、八方寺一步步呈现真实、清晰之状。如此,八方寺还没有永久地消失,它还隐隐地存在着,在一些人的逐渐丰富起来的内心。那些内心正在努力构建与还原着八方寺失传多年的样式。可惜的是,构建与复原的仅仅是大海一滴,永久失去者乃是恒河沙数。我始终迷信,大自然物象也有不可更变的命运:大海一滴也最终为恒河沙数所淹没。我看不到,我也不愿意看到,我甚至不愿意相信,这样大的淹没的来临的可能。以我绵薄之力,所能做的只是努力恢复记忆里的某些可能,同时我的简单发现与浅薄认识里包含了太多的错误、虚妄与无知。无尽的无奈与焦虑,内心里的矛盾,一个人的力量竟是如此单薄、可怜。在消失的八方泊面前,我依然能够感觉到深厚、古老、幽远。一片空旷里,是一缕缕风声也无法掩饰住的寂寥与落寞;一缕缕风声里,是一片空旷也无法容纳下的繁盛与热闹。风生水起之中,棣州就在其间,影影绰绰的,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八方泊所发生的,围绕着棣州,为棣州而来或者由棣州而远去,也是棣州所发生的。静默而深厚的八方泊伴随着古老棣州在时间的尘埃里一点点沉寂下去。沉寂是最本质的历史存储器。深厚的八方泊面前的古老棣州安静而祥和,被人们一点点地遗忘下去。

还需要补充棣州的一些信息:1、唐时的棣州,曾有四位皇子受封于此,为棣王。2、唐时的棣州,为比较富庶的地区,大量产盐。3、我们看到的棣州城或者说我们知道的棣州城,是明末以后的,因为前面说过到了明朝末年(公元十七世纪中期),一场火灾,把城内古代碑坊建筑烧毁净尽了。而此时,棣州已经由乐安再更名为武定。我总是在想象,试图在对棣州的叙述或者想象中,抓住丝丝缕缕的脉络,抵达其神韵所在,或正面突击,或旁击侧敲,还原或者丰富棣州。但还是有太多的阻隔,漫长而艰涩。每一次回首或者流连都使得我不得不从头再来,从而陷入长久的迷惘之中。

我们有幸可以看到流传下的《武定府城池图》与高冠英绘制的1886年—1935年《惠城街道、寺庙简图》。这尽管已经不是棣州时期的城池样式,但其规矩未变。“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五侯九伯,实得征之。”这是我在《史记·齐太公世家》之中看到的无棣。而棣州,作为地名,在资料里,没有看到其原由,来得突兀。看到《史记》里这段话,我突然想到,也许无棣就是棣州的最初。在那里,也许是更为古老的。

然后就是公元1408年以后了,棣州已经成为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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