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被搬上舞台的戏剧设想(外三首)

2019-06-17 04:43翟永明
山花 2019年6期
关键词:由纪夫弗里舞台

翟永明

未被搬上舞台的戏剧设想

剧场里 最高的虚构是桌子

一桌四椅 坐着八位红脸演者

声效来自嘘唏 嘘唏

如果嘘唏是音乐 嘘唏嘘唏地环绕舞台

舞台在沸腾在滚锅

黑衣男子披上外套

翻滚着翻滚着

红毡毰忽上忽下

未选中的舞者也会出场

飘零的事物最终会像人生

写下最Low的一笔

我会设想:

这飘零的一笔如果像秋千

在舞台上荡来荡去

它也会荡到最高点

被谁抓住?

红脸演者翻滚着

全场嗨起来 我在纸上写下:

一颗巨大的花椒动起来

一张青色的脸

像西西弗斯的石头

因释放能量而存在

我将用音乐来推动:

它攀登着 周围是红色瀑布

它攀登着 周围是嶙峋骨头

它攀登着 周围是尖利木桩

它刺激我们的胃 通过刺激胃

刺激神经 通过刺激神经刺激思想

它抓住我们的眼睛 通过抓住我们的眼睛

抓住我们的心 通过抓住我们的心

抓住寂静

我们的胃被刺激 撑开了

荡漾着红色小船

绿色植物 白色蘑菇

香气四溢时 百兽率舞

咕嘟咕嘟的是肉欲气泡

那不过是些肉片、鸡片、血片

在舞台上沸腾

有人旁白:要讲现代故事!

我说:最高的形式是虚构

我们走进——

二十万大军出场了

四人持银枪 一人抖翎子

八人持旗幡

直杀得将士血染袍

直杀得战马嘶又吼

直杀得地动山又摇![1]

[1]后三句唱词引自京剧《定军山》。

无 常

——读尤瑟纳尔《三岛由纪夫或空的幻景》

无常 就是空的幻景

三岛由纪夫用死亡来说它

尤瑟纳尔用词语来说它

死亡可以低廉也可以高贵

幻影可以华美也可以衰败

“每朝悟死,死便无惧”

十八世纪的典籍告诉我们

“熟悉死亡以及死得其所”

上个世纪的诗人告诉我们

我去过三岛由纪夫纪念馆

也去过哈德良宫殿

但是,没去过尤瑟纳尔的“怡然小筑”

“喂,你译成怡然有没有想过别的可能?”

在怡然小筑里思考“无常”

使“怡然”也变成一种大的空幻

一弹解千愁

一刀取人头

肉体性质的销蚀快意

是否能成为摆脱厌倦的猛药?

身心融化 释放

是否类似花朵盛开 折断

以及轻快坠地

如同被痛苦研磨的心灵

一朝受损 便会趋向双手合十

或者 蹭掉那一层叫作“恐惧”的表皮

日出时 坐在一垛蔷薇下

等待被美窒息而死 当你凝视那些照片:

黑色戏剧 黑色时间和黑色表情

黑色竹箭和黑色额带

死 变得如此具体 如此富于表演

如同太阳的热度和色彩的绚烂

如同一盘毒品端到你面前

尤瑟纳尔 或者别的什么研究者

我们怎样面临食物?

空气和健康的体魄?

我们怎样因活而空 又因空而死?

致蓝蓝:神奇的梦引起反响

——我从这扇门脱身,遇到一个跟我同岁的女孩,在翩翩起舞。两人十分欢洽……这个神奇的梦,在我内心引起反响。

——引自《弗里达日记》

南美橙黄沉甸的稻田里

高耸的龙舌兰树下

站着你梦中的我

红头巾 红披肩

红花衬着红裙子

火红的项链捆绑着

同样沉甸甸的脖颈

那是我在你的梦中扮演弗里达?

还是弗里达在梦中靠近你?

她说:我就在附近 我来看看你

犀浦干涸枯槁的树林中

淹没了水泥钢筋筑就的中庭

这里没有年轻貌美的薄荷露珠

只有她 穿越全部生命 踏夢而来

这里有个年轻女子代替你

站在曾经碧波的水中

眼下枯叶铺地 沉甸甸的叶毯裹住她

枯枝绑住她的双手

或是你梦中的目光绑住了她?

你问 她们都是弗里达?

你血液中的猖狂 孕育出两个双胞胎

分别在现实和虚构中突破了你

青春张扬的弗里达 年老色衰的弗里达

白衣弗里达 蓝衣弗里达

紧身胸衣里 藏着滴血的心脏

听着:你们都是弗里达

一根石柱斜刺里 穿过中庭

那里她膝盖里取出的骨头

铸就了水泥脊柱

你脚踏着它 她脚踏着时间

从脊柱间的苍凉 曳衣而过

另一个你 在梦中 看到这一切

不是死 而是生 将你带到南美洲

两个弗里达 三个弗里达

紧蹙的眉毛连成飞鸟

熙熙攘攘 排空而来

来者和去者 带着尘世污泥

既使拽着诗歌的纯净

也拽来不堪的故事和

四分五裂的人生

她们站在犀利目光深耕过的梦境里

站在生死两个镜头的互相对视中

念道:我们都是弗里达

层层叠叠的记忆

像洋葱一样 紧紧包裹核心故事

我们在最小的梦中睡去

在更大的梦中醒来

她说:记住 我们都是弗里达

与十诗人游镇江浮想记

一辆神秘马车 油顶乌蓬

接你去郊外 不是踏青

不是会友 是穿越一片

云之杉 海之翼

哪一朝的浩气 笼罩山水

哪一种氲氤 琳琅声响

一浪叠一浪 涌来匝地

鼻烟壶的造型 堆砌两岸

金焦二山 有幻觉牵你

诗仙骑马 丝绸泻地

寺庙众多 香火更旺

谁的白衣白袍 被风浪鼓起

为什么人们如此喜爱另一个世纪?

游招隐寺 登万岁楼

次北固山 题金陵渡

随八百里风甘露寺嗅香

走一千步到宝墨亭拭笔

登大茅山看如今纷纷流俗[1]

哪一股春风扑面?

哪一位诗人曾照明月还?

斜阳镶就无数名字

点点映照在江面

珠串成金 这光

跃入后世 铸成一问:

为什么我们如此热爱某一个世纪?

“因为它如此遥远

因为我总是缺席”

一辆神秘马车 油顶乌蓬

接我们去郊外 不是踏青

不是会友 是穿越一片

云之杉 海之翼

随十诗人来 等九地风过

八方难觅野人头[2]

踱步 登临 四望

左边西川右姜涛

欧阳韩东宋琳

蓝蓝东东臧棣

独揽 对坐 归返

先发后至 散步密林里

斜阳镶嵌众人的身影

飞鸟忘记云深栖地

缓缓 停步 沉吟

我们不再用文言写作

颠覆 试验 改造

把文字当成生活肉身

去印证磨灭千古的了无着落

现在 移步换景

观古人墨迹

然后 听今人评论:

为什么我们独爱此刻?

为什么我们心羡从前?

“因为 它将变得无限遥远

如同上一刻

已经变得不可企及”

注:[1]引自王安石《登大茅山》末句。

[2]引自竺重光《过招隐寺》“青山應笑野人头”,“野人”指郊野隐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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