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雪

2019-07-19 13:05安勇
四川文学 2019年3期
关键词:发廊儿子

安勇

据本市新闻报道,那起命案发生在12月27日晚9点40分左右。凶手持刀捅死一人捅伤两人后,爬上了新建成的滨海高速公路,沿着高架桥一路向南狂奔,在跑出近一公里后,被警方击毙。

12月20日

事情发生得相当突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当时会议已经结束,大部分与会人员都相继离开,只剩下少数几个聚在圆桌一端,围着陈市长说话。会议室里有些闷热。门虽然开着,但没有一丝风。市府大楼的供暖系统差强人意,顶层尤其是重灾区,屋里的温度和外面相差无几,为了确保下午的会议正常召开,吃午饭之前,罗秘书就先上来打开了空调,结果弄得矫枉过正。开会过程中,有人看到陈市长两颊潮红,几次抬手擦汗。罗秘书也注意到了,不过没太往心里去。早晨上车前,刘大姐拉住他胳膊叮嘱,陈市长昨晚在床上看书时有些着凉,别忘提醒领导吃药。

罗秘书含混地喊一声大姐,问要不要紧?每次喊大姐他都有些小心翼翼。她是陈市长爱人,年龄和他相差近二十岁,正常应该叫阿姨,但她却执意要当大姐,问题是,陈市长却没有意愿想当姐夫。罗秘书不得不接受,但避免当着市长面喊。

刘大姐告诉他没啥大问题,早晨起来咳了几声,自己说嗓子发紧,前胸后背发沉。说到这里她弯下腰,透过车窗向后座看,陈市长已经先上了车,把文件摊在膝盖上正读。

“吃点甘草片和病毒灵,应该就没事了。”

罗秘书点点头。他已经跟了陈市长七八年,市长从县里调回市里,他就开始给他当秘书。生活和工作一肩挑,对领导的情况相当了解。市府大楼里好多人都说他很快就会提市府秘书长。陈市长生于上世纪60年代初期,身材高大健硕,读书时曾经是校篮球队前锋,打过大学生联赛,带队杀人了赛区四强,身体素质已经达到健将级别。工作后还是喜欢打球,只要下场比赛,场均得分仍然在30+-打的都是真球,不存在拍马屁嫌疑。就在昨天下午,陈市长刚打了半场球,罗秘书认为前胸后背发沉,是运动后的正常現象,脸红出汗则是感冒造成的。

罗秘书收拾材料时,看到陈市长还坐在圆桌一端的椅子上,双手撑住桌面,脸色略显苍白。赵副市长、公安局冯局长和热电公司钱经理正围住陈市长说话。罗秘书心里沉了一下,市长最近实在太累了。日常的事务不算,还有两件事让陈市长颇为头疼。入冬前陈市长就开始布置大气污染防治工作,进入供暖期后又五次三番去环保局、气象站、热电公司调研,请全国知名专家来本市把脉会诊制定防治方案,但雾霾仍然相当严重,连续多日都是橙色和红色预警,市民意见很大,省里也一直在施加压力。还有安全生产和社会治安,眼看就到年底了,不管哪个环节出了篓子,一年的工作就白干了。陈市长每天都处于高负荷状态。今天的会议针对的就是社会治安和雾霾。冯局长和钱经理围着不走,一个是向市长要政策,另一个是要经费。罗秘书跟了领导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换位思考,他知道这两件事都不好办。冯局长要的其实是罚没权,有了这个权力,老冯就有了底气,可以让下面的干警放开手脚做事。但政策不是说给就能给的,要考虑方方面面因素,抓社会治安是为了稳定,一句话说不好没准就会制造更大的混乱。经费的事更难办。本市已经连续五年出现财政赤字,前年竣工的棚户区改造工程,现在还欠着开发商几个亿尾款,要想追加大气污染治理款,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你不给人家政策,不给人家钱,人家就不给你干活,这个会开过也等于白开。

罗秘书自忖,要是让他当市长,这两个都是迈不过去的坎。罗秘书边把椅子推回去,边绕着桌边向前走,同时留神听这边的动静。他是个有政治理想的人,对他来讲这都是难得的学习机会。

左侧墙上空调关掉后,他看见陈市长的手像刀一样砍下去,坚决果断地冲冯局长说出了四个字: “要注意度。”随后就把脸扭向钱经理。

罗秘书仔细揣摩这四个字,真的非常有水平。“要注意度”既可理解为对冯局长的警告,“你老冯要适可而止,别没完没了纠缠不休。”也可理解为是放了一道口子,“事情你可以做,但要注意尺度。”两个意思,一左一右,你往哪边去都说得通。左右之间的这段空白区,就是高明的领导艺术。罗秘书看到市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他知道自己该出场了,否则那些人会一直围住不放。他打算把右侧墙上的空调关掉后就过去,理由是现成的,说一声“市长该吃药了”,那些人就会知趣地离开。罗秘书的手刚伸向墙上的按钮,耳朵里忽然听到一阵响声,那声音有些怪异,就像是一条大鱼被拖到岸上,着地后又不甘心地扑腾了几下。

罗秘书回过头,看见陈市长的椅子空了,众人抻着脖子,满脸惊愕。他跑过去时看到陈市长已经躺到地上,一只手按住胸口,两只穿着皮鞋的大脚不时痉挛般抖动几下。那两只脚他非常熟悉,尺寸四十五码,步幅超过一米,几步就能从三分线外冲到篮筐下,踩在地上坚实有力,透出十足的自信。但此刻它们却显得疲惫无力,像两棵被风吹歪的树一样倾斜下来。随后他看到了陈市长的脸,那张脸已经变成了青紫色,双眼半睁半闭,表情相当痛苦,豆粒大的汗珠子不断从额头上向下滚落。

围观的几个人都慌了手脚,嘴里喊着陈市长,不知该如何是好。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赵副市长,突然一跺脚说“八成是心梗”,吩咐罗秘书快去三楼找办公室孙主任,随后,掏出手机打120。孙主任很快赶到,他是冠心病患者,平时随身携带急救药物。一把速效救心丸塞进嘴里,陈市长眉头皱了皱,嘴里哼了两声,有了一些反应。孙主任吩咐众人散开,保持通风状态。

几分钟后,救护车呼啸而至。

12月22日

按正常情况来讲,春祥是不会落单,也不会走便道的。从杭州配货站出来时,他们一共是五辆车同行,三辆是宁县城里的,另外两辆是县城旁边西瓦镇的。大家长年在一条线上跑长途,都熟头熟脑的,只要时间差不太多,就会在一起走。人多势众,有点啥事能互相照应一下。春祥是个急脾气,用他老娘的话说,“十冬腊月生日,喜欢冻(动)手冻(动)脚。”几句话说不到一块堆,就可能瞪眼抄家伙,但他生得人高马大,为人仗义豪爽,碰上事情敢出头,在同行里人缘一直都不错,所以大家也都愿意和他一起走。

春祥是在扬州和大家分开的。

当时,他们的车队正停下来吃午饭。常年在这条线路上跑,春祥这些人早已经有了经验。两千多公里的道路上,哪里的饭菜既实惠又可口,哪里的房间干净又便宜,哪个店里的女服务员泼辣敢开玩笑,他们都心里有数。这一路上,吃在哪,住在哪,不用特意安排,每次也都差不多会赶在熟悉的地方。他们在扬州歇脚的那个店,名叫姐妹饭店,如果只听店名,开店的应该是姐妹俩,但从来也没人见过这对神秘的姐妹。老板是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服务员倒是两个女的,可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姐妹显然不是指她们。这个谜案自然不必由春祥他们破解,他们只需要知道这里吃得经济实惠就行了。

饭马上就要吃完时,春祥接到了老婆桂芝发来的几段视频,他放下筷子刚点开,画面晃了一下,手机却突然没电了。春祥心里万分懊恼,他记得清清楚楚,昨晚刚一入住旅店就把充电器插上了,手机是新买的,没有理由半天就把电用完。他怀疑昨晚可能就没连接上电源。春祥气得一拳头擂到桌子上,剩下的饭也不吃了,去墙边找充电的插座。同行的司机吓了一跳,听说是手机没电了,都觉得春祥有些大惊小怪。本来嘛,手机没电是正常现象,否则就不会有充电器这东西了。

大家吃完了饭,嘴上说着又是一顿,边拿牙签往嘴里捅,边掏出烟来互相让,都要求别人抽自己递过去的那支。让了一圈,最后,还是自己抽了自己的。一支烟抽完,司机们纷纷站起来,说该上路了,还有三千多里要开呢!赶早不赶晚。

喊春祥,春祥却直摇脑袋, “你们先走吧,我得充一下电,看看老婆发过来的视频。”

司机们看他的眼神里就有些奇怪,什么视频那么重要,非要火上房地急着看不可呢?

春祥立刻眉开眼笑,“是我儿子的视频,小家伙一周岁了,已经会站,会冒话了。”

人家看他的眼神就更奇怪了,谁没有儿女呢,谁的儿女不是从小时候长起来的呢,谁的孩子小时候不会站不会冒话呢?至于把几段视频金贵成那樣吗?尤其是来兴,嘴已经撅起多高,能拴得住一头毛驴。他是春祥雇的副驾驶,跑长途都是这样,一辆车上两个人,换班休息换班开,春祥要是不走,他自然也走不了。

春祥就是宝贵自己的儿子,他的心情他们不了解。

春祥和桂芝结婚晚,结了婚就张罗着要孩子,但春祥下了大力气,一年一年辛勤播种,桂芝的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幸亏他们俩感情好,否则因为孩子就兴许一拍两散。从春祥二十八到四十岁,两口子想尽了各种办法,到处求医问药,到头来仍然还是一场空。用他老娘的话说“十二年啊,日本鬼子打跑了,国民党反动派也打跑了,你却连老婆的肚子都搞不大。”就在他们已经彻底不抱啥希望,打算领养个孩子时,桂芝却突然怀上了,转过年就生了个白胖小子。有了儿子后,春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原来挣钱不知道为什么,有了孩子才真正有了奔头。孩子就像是定海神针,让他的心彻底踏实了下来。四十岁才有这么个儿子,自然宝贵得不得了。白天在路上开车时,春祥心里想着儿子,晚上做的梦里,也全都是儿子,只要一闲下就问儿子的情况。

桂芝都有些嫉妒了,“张口闭口都是你儿子,你咋不问问我呢?”

春祥嘿嘿笑,“儿子是你生的,也是你带着,我问儿子不就等于是问你吗?你四十来岁的人了,和一个小孩子争啥呢?”

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在自己这比天都大,在别人那兴许比针鼻儿还小。充电看视频这事,同行的司机们都理解不了,自然也不会因此等春祥而耽搁时间。大家和春祥打个招呼,说一声“在前面等”,先后上了自己的车,踩一脚油门开走了。“在前面等”这话并非完全是虚词,几个小时的路,春祥要是抓紧时间往前赶,也很容易就会撵回来的。

饭店转眼走空了,春祥搬了把椅子坐在墙边,喜滋滋地边充电边看视频。儿子已经学会了吹喇叭,脑袋顶上的头发也长得更密了。只是这几天有点小咳嗽,他想听听还咳不咳。来兴出去一趟,回来时脸难看得像苦瓜,气哼哼地说一句“起雾了”。他不高兴也不是没有道理,来兴是西瓦镇上人,三十二了还一直没娶上媳妇,家里刚打电话过来,说有人给介绍了本镇一个姓田的姑娘,让他尽快回去见面。在杭州接到电话时,来兴就到西湖边找人算了一卦,卦象上说他眼前就有一喜,但这个喜是过路喜,抓到手了是他的,抓不到就没准是别人的。来兴认为这一喜就应在田姑娘身上。他已经归心似箭了,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对于跑车的人来说,起雾不是儿戏。雾要是小的话,车速得降下来,雾要是大些,高速公路就会紧急封闭,他们就只得走便道。

春祥走到饭店门口,看到雾确实是起来了,乳白色的雾气贴着地面飘浮着,又慢慢向上升。春祥的心往下沉了沉,但嘴上还是很硬气, “这屁崩大的一点雾根本不算啥,高速是收费赚钱的地方,咋能说封就封?”正说着,墙边的手机响起来。打来电话的是前车的老陶,提醒春祥高速执勤车已经聚到收费口了,八成是要封路。

春祥也有些慌了,喊来兴上车,到了高速入口,刚好看到“一级管制,入口封闭”的电子屏幕亮起来。一排警察背着手站在收费口前面。春祥上前陪着笑脸递烟,问能不能通融一下,放自己进去。对方不接烟,冷着脸问他进哪去?春祥说进收费口,上高速。对方不说能也不说不能,反问道“你说呢?”

春祥无可奈何,只好调转车头奔便道,心里想着过了扬州这一段没准雾就能小一些,就再回到高速上去。但一直到了淮安,雾也没能小下来。为了多赶路,人歇车不停,春祥和来兴换班休息,谁知刚出淮安,前面的车又出了车祸,十多辆车连环相撞,把路堵得风雨不透。春祥的车夹在车队里,前进不得后退不得,整整等了六个小时才开始挪窝。开出二十几公里,春祥听到左前轮声音不对,怀疑是哪里出了问题。找到家修配厂一查,果然是刹车毂不中了。修配厂没有同型号的东西,得去淮安调,这样一来又耽误了几个小时。他们在临沂重新上高速时,已经比前面的车足足晚了一天的路。

这一天不起眼,刚好让春祥赶上了那场大雪。

12月27日午后3点

没有顾客上门的时候,诗思喜欢把身子趴在墙边的沙发靠背上,透过窗子看风景。

她工作的这家发廊开在县城北郊,正在一座高架桥下面,上了桥,就是新开通的滨海高速,连接着关里和关外。发廊租的是长途配货站的房子,左边是一家成人用品店,右边是一家小旅店,再过去还有饭店、小卖店和一家汽车修理部,都是专为那些跑长途的司机服务的。发廊不算大,被一堵墙分成了里外两间。外间屋洗头洗脸,里间屋捶背按摩,都是需要和男人周旋的事情。

发廊里原本有四个姐妹,要过年了天又冷,生意变得越来越难做,那三个都回了老家,老板娘也不大来了,就只剩下了诗思自己看店。诗思也想走,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走,她还要给丈夫挣药费,给儿子挣学费。老板娘说了,这些日子她什么钱都不用交,看一天店,额外还会给她一百块钱。

诗思三十六岁,在这个行业里已经不年轻了。她的模样算不上十分漂亮,但一双眼睛有些向里面陷,这就让她多了一股异域情调。好多男人都喜欢盯着她的眼睛看,看着看着,目光里就有了别的内容。

这地方离县城十五公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说起来非常荒凉,发廊的窗前就是配货站的大院子。县城里不允许进大型车,配货站同时也是停车场。车多的时候闹闹哄哄,车少的时候空空荡荡,根本就没有什么风景。诗思其实是在想心事。她的人还在发廊里,心已经不知去了哪。

有时候,诗思会想起自己出生长大的那个小山村,想娘用洋槐花和野蜂蜜烙的饼,咬一口,清香气从牙齿尖一直窜到脑门儿上。她也会想弟弟,想他在山路上摇着手向她跑过来的模样_脸蛋红扑扑的,肚皮一起一伏地直喘粗气。这些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还只有十五岁,正在读初中三年级。弟弟比她小两岁,读初一。她爹身体壮实得像头牛,一天到晚手上总也不闲着。自己家田里的活干完了,就去帮别人家干,要不然就去山上下套逮兔子。实在找不到事情做,就提着镰刀去村西的树趟子,割回一捆槐树条编土篮。那时候她也不叫诗思,而是叫王春柳。她爹是走在山路上出的事,一块石头滚下来,砸断了他的腰。砸中他爹的那塊石头全村的人都认识,已经在那面坡上消停站了几十年,谁也没想到它会突然滚下来。有人说是采石场放炮把山震动了。但没人能拿出证据来,采石场离他们村还隔着两座山呢。

她爹从此就成了废人,终日躺在炕上唉声叹气,家里的活计干不了,性情还变得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冲人发脾气。初中毕业,春柳就不上学了,全力以赴帮娘操持家务,供弟弟读书。村子里有人要去县城打工,她娘给人家说好话让把她带上。春柳开始不想出来,怕娘一个人应付不了。她娘就沉下了脸, “你出去多少能挣几个活钱,用不着都糗在家里。”

春柳先在饭店里端盘子,后来又到商场里当售货员。她是个勤快孩子,手脚麻利又肯吃苦,不管在哪里都挺受欢迎的。她人虽然在县城,但心时刻记挂着家里,每个月拿到工资,第一件事就是去邮局寄钱。

春柳是在宾馆当服务员时认识的那个男人。宾馆是县城最大的宾馆,名字就叫宁县宾馆。他是住宾馆的客人,生得身材魁梧仪表堂堂,看上去很有身份,宾馆经理遇到他,总是毕恭毕敬的样子。他住的也是最豪华的一个房间。关键是人家还没有架子,每次碰上都会冲春柳笑一笑,把手里的随便什么东西送给她。春柳开始不要,连名姓都不知道咋能拿人家东西呢?架不住对方一次又一次地给,慢慢地也就接受了。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笔呀、本呀、皮夹呀之类的办公用具,都被她给了弟弟。

在春柳眼里,男人有点像一个谜。她每天打扫房间时,看到他的屋子总是很整洁。她就在心里想,不知道他有没有家?为什么常住在宾馆里?白天没事的时候,春柳也会在心里想,不知道男人现在正做什么?是在办公室里还是走在大街上?她知道人家做什么都和她无关,但还是板不住要这样想。有一天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怕是已经喜欢上那个男人了。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她就在心里呸自己,连名姓都不知道就喜欢上人家,真不要脸。

有一天夜里,男人回来得很晚,说忘记了带钥匙,喊春柳开门。她走过去时,闻到了他身上刺鼻的酒味。房门刚一打开,春柳就被他一把推进了屋子里。她有点发傻,还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男人把她推倒在床上时,春柳终于明白了要发生什么。她心里既不害怕也不反感,只是有些遗憾和不解,为什么他不征求一下自己的意见呢?

“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身上只剩一件胸罩时春柳说。

“姓刘,文刀刘。”对方手上忙着答。

“酒味太大了,老刘。”春柳说。

“茅台啊,政府特供的,一千块钱一瓶。”

事情结束从房间离开时,春柳的心情既紧张又激动,但没有半点后悔。她一直有个理想,就是找到一个喜欢的男人,让他把自己从女孩变成女人,如今终于实现了。第二天早晨在走廊遇见老刘,她的目光直直地迎上去。但老刘却不看她,冲着墙壁点了点头,就好像并不十分认识她,或者已经忘了昨晚发生的事。一连几天老刘都这样,反倒让春柳怀疑起来,那件事到底有没有发生过?她很想找老刘问问,不需要他负责,只是想搞明白,究竟是有还是没有。

半个月后的一天傍晚,春柳在楼梯上拦住了老刘。老刘满脸警惕地问她要干什么。春柳就说出自己想求证的事情。老刘没说那件事有还是没有,而是说了三个字“知道了”。第二天在走廊上遇见时,老刘往春柳手里塞了一只信封,里面有一千块钱。春柳心里充满了疑惑,不明白老刘为什么要给她钱。她想起了老刘喝过的茅台酒,刚好是一千块钱一瓶。再见到老刘时,她把信封还给他,说自己不想要钱只想把事情弄明白。老刘沉默片刻,满脸严肃地说了一句“要注意度”,就转身而去。春柳心里越发糊涂了,事情有没有发生?老刘为啥要给钱?“要注意度”又是什么意思?她都弄不明白。她很想再找老刘问一问。但老刘却不见了,一天早晨出门后,就再也没回来。她委婉地问过经理老刘去了哪里。经理先是有些诧异地问她谁是老刘。春柳说了。经理就怪她说话不知轻重,脸上现出毕恭毕敬的神色,说人家下到县里本来就是镀金的,如今已经调回了市里,八成是要升职了。

两个月后,春柳发现自己怀孕了。

三个月后,春柳嫁给了旁边饭店比自己大十岁的马厨子。

第二年春天,她生下了儿子。又过了三年,马厨子的手脚关节开始肿大,不但拿不稳炒勺,连路也走不稳了。医生的诊断是类风湿,已经到了Ⅲ级,即便是积极治疗,怕是也会很快就要坐在轮椅上。马厨子带着儿子回了农村老家,春柳一个人仍然留在县城里。她爹已经去世了,弟弟也即将大学毕业,自己家那边不再需要她接济了,但她还要挣钱养活丈夫和儿子。

六年前,她到了这家发廊,名字也从春柳变成了诗思。老板娘说,干这一行的都要有个艺名才行。有好长一段时间,她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她只知道来到发廊后,自己的收入一下子增加了,丈夫的药费和儿子的学费都有了着落。儿子如今已经十七岁,生得人高马大,鼻子眼睛嘴都像那个老刘。

诗思从回忆里走出来,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只是有些寡淡。前几年好多事情她还想不通,觉得自己瞎了眼,先是遇到老刘那个骗子,后来又嫁了个废人马廚子,心里就有很多抱怨。这几年呢,她已经想通了,这些也都是她自己的命,想逃也逃不掉,就只能逆来顺受地扛起来。

诗思在心里合计了一下,儿子这时候怕是已经出发了吧!她原本不想让儿子来这里,她明白自己干的工作让很多人浮想联翩,但儿子态度很坚决,说已经借到了摩托车,可以直接开过来。她知道儿子想她,她其实也一样想儿子,这阵子也没有什么生意,就没再坚持阻拦。诗思看见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土黄色,八成很快就要下雪了,也不知道儿子路上会不会遭罪。

12月27日晚8点至9点so分

雪是傍晚落下来的,开始还只是像小蠓虫似的搅成一团,没多长时间就扯成了大片大片的棉絮。雪大起来的时候,春祥的车刚刚驶出高速路口。这么大的雪要把货送到省城目的地去显然是不太可能了,即便他的车能去,雇主也没办法找人卸货。春祥打算先到县城北郊的配货站避一夜,第二天早晨再往省城赶。

不好意思再让来兴耽搁,春祥绕了个远,先把他送回了西瓦镇。赶到配货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雪却忽然停了。春祥就有些后悔,早知这样,不如直接开到省城呢!春祥把车开进大门时,看到门卫室前面停着一辆黑色桑塔纳,没有挂牌子,不知道是谁的车。雪光把天映得很亮。配货站里车停了不少,但看不到一个人。已经到了年根底下,好多司机都已经检过车开始封车了。院里的饭店和发廊还亮着灯光,春祥准备去随便要点东西吃。穿过两排汽车中间的过道时,春祥看到了在杭州同时开出来的那几辆车,人家都已经卸完了货,人也肯定都回到了家里。春祥也想回家看看儿子,但一来已经没有车回县城,二来自己的车上有货,虽说车停在配货站里,但不照看一下心里还是没有底。去年在天津一个配货站,苫布就被割开一道口子,丢了一捆盘圆钢筋,给货主赔了好大一笔钱。

雪下得时间不长,但地上的积雪很厚,踩上去没过了脚脖子。

风挺硬,气温降了不少,春祥把大衣裹紧一些。

饭店老板是个矮胖子,正一个人在玻璃桌面上摆扑克,面无表情地冲春祥点点头。春祥先去墙边把手机充上电。知道自己来得太晚了,特意多要了一个菜。老板骂一句算出了狗屎命,抬手把牌弄乱,把一盒烟甩给春祥让他先抽着。

吃完饭身上暖和了些。回到车上,春祥给老婆桂芝打电话,尖着嗓子喊铁子。那边的桂芝已经笑出了声, “死春祥,又整装神弄鬼那一套,你他妈是谁铁子?难道我看不见来电显示的号码?”

在宁县这片地面上,铁子就是情人的意思。

春祥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还以为你看不到呢!告诉老婆自己已经进了配货站,明天早晨去省城送货,今天晚上就不回家了,又问儿子在干什么。桂芝说,刚才洗完澡,现在已经睡着了。

春祥就有些失望,本想听听儿子的声音呢,结果愿望落了空。春祥问儿子待会会不会醒?

桂芝说, “也可能醒,也可能不醒,没一准。”

春祥又问儿子还咳不咳了?

桂芝说, “偶尔冒一声,基本上已经好了。”

春祥就很严肃地叮嘱, “晚上一定要给儿子盖好被,别让他再冻着。”儿子睡觉不老实,总喜欢蹬被,入冬以后已经咳了几次。

桂芝那边发起了脾气,骂春祥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你妈又不肯帮忙,光靠我一个人来。我要是光想着给他盖被,这一宿还睡不睡觉?”

春祥本想发火,话到喉咙口了,又被他硬咽下去,嘿嘿笑两声说, “我就那么一说,哪能让你一宿都不睡?”

桂芝自己在家带孩子已经很不容易,同时还要经营一个小超市,也是黑天白天地忙,往往是脑袋一挨枕头就睡着了,真不能再多要求她什么。夫妻俩的心情其实是一样的,只要想一想儿子二十岁成人的时候,他们已经是六十岁的老人了,想挣钱也挣不动了,心里就有一种相当强烈的紧迫感。所以呢,趁着现在还有力气,赶紧给儿子挣一份家业。

春祥说, “你拍几张儿子照片让我看看。”

桂芝就拍了三张照片,用微信传过来。

春祥看到儿子头上戴着一顶五彩绒线帽,脸上红扑扑的睡得很踏实,不知怎的,心里忽然就涌起一股暖流,鼻子也跟着一酸,有一种要流泪的感觉。这在他四十几年的人生中,还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情况。

两个人又聊了—会儿子,桂芝问他吃没吃饭,车里冷不冷,配货站里还有没有人?

春祥说开了暖风,不冷。透过挡风玻璃看出去,饭店的灯已经灭了,只有发廊和门卫室还亮着灯。但他不想和桂芝说发廊。社会上对他们这些跑长途的司机有很多非议,编排了各种各样的段子,什么十个司机九个骚,还有一个是大酒包。什么十个司机九个嫖,还有一个在坐牢……他不想让桂芝乱想。

桂芝说, “晚上别睡得太死,多加点小心。”

春祥答应着,打开副驾驶仪表盘下面的手套箱,把刀拿在手里。刀是一把藏刀,是他三年前去青海送货时买的,长三十厘米,刀刃非常锋利,刀把用牛骨制成,刀梢上缠绕着银丝镶嵌着一只白色的老虎,看上去非常漂亮。春祥就是属虎的。跑长途指不定碰上什么事,有了它心里就有了底。

春祥又问一句儿子醒没醒。

桂芝说, “还睡呢,看样子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那你替我亲他一下。”春祥说,他心里其实很想让老婆把儿子弄醒,喊几声大儿子,听听儿子的声音。想想还是算了,他要是真提出这要求,桂芝肯定又要骂他有毛病。两个人又聊几句,挂断了电话。春祥裹着大衣躺到后面的卧铺上,把儿子的几段视频看一遍,困意很快袭来。

临睡前,他看了看手机,时间是九点一刻。

春祥是突然醒过来的。睁开眼睛好一会,才意识到外面有人敲车窗。他的身体立刻紧张起来,把刀抓在手里。这时候,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喊大哥。月亮出来了,春祥透过车窗望出去,见一个人正站在脚踏板上,看上去有些面熟。春祥打开车门,想问问怎么回事。对方一拧身子已经上了车,随手关了车门。

“大哥,跟你要根烟抽。”女人说。

春祥看一眼手机,时间是九点半,刚才他只睡了十五分钟,头有些疼,心里一阵恼火,想立刻把女人赶下去,忽然想起恍惚是发廊里的女人,出出进进也见过几次。他把刀放下,板著脸把烟盒甩过去。女人熟练地把烟点上,问他为什么睡在了车里。春祥说明天还要送货。他的语气有些冷,不愿意和她过多纠缠。女人却不在意,向他这边靠了靠,冲着他吐过来一串烟圈,问他一个人待着寂寞不寂寞?春祥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他想的却是另一个意思,寂寞这个词击中了他,让他心底涌起了一股暖流,他突然很想聊一聊儿子。

春祥点上一支烟,目光透过挡风玻璃望出去,天上的月亮又圆又大。

春祥说自己的儿子来之不易,从打老婆怀孕时候起,他们就开始担惊受怕。两个月时去医院做B超,开始大夫说没找到胎心胎芽,吓得他脑袋一懵,险些倒在检查室地上。后来听说找到了,脑袋又是一懵,眼泪就流了下来。怀孕到六个月时,老婆查出妊高症,比预产期提前一个月做了剖腹产手术。等在手术室外面时,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好几次想冲进去看看。还好母子平安。有了这个孩子,他的人生中就多了许多乐趣,咋苦咋累他都心甘情愿。儿子认生,从来不让外人抱,但就算他走一个月回到家里,孩子也会冲着他撒开两只小手。他上一次抱儿子还是两个月前的事,这中间他一直在外面跑。一个月前他在县城边上的修车厂见过一次儿子,当时满身满手油污,只和儿子贴了贴脸……

春祥讲完了,女人向车门边挪了挪,脸上轻浮的表情不见了,轻轻叹口气说,“我也有个儿子,今年17岁了。学习特别好,特别懂事,下午骑了二十多里地的摩托车,从乡下赶过来给我过生日。要不是他,我都忘了自己的生日是今天了。”

春祥点点头,抽出一支烟递过去,“看着面熟,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女人摆了摆手没有接, “我叫王春柳。”名字脱口而出,让春柳自己也有些诧异,诗思这个名字已经用六年了,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这次为什么说出了本名呢?或许是因为,儿子正酣睡在不远处发廊的床铺上吧!

春祥呵呵笑两声, “我也姓王,叫王春祥,咱们俩听上去还真像兄妹。”

“大哥,你不会怪我吧?”

“我咋会隆你呢,大半夜的陪着我聊儿子,感谢还来不及呢!”

话刚说到这里,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叫喊声。手电筒的光柱从外面照进来,有人抡起棍棒砸车门,喝令他们下车。春祥飞快地把刀抓在手上,身体绷成了一张弓。他第一反应是碰上抢劫的坏人了。他脑袋里紧急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坐在车里硬挺着显然不是办法,用不了几下,对方就会把车窗玻璃砸碎,到时候就会更被动。他准备冒险一搏。春祥还没忘记身边的春柳,打开车门冲出去之前,他叮嘱她千万不要出去。

春祥刚跳下车,就被人围住了。

对方一共三个人,手里都拿着家伙,自称是城关派出所的警察,说春祥涉嫌嫖娼,问他是认打还是认罚。认打要拘留15天,认罚就掏一万块钱。春祥冷笑一声,向后退两步,靠在车门上。他以前经常打架,经验非常丰富,人少对付人多,这样就不会腹背受敌。城关派出所他知道,但对方都没穿警服也没出示证件,张口就要一万块钱,打死他也不相信他们真是警察。那三个人不理春祥的质疑,用棍子指着,喝令他赶陕蹲下,双手抱头。

春祥当然不会那么做,他悄悄摸了摸袖筒,那把藏刀就藏在里面。此刻,他的头脑异常清醒,从眼前的局势看,只能出奇制胜,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把刀亮出来。春祥正想着,后背上突然受到一击,有人从里面打开车门撞了他一下。春祥身体向前一栽,回头看到了那个名叫王春柳的女人。她满脸惶惑地直摇头,向他说对不起,意思是自己不是故意的。但春祥心里却起了疑,怀疑她和这三个人都是一伙的,这套把戏叫做放鸽子,就是拿女人当诱饵。

春祥一愣神的工夫,肩膀和后背上已经挨了两棒子,紧接着左胳膊又挨了一下。他心里一阵发慌,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相当危险,再不反抗就会被乱棒打倒。春祥把手探进袖子里,刀随之出鞘,青白色的刀刃在月色和雪光下闪了一道寒光。春祥的动作相当连贯,向前抢了两步,挥刀划出一个圆弧。有两个人中刀了,包围圈打开一道缺口,春祥看到,那个王春柳就站在缺口的方向。他没有一丝犹豫,奔着她冲了过去。比起三个男人,他更恨这个女人,刚才在车上,他就是对着这个女人滔滔不绝地讲出了儿子的事情,他觉得她不仅出卖了自己,而且还出卖了儿子。

女人意识到不好,嘴里发出一串尖叫,拔腿就跑。春祥随后紧迫。跑到那个饭店门前时,有人从斜刺里冲出来,一棒打在春祥脑袋上。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响,随之天旋地转,身体晃了几下勉强站住脚。春祥一矮身子,一个弓箭步向前,手里的刀子捅进了那人的肚子里。他把刀抽出来时,看到对方稚气的脸上布满了惊愕。他猛然意识到,那方应该是个孩子。但春祥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他没有停留,迈开大步跑出配货站大门,翻过隔离网跑上了滨海高速。

春祥一直向南跑,他知道这条路通到他家小区前面。别的已经都不重要了,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回家看一眼儿子。血下来了,顺着额头流过眉骨,糊住了他一只眼睛,又沿着脸颊流到下巴上。但他毫不在乎,脚底下依然在不停地奔跑。这时候,他听到了第一声枪响,有人喝令他站住。春祥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或许那几个人真的是警察,而不是打劫的坏人,因为自己过于慌张才造成了误会。但想明白也晚了,他已经伤了三个人,无法再停下来了。枪声第二次响起来。他感觉到子弹从头顶上飞了过去。春祥把身子矮了矮,继续向前跑。突然右侧脖颈上就像被重锤击打了一下似的,闷闷地一疼。他知道自己中枪了,奇怪的是这次却并没有听到枪响。春祥没有立刻倒下,而是双膝弯曲,跪在了路面上。他看到自己的血不断滴落到雪地上,形成一只只黑色窟窿,那些窟窿连成一片,看上去酷似一只巨大的蜂巢。他听到了儿子的笑声,随后看到儿子向他撒开两只小手,春祥也把手臂张开,向儿子迎上去……

12月28B

春祥没有立刻死去,和王春柳的儿子一起,被送到市医院进行紧急抢救。

一天后的晚上,在市医院手术室门外,有一男一女找到了哭成泪人的桂芝。

女人走上前,满脸真诚地恳求桂芝救救自己的爱人。

桂芝茫然无措,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自己又怎样才能帮上忙。今天中午,她亲眼见到了一场死亡,蒙着白床单的车子从手术室里推出来时,那个名叫王春柳的女人哭得昏倒在车边的水泥地上。当时她只觉得那个女人好可憐,过了半天才意识到,躺在车上的年轻人正是死于丈夫之手。

一小时前,医生第二次给桂芝下达病危通知书后,她就彻底傻掉了,脑袋变得像一截枯木头,只会在心里没完没了地埋怨自己,几天前不该给丈夫发那几段视频。如果她没发视频,春祥就不会停下车充电,也就不会赶上高速封闭,用不着走便道,当然也就不会耽搁一天时间,最后遇上一场大雪,不会住在配货站里,遭遇派出所抓嫖的警察,直到最后发生一场惨剧……那样的话,他们一家三口,现在应该正守在家里,高高兴兴地等着过年呢!

她还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春祥会去找别的女人。她对警察说了自己的想法,但人家连看都不看她。她试图向那个王春柳求证,对方边流泪边摇头,就是一言不发,当然也不会给她做什么证明。她向医生和护士解释,人家板着脸根本不理她。

女人解释说,她的丈夫得了心肌梗死,因为情况特殊,无法做搭桥和支架手术,只能进行心脏移植。但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捐献者,目前已经用机器心脏维持了八天。奇迹终于出现了,经过严格检测,桂芝的丈夫和她丈夫配型成功了,所以,她才到这里来求桂芝救自己丈夫一命。

桂芝仍然一脸茫然,搞不清对方正在说什么。当然也顾不上去想,女人所说的配型是什么时候做的,怎么做的。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连续问了几句: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那个男人走了过来,用手拍拍桂芝肩膀,声音温柔地说, “刘大姐的意思是说,如果你答应移植,假如你丈夫不幸去世了,他的心脏还可以在另一个人的胸腔里跳动。那就等于是说,你的丈夫还活着。”

这句话桂芝同样没有听懂,脑袋里一直转腾的一句话忽然脱口而出,“你们说,我丈夫会不会去找别的女人?”

那一男一女对视一眼,同时使劲地摇头,“你的丈夫是正人君子,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深深地点了点头,“好吧,我帮你们。”

“你真的同意帮忙?你知道要做什么吗?”

“同意,不论做什么,我都同意。”

女人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谢谢你了妹子,我姓刘,他姓罗,有什么事情,你可以随时找我们。我们现在就去拿一份协议过来,你只要在上面签个字,事情就都解决了。”

桂芝只是机械地点头,眼泪仍然在不停地流下来,在丈夫临死之前,有人相信他的清白,对她来讲,是莫大的安慰。

女人和男人走出十几步时,桂芝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你丈夫贵姓?”

女人脸上先是露出诧异的神色,随后恢复镇定,“他姓陈,耳东陈。”

“就是本市的陈市长。”男人补充说。

桂芝点了点头, “谢谢你们了,肯相信我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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