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

2019-10-07 12:27玉珍
十月 2019年5期
关键词:天生文明人类

玉珍

1

自然即可称为天生,天然天生之物尤其珍贵。

一切从天生开始,从野蛮的洪荒开始,从最真实最天然最混沌之处开始,它包罗万象。不用说千年,往前一百年,你的祖先也是泥土大地和山前水边摸爬滚打的人,没有他们也没有人类文明。无论人朝文明世界再进化多少步,作为人的野性和人性注定无法摆脱对“天”的靠拢。它是神秘的、原始的,它最具有神性。

《韩非子·解老》说:“夫能自全也而尽随于万物之理者,必有在天生。天生也者,生心也。”从古至今,自然对人的养育几乎胜于无常的人事。时间让无数的内涵和美一层层加在它身上,累积为全体人类的财富。自然的野性也是文明,甚至是文明的超脱。人类的音乐、绘画、雕塑、诗歌、建筑,最初无一不是从自然中得到的启示。

野生的力量像人的天性一样,存在于个人先天的活力中,不矫揉造作,仿佛神秘的水的源泉。但谁也不知道文明进程到最高程度是什么,在讨论真正的文明时,人们会认为天生代表一种野蛮、混乱、无制约和无规则,那种野生之美带着危险、暴力、不可控。然而当我们身心真正投放于自然之中,看到万物和谐,美好地自生自灭,草木生灵在它们的生命中从始至终却是如此有序而正常,看似盲目、无人性、无纪律,然而那种浑然的恬静、和谐,依然有令人类汗颜的魅力,那是用人类之手和最严苛的律法也无法制约的自然之规律,是一种天然的自由,来自它们从古至今逐渐形成的物候、习性、天时地利的平衡与制约、野性,隐秘又张扬,狂野又恬静,它们在自然中达成的统一相当于绝世天才身上那些极端对立矛盾的和谐相处。

某年去黄山,欣慰人们见到黄山后的敬畏和赞叹,人当然要有那样的敬畏才能接近自然中的神,接近无邪纯真的美,我们见到的黄山绝不仅是山,是风云变幻气象万千中造物之神作,山石起伏陡崖高悬,那种卓然高妙与超凡脱俗,是人类穷尽一生无法创造出来的天地之造化。人可制造物件,却不可运筹造化。除了奇路险峰清花妙树,水之千古风流也令人赞叹,所见过的黄海南海太平洋,无一不让我沉默,当我站在海边,感到作为人沧海一粟的渺小,海便瞬间超越了物的形象联结我的心,我的精神,让我通了电般地感到某种撼动和启示。我们甚至不需要太多的庙宇,自然即是庙宇。

大地、海洋、天空,人在世界的任何地方都将与自然发生联系,而这联系的好坏往往参差有异。当我在书本或枯燥的生存中感到内心的枯竭和压抑,无助与浅陋,我只好把我的心投向生活的另一面,朝不可交谈的自然走去,完成一场比人类可见的交谈更有意义的会晤,每当我站在大自然之中,那种纯粹野性的原始而神秘的无法解释的美,将我深深震撼,在它们身上才真正全面地拥有世界上最古老最深邃的力量与美。它不可控、不可说、不可移,可以让最了不起的作家突然哑口无言。天生之力相比后天,更具有一种超脱的气象,看似随性而不可侵犯,看似脱俗而不是虚空,接近一种自然而然的纯真和刚烈血性。

人们向往美,接触并接受过各种美。但没有哪一种能全然代表至高的天然和文明,我们的生活越来越精致,骨子里在远离粗糙与朴实,在我个人的审美体验中,出自人工之手的精致相比来自天生之物的美差距还是很远的,人类拥有伟大的智慧和眼光,伟大的创造力和实践力,然而他们所有的创造来源皆来自更早、更多、更美、更伟大的天生之物:大自然。先人与造物所创造的旷世之美存在于各个领域和各个时代。人在熏陶和感化中得以制造、改造、创造、进步。

由人类艰难地创造起来的现代文明无疑是伟大的,但在这巨大的文明社会中,人们感知到的复杂疲累跟建筑一样此起彼伏,在我眼中起伏的群厦比起海浪和群山,是另一种美,工业时代建筑的雄伟和刚健,充满坚硬与整洁的力量,与自然之美相比,是一种相对补充,却难免缺乏天然的细节的千姿百态。我害怕更多现代的建筑蚕食古老文明中的原始与野性,那种天生如此、向来如此、超凡脱俗于寂静之地的土地,我们的丛林、荒原、巨石、风雨、河流、星辰、湖泊、海洋、冰山、植物,以及在它之上的一切生灵,我们正常的物候,生灵的生存法则,自然的规律和荣衰,虽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具有强大的生态平衡,但在疯狂的发展和改造下,不知道未来如何。

某个温柔的时代已经消失了,但对我的意义将持续一生,这是最普遍的人生,时间和科技推动着更大的浪潮奔向高级、高速、先进、浩瀚而光怪陆离的新世界,在我身上,那种寓居群山的时代已经结束,远离故乡迈向未知的更像接近于现代文明的时代早已开始却不知未来会如何延续。

在中国众多逐渐被“改造”“破坏”“消失”的村庄中,我庆幸我的家乡还能在这样的时代大约保持几十年前的弥足珍贵的纯真自然,寂静天成。当然变化也是有的,就是在科技飞速发展和经济水平提高的前提下,种地的人越来越少,下地干活的农人离土地更远一些,过去每家每户都把地全部种满,现在,多数收成只种自己够吃的,大多数农人已经不种地了。那么荒芜的地拿来做什么呢?怎样做既不完全糟蹋、荒芜了土地又不要费很大的力气去伺候庄稼呢?种树,种树比种稻谷方便省力许多,因此一年胜于一年的退耕还林,让那一块土地拥有了奇迹般的森林覆盖率。

由久远的莽林中开拓出来的道路和耕地,经过艰辛的努力耕耘,由初步富足后重新回到莽林,当我们从难得的假日中回到曾经的山野,翻几座小山,爬几棵树,采几把野花,摘几把野果,都像是难得的事情。这令我深知,某个时代已经绝尘而去、一去不返,一些路和耕地重新回到蠻荒。人一旦富足,就会离土地更远,土地,在被劳作累坏了一生的人眼里意味着辛劳、汗水、低级、命苦,而一旦他们在高高在上脚不沾泥的生活中下来,一种富足、快活的生活被现实或自我的耐性与兴趣瓦解,他们又会重新回到泥土之上,开始想念并重视那种耕耘、踏实,春耕秋收,这是万物的循环、转圈、努力、回到终点,不止我,对多数人来说都是如此,那是温柔又彪悍的年代,卷着一堆温柔又彪悍的面目真实的人与人事飞沙走石般消失于这个世纪的开头,像上个世纪那样辉煌而壮烈地消失于大地上。

现在很多人长期远离自然、远离泥土和山野,过上对乡野陌生的高端城市文明生活,有的瓜菜不识、良莠不分,对植物动物没有起码的敬畏尊重,甚至看不起乡土风物和乡下人,这也是一种退后的不文明的内心状态。

人们为资本主义的光鲜和琳琅满目、金碧辉煌而满足,一部分已经习惯,并与之融为一体,另一部分,难免有些像刚从捉襟见肘的艰难中拔出泥脚的人在城里成为暴发户以后露出的那种难以自禁的不必要的优越感,他简直忘了他的祖先有多伟大,从荒原中艰难开出大道的扎扎实实的本领与心智,仿佛不如他手上几张钞票,仿佛钞票决定了他的地位,他们处在这脆弱又摇摆的不自禁之中,还没从虚弱的暴发中缓过来,智慧与精神丰富程度远跟不上他们物质的富足。

在这个遍地庸碌、光怪陆离的时代,人心需要适当的放养和休憩,我喜欢粗糙,喜欢朴素,它们比奢华更可贵。它的真实带来的精神光辉就像野生纯粹的生命力一样,令人震撼。我见过许多人眼中的“粗人”,他们身上某种气质比“精致”更可爱。过度精致反而让技术与雕琢死气沉沉,这不免令我想起无数令人眼皮也不想抬起来的街心花园,那儿的美大量符合几何、修辞、规整、对称,包括建筑、园林、植被,全都千篇一律,毫无意趣。尤其在某些目光挑剔或对自然有炽热喜爱的人眼中,天生之自然与塑造于人类之手的自然存在明显的差异和不平衡,他们相互弥补,各有千秋,然而创造远在自然之后。我在讲述和表达对这种比较“野性”的“粗糙”的文明时,并不否认大家热爱的“精致”“高级”“有序”的达成普遍共识的现代文明。文明当然是无比复杂的,自然也是复杂的。

某日半夜醒来突然脑中闪现这样一种念头,为何有些宇航员在从太空回来后如此相信造物主,这并不悖于科学与正确的人生观,也不是迷信,而是来自无以名状的伟大自然的超级震撼,那震撼甚至无法用语言形容。我在一次与朋友的讨论中曾心直口快地蹦出一句:“科学无法解释诸多事物,并且,造物主可以造出的某些东西科学也无法造出。”

2

天才之能力仿佛从看不见之处而来,从不知道的力量中来,与造物之神秘高深一样变幻莫测。

与天相关的东西都难以捉摸,但天生不止来自于天,还来自于大地。天赋降临的地方就是自然,天才之能力仿佛得到神祇的旨意,他们表达和创造出来的,无疑是常人无法完成的东西。

人可以创造许多东西,在科技的加持下,发展更是疯狂和迅猛,我时常预感将在另一个醒来的早晨,世上又出现了多少杰出的令人惊诧的伟大发明,对,它们大多是伟大的,当然也存在巨大的隐患和未知。

创造可以复制,批量复制,而天生之物独此唯一。

“天然去雕饰”的“天成”的文章自然是所有文章中的上品,因而创造也是深刻的,尤其接近“天然”的创作最是高级。现代文明的发展一日千里,十年甚至走完过去五十年的路程。我们甚至可以创造一种水土,这古老的被称为只来自于造物和洪荒之史的东西。我们在日复一日的生存中创造了各种各样的生存方式,同时便塑造了各种各样的水土,有些适宜人的生存,有的一开始适宜,最后被毁坏,变得不堪、难看、面目全非,令人排斥,这是必不可少的历史的进程,在这进程中,我们看到了太多改变。不足十年,我用我的眼睛看到了无数可怕的改变。

这令我无比怀念遥远之地的荒野和丛林,那些远离人类的地方,它们还像几千几万年前一样神秘、恒常、肥沃、自由、野性。

我們甚至无法接近它,但它并不陌生,我为世上布满这样古老的神秘而深感欣慰,总要有远离桎梏与改造的干净之地,总要有远离伤害和搅扰的地方,哪怕它看上去死寂如深渊,那也是造物的赋予,对万事万物无穷复杂的赋予。它们存在着,像任何自足天然的、庞大高傲的事物,代表着自然最原始的高贵。

我们已经不缺乏基本生存的物产了,我们有着对更高事物的强大野心,甚至疯狂到畸形的野心,就在不远的几十年前,人们还无法想象克隆技术,建筑3D打印,甚至很多老人无法想象航天飞机和机器人,人工智能的发展已经令人惊叹了,未来呢?从惊叹惊诧到惊吓惊恐,我不知中间是否有漫长时日。因而我们多少开始怀念起天生之物来,因为人类自身能力的爆表和在这能力之下的虚空、孤独,人类将越来越想念和向往身处自然,那些不是由人类之手制造出来的东西。那些纯粹天真的,体现神祇和造物意志的东西。

老家炎陵的星空是我所见所有地方中最美的。当我在深夜抬头,我不觉得我是低矮的仰望者,宇宙的黑幕让人深邃,我觉得我也是黑夜,也是朴素的先知,我觉得我是在放牧群星。人类可以造出那样的星辰吗?可以造出一模一样的银河吗?人可以造出自然之万象吗?如果有一天在我们的糟践毁坏下自然变得面目全非,我们可以将之恢复吗?

制造出来的东西也可以很美,很震撼,只是相比自然,它不再神秘,不具有那样高妙或深厚的神性,它还不具有伟大的历史,还不够历经沧桑,它是有迹可循的,是可以画出图纸的,而抽象艺术的绝妙最接近造物的意志,它是生成接近于“无”,道法自然,“无”最让人在创造者身上看到不可言说的光芒。

有些人光说着向往古老文明、热爱纯真自然的语言,说着对朴素与神圣之物的敬畏,而内心是否真的如此?他们照样有着善变的暴虐,滥情的私欲,甚至毫不纯真地重复伤害着世上的纯真与人性之善。而自然呢,自然寂静沉着,永远那样,年复一年。比如星辰、月亮、湖泊、山脉,千百年如此。

这些天我突然想念雷声,没想到它马上就来了。物候,在我身上还存在亲切的记忆,存在于听觉、视觉、味觉、嗅觉,存在于我所有的感知中。

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我儿时曾惧怕过的雷声竟如此温柔、动听、熟悉,多年不见的亲人般静谧、安详。是经历过后生长出来的一种慈爱与亲切能力,譬如在黑夜中待得久了,长大就不害怕黑夜了。过去我不喜欢雷声、闪电和雨声,我们一家住在那么破旧的老房子里,每逢下雨屋顶就漏雨,滴滴答答,没完没了,下得大一些,到处摆着锅碗瓢盆桶,漏水声夹杂着屋外的风声雨声,像巨大的交响乐。

我害怕大风会刮倒房子,害怕雷电会劈开屋顶。我有时站在房子中央,听着那些声音,陷入一种警惕,或是沉思。有时蜷缩着,感受到来自自然的无穷庞大的力量,我知道它们厉害起来是人类无法抵挡的,我在电视上看到过大风刮倒房子、刮飞大树和用具,人与物显得如此脆弱不堪。很多年,那恐惧随雨季准时到达,最后倒成了一种类似于习惯的勇气。所幸的是,除了大风刮走瓦片和别的事物,并没有摧毁我家的老房子。

如今想来,那恐惧并不可怕,多年后那些辛酸竟然都成了温和的回忆,因为我们从风雨中走来,并没有被伤害,反而因苦难和磨砺而变得坚强,反而在艰辛中锻炼出更朴实豁达的心。人全部的现在不都是拜过去所赐吗?

在我的生活中,城市与乡村,群厦与森林都必不可少,我从不觉得乡下落后,甚至,没有乡村不会有城市,人们在追溯历史的时候不能关注结果而忘记道路,那些越古老的事物,越具有它存在的必然和必要性。

那些树干上的木耳菌子蘑菇令人欢喜,还有野果山花,那捆绑在一起的柴火和柴火上挂着的野菜令人欣喜,我们拖着柴火下山,劈柴,堆柴,堆成好看的一垛,充满生活朴实的美妙,那个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高高的柴垛。上面晾晒着干辣椒、干茄子,我母亲还会将她给我做的小毛鞋放在上面晒,好看极了。那是生活。

在太阳暴晒下的木柴发出不同的香气,是微弱而经久不息的香,植物的香氣是杀不死的。我从长大到现在,只要在哪儿再次闻到这香气,就仿佛瞬间回到童年的饭桌上。现在我们用天然气、电,离草木之火越来越远,这是一种进步和便利。但我常想念柴火做出的饭菜,做饭时屋子里都是菜香饭香和柴火的香气。

每天放学之后,我将我的牛赶上山坡,开始我自由的玩耍,大自然如此广阔,到处充满惊喜。我活得贫穷又快乐。喂猪、放牛、砍柴、割草这样的事情对我来说太容易了。等我以最快的速度写完作业,从山中扛回一堆干木柴火,那些慢悠悠、拖拖拉拉的懒孩子还坐在门槛上吃花生、抄作业。

科技与知识可以由人慢慢去学习、接受,而对这世界最本真的纯粹的天生的大自然,孩子在伟大的童年中从未接触,也许对未来的人生具有很大的影响,这种影响将带来什么改变什么我无法说清,但我觉得新一代在传统文明和对自然的接受力感受力上,几乎是断裂的,他们即将不认识祖先曾生存和摸爬滚打过的丰饶的大地,逐渐不知道植物如何孕育和生长,不知春华秋实春耕秋收,不知庄稼和粮食从哪而来,不知古老的传统和文明最接地气最具神性的那部分。我们在逐渐缺失对这种意义的认识。

我不知何去何从,也不知我们将何去何从。但科技发展很快,我们走在一条仿佛自己都会移动的高速的大道上,不知三十年、五十年乃至一百年后,时间会将我们带去哪里。

3

另一种天生来自命运,人们称之为上天的旨意,其实是一种并不存在具象的“神”。多数时候我认为一切皆能为我主宰和决定,为我个人的意念来操控,而更多时候,当你猛然回头或为未来打算,发现有一种自身之外的力量推动着一切。那是个更大的巨轮,人仿佛茫茫海上的旅人,你能张扬你的帆,把握你的方向盘,而风雨和暗礁不知在何处等你。

人世幻灭无常,而土地永恒,只是在人类的前进中,除了印上无数脚印,在它之上的沧桑巨变无比复杂沉重,那是个苦味的奥秘,庄严的奥秘,脆弱的奥秘。

我离开老家炎陵十年了,回想第一次出山,觉得是某种无从言喻的开始,山里与山外的两种生活,正是我人生最极端的两个时代。在它们当中,有一座巍峨连绵的山脉被强悍地阻隔起来。

在家与县城之间隔着连绵的群山,像一座绿色的长城将老家与外面的世界隔绝,要走出群山只有那一条盘山公路,十几年前山路还是破烂的,极其危险,我每次在山上都要晕车晕到生不如死,因为交通的不便利,山内的我们长久以来学会了自给自足,正常情况下我们基本可以做到不需要山外的供给,因而很多老人几乎一辈子也没出过山,这是一种悲伤,因为人们真正像被世界抛弃了一样自生自灭,在某些方面几乎无知愚昧地消耗着毕生,但这也是庆幸的,因为它隔绝了外界那先进但毫无疑问复杂脏乱的世界,在淳朴乡民的世界中,也许前者更适合他们的生活,而后者,无论知识、科技、巨变的观念,都会让他们的生活陷入混乱,其实在高速和迅猛发展的科技面前,这样一座山是不足为惧的。他们终究是要被改变的,我希望缓慢,因为对他们来说,迅速的改变无疑将留下漏洞和遗憾。我们的发展在物欲横流中变得越来越泛滥、匆忙、急不可耐,是势利的、迅速的、消极的、高速的、昙花一现的,甚至一次性的、不顾后果的。这很难成就永恒,虽然永恒是个比较虚的词,但在造物主手上,诗人们认为的永恒之物并不少。

我整个童年都好奇山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我期望过离开它,去寻找新的生活和巨变,但那不过是个虚弱的梦想,等我出了山,开始了山外新的生活,又发现,惊诧不在于世界如何,而在于心。因为外面的世界也一样,虽然精致繁华,依然具有任何世界都具有的复杂、缺陷、不足、遗憾。人生不止有一个世界,不同的感受决定不同的世界。

我家门前的几十亩大地原本种满庄稼,如今日子好过了,人烟多处荒地种桃树,人烟少处荒地种油茶,越来越多植被,越来越荒芜,已经没有十几年前像我这种光着脚就敢上山的开路拓荒的孩子了,也不需要这样霸蛮落后的孩子,他们可以娇气、可以金贵、可以富有、可以做公主,人们过着看上去富足精致清闲文明的生活,人仿佛不需要大自然了,当然,大自然更不需要人类。

生活不断逼迫我回想起在山野丛林中穿梭的日子,捉迷藏,砍柴,奔跑,追兔子,采野菜野果,爬树,带着惊奇,雀跃,如果你眼明心亮,能在前进的过程中看到许多惊奇的玩意儿,灌木,藤木,奇花异草,熟悉的和不熟悉的鸟鸣,甚至砍柴的声音,当然常常会有别的更好玩的声音,比如几头牛就在附近,或者某个伙伴正往哪棵大树上爬,那树上有鸟蛋或果子。这个时候内心只有快乐和惊喜,被荆棘和草丛树枝割破的伤口流着血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疼。

我喜欢爬树,只要一个枝丫我就能迅速攀上高险的枝头,那时我是活泼好动的,也不怎么恐高,像个邋遢的小野兽,生活如此艰难,如此令人失落,在不奢望安逸与高枝的命运中,苦难将自然推到我面前,我热爱投入它的怀抱,如此大,广阔、神秘、美丽、野性而无限。只有自然对任何人平等,不需要一毛钱我捧回去一把鲜花,不需要一毛钱我在树上吃饱了野果子。而繁华是远的,富贵是不可及的。一棵参天大树的魅力远大于高楼。我不把自己当成小孩或者小公主,我就是跟丛林里任何一只小兔子小野猪一样,顽强、平等、自由而乐天,有过曾让我哭泣的事,但我很快忘记,这是自然给我的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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