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亨利五世》中的法国形象

2020-02-10 18:41邢莉君
集美大学学报(哲社版) 2020年1期
关键词:五世勃艮第诺曼底

邢莉君

(福建江夏学院 外国语学院,福建 福州 350108)

1485年都铎王朝的建立终结了英国的玫瑰战争,也终结了充满战乱的中世纪,达到了暂时的和解与和平。亨利七世致力于建构“都铎神话”,即法国(部分)、英格兰、威尔士与爱尔兰的政治联盟,英国热情拥抱了和平、富庶、亲爱、忠诚、威望的社会理想。都铎王朝早期出现了许多英国历史著作,这些英国的历史书写是从欧洲大陆的视角重构了不列颠(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的整体历史。

一、想象的民族形象:统一的英吉利与分裂的法兰西

在《亨利五世》一剧中,莎士比亚有意表现了一个想象的、一致的英格兰民族,即对法作战的参与者包括不列颠群岛上的各民族:作为主要组成的英格兰人,威尔士上尉(营长)弗鲁哀伦、苏格兰上尉(营长)霍米(Captaine Iamy)、爱尔兰上尉(营长)马克毛利斯,其中突出表现了威尔士上尉(营长)弗鲁哀伦对英吉利民族的高度认同。第五场第1幕英格兰上尉(营长)高渥指出英格兰人对威尔士人表现出不恰当/合理的歧视,尤其是对威尔士方言、传统习惯的歧视,“一项古老的传统,其起源是光荣的,其佩戴乃是纪念久已死去的勇者,你竟愿意加以嘲弄而又不敢以行为来保证你的语言么?我看见你接二连三的讥讽嘲骂这位先生。你以为他不会说流利的英语,便也挥不动一根英国的棍子:你发现不是这样的;此后让这一番威尔士的惩罚给你以教训,使你养成一种良好的英格兰的品格吧。”[1]207第五场第2幕亨利王向卡萨琳公主求婚时说:“拉着我的手说:‘英格兰的哈利,我是属于你了’。我一听到你说出这句话,我就大声的告诉你:‘英格兰属于你,爱尔兰属于你,法兰西属于你,金雀花家族的亨利(Henry Plantagenet)属于你。’”[1]223

1413年亨利五世成为英格兰国王时,在法国,支持王权的奥尔良派与勃艮第公爵对抗,前者已经取得了优势。亨利五世与较弱的勃艮第人结盟,勃艮第派人士则准备承认亨利五世为法兰西国王。两年后,亨利五世率领英格兰军队渡过英吉利海峡,报复法兰西时,一大部分法国人成为其可依赖的支持力量。W.丘吉尔在《丘吉尔论民主国家大不列颠的诞生》之“亨利五世的帝国”中写道:“1414年一整年,亨利五世全神贯注于陆战与海战相关事务的准备上。1415年8月11日,大约一万名战士组成的英格兰军队分乘舰队的小船起航,在毫无抵抗之下于塞纳河河口登陆。哈弗勒尔遭到英军的包围,并在9月中旬被攻下……亨利五世邀请[法国]皇太子单打独斗,但对方婉拒了挑战。围城的消耗加上疾病,对中世纪军营造成无止境的伤亡,使得英格兰远征军受创。10月5日举行的军事会议,劝亨利由海道返国。亨利王在哈弗勒尔留下卫戍部队,并遣送数千名伤员回国,同时却决定率领大约1 000名骑士与重骑兵,以及4 000名弓箭手,横越法兰西海岸做300英里的行军,直抵加莱要塞,他的船只在那里等候。”[2]

与英吉利相反,法兰西并不是一个毫无争议的、一致的民族,因为诺曼底、布列塔尼、安茹等地区是英格兰的临时政治共同体,而且亨利五世与勃艮第公国结盟,对抗的对象则是法国奥尔良公爵一派。皮埃尔·米盖尔在《法国史》写到了1422年10月之后分裂的法国,“从此就有了三个法国。一个是英国人的法国,疆界从吉埃内到加莱,包括诺曼底、韦克森、曼恩、皮尔卡迪、香槟、法兰西岛;一个是勃艮第的法国,除勃艮第公爵领地之外,包括内韦尔伯爵领地、弗兰德尔和北方的阿图瓦,不久又包括巴伐利亚的雅克琳让予的弗里兹和布拉邦特;第三个是王太子查理的法国,偏安一隅,国土只限于布尔日附近地区。诚然,奥尔良族、波旁族和南方的领主都恨英国人而继续忠于查理。”[3]122科林·琼斯在《剑桥插图法国史》写道:“1419年‘无畏’约翰遭遇的阿尔马雅克谋杀案,促使勃艮第人与英国人结盟。他们强迫‘倒霉的’查理六世(Charles VI le Fou,1368—1422)将女儿嫁给亨利五世,剥夺了他自己儿子的继承权,让亨利五世成为其继承人。可怜的王储,即未来的查理七世(1422—1461年在位)只保住了[卢瓦尔河]南部领土,法国北部的大部分领土落入盎格鲁-勃艮第人之手。”[4]117《亨利五世》第五场第2幕的场景是1420年特鲁瓦条约签订,法国国王、王后在香槟的特鲁瓦王宫宣称英国是兄弟邻邦(brother England,brother Ireland),亨利五世也宣称法国是兄弟邻邦(brother France),“勃艮第公爵,我要特别向你致意,你是这个王族的一员,这次盛会是由你筹划成功的。”[1]209“勃艮第公爵,如果你要和平,缺了和平就要招致你所提出的缺憾,那么你一定要以同意我的全部正当要求为代价,来购买那和平。”[1]213“勃艮第公爵,我要听取你的宣誓,还有所有的贵族们宣誓,作为我们的友爱的保证。”[1]233

二、想象的叙事:网球、阿金库尔战役

在英法百年战争时期,爱德华三世指挥的英军在克雷西战役(Cressy Battell)大败法军,亨利五世再次在阿金库尔战役大败法军。每一次战争的重大胜利都是最容易激起荣誉感、民族认同感的事件。

(一)关于战争起因

战争的起因,显然超出了网球与荣誉。12世纪网球发源于法国北部,13世纪末网球流传到欧洲各宫廷;法国国王路易十世(Louis X le Hutin,1289—1316)、查理五世(Charles V le Sage,1338—1380)和英国国王亨利八世都热衷网球运动。法国的分裂与内战为亨利五世提供了一个极好的国外作战的机会,尤其是勃艮第公爵与英格兰结盟,并承认亨利五世作为法国国王。坎特伯雷大主教为转移教会财产而不被国王没收,便提出亨利五世对法国王位的继承权和对几个公国的宗主权要求,并鼓吹爱德华三世对法战争胜利的荣耀,怂恿亨利五世再次发起对法战争。李盛茂在《莎士比亚〈亨利五世〉:网球、战争与骑士精神》一文中不恰当地认为,一桶网球(Tennis balles)成为英法之战的导火索,网球成了亨利五世发动对法作战最理想的借口及掩盖其野心的假面具,“亨利五世把法国皇帝(查理六世)的皇冠当作网球,把两军对垒的法兰西战场比喻成两人对局的网球场,也即向法国皇太子发出了战争的信号。他要通过战争的方式找回荣耀,本来作为‘礼物’的网球演变成了战争的‘导火索’,正可谓一桶网球引发的战争。残酷的战争与优雅的网球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亨利五世认为两者有天然的、不可忽视的联系:即两者都关乎荣耀。”[5]大卫·休谟在《英国史》之“亨利五世”写到了亨利五世对法战争的历史起因:其一是国王亨利五世向国会要求补助金,要求国会没收所有教会财产,供王室运用。惊慌失措的教士们无法向国王提供与此相当的贿赂,他们便把所有的国外小修道院土地财产献给亨利五世,这些小修道院是根据过去的遗嘱被赠给诺曼底大修道院,从属于大修道院。“现任坎特伯雷大主教奇切利试图转移这一次打击,给国王提供消遣,说服他向法兰西开战,收回他在那个王国丧失的权利。”其二是法兰西持续的内乱与分裂比英格兰的更久,这给野心勃勃的亨利五世提供了极好的机会。亨利五世有意用对法战争来转移英格兰的内部矛盾与冲突,这恰好符合亨利四世临终前的战略预想,“先王给儿子的遗命是:不要让英国人在和平中生活太久,这样易于滋生内乱;而要运用他们扬威异域,这样君主可以赢得荣誉,贵族分享君主的危险,更加依附国王本人。一切好乱不宁的精神都会在战争中找到消遣。亨利天然的性情足以让他倾向于遵循这个忠告。”[6]801-802

1414年亨利五世决心向四分五裂的法兰西发动战争,收回他在法国的各种利益与公国权利,“他一面为此做准备,一面也在尝试通过谈判实现目的。他派大使前往巴黎,提出永久和平与联盟的建议,但要求迎娶法王的女儿凯瑟琳公主,100万法郎做公主的嫁妆,160万做约翰王(Jean II le Bon,1319—1364)拖欠的赎金,立刻占据诺曼底和菲利普·奥古斯都从英格兰夺取的各省全部主权,以及布列塔尼和弗兰德的宗主权。这些过分的要求说明他明白法兰西目前的悲惨处境。”[6]805身陷困境的勃艮第公爵一度秘密请求与英格兰结盟,这个联盟足以摧毁法兰西王权与奥尔良派的势力。起初,勃艮第公爵对于与英格兰结盟是犹豫不决的;如果公爵看到结盟的胜利前景,这会使得勃艮第派人士与不满于臣服的弗兰德人一起协助英格兰,至少二者可以保持一旁观望的中立立场。休谟写道:“亨利相信这些条件,但没有与公爵协调,就率领6 000骑士、2.4万步兵和大批弓弩手渡海,在哈弗勒尔附近登陆。”[6]807

莎士比亚在《亨利五世》第一场第1-2幕把战争的起因直接归于坎特伯雷大主教的鼓动,“我的亲爱的忠诚的大主教,上帝不准许你蓄意曲解,或者巧立名目提出实质与真理不符的虚妄主张。”[1]27第五场第2幕亨利五世说出英法战争的起因是亨利四世的国家战略,“我的父亲真不该有那样大的野心!父亲使我成胎的时候,他是正在想着内战。”[1]223剧中反复强调亨利对法战争的起因是,法国拒绝亨利对法国提出的过分要求。第一场第1幕坎特伯雷大主教:“他于某几个公国要求继承权之种种的细节与明显的步骤,以及对于法兰西整个的王冠与王位,由于他的曾祖父爱德华(Edward III,1327—1377)而来的继承权。”[1]25第一场第2幕亨利五世说与法国有些重要问题。“我请你继续讲下去,公正地虔诚地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们法国的‘萨利克法’可以或不可以阻拦我的要求。”[1]27坎特伯雷大主教则鼓动亨利王“展开你的血红的旗帜”:“拜谒你的曾祖父的陵寝,你的权利是由他那里世袭下来的;祈求他的英勇的神灵呵护吧,再祈求你的叔祖黑王子爱德华吧,他在法国境内演出一场悲剧,使得法国全军覆灭;他的伟大的父王站在一座小山上微笑着看他的幼狮屠戮法国的勋贵。” 第一场第2幕,坎特伯雷大主教支持亨利王挥兵侵入法国,“用血用剑用火去赢取你的权利”,对法国作战以建立功业。[1]33“法兰西本来应该属于我,我要逼它在我的威力之前屈膝,否则我就把它粉碎:我要坐在那里,君临广大的法兰西王国,以及它的所有的几与王国相的公国,否则我就埋骨在一只破瓮里面,没有墓碑,上面没有纪念物。”[1]39“他要你放弃依法应属于他而被你作僭占的王冠和国土。”[1]79

(二)关于阿金库尔战役的戏剧表现

莎士比亚在戏剧舞台上对历史事件的表现往往超越了历史叙述与文献记录。1414年,在阿尔马雅克(即奥尔良一派)和勃艮第人之间的内战末期,法国王太子路易并不信赖获胜的奥尔良一派。1415年10月,王太子路易(18岁)没有参加阿金库尔战役,当时他驻在巴黎,而国王查理六世留在鲁昂,第三场第6幕写到法国国王要求王太子留在鲁昂,“太子,你要留在鲁昂陪我。”[1]111《亨利五世》第三场第4幕也写到凯瑟琳公主在鲁昂宫中学习英语。科林·琼斯在《剑桥插图法国史》写道:“英法战争在一段时间里因被称为阿尔马雅克(对奥尔良派的称呼)和勃艮第人之间的斗争而被甩在一旁。1415年英国人又杀回纠纷之中。亨利五世(英格兰国王,1413—1422年在位)进入法国,提出王位要求。1415年在阿金库尔战胜法国人是其有力的一击。”[4]117皮埃尔·米盖尔《法国史》之“百年战争”写道:“‘无畏的’约翰不久只得匆忙离开巴黎,让位给他的对手。1414年宣告休战。两派(阿尔马雅克和勃艮第)都各自和英国谈判,争取和英国人结成联盟,以便取得最终的胜利。封建的欲望超过了民族的感情……亨利五世提出要娶查理六世的女儿卡特琳为妻,还要求得到诺曼底和金雀花家族在法国的世袭领地,要求对弗兰德尔和布列塔尼有宗主权。阿尔马雅克(Armagnac)即使为了打倒勃艮第也不肯做这样的让步。亨利五世这一局输了,只得以兵戎相见。1415年8月,亨利领兵在诺曼底登陆,从翁弗勒向北抵达皮卡尔迪。他和勃艮第派秘密达成协议,后者保持中立。在阿赞古尔(Agincourt),英王亨利五世与法军展开了战斗。”[3]120-121阿金库尔战役中,法军的指挥者是德勒伯爵阿尔布莱的查理(Charles Ier d’Albret,connétable de France)和法国大元帅“布锡考”(Boucicaut,Jean II Le Maingre),《亨利五世》第四场第8幕所列举的法军俘虏和死亡名单可知,他们都是奥尔良一派的贵族:法王的侄儿奥尔良公爵查理、布尔邦公爵约翰、布西科爵士,法国元帅查理德拉布莱兹、沙提庸的杰克、朗布雷爵士、吉沙窦爵士、阿朗松公爵约翰、布拉邦公爵安东尼等。[1]197

三、法兰西王太子的形象

在《亨利五世》一剧中,法国王太子(Dauphin)是一个容易被忽略的形象,他的形象部分是法国的象征。1415—1422年,法国王太子先后是路易(Louis Duke of Guyenne,1397—1415)、约翰(John Duke of Touraine,1398—1417)和查理(Charles Count of Ponthieu,1403—1461),王太子路易(Lewis)出现在《亨利五世》第一场至第五场第1幕中,被剥夺了王位继承权的王太子查理没有出现在《亨利五世》第五场第2幕中,因为亨利五世在特鲁瓦条约中要求获得“法国王位的继承者”(Heretere de Fraunce,Heres Franci)的权利。前三场法国使者多次提到王太子路易,然而王太子并未出场。而后法国王太子路易直接出现在舞台上,主要是自我夸耀的喜剧人物/形象。

(一)莽撞而傲慢的性格

莎士比亚在戏剧中有意突出了法国王太子与亨利五世是1415年英法战争的主要参与者,前者更像是一个莽撞的、推动战争的形象。第一场第1幕法国使臣首次提及法国王太子路易,“现在我准备听取我的好兄弟法国王太子(Dolphin)有何吩咐;因为我听说你们是奉他的命而来,不是奉国王之命。”[1]39“根据您的伟大的祖先爱德华三世的权利,要求某几处公国。为了答复您的要求,我们的太子说您未免是少年气盛,要您放明白些,在法国没有什么东西单凭一场热舞即可获得到手;您不能靠饮宴作乐而在那里赢得公国。所以为了更适合您的趣味,他给您送来一桶宝物(This Tun of Treasure);作为对这项礼物的回敬,希望您对您所要求的公国以后休再提起。”[1]41第二场第4幕法国王太子说:“只愿和英格兰国王作对:为达到这个目的,我所以送他一箱巴黎网球,因为这是和他的年少气盛正相适合。”[1]83亨利五世对网球的回应却是有计划的、积极的作战准备,“等我给这些球配好网拍子之后,我就要到法国去,借上帝的恩宠,和他打一局,把他父亲的王冠打进墙的豁口(Shall strike his fathers Crowne into the hazard)。告诉他说和他对局的是一位高手,法国的所有的球场将因连串的失手而震动。我很了解他,他拿我从前荒唐的生涯来挖苦我”[1]41,“告诉太子(Dolphin),等我登上法兰西的王座,我就要摆出我的威仪,像是一位国王,扯起我的满帆:但是我要赫然崛起,使法国人全都目为之眩,是的,要使太子看我的时候睁不开眼。告诉那位轻佻的王太子(Dolphin blinde),他这番嘲弄已经把网球变成了石弹(turn’d his balles to Gun-stones),随着石弹飞来的横祸将使得他内心惨痛。”[1]43

另一方面,法国王太子路易对亨利五世预备的入法作战表现出轻忽的傲慢和夸张的挑衅,甚至蔑视亨利王过去的放浪行为,但他对英军的战力有清醒的认识。第二场第4幕英国使者转达了亨利王的话,“只有轻蔑、蔑视与侮慢(Scorne and defiance,sleight regard,contempt)”。法国王太子再次出现在第三场第3幕,哈弗勒总督对亨利王谈判时宣称,“我们曾向太子求援,他回复我们说,他的军队尚未准备完成以解除这样强大的包围。”[1]101第三场第6幕法国使者蒙蒂瓦(Mountioy)传达了王太子对英格兰的谈判条件和挑战,“虽然我像是死了,其实我只是在睡:俟机而动在兵法上远比轻率进攻为佳。告诉他,我认为在尚未成熟之际就下手挤脓是不大好的,否则在哈弗勒我原可把他痛击;现在我到了说话的时候了,而且我说出的话是合于帝王身份的:我要让英格兰王悔恨他的荒唐,看出他的弱点,惊讶我的能耐。所以你去叫他考虑一下愿纳多少赎金……他已经把他的军队带入绝境,他们的死亡是已经注定了。”[1]119第三场第5幕法国国王、王太子、法国元帅(Constable of France)、贝利公爵(Duke of Berry)、不列颠公爵(Duke of Britaine)等一起出现在鲁昂宫中,王太子表达了对英格兰的愤怒与蔑视, “我们的祖先一时荒唐,在那野生的树干上插进了枝条,现在滋生出来了一些枝桠……”[1]107第四场第2幕王太子对格兰普雷爵士(Graundpree)的回应表达了他对英军的蔑视与傲慢,以及盲目的自信,“我们要不要给他们送饭,送新衣服,给他们的挨饿的马送些刍秣,然后再和他们厮杀?”[1]159

(二)浮华而造作的舞台形象

第三场第7幕表现了王太子、法国元帅(Constable of France)、奥尔良公爵喜剧性的、逗笑的对白,这些散文体的对白往往是一种矫揉造作的、炫耀技巧的、辞藻浮华的、巴洛克式的表达方式。法国元帅在逗笑的对白中指出这种表达是刻意夸张的(your bragges)、修辞不当的,“我并不把我的马当做我的情人,也不引用任何文不对题的成语。”[1]125(Yet doe I not vse my Horse for my Mistresse,or any such Prouerbe,so little kin to the purpose.)[7]

第三场第7幕王太子用辞藻浮华的语言夸耀自己的战马,莎士比亚有意用英语、法语的混合表达来突出法国式吹牛,“我不肯用我的马换取任何用四根骹骨跑路的畜牲。吓!它从地上跃起,好象肚里填的全是毛发:鼻孔喷火的天马裴加索斯!(le Cheual volante,the Pegasus,ches les narines de feu.)我骑它的时候,我飞翔,我是一只鹰:它凌空驰骋;它触到地面的时候,地面上发出美丽的歌声;它的最低贱的蹄子也能比赫尔墨斯的笛子走出更好的音乐。”[1]123“像姜一般的火辣。是该由波西阿斯来骑的牲口:它是纯粹的‘风’与‘火’;除了在骑者跨上马背的时候它是驯静不动外,在它身上从不露出‘土’与‘水’那种沉浊原质的迹象。”[1]123“它是坐骑中之王,他的嘶声像是君王的号令,它的样子令人起敬。”[1]123“一个人若是不能,从云雀升空起到羊群回栏止,用各种不同的言辞赞美我的坐骑,他便是缺乏巧智(wit):这是像海洋一般广阔的题材;如果你把海岸上的沙粒变成为健谈的舌头,我的马也是够他们谈论的题目。它值得让一位君王来谈论,更是值得让王中之王来骑乘;值得令所有的人——无论是我们认识的或不认识的——放下他们各人的工作而来对它表示惊羡。[1]123有一次我作了一首十四行诗赞美它,是这样开始的:‘自然的奇迹!’”[1]125“那么是他们模仿我写给我的马的那首诗;因为我的马正是我的情人。”[1]125“让我觉得很好骑;这才是对于一位好的独享的佳人所惯用的赞美。”[1]125“那么也许她是老了,变温和了;你骑上去的时候,像是爱尔兰的轻装骑兵一般,脱下了你的法国裤子,穿着你的紧腿裤。”[1]125“你要接受我的劝告了:这样骑的人,如不小心地骑,会要掉进污秽的泥淖里去。我宁愿把我的马当做我的情人。”[1]125“但愿把它应得的赞美都驮在它的背上!永远到不了白昼?明天我愿骑着马跑一里路,路上铺满了英国人的面孔。”[1]127

(三)真实形象的暗示

第三场第7幕在奥尔良公爵与法国元帅的对白中,虽然奥尔良公爵宣称王太子是勇敢的(valiant),是一位讨人喜欢的王子(hee’s a gallant Prince.),全法国最活跃的贵公子(the most actiue Gentleman of France.),但是后者却完全否认了这一说法,“除了他的侍从之外,谁也没有看见过他做出勇敢的样子:那是一种蒙罩着头的勇敢;一露脸,就要扑动翅膀。”[1]129(neuer any body saw it,but his Lacquey:’tis a hooded valour,and when it appeares,it will bate.)第四场第2幕表现了王太子、法国元帅(Constable of France)、奥尔良公爵、朗布尔公爵、鲍蒙公爵等在阿金库尔战役前的情景,虽然奥尔良公爵嘲笑了王太子的勇敢精神(braue Spirit),王太子说道:“跑起来啊!水和土元素!(Via les ewes & terre.)” 奥尔良公爵以舞台上的逗笑作为回应,“没有别的了么?气与火元素。(Rien puis le air & feu.)”[1]155法国王太子浮夸地说道:“让热血喷进英国人的眼睛,以过多的刚强血气浇灭他们的眼睛。”[1]157与此形成强烈对比的是第四场第5幕法军在阿金库尔战败,王太子夸张地表现出气馁与绝望,“我的命休矣!一切都毁了,一切!永恒的耻辱在我们的头上嘲笑我们。啊可恶的命运!你不要逃走。”[1]175(Mort Dieu ma vie,all is confounded all,Reproach,and euerlasting shame Sits mocking in our Plumes.O meschante Fortune,do not runne away.)“啊永久的耻辱!我们刺死自己吧。这些胜利者就是我们当初掷骰子打赌的那些可怜虫吗?”[1]175

四、作为刻板印象的法兰西形象

在《亨利五世》一剧中,法国形象是英吉利民族(Englishness)的“他者”形象,主要包括法语的已衰落地位、赞美的诗与恋爱中的十四行诗、巴洛克式的夸张语言、法国式行为与风俗(跳舞、戴假发等)、不恰当的对英国的傲慢态度,法国式吹牛(夸耀)与怯弱等。总言之,破碎的法兰西形象是一种图式化的、戏剧化的形象。第四场第1幕亨利王说道:“吵闹的邻居可以使我们早些起床,既有益健康,又节省光阴。”[1]135

(一)对英语的自豪与被嘲笑的法语

自从1066年诺曼底的威廉征服英格兰,成为英格兰国王,虽然在整个中世纪法国还远不是一个统一的民族国家,法国(诺曼底、布列塔尼、安茹等)与英格兰即存在一种复杂的、交错的关系(甚至是暂时的政治联盟),法语在1362年以前一直是英格兰的官方语言,广泛使用于宫廷、贵族阶级、教会和学校中,英格兰的统治者几乎都是移民而来的法裔贵族。1417年王室纹章局开始用英语发出国王的信件,大约1430年,威斯敏斯特枢密院开始在英格兰王国官方文件中使用英语。换言之,亨利五世时期,法语作为官方语言在英格兰的地位明显衰落,相对于英语,已经没有明显的优越地位。

1066年诺曼底征服之后,原来盎格鲁-撒克逊的贵族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诺曼底新贵。诺曼底征服的直接后果是法语成为统治阶级的语言,取代了英语。《末日审判书》(Domesday Book)记载了诺曼底人在英格兰所造成的深深伤痕,4 000多位盎格鲁-撒克森部族首领丧失了土地,被不足200名新封的法国男爵所替代。这些新领主中大部分是诺曼底人,只有极少是布列塔尼人、弗兰德人和洛林人。到1086年仅有两位尚存的较为重要的英格兰封建领主。由于这些新领主仍然保留着他们在欧洲大陆的封地,结果是英格兰和诺曼底这两个过去各自独立的王国,如今变成了跨海峡的统一政治体(王国),不仅共有一个君主,而且共有一群单一的盎格鲁-诺曼底贵族(1)《末日审判书》为手抄本,由英王威廉一世(King William I)下令汇编而成,其抄写者未具名.King William I.Doomsday Book[M].London,1086.。摩根《牛津英国通史》指出,“从这时起直到1204年,英格兰与诺曼底的历史便不可分割的交织在一起了。因为统治诺曼底公国的公爵必须效忠法国国王,因此这也意味着从这时起英格兰的政治变成了法国政治的一部分。但是英格兰与法国之间还有着更深一层的联系。作为法国人的诺曼底人把法国的语言和文化也带到了英格兰。而且我们所谈的并不是1066年后的一代人在大量输入法国特色后又逐渐重新坚持英格兰特色。继诺曼底人的征服之后,又发生了1153—1154年安茹人的征服;虽然这不涉及卢瓦尔河流域的贵族移居英格兰的问题,但是亨利二世(Henry II Henry Curtmantle,1154—1189)与阿基坦的埃莉诺的宫廷的到来,势必是法国文化的支配地位得到加强。”“在13世纪的英格兰,如果说法语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变得比以前更为重要了……每位受过良好教育的英格兰人都会三种语言:英语是他的母语;他懂得一些拉丁语;他还会说流利的法语。在这个世界性的社会里,法语至关重要。它既是法律和财产经营上的实际用语,又是诗歌讽刺诗和传奇文学的语言。”[8]

虽然法国公主卡萨琳和亨利五世承认法语是比英语更优雅、高贵的语言,莎士比亚却骄傲地表现了对英语的自豪感,尤其是卡萨琳公主在接受亨利王的婚约后不得不学习英语。第三场第4幕卡萨琳公主和阿丽丝在鲁昂宫中[1]101“啊老天爷!这些是坏字眼,粗野,不雅驯,高贵妇女是不宜使用的。无论如何,当着法国的贵族面前,我是不肯念出这几个字的。”[1]105第五场第2幕亨利王与卡萨琳,卡萨琳:“我不会说你们的英语。”[1]215亨利王:“我会很高兴听你用不完全的英国语言来承认你爱我。”亨利王:“你去爱一个法兰西的敌人,那是不可能的,凯特;但是,你若爱我,你便是爱法兰西的一个朋友;因为我很爱法兰西。”[1]219“我的蹩脚法语真是要不得!我以名誉为誓,以纯正的英语来说,我爱你,凯特”。[1]223第五场第2幕亨利王:“我们的语言很粗,老弟,我的性情也不柔”。[1]227

另一方面,法语往往运用在喜剧性的场景中,并成为喜剧性的要素。在表现法国王太子夸耀的语言,往往是英语、法语的混合表达,例如,第四场第2幕王太子的第一句对白:“上马,我的马,马夫!侍卫!(Monte Cheual:My Horse,Verlot Lacquay)。”[1]155王太子炫耀巧智(wit)的不恰当的类比与引用成语也是英语、法语的混合表达,“犬有所吐,转复茹之;母猪方洁,又入泥中:你是任何东西都可以利用。”[1]125(Le chien est retourne a son propre vemissement est la leuye lauee au bourbier:thou mak’st vse of any thing.)第四场第1幕喜剧人物皮斯托(英格兰士兵)矫揉造作的用法语说,“谁在那里走动?”[1]139(Qui va l?)第四场第4幕皮斯托、侍童与法国士兵勒飞的对白包含法语,莎士比亚有意表现了法国士兵的怯弱。“我想你是一位阶级很高的绅士贵族。”[1]169(Ie pense que vous estes le Gentilhome de bon qualitee.)“啊!为了上帝的爱,我求你饶了我吧!我是良好家族的绅士;保全我的性命,我给你200金币。”(O Ie vous supplie pour l’amour de Dieu:ma pardonner,Ie suis le Gentilhome de bon maison,garde ma vie,& Ie vous donneray deux cent escus.)“我跪下来向你道一千次谢,我认为我很幸运,落在一位骑士手里,我想他是英格兰的最勇敢最英武最出众的一位贵族。”[1]173(Sur mes genoux se vous donnes milles remercious,et Ie me estime heurex que Ie intombe,entre les main d’vn Cheualier Ie peuse le plus braue valiant et tres distinie signieur d’Angleterre.)而皮斯托的语言是英语、法语的混合表达,剧中他被称为“旧剧中的叫嚣的恶魔”,[1]175“啊田老爷一定是位绅士了……啊田老爷,除非你给我一笔庞大的赎金。”(O Signieur Dewe should be a Gentleman:perpend my words O Signieur Dewe,and marke:O Signieur Dewe,thou dyest on point of Fox,except O Signieur thou doe giue to me egregious Ransome.)“是的,割你的喉咙。的确是。乡巴佬,除非你给我金币,亮晶晶的金币;否则我就用这把剑把你砍死。”[1]171(Owy,cuppele gorge permafoy pesant,vnlesse thou giue me Crownes,braue Crownes; or mangled shalt thou be by this my Sword.)皮斯托的侍童也曾使用英语、法语的混合表达嘲讽皮斯托,“你跟着这位大营长去吧。我从未听见过这样雄壮的声音发自这样空虚的心胸:不过俗话说得好,空洞的器皿能发最大的声响。”[1]175(Saaue vous le grand Capitaine? I did neuer know so full a voyce issue from so emptie a heart:but the saying is true,The empty vessel makes the greatest sound.)

(二)夸张可笑的法国式傲慢

英军在克雷西战役与阿金库尔战役大败法军,为英吉利民族赢得了足够的自信与骄傲,尤其是伊丽莎白女王时期英国的迅速强大与初期的繁荣,莎士比亚在剧中有意突出了法国式的傲慢是一种夸张的、可笑的行为。第三场第5幕法国元帅:“我们放弃一切,把我们的葡萄园送给野蛮民族吧。”[1]107布邦公爵:“是诺曼底人,但是私生的诺曼底人,诺曼底人的私生子!……在那港湾错纵的英格兰岛上买一块泥泞污秽的田地……”[1]107朗布雷斯爵士:“英格兰那个岛上产生不少勇敢的动物:他们的猛犬有无比的勇气。”[1]131奥尔良公爵:“一群笨狗!”法国元帅:“那些人确实是像那些猛犬……他们便会像狼一般的吃,像恶魔一般的战斗。”[1]131第四场第1幕约翰贝茨:“你们这两个英国傻瓜,和气一些;我们对法国人的争执已经够多了,如果你们懂得计算的话。”[1]149格朗普雷说道:“小岛上来的那批死尸,他们的尸骨是没有收敛的希望了。”[1]159

(三)关于法国式的时尚与风俗

莎士比亚在剧中反复强调法国式的吹牛,尤其是第三场第7幕阿金库尔战役之前法国贵族的虚张声势。第三场第6幕亨利王嘲笑了法国式的吹牛,“我认为两条英国人的腿可以押解三个法国人。可是,饶恕我吧,上帝,我竟这样的夸口!你们法国人的这种风气把我的这种罪恶给吹胀了……纵然法国国王本人再加上另外一个这样的邻邦国王来阻挡我,也没有用”。[1]119-121第三场第7幕法国元帅也暗示法国式的夸张:“恰似你的马之承担你的赞美;若是把你的吹夸卸下一些,它会跑得一样好。”[1]127第三场第7幕表现了阿金库尔战前的法国式吹牛,即王太子、法国元帅、朗布尔公爵(the Lord Ramburs)、奥尔良公爵等贵族各自的夸耀。法国元帅宣称:“我有世上最好的一套盔甲。”[1]121奥尔良公爵夸耀地说:“我的马也有可夸之处。”[1]121元帅则回应道:奥尔良公爵的马“是欧洲最好的一匹马”。当奥尔良公爵宣称王太子盼着早晨的到来,朗布尔公爵用夸张的言辞回答:“他盼着吃英国人。”元帅则嘲讽地回应:“我想他会把他杀死的都吃下去。”[1]127第四场第2幕奥尔良公爵说:“太阳给我们的盔甲镀上了金:起来,诸位大人!”[1]155法国元帅以夸张的语气下达了战斗的命令:“上马,诸位英勇的贵族!立刻上马!只消看一下那一群饥饿的贫民,你们的盛大的军容就可以摄走他们的心灵,使他们徒剩一个人的空壳。没有足够的工作需要我们大家一起动手;他们的细弱的血管里没有多少血,不够沾污我们的每一把短刀,我们的法国勇士们今天抽出来的刀将因无用武之地而放回鞘里去:我们向他们只消一吹,我们的英勇之气就会把他们吹倒。”[1]157

在《亨利五世》一剧中,莎士比亚对比了英国与法国在时尚与风俗上的差异,却有意突出了对英吉利民族的自信与荣耀感,暗示英国是自然的、沉稳而富于行动的,胜于法国式的浮华夸张与矫揉造作。第四场第2幕王太子回应法国元帅说:“我的情人是不戴假发的。”[1]215这暗示法国贵妇人有戴假发的时尚。第五场第2幕亨利五世对卡萨琳公主表现出更多的英国式自信与自豪,“你会要发现我是一个很质朴的国王,你会以为我是卖掉田地买一顶王冠的呢。我求爱不会扭捏作态,只能直说‘我爱你’,那么,如果你逼我说‘你真爱我吗’之外,再说一句别的话,我就词穷了。”[1]217“如果你要我为了你而作诗跳舞,凯特,那你是令我受窘了:讲到作诗,我既无词藻,又无节奏;讲到跳舞,我跳起来腿上没有劲儿,虽然我有相当大的力气。如果靠了比赛跳蛙,或是靠了浑身披挂纵身上鞍的本领,就能赢得一位小姐,不是我夸口,我可以很快的赢得一位妻子。”[1]217亨利王自称是一个朴实而真诚的人,“没有在别处献殷勤的本领。那种能说善道的人,固然能写诗歌的讨女人的欢心,也常找藉口遗弃她们。”[1]219

五、结 语

莎士比亚对亨利五世时期的叙述突出了一个繁荣强盛的、短暂辉煌的神话,进而凸显了被理想化的民族精神。莎士比亚的狭隘的爱国精神使得他夸张了英国人的沉着勇敢等美德,同时也夸张地表现了法国人的浮躁狂妄的缺点。关于法国式吹牛显然是一种英国式的刻板印象。

猜你喜欢
五世勃艮第诺曼底
《致命女人2》开播,开场的一抹“勃艮第红”
论五世达赖喇嘛对西藏绘画发展的影响①
流散、杂糅与英格兰身份焦虑:爱尔兰战争中的《亨利五世》
诞生法国最贵葡萄酒的地区
入藏延请五世班禅的使者:蒙古高僧内齐托音二世
勃艮第的秘密风情
勃艮第红酝酿轻熟情怀
诺曼底之战军力对比
诺曼底的70年
城市变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