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线

2020-03-11 07:32翟之悦
安徽文学 2020年2期
关键词:天佑小玲曲奇

翟之悦

天佑书桌上的手机活泼地震动起来,嗡嗡一阵,停顿,然后又是一阵,接连不断。瞧这架势,他不看也知道,是前妻佩西。

不就为了钟点工小玲吗?

小玲長得好看。刚才同佩西聊微信时,天佑这么说了。他只是随口一夸,她却纠缠不清了。

有多好看?比得上我吗?看上了吧?那就上嘛。

天佑发个点头的炮炮兵回了佩西,便退出微信,连电话也摁了震动键。眼下,任凭她拨打多少遍,他都不理不睬。

明知是调侃,他却依然冒火。有啥了不得?不就给他添了件“小棉袄”吗?

爸爸!

“小棉袄”苗苗在隔壁惊叫一声,这是暑假,她不上幼儿园。天佑慌忙跑过去。苗苗在午睡,梦魇呐。他叹口气,陪着她,想等她再睡沉。这当儿,房门笃笃轻叩两下。

大哥,都好了。是小玲。说好的,每天两三小时,她来洗衣做饭搞卫生。

天佑穿得齐整,起身时,却还扯平衣角。至于吗?照例验个收罢了。上下两层,天佑草草巡视一遍,回到他的套房里,含笑道,进来坐会吧!

不用不用,没啥事我就走了。小玲气还没喘匀,就撸下褐色袖套。

快来歇一歇,等一会,帮我个小忙。天佑一锤定音。

小玲只好进了房。天佑从冰箱里取出一盒冰淇淋,递给她时,趁机多瞄了几眼,是因为佩西的调侃?小玲二十多岁,个儿高挑,白净斯文,有一种稚嫩的美。要是扯下围裙,活脱脱就是个在校大学生。之前几个钟点工多少都有点粗野,可她不同,举手投足都透着教养。

然后呢?你叫她帮了什么忙?佩西在微信里追问他。这是两三个月后的对话了。那一阵子,他俩打着冷战。直到有天深夜,佩西发来微信说,太想你和女儿了。佩西又落单了。一见她的软话,天佑冷了三个月的心,似乎回暖了。

然后?孤男寡女,还能怎样?

啊,你真睡了她?佩西说。

恭喜你,猜对了!他用力敲键,没有半点迟疑。

这时候,女同事曲奇发来语音,天佑接了。她三十来岁,在一家中外合资的游戏公司做技术设计,不坐班。曲奇跟他同龄,长得漂亮但不肯安分,所以还是单身,偶尔撩他一下,却不死缠烂打。语音聊天时,他估计佩西已离线了,她那嫉妒心忍不了这个。

佩西会搭上旁线,非得等到再次落单,才会照例上线,说,太想你和女儿了。可是,这回错了。待他回到微信主页,又见佩西说话了,你是如何把那根嫩草叼到嘴的?说来听听。

沉吟片刻,他噼里啪啦整了一段,砸过去,我对小玲说,小黄鸭——哄苗苗洗澡的玩具,不见了,帮我找找?小玲说,好。她把冰淇淋放回冰箱,就里外找开了。其实小黄鸭没弄丢,被我藏在大床底下。只要她有点耐心,准能找到。如我所料,她很快找到了小黄鸭。不瞒你说,我在小黄鸭上搁了个安全套。

你居然给她下套?

嘿嘿,你管得着吗!那个套是我跟你用剩下的。几个月前,你回来那晚,咱俩几乎用掉了一打,还记得吧?小玲趴下,左脸颊贴着地板,盯着床底叫道,那不就是小黄鸭吗?她匍匐上前,一把抓过它,谁料,一个粉色的小东西滑落下来,她定睛细看,瞬间呆了。那粉色的安全套,是你喜欢的,草莓牌,包装还没拆呢。接着,隔着床板,我呢喃着,小玲,再帮我个忙,好吗?小玲寻觅时,我也没闲着。大床上,我裸着上身,躺成个“大”字,活像另一只待抓的小黄鸭……

他忽然打住,不想往下编了,不过,要是真这么个撩法,小玲会有什么反应呢?

天佑叫小玲吃冰淇淋,她没反应,直到洗净小黄鸭,才取出冰淇淋,边吃,边瞅着空阔的房间,疑惑地问,屋子那么大,怎么就你和女儿住?

是啊,缺个女主人呢。天佑接得快,然后,话锋一转,苦笑着说,这种祖传的自建房,也就买不起房的人羡慕吧。

之前,这屋里除了他父女俩,还有佩西。几年前,天佑爱上了佩西。那时,她和同事合住十来平方米的宿舍,逼仄得身都转不过来,更别提有洗漱间了。所以,一搭上天佑,她就马上搬来了。这儿虽不上档次,但毕竟宽敞,拉撒也方便。谁料婚后不久,她就怨声载道,尤其有了女儿,更是满腹牢骚。漏风的卧室,无窗的卫生间,朽烂的下水道……统统成了她吐槽的爆点。他不止一次地对佩西拍胸脯,说,老婆,苦尽甘来啊,我们再等一阵子,等这老房拆迁了,拥有的何止一套新房?

等,等,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佩西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没过多久,便迷上了网友——一个单身阔老头,随后,竟义无反顾地搬进了阔老头的豪宅,狠心地撇下了他和女儿,连同那段糟心的回忆。

你老家在西安?天佑明知故问。他早就看过小玲的身份证。

西安临潼。你肯定晓得。小玲说。

临潼?好地方!那里有华清池,是杨贵妃和唐明皇一起洗澡的地方,岂能不知晓?

临潼好地方多得是,你却只知大美女的澡堂子。说着,她的脸红了。

他扫了她一眼,一拍手大笑起来,这样的笑声有床上的气息。

爸爸!苗苗突然边喊边趿着拖鞋,摇摇晃晃跑过来,他的笑声惊醒了苗苗。他连忙收住笑,正襟危坐。苗苗推门进来,乌亮的大眼睛盯着他,又侧过脸望望小玲。他有些慌乱,是做贼心虚的样子,便连忙指着小黄鸭,打岔道,小玲,帮苗苗洗个澡吧?

浴室连着这间房,原本是阳台,整个儿封住了,用的是钢化玻璃。躺进浴缸,日月星辰,一览无遗。浴缸是洛可可风的,外带台阶、罗马柱,缸沿环绕着一群小天使,十来双米色的大理石眼睛,活灵活现。这是佩西新婚时弄的。她一味想把整个家都捣鼓成这豪华风格。可始终没能遂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呐。离婚后的日子里,他们唯一做那事儿,就在这浴缸里。

佩西发微信来说,想你们了,还想念星空下泡澡的味道。

你想回就回呗,他顺嘴一说。

她果真坐动车来了,带给他满脸惊愕。那个有星星的夜晚,他俩在浴缸里很尽兴,还翻了不少新花样。天佑说,那么多小天使的眼睛盯着,我有点不好意思,你不尴尬?

佩西说,我喜欢这样,我更喜欢的,你懂……不像那个老家伙,几下就■了。

他一听,突然泄了气,猛地推开了她。

她的后脑勺磕上缸沿,流血了。她怨他绝情。离婚后相约,她可每月探望女儿一次。自那夜之后,他们没再见面,除了微信。既然相见变了味,还是不见为好。

天佑盯着浴缸发呆。

用白色的沐浴液吗?小玲问。

不,蓝色的。天佑说。

有分别吗?

有啊。天佑说得头头是道。蓝色的柔和无味,纯天然植物沐浴液,无任何添加剂,适合苗苗。而白色的偏碱性,成分丰富,刚好适合我和你这样的……

天佑故意把“我和你”说得有点轻佻。见他还要说下去,小玲及时用话岔开,你真细心,我们女人也远不如你,说着,她抬头看了挂钟,剩余的时间不多了。

细什么心啊?等你当了妈,自然懂了。天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荒唐,什么当妈不当妈的,一会儿贵妃的澡堂子,一会儿安全套,一会儿坏笑,一会儿要她帮忙洗澡。一个离婚的大哥,在纯情妹子跟前,言行不成体统,怎么看都显得轻佻。这些年来,他形单影只,总想找人聊个天,解个闷,可聊天解闷也得找对人呐,她还有下家等着她去收拾呢。

他终于平静下来,看到小玲替苗苗褪了衣服,把她抱下了缸。

放满缸水吗?小玲摘下花洒,急切地问。

半缸够了。说着,他把小黄鸭丢进去,说,给她玩这个。女儿洗澡,有个坏脾气,一着水,便不肯闲着,老是闹腾,闹得大人无从下手。玩了小黄鸭,或许老实点。他顿了顿,又说,女儿大了,我给她洗澡不太方便。

这句话只是他预置在心里的托辞,小玲认为,苗苗才丁点儿大,他洗,一点问题也没有。

其实,天佑也这么认为。从前不都是他洗吗?把蓝色沐浴液摇出泡沫来,抹上,淋水,搓搓,几个来回翻弄那堆白沫,然后挺起十指在“小棉袄”身上轻轻揉动。给她洗澡像做家务,琐碎,繁冗,他心里却是温热柔顺的,他不正需要这些来填充落寞乏味的辰光吗?夜里爬起来给啼哭的女儿冲奶粉,笨拙地把屎把尿,抱着浑身滚烫的女儿去看医生,那些时候有哪个女人来搭把手呢?

才洗了一半,小玲的手机铃声就响了。她擦干手,拿起来一看,是下家在催了。小玲对他羞涩一笑,说,我得走了。给苗苗洗澡本是她的分外事。

然后呢,她上套了?佩西在微信中追问,嫩草的味道错不了,是吗?

没有然后,她就走了。哦,走时她带走了吃剩的冰淇淋。天佑实话实说了,他知道,再這么胡编下去,难免刺激佩西,更有伤小玲。可即便他真的跟小玲好上了,也没错呀。还有,佩西走后的空窗期,他搭上了曲奇,尽管没动真格。不论是小玲,还是曲奇,他爱搭谁就搭谁,轮得到你佩西来说三道四吗?

“小棉袄”还在浴缸里闹腾着。她不住地扑腾着手脚,一次,两次,三次,仿佛想潜下去又想飞起来似的。被她撇在一边的小黄鸭,随波悠闲地晃荡着。

天佑曾养过一只鹦鹉, 有点像小黄鸭的模样,其实是只小黄桃牡丹,他给它取名叫桃桃。

桃桃玩水也挺乐的。它掠过水面,摇头拍翅,唧叫着停在女儿头顶上,把湿羽毛蓬松起来抖一抖,又跳到缸沿上,豆粒似的眼睛注视着女儿,如同那十来双小天使的眼睛那样。

天佑每天给桃桃换水喂食,隔几天更换垫在笼底的报纸。无师自通,它会自己蹲在笼顶或是窗台晒太阳,顺便用喙梳理羽毛。桃桃很听话。天佑坐在电脑前设计游戏时,它坐在桌边,望着电脑里光怪陆离的影像,轻舞身子,自娱自乐,从不招惹他。偶尔也会闹事,天佑责骂它,它便拍打着翅膀咻地飞走,把身子藏进窗帘里,探出小脑袋,眼睛扑闪扑闪的,像在偷看他的表情,那滑稽可笑的模样,叫他撑不住笑出声来。于是,就朝它扬扬手,它便飞过来,站在他腿上,欢叫几声,互相就算握手言和了。

事实上,整个房子俨然是个大鸟笼,桃桃随意飞来躲去,哪儿都去过了,沉闷的老房里便平添了欢声笑语。外出时,天佑多了份牵挂。他很少出门,可也难免要开个会、取个钱、赶个饭局什么的。事儿刚办完,他就心急火燎地回家,像是又多添了件“小棉袄”似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明灭的霓虹灯闪在他脸上,几线光透进他晦暗的心。

一转眼,桃桃长大了,忽然有一天,它飞走了。

有一天,当天佑把谷粒舀入食碗,啧啧呼唤过后,桃桃没有如同往日一样过来。虽是白天,他却打开了所有的灯,啧啧啧,喊个不停。角角落落都找遍了,依然不见踪影。电脑屏幕仍然亮着,正在演示他新创的游戏——疯狂的小鸟。五光十色的界面像是游戏世界的任意窗,被怪兽吞掉鸟蛋的小鸟,从窗口探进头来,召唤桃桃施以援手,桃桃便一头钻出窗子。那一刻,浅蓝色窗纱在微风中舞动,若隐若现出窗外那棵桂花树茂密的树叶。天佑呆望着,像是感受到了这个过程,却无力挽回。

桃桃不见了,猝不及防。仿佛那些女人,用一缕缕虚幻的情丝缠绕他,撩拨他,征服他,让他沉迷下去,甚至万劫不复。某一刻,突然离线了,留他一个人在飘忽中寥落。

天佑只好网购了一个橡皮小黄鸭,哄女儿说,这是桃桃变的。女儿信了。女儿喜欢的游戏动漫里,主角变身玩具,是习以为常的。

天佑时常上线,但很少网购。这一回,他却精挑细选了一个硅胶的按摩洗头刷。据说,这刷子对增发有奇效。这是小玲告诉他的。那天,小玲给苗苗洗澡时,他凑过去助力。她瞥见他稀稀拉拉的毛发时,便建议他弄把按摩洗头刷。

又一天,钟点工小玲抓紧料理停当,站书房门口问一句,大哥,要给宝宝洗澡吗?

嗯。夏日每天得洗澡。他说。于是,整个夏天,小玲给苗苗洗澡成了常态,顺便,也为天佑洗头,按摩。

苗苗坐在水里不住地扑腾着手脚,仿佛准备下潜,又像是起飞。

大哥,苗苗玩水快乐吗?小玲说,网上说,宝宝玩水快乐,是因为在妈妈的羊水里泡惯了的缘故,没了妈妈的宝宝,玩水还快乐吗?小玲问。飞溅的水花打湿了她鼓鼓的前襟。天佑一时无语。

待小玲离开后,天佑蹲在浴缸边看女儿玩水。失去了母爱,她玩水还真的快乐吗?天佑自言自语,她的小脑瓜里,到底想些什么呢?之前,桃桃爱跟女儿一起玩水。那么当时,她又在想什么呢?

渴望自由呗。游戏工程师曲奇这么说,在地面上,只能做二维运动。潜水,是唯一能与飞行媲美的三维运动。但苗苗是个孩子,显然不懂潜水,只是尽兴玩水,这算是她向往自由的本能体现吧。至于鸟嘛,也和人一样,骨子里喜欢自由,不管身处何境。

就这个问题,天佑还问过佩西。佩西给出了另外的答案,苗苗爱玩水,或许爱的是流水抚摸皮肤的感觉。每个人都有点皮肤饥渴症,通常缺啥,就对啥饥渴。囚鸟也是同样的道理,因为动物是通人性的。他觉得佩西说得不无道理。她总是“饥渴”,得了老公爱女,还要别墅香车,所以她说走就走。这辈子,只有物欲可以让她奋不顾身。

对决了一局,天佑摘下眼罩,看见技术总监已呷了口咖啡。

显然自己做得很好。游戏预演每周一回,预演结束后是模拟对决。假如打得不错,总监会呷口咖啡。

不出所料,总监夸他了,建模和动作都挺好的。总监又美滋滋地抿了一小口,并让咖啡在味蕾上停留片刻,带点苦涩的醇香在她口腔萦绕低回。佩西也喝咖啡,可跟总监喝的不一样。咖啡从她嘴里大口灌进去,咕噜噜流进肚里,然后再来一大口。佩西说,喝咖啡,就像喝开水那样,图个解渴,哪来这么多讲究?

总监坐下,放下咖啡杯。

这款新游戏的竞技精神是公平,只要玩家技术好,1挑N不是问题。总监说。总监一般不说话,说话不一般。

再找人跟我对决一盘,总监说,留心动作和武器,当然,还有CG。此话也不一般。简练,到位。

天佑后退,总监起立。疯狂的小鸟又重新开战。

总监四十出头,板寸短发,爱穿T恤、牛仔裤,右耳打一排耳钉。时光飞逝,但她还我行我素地活在少女时代里。除了游戏和电脑,他俩鲜有话题。记得跟佩西恋爱的那段时光里,佩西陪伴天佑左右。他在电脑前对战总监,佩西就站在他背后不远处,默默助威。虽说不在视线里,他却能感觉自己的心,始终在佩西的身上,幸福而安心。有一次,天佑请教总监问题时,总监往身后一瞟,冷不丁问道,你老婆?

天佑犹豫一下,嗯了一声。总监笑了笑,便没了声响。记不清佩西总共去了几回,反正婚后,她没再去过。以至于,在他的记忆里,婚前去了几回也模糊起来。

有一回,显示器上冲锋陷阵的都是狗,猫一还击,转眼狗散,天佑又成了無人照管的单身狗。天佑摘了眼罩,瞥见总监向后一瞄。他以为总监又会问,你老婆呢?可总监没问。以后,总监也一直没问。总监为啥不问?他很好奇。但总监为啥要管这档事呢?

对决结束后,天佑整理设备的连接线,见总监又呷了口咖啡。

玩过蝙蝠传奇吗?总监问。

没玩过。天佑说。

你去研究一下它的人设,总监说,市面上买得到,内核挺有想法的。

好,我这就去。天佑说。

老婆跑了?总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天佑瞪着总监。总监到底还是问了。他都离了好几年,总监可真沉得住气。

天佑以为总监还会问什么。反正捅破了,他也不怕她多问几句。我是技术总监,不是婚恋顾问。总监说。这句真够呛的。只有技术不离不弃。总监又说。是的,这才是总监的调调。

等了良久,总监没再问话,天佑才背起电脑包走了出来。

一阵门铃响过后,天佑照例下楼开了门。

同款防水围裙,同款褐色袖套,可站在他面前的不是王小玲,而是个半老徐娘,胖得如啤酒桶似的。

天佑惊奇地问,怎么是你?

是公司派我来的。啤酒桶说,试用期不变,三个月。

天佑领她进来。

王小玲呢?天佑边问边给小玲发微信。

不晓得,公司那么多人。啤酒桶说,或许另谋高就了吧?

是啊,像小玲这类钟点工,整个蓁城有几千吧?或许是几万呢,天天都像流水似的来来往往,谁有闲心管这个呢?

啤酒桶走进客厅,天佑交代清楚后,回坐电脑前继续写代码。但不知为什么,脑子乱糟糟的,一组游戏代码编得离了谱。不辞而别,什么情况?是跳槽了,还是改行了?或许回了老家?微信也不回,难道是车祸?或是被拐了?

天佑霍地站了起来,突然觉出自己很可笑。不是吗?一个本分的钟点工而已,不过闲聊过几回。只是长得好看些,其实也谈不上好看,哪个女人年轻时没有几分姿色呢?何况,美爆了又如何?跟他有关吗?

那之后,佩西未曾来过微信,可能她又搭上了新线,顾不上他了,这也合乎情理。

一个燥热的午夜,心烦意乱的天佑一来气,删除了佩西的微信。

没过几天,佩西却主动加了天佑。天佑迟疑一下,就点了通过验证。半晌, 佩西发起语音,支吾着说她来蓁城几天了。你在哪儿?我来找你。天佑说。不用了,佩西又支吾了一通,天佑才弄清,她从幼儿园带走了女儿,正要坐动车走。

不行,你不能带走她!我立马赶来。天佑又气又急。

恰逢拆迁评估。拆迁办和评估人员来了一大群。为首的说,小伙子,要带头签字啊。

我有要事!天佑说着,撒腿就跑,把他们甩在家里。

外来车辆堵住了天佑的小车。

天佑几经折腾,赶到车站时,那动车徐徐启动了。佩西还在线。

你为什么要抢走女儿?究竟为什么?天佑对着手机嘶吼,我跟你没完!

那个老家伙生不了,我得留个后呐。你可以再娶啊,笨蛋!佩西顿了顿,又说,打官司你也不会赢。

当天黄昏,天佑收拾好心情,又去见了一个女人。

他把相亲安排在附近的露天排档。按惯例,他比约定时间早到了片刻,点了几道菜。

这些台词,听得他耳朵起茧了。可她的语气是那么诚恳,每个字都郑重其事。所以,明知自己是备胎,可每次她靠过来,他都努力回避那些不快,尽量享受重拾旧欢的甜蜜。然而,一旦他以为这甜蜜会长久下去,幸福的小鸟却向高枝飞去。等待他的是日复一日地重修破碎的心灵。

天佑没等曲奇的身体热起来,就已轻轻推开她,起身坐回电脑前,对着电脑屏幕,不冷不热地说,我就是请你帮个忙,埋鸟。天佑心里明镜似的,每次传出老城区拆迁的消息,曲奇便对自己热乎起来。消息过后,她掉头就跑,照例寻覓新欢。

好哇,你家老房子刚要拆迁,就对我摆谱?

电脑屏没开。漆黑中,天佑看得到曲奇的身影,像是恐怖游戏里的人。天佑对世界的感觉陡然变得糟糕,往往只在一瞬间。这真奇怪。美丽小鸟瞬间变身怪兽,自尊的受损滋生出难以言说的怨恨,反馈给天佑的是尖酸的挖苦,刻毒的唾骂。最后,曲奇从背后重重地拍了一下天佑的后脑勺。

曲奇走了,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她满怀期待而来,失望而归。天佑更是失望,他原来真的以为她会把“好好珍惜”再强调几遍。

网上说,逮住鸟后,猫会玩弄几下,再吃。所以,桃桃落入猫口时,不会马上断气。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猫爪下,濒死的痛苦和恐怖比死更可怕。那阵子,天佑一开电脑,总看到类似的画面,怪兽曲奇蹲在桂花树上,张开血盆大口朝他喊,来啊,你有种就来!四下浓雾弥漫,桃桃在曲奇爪下不住挣扎,血珠子一滴一滴往下滴,让人几乎崩溃。

雾愈发浓了,屏幕暗下来,天佑突然觉得自己成了那团雾,虚飘飘的,也没个去处。或许可以走亲戚?但天佑听不得亲戚们连番的盘问,你方唱罢我登场,异口同声问着相同的个人问题。

这阵子,佩西和曲奇都发过微信来,可他都没回。他像在偷偷赌气,不是同她们,而是同自己。

赌什么气呢,天佑说不上来。

天佑又在电脑屏幕上看到了桃桃,它被怪兽按在爪下,苦苦挣扎。薄雾缭绕,悲悯地半掩起这惨状。和上回不一样的是,这回桃桃放弃了无济于事的挣扎,它扭过头望了望天佑,接着做出一个让他肃然起敬的举动。当桃桃奋不顾身扑向怪兽时,屏幕浓雾般暗了,天佑回过神来。

晚饭后,天佑关了电脑,出了门。他要去收快递,快递代收驿站就设在巷口。输完密码,代收箱开了,里头有些游戏赠品,还有个纸盒,纸盒轻飘飘的。

天佑辨认了地址,竟然是陕西。看来没出事,小玲只是回了老家,但小玲给他发了什么呢?

一进院门,他就迫不及待把纸盒拆了。填充的泡沫被一个个取出——一个半新不旧的硅胶洗头刷。没错,就是天佑在线买的,后来消失的那个。

盒底还有张照片,背后有几行字:大哥,我回老家山区支教了,那山区是我的祖籍地。我忘不了那儿的留守儿童凄楚又无助的眼神。我家境贫寒,为了读完大学,假期里我一直打工。

沿台阶一级级上楼,天佑飘忽的心缓缓踏实下来。

大哥,洗头刷我拿了,想留个纪念。转而一想,我不能随意拿你的东西啊。现寄还给你,请查收。

二楼到了,书房门开了。

大哥,当时,我丢了手机,掉了所有信息。过了很久,我才有机会下山买新的。你要是来陕西,给我发微信啊。

准备洗澡时,天佑听到外间微信响了。可能是佩西吧,也可能是曲奇。此刻,无论谁的微信,天佑都乐意回。

天佑再次半躺在浴缸里。不过,这一回,他不想潜下去,只想飞出去。年轻人的天是无边的,他的心已飞向了某个远处。

哦,远行时,可别忘了跟总监道别,不然,她发现他忽然离线,铁定抓狂。天佑想。

出了高铁站,或许真会给小玲发微信。为什么呢?不为什么,就想跟她叙叙旧,趁机把洗头刷送给她。

责任编辑   夏   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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