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找星星的人

2020-04-08 05:32陈广建
延河 2020年2期
关键词:咨询室星星

陈广建

我们医院有一个法律咨询室,只有一个咨询师上班。这咨询师就是老赫。

按说,我们医院要这法律咨询室也是多余,可是这些年医患矛盾比较突出,院长一拍大腿,就设了这部室,说,有了矛盾先沟通交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法律咨询很有必要。于是老赫就来了。

老赫原来是职业病科的大夫,我们魏城是个煤炭城市,过去职业病科的病号是人满为患,老赫也是很有成就感的人民医生。但是前两年国家进行供给侧改革,很多煤矿整改关停,煤炭城市转型为旅游城市,与煤炭行业有关的病人也就少了许多。我们医院的职业病科室也由以前的五个减为两个,大夫们过剩,就调整排班方式,有的医生一周只来上班一天,甚至可以不来。不上班,当然医生收入提成就少到了近乎没有。

忙的时候忙死,闲的时候闲死;干活多的时候骂人,没活干的时候也骂人。看着这些闲人,院长也很发愁。整批分流安排不切合实际,也只能一个一个转移。勉强能退休的先暂时回家,能自谋去处的自己想办法,老朱将就着退了,老马去了便民中心诊室,老杨去了急诊科。院长顶着压力再往其他科室塞,塞一个算一个。塞来塞去还剩一两个,于是老赫到了只有他一个人的法律咨询室。

老赫很不高兴,他也不主动对别人说什么。如果有同事拿他开玩笑,说,老黑(我们魏城人习惯把赫念成黑),你现在当科长了。老赫就开始骂院长,他妈的,把老子弄到这狗屁地方,捏软柿子哩。其实,老赫也不太会骂人,他一直自视为光荣的人民医生,骂人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有意识学过,除了“他妈的”,其他能用的词也几乎没有了。虽然医院其他同事也有不少骂人高手,但是老赫自觉和那些人划清了界限。老赫心里想,咱是人民医生!

老赫开始新的工作了。从第一天开始,院长的设想就被证明是错误的。事实上,没有患者来老赫这里咨询,有问题还是直接在病房闹,去各个诊室闹,去院长办公室闹,去人多的地方闹。也没有同事来找老赫咨询法律问题,说,一个治疗尘肺病的大夫懂个屁!偶尔有个把人来老赫这里讨个一次性杯子喝水,老赫说,外面楼道里有,自己去拿。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法律咨询室不用轮班,不用值夜班,也可以不用按时到,也可以提前走那么半个小时。只有一点要求,那就是每天都得保证咨询室有人,万一有人来咨询呢?老赫看起来挺美,老赫心里不美。

相比来说,我们手术室就忙多了。如果有一天手术排得多了,忙得连拉屎的功夫都没有。现在医患关系很微妙,我的压力山大,每一台手术都得认真对待。有一次我去老赫的咨询室找一本关于事故责任界定的书来看看,让自己提前学习学习。借书还书,我发现了老赫的咨询室是个好地方,最起码人少,清净,另外老赫是个不错的人。后来我就去老赫那里多了几回。

我说,老黑,你在忙什么?

老赫说,没干什么,混日子呢。

开始,老赫和我话不多,只是给我拿书,让我自己挑选。还书的时候,他接过去放好。老赫的白大褂很干净,即使没有人来找他进行法律咨询;老赫的办公桌干净整洁,即使桌上只是放了些连他自己都认为没有用处的资料。万一有人来了呢?老赫说,为人民服务就得有个样子。

有了两三回后,话就多说了两句。

老赫对我说,吴德辉,你有点特别,这医院里你是第一个来主动读书的。

我也是防患于未然,免得自己将来遇事。

你想得多了。

还是你老黑舒服。

不挣钱舒服个啥!

有好几个月我们手术室忙得不可开交,我就没去老赫那里。去年过了年之后,手术室进了五个年轻医生,他们经过两个多月的被培训被指导,终于独立上了手术台。于是我轻松了一些,但是还必须坚持到岗,处理紧急状况。记得是四月份的一天,我想到老赫那里待一会,清静清静。穿过两栋楼间的院子,四月份的天气春意盎然,桃花红杏花白杨柳绿,空气中充满了花粉的味道,据说看鼻炎的病人也多了许多。一旦走到楼道里,各种药品的混合味让人感觉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我们就在这样的世上活着。

那天我刚一进门,就看见老赫坐在窗边向天空看。地板是拖了的,有两三个脚印,他把椅子搬到了窗子下面。

我说,老黑,你在干什么?

老赫说,我在找星星。他没有穿白大褂。

沒问题吧,大白天找什么星星?

就是在找星星,不信你自己也找找看?

我看你是太闲了,没事干了!

我很忙!你要看书,你自己找。

我盯着他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异样。我向窗子外面的天空看了看,也没有发现天上有飞机、热气球和风筝之类的东西。然后我向下看,他还是向上看。我找了一本书,坐在一边翻了翻。

走的时候,我问老赫,老黑,你看了多长时间了?

老赫没听见,也就没吭声,他很专注地看着天空。四月是个残忍的季节。

五月份的时候,我晚上开始失眠。手术室的主任当副院长了,大家议论了很长时间,我也反思了一下自己。刘亮当上了手术室的主任,王松对我说,刘亮给院长送了礼。王松和我同年来到医院,我们是知根知底的酒肉朋友。王松约我出去喝酒,去的是我们经常去的逍遥居。王松是个高个子,坐在椅子上也能显出来他的高。他情绪有些激动,右手从桌子上捏起酒杯往嘴里送的时候,因为力臂过长用力过猛似乎带有一股狂风。

王松说,刘亮算什么,他的业务能力一般,他的组织能力一般,他的人际关系一般,就凭走领导的关系。

王松说,其实人和人都差不多,谁比谁强不到哪里去。

王松说,唉,都怪咱不努力,德辉,咱也不能怨人家刘亮,咱也要有上进之心。为了家庭,为了子女,德辉,努力!

我说,喝酒喝酒。回家后我又反思了一下自己。

之后一段时间,每到凌晨四点,我就会下楼在院子里转。开始半个月,夜里我不停地在院子里抽烟,夜里我经常在手机上看用魏城土话骂人的视频。后来我觉得这样下去不对,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第二天的工作,继续下去就会严重影响到自己的人生。

有一天凌晨,我看到了星星,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呢?一颗,两颗,我看到了很多颗。之后,我就有意识地找星星看。有的星星很亮,很漂亮。三个月后,我失眠的情况少了,但是养成了凌晨五点准时起床找星星的习惯。奇怪的是,我渐渐在早上也能在空中找见很多星星,再后来,我在中午十一点钟也能找见三五颗星星,努力找找,也可能还会找到更多的几颗,有时它们真的很漂亮。

有的星星会说话,它告诉我,它身体右侧比左侧皮肤柔软一些,它的梦想是亲吻它右边那一颗星星邻居,它不会发光别的星星也不会。

我想起了老赫,专程去找他,那一天我们相谈甚欢。我对老赫说,老黑,那你为什么不早早告诉我呢?

老赫說,那天我给你说了啊!

那时我找不见,你就不能给我好好说说?

那时候?那时候,我给你说你也看不见啊!

那你就不能好好地、认真地给我说话?

老赫说,我很忙,没时间!

我笑了。

我真的很忙!老赫严肃地说。

你是黑忙吧!

他也笑了,说,也对,真理的背面还是真理!

老赫和我成了莫逆之交,虽然我们都叫他老黑,其实他并不老。我们医院习惯叫人老什么的,老朱,老马,老杨,当然也可以简称朱,马,杨,一个科室都是牲口。就连我这样刚满四十岁的人有时也被叫成老吴,习惯就好。据我了解,老赫比我大五六岁,他老婆在学校当教师,儿子已经上大学,夫妻俩都有稳定工作,日子还可以吧。不过谁知道呢,现下的社会,什么样的日子才算可以呢?老赫才不会对我讲这些乱七八糟的家务事,他忙着找星星呢,我也想和他交流看星星的感受,我们有正题要谈。

我说,老黑,我给你唱一段,怎么样?

老赫说,唱吧,随你。

我说,那就唱了。老黑,老黑!

国母笑咱面貌黑

头戴黑身穿黑

浑身上下一锭墨

黑人黑面黑无比

马蹄印长在顶门额

三宫主母有恩惠

她赐我红绫遮面额

老赫大笑,说,好,好!

我问,老黑,你现在能看到几颗星星?

老赫说,我现在是每有收获,便欣然忘食。“南北两星正直悬,中有平道上天田,总是黑星两相连。别有一乌名进贤。”

那你讲给我说,让我也找找看。

天乙太乙当门路,紫薇宫里,你找着了没?

什么是紫薇宫?

那你还是自己研究吧,咱们各得其乐。

那你从头给我讲起吧!

我很忙,给你从头讲起那得浪费我很多时间的!我很忙,没时间的,我得抓紧时间继续寻找未知的星星。我每有收获,便欣然忘食。我觉得我浪费了半生的时间,现在才活有所悟,我要拼命吸收光和热,我要充实自己。

老赫双眉一蹙地说话,语速加快,有如溺水者被救上岸后的拼命呼吸。

我说,老黑,你这样岂不默默无闻?无人知晓你的内心充盈。

老赫说,我知道你说的意思,你认为不向外展示就不能实现人生价值,我不这样认为。我想,只有自己找到更多的星星,内心能够获得大的欣然就是实现了最大的价值,我不会浪费时间向他人对牛弹琴的。

那你岂不成了“自了汉”?

我还能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两只眼睛都摘下来给别人吗?

好吧,那就这样吧。

老赫说,既然你想与我同行,那么我在出口等你。

我说,老黑,那你就黑忙吧。

各人忙各人的,时间过得很快。春去秋来,院子里的树都褪去了衣服,删繁就简;天空高远,时有成群的鸽子飞过,哨音清亮。但是魏城也会出现雾霾天气,天似锅盖,人在锅盖下。一场大雪后,我们的医院有了一些变化。其中老赫的法律咨询室被撤销了,他被安排在了医保科。老赫忙了,真正地为人民服务了。

把医保卡复印两份,两份,不是一份;住院证,要有主任的签字,要有医院的盖章,没有盖章不行;把电话号码留下,字写清楚,不要连笔。老赫一遍一遍地说,病人或者家属一遍一遍地听。老赫通过窗口的小话筒对前来登记的人说,排队,不要插队。老赫很忙,老赫应该很高兴了,但是老赫给我说,他没时间看星星了。

那天晚上,老赫给我打电话说,德辉,我完了,我恐怕没时间再看星星了。

我说,干干活挺好,充实,多挣一点钱也是好事。有时间咱们一起看星星,你看你的,我看我的。可是我现在也很忙啊,我们都暂时扛一扛吧。

老赫说,落差太大了,从一面走向了另一面了,心态上太难转变了。

那段时间,我的确很忙,除了上手术台,还要进行业务学习,与时俱进,谈心得体会,做年轻人的榜样,最直接的是争取当上主任医师,提高经济待遇。提高业务理论水平的同时进行政治学习,也要提高思想觉悟,必需的,一切都是必需的。

我对老赫说,老黑,多给儿子挣点钱,也算是体现人生价值嘛,别让儿子比别人落后。看星星的事情抽空吧,但是一定要坚持下去的。努力,你们姓黑的都厉害着呢,比如黑泽明。你看看黑泽明的电影吧,挺不错的。

《罗生门》吗?我看过。里面有经典台词,幸亏有你,我还是可以相信人了。

还有一个,叫《生之欲》,主人公叫渡边堪治,是一个市政府市民科科长。你看看,挺不错的,也许能帮助我们。

老赫说,黑泽明厉害,要不让我儿子改名也叫赫泽明吧。他要去日本留学,还是自费去,反正我没多少钱,他看着办。

我说,那就叫黑泽明吧,多好。哈哈,哈哈,睡觉,明天还要上班。

你先睡吧,我再去看看星星。

早点睡吧,别看得时间太长了,影响明天工作。

王松说,德辉,把孩子送到省会去上高中吧,我们魏城这边教育还是差了点。咱们两家孩子一块去,到时接送,去一个家长就可以了。

我说,那还得运作,我不太擅长。

先要去学校考试。当然咱们先让孩子去参加辅导班,为考试做准备。我打听了,“新时代培训中心”随时招生,按小时收费。

我再和孩子他妈商量商量。

王松说,那肯定的,也要和孩子说好,要让他内心愿意,他才能努力拼一拼。咱们做父母的,不能让孩子将来埋怨咱们。

嗯。

其实,如果将来考试成绩差得不远,还可以想办法的。

找人花钱能行?

只要想办法,肯定没问题。

下班回家,我缓缓走在解放路上,街道上车水马龙,在有红灯的地方,严严实实一大片车,甚为壮观。抬头看天,一颗星星也看不见了。绿灯亮了,缓缓地挪,不停地挤,争先恐后。我摘了一片冬青叶子,两指夹住,使劲向上一弹,叶子划空而去。我长啸一声,跃起踏叶而去。

但是我还是站在人行道上,踽踽独行,回家。快到家门口,接到了老赫的电话。应该有大半年的时间,我和老赫没有联系了,自从他去了医保科,再没有像法律咨询室那么合适的地方让我们一起找星星了。

老赫说,德辉,我辞职了。

老黑,你疯了吧。

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没有意义的生活,我要找星星,我要为自己活一次。

老黑,你牛,为你点赞。

我受不了了,我要去找我的星星,我要赋予生活以意义。

唉,可怜的我们,谈情已经太老,谈死还是太早,还是钱挣得太少。老黑,你牛,我做不到,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人生意义。

挂了电话,站在门口,我抽了一根烟。

老婆的想法和王松一样,于是开始做孩子的思想工作。孩子答应了,之后就是周末补课,不停地打听省城那边学校的消息,见一些据说知道内幕的人。一段时间,我们全家都很忙,似乎后面有人在追着。

忽忽一年过去了,期间失眠,抽烟玩手机,找星星;又失眠,又努力找星星。又是秋来,孩子如愿在省城某高校附中的教室里上课,周内住校,周末回来。老婆很高兴,医院的同事们也很友善。我和王松商量,单周他去接送两个孩子,双周我去接送。

王松说,给孩子的班主任送个购物卡吧,咱们离得远,还要老师多照顾。

我问,那代课老师呢?

也送一些吧。

是,得送。

王松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要升了。今晚咱们两家人聚聚。

恭喜恭喜,晚上我们全家都到。

当晚,我们狠劲地涮了一把串串,其乐融融,两个女人热泪盈眶,感叹一年来的种种不易,涮一把串串,幸福一连串。让医生的夫人们告诉医生点菜怎么点。

王夫人说,芋头营养丰富,色香味俱全,是蔬菜之王,但不宜开始就吃,大家肚子饿,一时半会煮不透。

吴夫人说,菜花能抗癌。海带能降压降脂,吃海带后不要马上喝茶。青菜能降低血脂、宽肠通便、解毒消肿。

我说,不顶饱。吃牛羊肉能提高身体素质,提高抗疾病能力。牛肉特别适宜手术后的患者食用,它可以补充失血,修复组织,促进伤口愈合。

王松笑了,羊肉还有补肾壮阳的作用。

我说,笑什么,胳膊长的人下菜。

吴夫人嗔怪我,自己动手,煮豆腐吃。豆腐味甘性凉,有益气和中、生津润燥、清热解毒的功效。

王松夫妇都笑了,邻桌的客人都看我们。

我说,豆腐虽好,多吃也有弊,过量也会危害健康。引起消化不良,促使肾功能衰退,促使动脉硬化形成,导致碘缺乏,促使痛风。我还是吃土豆吧,土豆维生素含量是苹果的四倍,能够增强血管弹性。土豆中含有一些有毒的生物碱,但经过高温后,有毒物质就会分解。

爱吃辣椒的人多,医生也不例外,辣椒能够刺激我们的食欲,温胃驱寒,治疗消化不良,但是医生比谁都清楚,过食容易刺激肠胃,导致腹泻,唇生疱疹。明知故犯,我们不能拒绝。

在热气氤氲中,我的眼镜片模糊了,什么也看不清。

因為之前晚上看了黑泽明的《梦》睡得晚了,那天中午我非常瞌睡,吃过午饭,我就在办公室小眯一会,突然接收到一个坏消息。老赫从家里十七楼的窗户飞了下去。我赶到的时候,老赫的儿子——那个准备自费出国的赫泽明在沉默。我抬头看了看,十七楼说高不高,足以让一个有着血肉之躯的人摔得面目全非。白布盖住了老赫,旁人看不见惨状。我快步走到楼头角落,偷偷抹了把眼泪。我走出来的时候,还有意看了看星星,正午时分,好像还有三五颗。我没敢多看,匆匆前行。

谬误的背面还是谬误。

周六晚上,我们一家在客厅看电视。电话响了,我一看,是老赫的号码。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没错,是老赫的声音。

老赫说,德辉,你好,好久没有联系你了。

我说,老黑,是你吗?我以为你不在了!

不在了,能去哪?

哦,哦,哦,我以为你找星星去了。

哈哈,我还在,我现在不在窗口登记了,调整到办公室里面做医保审核了,比之前能好那么一点点。

我说,好,那就好。这下就可以忙里偷闲看星星了。

我稀里糊涂地和老赫聊了十几分钟,挂了电话,我如释重负,又有点失落。我喃喃地说,老黑没死,他还在坚持。

我儿子问我,爸,你说什么?

没什么啊,慢慢等吧。

儿子看了我半天,然后说,爸,我给你讲个事。

好。

我们班的清洁区在操场,操场边的花坛旁有两棵银杏树,到了这两天,满树黄亮亮的,漂亮死人。可是,到了这一两天,它开始掉叶子,银杏树掉叶子可快了,有时一天就能落得差不多。落在地上,黄黄的美,捡几片夹在书里,也是不错的。

可是,今天正好落到我和刘芬芬打扫清洁区。老师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我们俩早早就去了,开始觉得满地的树叶那么美,后来扫着扫着就不美了。刘芬芬又回到教室找了几个同学来帮忙,扫完还要把树叶弄到大垃圾桶去,那么大一堆,我们拿班里的垃圾桶装满,脚踩进去踏实在,两个人抬着跑了好几个来回,累死人了。终于赶在上早读之前处理完了。

班主任来检查了,把我们表扬了一番。我对班主任说,乔老师,你看这银杏树叶漂亮吗?

乔老师说,真漂亮。一夜之间,银杏树就能参透生死,卸下一身的负担。

乔老师不愧是教语文的,满口诗意,虽然我听不懂。

儿子瞄了一眼电视,我脑子还在刚才和老赫打电话的情境中,突然插空就浮现出老赫在白日里坐在窗前看星星的场景。星星,一颗,一颗,又一颗;银杏树叶,一片,一片,又一片。

儿子接着说,乔老师对我俩说,看,这又落了这么些叶子!

乔老师让其他同学都回去上早读,让我和刘芬芬把现在落下来的叶子扫完就回教室。早读期间学校环境卫生处要来检查各班清洁区,要打分评比。乔老师也回去了。

一阵风吹过,又落下了不少片叶子。可恶的风!

很快我俩基本都扫完了,但是空中又落下了几片。刘芬芬说,这不停地落,怎么办?人家清洁区,干干净净,咱们这到了早读期间又是一层,检查的人肯定给咱班打低分。乔老师对我们不错,我们班同学都很喜欢他,我们不能让班主任落后。

我说,是啊。可是这两棵树叶子落不完,根本不可能打扫干净,要不我上树去把叶子都摇下来,你给我找根棍子递到树上,摇不干净的,我用棍子打下来,弄干净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刘芬芬说,好主意。我们去找根棍子。

刚走了一半,她说,不去了,你不能上树,万一你摔下来,就闯祸了。你会受伤,班主任也要被处分的,咱们不能冒险。

我说,不会的,我小心点。

刘芬芬说,坚决不行,乔老师说过不能铤而走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要上树,刘芬芬使劲拽我的裤子,差点让我屁股走光。

刘芬芬说,坚决不行。

我没办法,就守在树下面。早读上了,我们俩还是没离开。

过了一会,刘芬芬说,来检查的人怎么还不来?

我说,可能不来了吧?咱们走吧?

那万一来了呢?乔老师虽然不批评咱们,可是他会失望的。咱俩把这么一点小事情都做不好。

那就再等等。

你说检查的老师会不会喜欢落叶之美?

会的,但是喜欢归喜欢,和打扫卫生是两码事。

儿子说得无奈,有撸袖子的动作。我仿佛看到老赫爬到了银杏树上,拿一根棍子敲打树枝上的叶子。

儿子说,我们就一直等着一片一片树叶往下落,时间一分一分地过着,我们走不了,就一直等着,除此好像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我说,是的,的确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儿子说完了,继续看电视。我还在恍惚中,起身到阳台抽了一根烟。

从窗户看出去,我寻找夜空中的星星,恍惚中看到老赫从十七楼上纵身一跃,向上飞去。他如果有充足的时间就会永远与星星守候,可是他没有啊。

一不留神,烟头烫到了手指,我定睛一看,外面黑乎乎的,哪里有什么老赫的影子。但我相信他终将会在不知道時候的时候飞走。

后来,也和以前一样,我有时间就和老赫聊聊。

责任编辑:马小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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