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滨海地区靺鞨—渤海遗存的考古学视点

2020-09-08 04:03王俊铮王禹浪
哈尔滨学院学报 2020年9期
关键词:克拉斯基诺渤海

王俊铮,吴 博,王禹浪

(1.阿穆尔国立大学 宗教学与历史教研室,俄罗斯 布拉戈维申斯克 675027;2.黑河学院 文化旅游学院,黑龙江 黑河 164300;3.黑河学院 远东研究院,黑龙江 黑河 164300)

俄罗斯远东滨海地区因其地处靺鞨族群和渤海国疆域东部边界,特别是滨海地区南部地近渤海上京龙泉府、中京显德府、东京龙原府等渤海都城都市文明区,相关遗存尤为丰富。随着近代沙俄势力进入远东南部滨海地区,这一区域的古代遗存逐渐引起沙俄学者的关注,如П.И.卡法罗夫、Ф.Ф.布谢、А.З.费多罗夫、В.К.阿尔谢尼耶夫等。其中,П.И.卡法罗夫的“分散在南乌苏里斯克边疆区的古代遗存,主要是属于位于满洲的渤海王朝统治时期”的论断,他因此而成为学界公认的俄罗斯境内渤海遗存的最早识别者和研究者。[1]滨海地区奥西诺夫卡村(д.Осиновка)遗址则成为А.П.奥克拉德尼科夫识别和提出靺鞨文化的策源地。[2]

有鉴于靺鞨与渤海之间的密切关系,特别是渤海国在这一地区历史上重要的存在意义和影响力,俄罗斯学术界对这一时期滨海地区的历史与考古研究主要侧重于渤海的探究,靺鞨研究则居于从属地位。滨海地区的靺鞨村落、城址、墓葬主要分布在兴凯湖沿岸地区低地、东北沿岸和南岸地区,以及滨海边疆区北部的海岸岬角、山地丘陵,其年代为公元5—7世纪。本文即对近二十年俄罗斯滨海地区的靺鞨遗迹、遗物的研究成就予以综论和总结,兼及对重要靺鞨—渤海城址研究的梳理。

一、靺鞨城址

俄罗斯滨海地区的地理概念基本与作为俄罗斯联邦区主体的滨海边疆区范围大致相合,泛指乌苏里江以东、黑龙江下游以南、濒临日本海的沿海地区。滨海地区位于俄罗斯联邦东南部,俄罗斯远东联邦区日本海沿岸地区的最南部,其北部和西部与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区接壤,西部与中国和朝鲜接壤。俄朝边界较短,沿图们江延伸至哈桑湖地区,这里是中俄边界的起始之地。该国界沿长白山余脉切尔诺山(黑山)分水岭,沿绥芬河流域及边界山脊直至图尔河口。这一带也是乌苏里江的源头地区。滨海地区自然地理特征以山地为主,主要为东北—西南走向的锡霍特山脉和长白山系东部的完达山余脉等,平原面积较小。锡霍特山脉平均海拔不高,山势平缓。在滨海地区西部平原内,分布着兴凯湖低地沼泽区,其北部和南部的延伸地区,形成了比金河下游和拉兹多利纳亚(绥芬河)平原,这些平原由乌苏里江、比金河、拉兹多利纳亚河(绥芬河)等大河谷组成。[3]这些沿河、沿湖和沿海低地、平原、岬角也是靺鞨—渤海遗址的主要分布区。

相较于俄罗斯远东阿穆尔河沿岸地区(主要是以阿穆尔州南部为中心的西阿穆尔地区),一定规模的靺鞨城址在滨海地区少有发现,多见村落遗址。在文化层上,往往出现靺鞨、渤海、女真(含东夏国)等不同时期叠压的关系,特别是靺鞨遗址迅速被渤海文化所整合。这表明靺鞨族群在滨海地区未能形成像阿穆尔河沿岸地区一般强势的文化影响力。同时,由于渤海国迅速崛起和快速推进的城镇化进程,原生的靺鞨文化很快被新的渤海文明,特别是渤海城市文明所取代,突出反映在渤海城址在滨海地区的大量出现。正如俄罗斯学者所言:“基于渤海国于698年建立,靺鞨部落被巨大的军事—部落联盟所整合。”[4]靺鞨族群或被吸收、融合,或沿黑龙江向西阿穆尔地区迁徙。

目前,俄罗斯学者对滨海地区南部的靺鞨遗址进行了长足的探索,发现了不少于62处靺鞨遗址。[5]但滨海地区北部和东北部地区却鲜有发现。较为典型的靺鞨器物主要有俗称“靺鞨罐”的筒形陶罐、瓶状陶罐、陶钵、斜口陶器等陶质器皿,陶罐口沿下往往饰以附加堆纹。在滨海地区南部和西南部,目前发现了希涅尔尼科沃(Синельниковское)、新谢利申斯科耶(Но-воселищенское)、彼得罗夫斯科耶(Петровское)、鲍里索夫斯科耶(Борисовское)、克里尼奇(Криничное)、新格尔杰耶夫卡2号(Новогор-гиевка-2)、康斯坦丁诺夫卡4号(Конста-нтиновка-4)、安德烈安诺夫—克里奥奇(Андреанов Ключ)等靺鞨城址。在滨海地区中部则发现了莫日耶夫—克里奥奇(Можаев Ключ)、帕夫洛夫卡2号(Павловка-2)、帕夫洛夫卡3号(Павловка-3)等靺鞨城址。上述城址的研究材料主要见于В.И.博尔金、А.Л.伊夫里耶夫、Ю.Г.尼基金、Е.И.格尔曼、А.Л.蔑金采夫、Н.Г.卢布琳卡、Н.Г.阿尔杰米耶娃[6-12]等学者的研究。

除希涅尔尼科沃古城(Синельниковское)外,其他遗址尚未进行科学的考古发掘,因此,仅能初步将上述古城遗址的性质与族属定为靺鞨文化。另外,由于上述古城呈现出多样而复杂的文化面貌,并形成叠压关系,因此尚无法确切地认定筑城建筑的年代。希涅尔尼科沃古城作为滨海地区唯一开展科学发掘工作的城址,对其城墙剖面和房址的研究表明,靺鞨城墙在渤海时期得到了重建。[6]新格尔杰耶夫卡2号(Новогоргиевка-2)、康斯坦丁诺夫卡4号(Константиновка-4)坐落在绥芬河流域沿岸,根据Ю.Г.尼基金的观点,很可能与5—6世纪靺鞨人军事入侵该地区有关。[13]

图1 希涅尔尼科沃古城出土靺鞨文化陶器①

在滨海地区东北部,与靺鞨时代有关的古城被称为“岬角状”古城。[14]该类古城主要有叶金肯斯科耶(Единкинское)、奥杰斯(Оазис)、库兹涅佐夫斯科耶(Кузнецовское)、季奥波罗姆岬角古城(на мысе Теплом)等。[15]但由于未对上述古城开展考古发掘,对古城文化的解释并不确切,仅根据其筑城建筑的形态与靺鞨文化相似。О.В.季亚科娃等认为,这类靺鞨古城在滨海地区海岸地带曾广泛分布,其特点是具有非环围状的防御建筑,即仅有一面通过一道或数道城墙防御,其余三面则主要利用自然地势。其年代应在4—8世纪。[16]

1998—2009年,Н.Н.克拉金、Ю.Г.尼基金在滨海地区北部的Pozharsky、Krasnoarmeysky(红军区)和Dalnerechensky区发现了中世纪时代的古城遗址,如阿格赞(Агзани)、塔巴罗夫斯科耶2号(Таборовское-2)、塔巴罗夫斯科耶3号(Таборовское-3)、果戈里夫斯科耶(Гоголевское)等。1998—2000年通过对Muziza古城(Музиза)的发掘,可知古城存在多个文化层,靺鞨文化则属于相当晚期的文化,与滨海地区考古学文化的比较可知其年代大约不早于公元9世纪。[17]

滨海地区的代表性靺鞨古城遗址有希涅尔尼科夫斯科耶古城、新格尔杰耶夫卡古城等。

希涅尔尼科沃古城(Синельниковское городище),位于俄罗斯滨海边疆区十月区,西距希涅尔尼科沃2号村2.5公里,坐落于拉兹多利纳亚河(绥芬河)流域一处岬角状丘地山顶处,城墙自南向西延伸。对该古城的研究始于20世纪90年代由В.И.博尔金领导的长达数个季度的考古发掘,出土了一批靺鞨和渤海文化遗存,确认了靺鞨城墙在渤海时期得以重建。2015—2016年,俄韩考古队对遗址进行了联合发掘,在古城内平坦地带出土了早于靺鞨—渤海时代的新石器时代、古金属时代文化遗存,个别器物年代甚至早至旧石器时代晚期。靺鞨文化遗存最为丰富,共计发现了18处房址。房址中有灶坑,四角有立柱支撑起屋顶,具有典型的靺鞨房址特征。[18]

图2 希涅尔尼科沃古城平面图②

新格尔杰耶夫卡古城(Новогордеевское городище),位于俄罗斯滨海边疆区阿努钦斯克区新格尔杰耶夫卡村东北5公里处的阿尔谢尼耶夫卡河上游右岸的丘岗之上。城址被高达2米的城垣环绕,在城内东部坡地最平坦处有两条古代道路遗迹与城门相通,城门由马面保护。古城平面呈五角星形,东西最宽处190米、南北最长处230米。自19世纪以来古城历经多次调查,可知古城存在五种文化,分别是早期铁器时代的扬科夫文化、克罗乌诺夫卡文化、波尔采文化以及中世纪的渤海文化、女真文化。[19]古城的最后形态大致保存了女真要塞的文化样貌。

滨海地区的靺鞨古城主要坐落在丘岗山顶、岬角和河滩地之上的较高台地处,这显然是为了便于防御并监视周边动态。Н.Н.克拉金主编的《远东中世纪帝国的城市》一书认为,靺鞨古城均位于地势高处和相近海拔,这不足以作为划分古城类型的依据。“主要的类型形成特征为古城的规模和筑城建筑(城墙、壕沟)的结构。根据这一分类标准,大多数靺鞨古城可归为‘小型’,中等和大型古城暂且作为单独存在。最主要的标准则在于城墙的特征——闭合性,即古城被城墙全部合围还是部分合围。亚型的区别则在于城墙系土筑还是石筑。”据此,靺鞨古城可分为要塞开放周界的小型古城、要塞闭合周界的小型古城、要塞开放周界的中型古城、要塞闭合周界的中型古城、要塞开放周界的大型古城等五大类型,其中要塞开放周界的中型古城还可根据城墙形态分为土筑城墙古城和石筑城墙古城。[20]

关于靺鞨城址的起源,Н.Н.克拉金主编《远东中世纪帝国的城市》一书提出了滨海地区的靺鞨古城很可能沿用了早期铁器时代的波尔采文化、奥利金文化的城址,或在波尔采文化的影响下形成了自己的筑城传统与技艺。波尔采文化充分利用自然地势,主要坐落在乌苏里江、比金河、霍尔河等河谷地带,城址规模较小,但人工防御设施复杂,多为长期戍堡的性质。靺鞨城址与波尔采文化城址有相似之处,如城垣均系堆土而筑。但与波尔采文化不同的是,靺鞨城址看起来防御性更低,未修建二重或三重城垣以及带有瓮城的城门,可能这在当时并没有必要。[21]作为俄罗斯远东最早出现的筑城文化,并未沿阿穆尔河继续向西移动,这可能与当地居民的抵抗有关。这促使波尔采文化的影响范围主要在今滨海地区。

由于目前靺鞨古城发现数量有限,关于其出现的确切时间难以确定。即使靺鞨人对外来压力的防御需求不大,但对这些靺鞨城址的选址及其城防形态特点的唯一合理解释在于与渤海之间的军事冲突有关。

图3 俄罗斯滨海地区靺鞨古城平面图③

二、靺鞨遗址与墓葬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俄罗斯考古学家发现了超过60处靺鞨遗址(含墓葬),并对大约15处遗址(主要是墓葬)开展了长期研究。[22]在这一时期内仅著录了几处单一靺鞨文化的遗址,在三处村落遗址进行了考古发掘,其他遗址材料主要来自考古调查。

靺鞨聚落遗址基本依地势而建,坐落在河滩滩地、鬃岗和岬角之上,如绥芬河流域、兴凯湖地区的靺鞨遗址基本均位于沟谷、丘岗坡地之上。彼得大帝湾南部沿岸的靺鞨聚落址则位于沿海台地、岬角之上,部分位于河流汇合口附近。根据本世纪初最新的考古研究材料,基于对靺鞨文化陶器群材料的体系化认识及其类型学分析,Я.Е.比斯卡列娃将滨海地区5—7世纪的靺鞨遗址分为四个区域性编年类型,即兴凯湖类型,主要分布在滨海地区西南部、兴凯湖地区;沿海类型,分布在彼得大帝湾东南部;拉科夫卡类型,分布在拉科夫卡河和阿布拉莫夫卡河流域;卡瓦列罗夫卡类型,分布在滨海地区东北部沿岸地带。其中兴凯湖类型年代最早,大约在5世纪末至6世纪初。[23]根据对靺鞨房址结构和形态的研究,可知巴拉巴什5号遗址中不带炕的靺鞨房址特征与克拉斯基诺、戈尔巴特卡(Горбатка)等渤海古城下层有所发现,表明这些渤海时期都市的建造很可能沿用了靺鞨聚落址。

Я.Е.比斯卡列娃还探究了7—10世纪渤海遗址中的靺鞨陶器问题。渤海遗址中的靺鞨陶器组成并非一成不变,这与不同渤海遗址的特点有关。其中所占比重较高者,如切尔良基诺5号(Чернятино-5)墓地中的靺鞨陶器高达70%。她将渤海遗址中的靺鞨陶器划分为绥芬河类型(绥芬河流域中游)、戈尔巴特卡类型(伊利斯塔亚河流域戈尔巴特卡古城)。因靺鞨陶器的器型与纹饰特征的独特性及其所在地区考古研究材料匮乏的缘故,克拉斯基诺古城和马里亚诺夫卡古城(Марьяновское городище)的区域性编年类型尚无法确证。绥芬河类型靺鞨陶器相当于渤海早期,占据靺鞨轮制陶器较大的比重。相比之于靺鞨遗址,渤海早期遗址中陶器器型的种类和纹饰都在逐渐减少,并出现了新的陶罐类型。陶器表面作抛光处理,或施以陶衣,并施以附加堆纹。附加堆纹系靺鞨遗址和绥芬河类型渤海遗址出土陶器重要的共同点。以戈尔巴特卡古城、尼古拉耶夫斯科耶1号、2号古城为代表的戈尔巴特卡类型则处于渤海国的最晚阶段。轮制陶所占比重更大,主要器型有筒形罐,表面饰以细密的蜂窝状纹饰,口沿下部施附加堆纹。[24]

В.И.季亚科夫、О.В.季亚科娃对滨海地区穆拉维约夫—阿穆尔斯基半岛沿岸的人类遗址进行了全面梳理,揭示了该地区的人类文明始于中石器时代,后历经新石器时代、古金属时代和中世纪早期。中世纪早期是靺鞨、女真族活动的“通古斯—满洲时代”,其中靺鞨文化的代表性遗址是拉佐尔纳亚4号遗址(Лазурная-4)、“满洲基地”1号遗址上层(Маньчжур-база-1)。[25]穆拉维约夫—阿穆尔斯基半岛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良好的自然地理环境,相对集中地展现了滨海地区的历史发展脉络,具有较为完整的文化链环。靺鞨族也在此留下了活动的印记。Я.Е.比斯卡列娃研究了滨海地区的靺鞨遗存,认为目前所见年代最早的滨海地区靺鞨遗址是阿布拉莫夫卡3号遗址(Абрам-овка-3),遗址出土陶器清晰地表现了奥利金文化特征。放射性元素测年数据为6—7世纪初。位于兴凯湖流域和绥芬河流域的其他一些靺鞨遗址,其陶器特征与阿布拉莫夫卡3号遗址一致。[26]А.А.克鲁比雅科等研究了作者于2014年发掘的滨海地区诺维科(Новик)靺鞨贝丘遗址。目前已知较早的贝丘遗址是早期铁器时代的扬科夫文化。М.А.雅库波夫于2013年首次发现了属于靺鞨文化的中世纪早期贝丘遗址。该遗址出土的陶器存在两组类型,反映了中世纪早期靺鞨文化的两个阶段。通过研究可知贝丘堆积物主要由软体动物组成,表明该聚落居民捕鱼专业化较低,主要从事牡蛎捕捞。[27]И.Ю.斯列波采夫首次分析了拉佐国家保护区彼得罗夫和贝尔索夫两个岛屿的考古研究成果。过去考古学家曾在此发现了长达470米的石墙、约100处古代建筑遗存的坑穴、5座水井和若干座石质建筑遗址,其中有两座可能属于中世纪早期。在此基础上,新的考古调查表明在古金属时代和早期铁器时代,这一地区存在古代聚落。[28]笔者以为,其族属很可能正是靺鞨及其先民。Ю.В.克里夫利亚研究并复原了兴凯湖南部米哈伊洛夫卡2号靺鞨遗址的7座房址和1处经济类综合体坑穴址。该遗址的靺鞨房址有长方形沟槽,部分嵌入地面,沿南北、西北—东南轴线分布,圆形灶坑,有中央支柱,屋顶由四座立柱撑起,地面涂抹粘土。房址复原有如下方式:安装附属立柱,用石头围砌,用砾石和陶片填充空隙。[29]Ю.В.克里夫利亚对兴凯湖以南的乌苏克里斯克区、米哈伊洛夫卡区等区域的靺鞨遗址进行了著录和研究,这些遗址普遍坐落于铁矿石矿床地层上,并靠近陶质黏土带,这些陶土可塑性强,适宜于陶器的生产。从聚落遗址可看出靺鞨人从事着农业、牲畜养殖、渔捞、狩猎、采集、金属冶炼和制陶业等多种生产。[30]

滨海地区靺鞨墓地中著录和研究目前最全面者为莫纳斯特尔卡3号墓地(Некрополь Монастырка-3)。墓地位于滨海边疆区达里尼戈尔斯基区鲁德纳亚码头镇(пос.Рудная Пристань)西南1.8公里处、莫纳斯特尔卡河左岸台地。1986年,В.И.季亚科夫发现并对墓地展开了长期发掘,1989—2006年发掘研究工作由О.В.季亚科娃主持。О.В.季亚科娃、В.И.季亚科夫重点研究了41号、51号、52号封土墓。这些墓葬均系火葬墓,出土了具有高句丽与唐代文化特点的陶器、阿穆尔类型和突厥类型的耳环等器物。陶器特征属于靺鞨文化奈菲尔德类型,年代为6—9世纪。[31]О.В.季亚科娃进而认为,莫纳斯特卡3号墓地反映了中世纪通古斯—满族的丧葬仪式,认为51、52号墓冢和“石圈”的发掘揭示了两种类型的火葬:一种是墓穴内火葬,另一种则火葬时间地点不定。41号墓冢及“石圈”则出现了与当地的靺鞨—渤海传统葬仪无关的新文化元素,反映了重要的宗教或族群世界观的变化。而“石圈”则可追溯至前斯基泰和斯基泰文化中。[32]

其他重要的靺鞨—渤海封土墓地,如马蹄墓地(Копытинский)、杏山墓地(Абрикосов ский)、切尔尼亚基诺5号墓地(Чернятино-5)、索克洛夫斯基墓地(Соколовский)、鲁德尼科夫斯基墓地(Рудниковский)、米哈伊洛夫斯基墓地(Михайловский)等。[33]О.В.季亚科娃重新分析和探究了1959年В.Э.沙弗库诺夫主持发掘的滨海地区渤海时期的杏山封土墓地,以及带有佛寺和聚落的唯一的祭祀遗迹群。[34]除此之外,Н.А.克里奥耶夫、И.Ю.斯列波采夫、С.Е.萨兰采娃介绍了2012年滨海地区中部克沙洛夫卡墓地(Кокшаровка-8)的发掘,发掘面积达360~380平方米。大型花岗岩石板构成了墓圹的基本结构,发现了金属铃鼓、泥质陶片、瓷片、红烧土、大量瓦片等。遗址修建于中世纪早期。[35]该墓年代稍早于靺鞨,其墓葬形态表明其族属可能系靺鞨先民。

图4 莫纳斯特卡3号墓地出土靺鞨陶器④

三、与靺鞨有关的渤海、女真遗址

随着靺鞨与渤海的村落、城址被大量发现,俄罗斯学界从城市化的宏观角度,对滨海地区的靺鞨—渤海聚落遗迹群进行了研究。远东地区的城市化显然起始于靺鞨时代,在渤海时期出现了第一个城市文明的繁荣期。[36]诚如Н.Н.克拉金之论述:“靺鞨古城的功能主要用于防御外敌。它们坐落于不同的地形,一般来说规模不大,其筑城则受限于壕沟和城垣。一些古城还作为临时性防御所,其他聚落则用于长期居住。随着渤海国的出现,建立了一批真正的城市,它们作为行政、手工业、商业、宗教和文化中心。8世纪中叶,渤海国出现了严格按照中原制度的城市布局,国家具备了五京制度以及不同等级的城市。它们影响了工艺的传播,服饰和日常生活时尚的形成,识字、高水准文化和世界宗教的传播。”[37]可以说,作为渤海城市化和都市文明的先声,靺鞨城址与渤海城址在年代相继、地域相合、文化承续上保持着高度连贯性和继承性。

在滨海地区的城址中,克拉斯基诺古城、尼古拉耶夫卡1号古城、赛加古城等渤海、女真古城内均发现了靺鞨遗存(陶片、房址)。上述古城也是滨海地区中世纪文化内涵丰富、长期开展工作的大型古城。下文中笔者对文化内涵丰富、长期开展研究工作并取得丰硕成果的渤海克拉斯基诺古城稍加论述。

(一)克拉斯基诺古城(Краскинское горо дище)

克拉斯基诺古城是俄、中、韩、日等多国学术界认识和研究俄罗斯远东渤海文化的典型遗址,亦是俄罗斯学术界开展多国合作时间最长、最有代表性的渤海遗址。古城位于滨海边疆区南部哈桑区克拉斯基诺镇西南2公里处,楚卡诺夫卡河(又称盐楚河、岩杵河)河谷右岸。帕拉吉·卡法罗夫最早对克拉斯基诺地区给予了关注,认为在波谢特湾一带应该存在作为海港的遗存,但他并没有发现和确认这些遗迹的存在。在此之后,Г.И.安德烈耶夫、Э.В.沙弗库诺夫相继于1956年、1960年对遗址进行了发掘和研究,В.И.博尔金则于1980—1981、1983、1990、1994—1998年进行了长期的持续发掘。发掘区主要集中在城址西北部,在此发现了多处建筑址、水井,特别是出土了镀金青铜佛像和镀金观音塑像的“佛寺综合体建筑物”。[38]其后又多次经历韩国学者(2001—2002)、韩国研究基金会(2005)、日本北方欧亚学会和以田村晃一教授为首的青山学院大学的日本学者(1998—2005)的发掘。2005年后,克拉斯基诺发掘的国际合作方主要为韩国东北亚历史财团参与,在韩国出版了多部俄韩双语年度发掘报告。[39]中国考古机构也参与了克拉斯基诺古城的发掘与研究。2011年9月,中国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曾对城址及城外墓葬进行了为期20天的短暂钻探踏查。[40]

在1960年和1963年的考古发掘中,Э.В.沙弗库诺夫测绘了城墙,并根据中国的历史文献资料和当地的地名录(附近盐楚河的名称与渤海盐州的名称接近),首次提出该古城遗址系渤海国盐州地区的中心,主要是渤海与日本联系的中转站。[41]目前俄、中、韩、日学者已基本达成共识,该古城为渤海盐州城故址,隶属于东京龙原府管辖。

近年的考古发掘,在克拉斯基诺古城下层发现了靺鞨房址、陶器等。陶器表现出与绥芬河类型靺鞨陶器的相似性,其余人工制品则与戈尔巴特卡类型相似。表明克拉斯基诺古城下层靺鞨器物比重很高,而上层其数量则相对少见。有意思的是,过去我们把带有蜂窝状敲印纹的陶器的年代认定为渤海晚期(克拉斯基诺上层),2011年则发现于遗址下层。该年度的考古发掘曾出土了大量堆塑泥质附加堆纹靺鞨陶罐和带有蜂窝状敲印纹的筒形罐。[42]

克拉斯基诺古城附近的渤海墓葬首次发现于2003年。Е.И.格尔曼等介绍了近年(2005—2012)克拉斯基诺古城周边墓葬情况的调查和发掘情况,并进行了跨学科研究,对不同的墓葬勘探方法进行了对比。在2012年发掘的渤海2号渤海墓地中,除了女真墓地外还发现了单独的渤海墓葬群。墓葬为长方形石圹结构,南北长390~410米,东西宽320~350米,其形制与中国虹鳟鱼场渤海墓地相似。墓葬研究使用了地质物理钻探研究方法——磁化率映射土壤表层的微磁情况,对研究地表缺乏标志的渤海墓葬发挥了重要作用。[43]2011年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对克拉斯基诺古城进行钻探研究期间,在城西300米处发现渤海石构墓葬1座。墓葬平面近长方形,以不规则形岩石砌筑成墓圹。墓圹南北长4.7米,东西宽2.6米,墓口距地表深 0.5米,墓底距地表1.2米;墓室南北长3.6米,东西宽1.8米,深0.6米。[44]

关于克拉斯基诺古城的出土文物,Е.В.阿斯塔申科娃、В.И.博尔金对克拉斯基诺古城建筑址群出土瓦当进行了考古类型学研究,依据当面莲花纹饰将其分为八个类型,初步进行了年代序列的分期,并将莲花纹饰的大量出现与渤海国的佛教信仰相联系。[45]Е.И.格尔曼等对2013年克拉斯基诺古城房址坑穴中出土的铜镜进行了研究。铜镜为方形,镜面轻薄,带有微凸的缘饰和中心镜钮。铜镜风格与唐代铜镜一致,其与契丹共同的元素反映了其可能受到契丹艺术的影响。古城青铜冶炼遗迹的发现表明可能是本地生产,这很可能是滨海地区渤海遗址发现的第一方纹饰镜,为探究渤海居民形象艺术发展特征提供了可能。[46]

图5 克拉斯基诺古城平面图⑤

图6 克拉斯基诺古城址西北部发掘区遗迹分布图⑥

除此之外,多学科交叉在近年的克拉斯基诺古城研究中也得到了体现。如:В.Е.欧麦尔科、М.А.维诺库洛夫对2009年在克拉斯基诺古城南门址发现的动物骨骼进行了生物学研究和定量分析,骨骼涉及狗、母牛、猪、山羊(绵羊)、马等家畜,狍子、斑点鹿、马鹿、野兔、獾子、老鼠等野生动物。对骨质残留物分析可知农业在克拉斯基诺居民中占有特殊地位。[47]А.М.马什金、В.И.博尔金探究了克拉斯基诺古城使用时期该地区的自然气候条件,分析了年平均气温变化与海平面上升或下降对克拉斯基诺居民生产生活的影响,以及楚卡诺夫卡河入海口海平面的高低对港口航运所可能造成的影响。[48]

图7 克拉斯基诺古城出土文物⑦

图8 克拉斯基诺古城2013年出土铜镜⑧

聚落址农业考古是近年俄罗斯远东学术界发展跨学科研究的重点方向。克拉斯基诺古城的农业考古也取得了新成果。Е.А.谢尔库舍娃、Е.И.格尔曼对2002年和2010年克拉斯基诺古城东门址砾石层下所获得的植物碎屑进行了分析。在对307粒植物种子的分析中,共有大豆、小麦、意大利黍、日本黍、普通黍、灰菜、龙葵、稗及未确定类型者,其中大豆所占比重最大。这一研究进一步肯定了之前所得出的关于农业生产在克拉斯基诺古城居民经济中占有重要地位的结论。[49]除此之外,Е.А.谢尔库舍娃、Е.И.格尔曼对渤海杏山佛寺附近的杏山1号聚落遗址发掘所获之植物种子遗址进行了研究,共区分出意大利黍、日本黍、普通黍、小麦、大麦、青稞、黄豆、芸豆等八种栽培植物类型。[50]

(二)赛加古城

В.Э.沙弗库诺夫研究了2012年滨海地区大型女真古城赛加古城(Городище Шайка)新发现的斯摩里宁斯克文化房址。房址深40~50厘米,清理出椭圆形石堆灶坑,四个直径约30厘米的立柱支撑。房址四边沟槽有木墙,还出土了附加堆纹的堆塑陶器。该房址可能是靺鞨文化奈菲尔德类型的变体。[51]

Л.В.扎德维尔纽克探讨了远东地区公元纪年后至中世纪的民族发展状况,其散居地区包括了阿穆尔地区、中国北方和朝鲜半岛。在这一地区早期国家形成时期,出现了行政管理体系,城镇、村落和戍堡随着社会关系的发展而发展,直至因历史原因而衰微。城镇建设首先与国家的特点相关联,随着城镇建设的发展,大量聚落得以沿用。[52]О.В.季亚科娃等探究了克里奥奇要塞的重要意义与价值。该要塞包含了从中石器时代至中世纪晚期的文化综合体(古金属时代早期的利多夫文化,中世纪的靺鞨、渤海、女真以及元代)。她认为,要塞始终发挥着防御功能,覆盖并控制着日本海金吉特湾。中世纪时,这里形成了一系列相互关联的靺鞨、渤海和女真遗迹:红湖港口古城(Портовое городище Красное Озеро)、用于居住的库那列伊斯科古城(Жилое Куналейское городище)、用于行政的珍吉特古城(Адми-нистративное городище Джигитовское)、博德涅别斯山隘要塞(Перева льная крепость Подн-ебесная)。[53]克里奥奇要塞亦成为中世纪滨海地区城址、要塞、港口多元一体的复合型城市综合体。Н.Н.克拉金研究了远东国家和帝国——渤海、辽、金、元的城市化问题。认为其城市化形成于靺鞨,城镇则出现于渤海国时期,城镇规划实践被应用于契丹、女真和蒙古的统治中。作者同时考察了区域城市化的不同特点,如五京制度、营地的季节性迁徙、女真筑城学特点以及缺乏城墙建设的蒙古城镇等。一般来说,城市防御与纪念性建筑象征着统治者的意识形态,成为吸引居民后裔归附的核心。[54]

近年来滨海地区出土的渤海器物研究,如И.В.列舍尼科、С.Д.布拉戈别茨研究了滨海地区渤海和东夏国遗迹中出土的单簧口琴,这是中世纪时期(渤海、女真)、远东世居民族——古亚洲人、通古斯—满洲人共有的音乐创造成就。文章还谈及了这种世俗乐器出现在青铜镜之上,该乐器在12—13世纪传播至唐古特佛教圣像中。[55]А.Л.伊夫利耶夫首次对目前滨海地区所发现的渤海题刻文字材料(刻有文字的瓦、陶器、青铜器)进行了系统梳理和汇总,提出其年代在8—10世纪,对这些文字材料进行了翻译和汉语语义解释。这些材料没有任何一个题刻文字不是用汉字书写而成,这表明汉字是渤海唯一的文献语言,并在渤海得以推广。[56]同时,他还整理研究了2004—2005年度拉巴诺夫卡2号、4号遗址(Лобановка)出土的唐代“开元通宝”,北宋、南宋和金代钱币,并通过《天工开物》等中国古代文献探究了钱币的制作工艺和过程。出土钱币以北宋钱币为主,涉及淳化、至道、咸平、大中祥符、元丰、元祐、熙宁、元祐、崇宁等北宋年号。这些钱币的出现与金帝国和东夏国在这一地区的统治有关。同时,还发现了唐代“开元通宝”、五代十国时期南唐“唐国通宝”、南宋“绍兴元宝”、金代“正隆元宝”等其他时期钱币。拉巴诺夫卡2号出土“开元通宝”表面涂朱,这种钱币表面涂绘颜料的情况还见于赛加古城和阿纳尼耶夫斯克古城,[57]这些钱币也为探索东夏国的货币关系提供了重要材料。[58]

图9 拉巴诺夫卡遗址出土钱币⑨

三、结语

俄罗斯学者在滨海地区和阿穆尔河沿岸地区均发现了中世纪靺鞨文化遗址。在阿穆尔河地区,普遍以奈菲尔德和特罗伊茨基两大阿穆尔靺鞨类型为研究框架。靺鞨文化在阿穆尔河沿岸地区的出现源于黑水靺鞨、粟末(渤海)靺鞨从松花江流域中下游和乌苏里江流域先后分别向阿穆尔河沿岸地区的移民。[59]一般认为,奈菲尔德考古学文化的族属为黑水靺鞨。奈菲尔德文化在滨海地区的靺鞨居址和墓葬中也有所发现,而其在阿穆尔河沿岸的出现很可能源于渤海国大武艺时代对黑水靺鞨的军事行动,这导致了黑水靺鞨沿阿穆尔河向西移动,最终在今布列亚河下游一带形成新的族群文化。“靺鞨特罗伊茨基类型在西阿穆尔地区的形成是外来移民与米哈伊尔洛夫卡文化的居民世居室韦人相互作用的结果”,[60]这表明了特罗伊茨基类型人群系由粟末(渤海)靺鞨主导的与室韦族群的混合体。依托于阿穆尔河沿岸地区丰富的考古学材料,俄罗斯学术界形成了一套较为成熟的地域靺鞨文化体系与发展脉络,并识别出不同的文化类型。相比之下,正如俄罗斯学者所述,滨海地区的靺鞨遗址材料在很大程度上则被视作“辅助性的”。同时,情况更为复杂的是,滨海地区靺鞨文化与阿穆尔河沿岸地区靺鞨文化之间的差异远大于相似。[61]

对于与靺鞨研究紧密相关的国际显学渤海研究而言,俄罗斯学者充分利用其境内的各类靺鞨—渤海考古学遗存,已然初步建构起较为完整的渤海文化的时空框架和“渤海学”阐释体系,特别是多学科在渤海考古中得以应用。在对靺鞨—渤海文化源流与构成等问题的研究中,俄罗斯学者在充分论证渤海作为通古斯语族文化群体的同时,积极引入对斯基泰、突厥、回鹘、蒙古等“西来”族群及其文化元素的识别和探索,强调渤海多元一体族群文化综合体的历史定位。值得肯定的是,俄罗斯学者对渤海文字瓦、青铜器铭刻、出土钱币、铜镜、佛寺等具有浓厚汉文化色彩的遗物的研究能力,并没有因语言不同而降低水准。俄罗斯学术界的渤海研究、特别是渤海考古的研究态势正如我国学者所言:“渤海考古已经由中国境内的‘一枝独秀’转化为中俄两国的‘双星辉映’。”[62]中俄各分秋色的“渤海学”国际研究格局基本奠定。

注释:

①摘自:Россия и АТР.Владивосток.2018.№ 4.С.154.

②摘自:Города средневековых империй Дальнего Востока.Москва,2018.C.81.

③摘自:Города средневековых империй Дальнего Востока.Москва,2018.C.64-65.

④摘自:Дьякова О.В.,Дьяков В.И.Курганы Приморья.Владивосток,2016.C.166,170.

⑤摘自:А.Л.伊夫里耶夫、В.И.博尔金:《克拉斯基诺古城遗址和滨海地区渤海的考古学研究》,王德厚译,《北方文物》,2012年第1期。

⑥摘自:Е.В.阿斯塔申科娃、В.И.博尔金:《克拉斯基诺古城遗址瓦当的纹饰》,王德厚译,《北方文物》,2006年第4期。

⑦摘自:Краскинское городище:http://dostoyanieplaneti.ru/3771—kraskinskoe—gorodishche.

⑧摘自:Мультидисциплинарные исследования в археологии.Выпуск 2.2015.С.11.

⑨摘自:Мультидисциплинарные исследования в археологии.Выпуск 2.2015.С.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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