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修辞格的认知语用解读

2020-11-16 02:07陈琪
文教资料 2020年22期

陈琪

摘   要: 汉语修辞格是一种改变了常规认知路径的表达方式,作为一种特殊的语言现象,反映了认知过程中的变通。本文基于认知语言学中的参照点理论和识解机制相融合的视角,探讨汉语修辞格的语用功能,以解释修辞效力产生的认知语用动因,并拓宽修辞格的语义解读。

关键词: 汉语修辞格   参照点理论   识解机制   认知语用动因

一、引言

修辞格是为使语言增强表达效果而运用的修饰描绘的特殊方法,陈望道在《修辞学发凡》中列举的修辞格及分类较有代表性,一般修辞学的论著大多基于此书增减类别。《修辞学发凡》列举了四大类共38种,即(甲类)材料上的辞格:比喻、借代、双关、仿拟、映衬、摹状、引用、拈连、移就,共9种;

(乙类)意境上的辞格:比拟、讽喻、设问、示现、感叹、呼告、铺张、倒反、婉曲、讳饰,共10种;(丙类)词语上的辞格:省略、回文、析字、藏词、飞白、镶嵌、复叠、节缩、警策、折绕、转品,共11种;(丁类)章句上的辞格:反复、排比、对偶、倒装、层递、错综、顶真、跳脱,共8种。

汉语中修辞格种类繁多,作为特殊却常見的语言现象,仅仅依赖语境推导语义略显单一。随着认知语言学近年来在国内外的兴起和深入,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将认知语言学的理论与方法应用于语用研究,试图解决语用学研究过程中遇到的一些难题,取得一些颇为令人瞩目的成果(许余龙,2004)。本文认为,认知语言学可进一步丰富语用学中的语境推测观,利用认知语言学中的认知机制,深入探讨修辞格的语用功能,揭示修辞格的修辞效力产生的认知语用动因,可为修辞格的研究提供新的思路。

二、已有研究与不足

修辞格的研究,最早可以追溯到两千多年前亚里士多德的《修辞学》。自二十一世纪初以来,国内关联理论在词汇语用学的研究中开始思考和探究转喻等修辞格(江晓红,2016)。已有研究可以大致分为两类:第一,侧重从修辞主体即说话人的角度分析某类修辞行为的效果,如:交际效果、修辞效果。陈新仁(2008)从认知语用学的视角阐释了“转喻”指称,对不同语境中的“转喻”现象进行了动态分析以求最大化解释语用动因,并从说话人的角度分析转喻指称的使用是否能促成最佳的交际效果。江晓红(2016)提出应用认知语用学研究成果着重分析转喻的认知和语用维度,并认为转喻是说话人压缩、抽取词语中突显易辨的部分作为认知参照点,以便听话人根据显性的语言表达推测隐含语义。黄立鹤(2018)从人类行为的多模态属性分析修辞主体的修辞行为,通过构建多模态语料库,研究修辞主体的“言思情貌”角度,进一步揭示说话人调用多种模态实施修辞行为以达到修辞效果。

第二,侧重听话人的理解角度,利用已有理论作为参照从而简化听者及读者对修辞格的解读。胡胜高(2009)认为关联理论对隐喻的理解至关重要,听话人及读者借助最相关的语境寻求最大关联,进而调动百科知识,推理隐含语义。郑庆君(2011)以汉语的仿拟修辞格为例提出互文性理论与部分汉语修辞格的关系非常密切,“仿拟”就是互文性原理在语言层面的体现,仿拟的生成过程为“选择-删增-重组”,制约因素在于能否唤起听话人对原文本的记忆认知。冯立新(2012)通过对会话含义与关联理论的分析对隐喻做了解读,赞成语用学家Levinson将违反合作原则作为识别隐喻的参照标准之一,并从关联理论的框架下提出对隐喻的理解需要听者根据自身体验调动百科知识、推导语境意义。曾如刚,彭志斌(2013)以认知参照点理论为基础分析了仿拟修辞格,认为仿拟修辞格的认知机制是:以本体为认知参照点通过心智路径通达仿体(T),理解过程是:仿拟修辞格的接收者在思维信息库中努力检索与修辞对象相匹配的原型表达,即本体,以此本体为认知参照点可理解仿体的含义。

可见,已有研究多集中于某些单一的修辞格如转喻、隐喻、仿拟等进行不同框架下的分析,取得了较为可观的成果,但忽视适合多个修辞格的分析方式,且对于听话者遇到修辞格时的内部认知运作机制仍然存在进一步分析的空间,特别是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研究含修辞格的会话含义目前尚处于起步阶段,本文尝试用认知参照点与体验性识解的融合视角分析多个类别的修辞格,以期为修辞格研究提供新的考察视野。

三、认知参照点与体验性识解的融合视角

Langacker(1991)的认知参照点理论表示,各感知实体的认知突显程度不同,突显度越高观察者越易对其进行识别和定位,因此突显度相对较高的常被选做参照点R,通过它们感知其他实体T。认知参照点可激活相关的认知域D,概念主体选取其中某个突显、易辨、熟悉的实体作为参照点R,沿着一定的心理路径与处于该域中的另一目标实体T进行心理联系,使其得到激活从而变得突显可及。Langacker(2008)用识解指人类以不同方式观察和描写同一场景的认知能力,包括详略度(specificity)、调焦(focusing)、突显(prominence)、视角(perspective)四个参数。详略度用来描述表达是否清晰具体,同义词为颗粒度和分辨率,高度特定的表达式以高分辨率、颗粒度详细描述情况,颗粒度、分辨率较低的描述只能显示总体特征和全局组织。识解中的调焦,包括选择语言表达的概念内容,以及将其安排成可以广义地(隐喻地)描述为前景与背景的方式。凸显是语言结构中的不对称现象,有关突显的维度,调焦非常适合用来在此处谈论,因为选择的任何内容相对于未选择的内容都会变得凸显,并且前景相对于背景而言自然是非常凸显的。如果将概念化隐喻性地视为场景的观看,视角就是观看角度的安排,其中最突出的方面是视点的假定。

本文将结合认知参照点理论和识解对汉语修辞格进行具体分析,研究人在认识世界的过程中如何改变常规体认路径,从而形成修辞表达。根据陈望道对修辞格的分类,修辞格有4大类:材料上的辞格;意境上的辞格;词语上的辞格;章句上的辞格,共38种。本文限于篇幅,将随机于每一类选取1个辞格,共4个,对文学中包含以上四种辞格的相应对话进行认知语用分析。

(1)材料上的辞格:(例如:比喻)

a.全家人都喜欢提起我,向来客介绍,似乎我成了皇后娘娘。(贾平凹《妊娠》)

b.他像母亲似地嘱咐我:“老李,……千万可得小心呀!”(杨沫《苇塘纪事》)

c.对报名参军的人挑得很严,百里挑一,人们说比挑女婿还严。(毛泽东《抗美援朝的伟大胜利和今后的任务》)

第一个例句a,标粗的“我”是参照点R,目标域T为“皇后娘娘”,“我”指向皇后娘娘的心理路径并不是直接的,需要人作为认知主体激活例句中相对凸显的目标域“皇后娘娘”中相关的常见认知域D,如:女性;尊贵;荣誉;身份等概念主体对所认识对象“皇后娘娘”进行体验性识解,是改变与“我”相关的常规认知路径而建立的。同理,例b例c中参照点分别为“他”“报名参军的人”,目标域为“母亲”“挑女婿”。根据激活与凸显的目标域“母亲”相关的常见认知域有:慈爱、唠叨、温柔、祥和等,与挑女婿相关的常见认知域有:严格、筛选、调查、考虑等。

从以上例句可见,含修辞格的语义分析及相关的推理过程可依据认知参照点的概念,人类基于客观现实的直接或间接经验有基本的认知能力,可以把相对凸显的实体概念作为一个认知参照点,该参照点能使我们建立起对另一个实体的心理接触,这个通过参照点接近到的实体被称为目标T。参照点的辖域D就是它接近的所有潜在目标的集合,也就是我们所假设的相关内容。说话人选择某一认知参照点对语义进行识别、解读,在具体语境中,推理虽然是动态的、变化的,甚至是不确定的,但是参照点指向目标的心理途径及整个认知域为我们提供了最具体的认知范围。

(2)意境上的辞格:(例如:设问)

d.什么是路?就是从没有路的地方踏出来的,从有荆棘的地方开辟出来的。(鲁迅《生命的路》)

e.谁是最可爱的人呢?我们的战士,我觉得他们是最可爱的人。(魏巍《谁是最可爱的人》)

与前文内容一致,含设问修辞格的例句首先应确定参照点,根据百度百科介绍,设问是一种常见的修辞手法,常用于表示强调作用。为了强调某部分内容,故意先提出问题,明知故问,自问自答。在设问的前一句问题部分,凸显的重点已经抛给读者,例如例句d中的“路”,例句e中的“最可爱的人”,本文认为其作为参照点凸显了心理路径的起点,处于话题的焦点,与设问的强调作用相吻合。参照点关系作为特殊的语义扫描,最适用于以下情况:心理路径是离散的,访问的每個元素都是单独的,并且沿该路径扫描的原因主要是查找或标识最终到达的元素。我们可以从含设问修辞格的例子中体会到这一点,我们经常将注意力放在感知显著的实体上,作为帮助找到其他实体的参照点,设问中前半部分作为心理路径扫描的起点,引起读者或听话人较多的注意力,进而路径扫描指向后部分的语义内容。

(3)词语上的辞格:(例如:回文)

回文又称“回环”。修辞学的辞格之一。运用回环往复的语句,表现事物之间或情理之间的相互关系(古汉语实用词典,2004)。本文认为汉语修辞格中的回文可理解为通过精细化程度定位R与T的关系,达成修辞化认知。精细化程度越高,颗粒度和清晰度越高。例如:

f.信言不美,美言不信。《道德经·八十一》

g.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易经·系辞》

在例句f中,前半句的参照点应为“信言”,后半句的参照点为“美言”,在回环往复的句子中强调的是同一件事,前半句陈述后,后半句陈述反面情况,也就是在后半句通过另一面情况精细化前半句陈述的详略度。这种精细化程度强化了参照点与目标域的关系,例如参照点“信言”与目标域“美”之间的关系,参照点“美言”(也可看作否定义“不信言”)与“不信”之间的关系精细化了前半句的意思。同理例g中表达的是,参照点“日往”与目标域“月来”之间存在一种联系,后半句通过另一面情况精细化前一种的联系。由此可见,回文的意义解读可体现参照点与识解中的详略度结合的融合视角。

(4)章句上的辞格:(例如:反复)

用同一语句反复申说,以突出某一事物或表达热切之情的修辞方法。(古汉语知识词典,1988)。本文认为,汉语修辞格中的反复与前文中词语上的修辞类别:回文等一致可归为通过精细化程度定位R与T的关系,达成修辞化认知。精细化程度越高,颗粒度和清晰度越高;反之,图式化程度越高,颗粒度和清晰度越低。

h.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鲁迅《记念刘和珍君》)

参照点与目标域的叠加带来的强调、突出的认知效果,在新的精细化识解中被消解掉了,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极大渲染了概念主体的情感。“沉默1”作为认知参照点,通过精细化识解路径(反复)达至目标“沉默2”,得到突显的“沉默2”成为新的参照点,再通过精细化识解路径(反复)达至新的目标(沉默3),并使其得到突显,沉默3通过过精细化识解路径(反复)达至目标“爆发”,使其突显,最后“沉默4”再次作为参照点,通过精细化识解路径(再反复)达至新的目标“灭亡”。但是,“沉默4”已非概念主体先前所认识到的“沉默”,而是一种通过三次精细化识解(三次重复)达到了强调、突显认知效果的“沉默”,即在数量上远远高于前面三个。即便如此,由多次重复“沉默”而构成的一个有分量的认知参照点,在新的精细化认知路径(比较)中退入消显状态,又一个新目标“灭亡”得到突显。

四、结语

本文倡导构建认知语用修辞学,从参照点和识解相融合的角度分析汉语修辞格。基于认知语言学,本文认为修辞格如同其他语言现象一样,也是人与现实互动体验和认知加工的结果。不同的是,修辞格是一种改变了常规认知路径的认知方式,反映了体认过程中的变通。即人在体认现实的过程中,常会突破常规,寻求一种特别的方式认识世界,因此,修辞格是一种体验世界、感受世界、理解世界的方式,不同的辞格在认知方式上又有细微变化。通过例子分析表明,可借助参照点和精细化等识解机制考察不同修辞格所反映的参照点到目标域的认知路径,由此揭示不同修辞格的认知机制,并尝试进一步拓展修辞格的研究空间。但本文也有较大不足,根据陈望道对修辞格的分类共四种,具体修辞格繁多,本文限于篇幅仅在每一类中随机选取了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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