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代中后期郭沫若研究综述

2020-12-04 21:17林静声
大连大学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自传史学郭沫若

林静声

(复旦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系,上海 200082)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中后期是中国社会急剧转型时期,先后经历了抗战胜利、解放战争和新中国成立等重大的历史事件。在这一特殊的历史时期之中,作家的思想必然会受到社会转型的影响,并相应投射在其作品内在思想的变化上。郭沫若是四十年代中后期一位中国文化战线上的先锋者,其创作、思想与当时的社会状况与文学格局密切相关,因此四十年代中后期郭沫若研究无疑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学界既有研究主要针对郭沫若四十年代中后期创作的史学著作以及郭沫若的译诗、自传散文等文学作品。这些研究成果较完整地呈现了四十年代中后期郭沫若史学研究和文学创作的特征和全貌,不足是忽略了时代转型对郭沫若内心精神世界的影响,也未能把握郭沫若精神思想变化与其文学创作变化之间的内在逻辑。本文基于四十年代中后期郭沫若研究的学术论文、学术专著等文献资料,总结每一类研究的特征,归纳研究的总体趋势,反思既有研究成果的不足,以期对后续研究工作的展开有所借鉴。

一、史学著作研究

郭沫若在四十年代中后期先后创作了了《十批判书》、《青铜时代》和《历史人物》三部史学专著。郭沫若的史学论著研究一直是四十年代中后期郭沫若研究的集中点。研究者或从宏观的马克思主义史学总论入手,或集中针对具体的史学论著,总体研究成果较清晰地呈现出郭沫若历史和思想史批判的特征和影响,学术成果的整体深度和质量保持了较高水准。

在马克思主义史学总论研究方面,石云的《郭沫若与马克思主义史学》全面论述了郭沫若马克思主义史学研究的历程,肯定了郭沫若抗战后期创作的史学论著是继《中国古代社会研究》后史学研究的第二个高峰。石云认为郭沫若这一时期的史学研究成果主要体现在对秦古史研究的自我批判和总结、对先秦思想史的深入研究、屈原研究以及农民战争史研究四个方面[1]。学者王启发延续了这一研究思路,在《郭沫若在思想史研究上的贡献和成就》一文中以研究对象为划分标准,从思辨性篇章和思想人物及学派研究两个研究对象出发综合分析了郭沫若四十年代中后期的思想史研究[2]。贾振勇的专著《郭沫若研究十六讲》第三讲以马克思主义史学研究视角切入后,将关注点放在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如何内化为郭沫若的精神选择[3]。还有徐国利《郭沫若的“人民本位”史观及儒家民本思想意蕴》阐释了郭沫若史学思想上的“人民本位观”,并论述了郭沫若运用“人民本位史观”研究先秦诸子百家思想[4]。比较视野下的史学论著研究别出心裁,罗炯光《鲁迅郭沫若的孔子观》将《孔墨的批判》与鲁迅《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进行对照研究,比较二者面对新旧文化态度上的异同,探析构建社会主义新文化进程中鲁迅和郭沫若精神新得时代意义[5];杜蒸民的专著《胡适与郭沫若思想比较研究》系统论述了郭沫若和胡适在先秦诸子研究上的异同,认为郭沫若是在胡适“求真是”的基础上进一步求“所以是”,对先秦诸子做了实质性分析是郭沫若区别于胡适的最大特色[6]。

相较联系马克思主义史学思想的宏观研究视角,具体作品研究更为细致地探讨了郭沫若史学著作的思想内容、艺术特色和历史地位等。朱自清最早评述了郭沫若的《十批判书》,1947年撰文《现代人眼中的古代——介绍郭沫若著<十批判书>》高度赞扬了郭沫若对待古代文化的立场。朱自清肯定了郭沫若在对待孔墨的历史评价和中国古代社会历史分期两个问题上的真知灼见,以及郭沫若站在人民立场上对孔子传统地位的重新评定[7]。其他代表性文献和专著有卜庆华的专著《郭沫若评传》、谭洛非主编《抗战时期的郭沫若》、彭邦本《<十批判书>中的儒学研究——学术史视阈中的郭沫若》、杨胜宽《郭沫若论法家平议》、卜庆华《论郭沫若的屈原研究》、贾斯荣《关于“论曹植》等论作,针对《十批判书》《青铜时代》和《历史人物》及其中的具体篇目从不同的角度进行研究,评述其特征和影响[8]。还有学者关注到时代环境和作家的精神内涵,如徐鹏绪《从<十批判书>看郭沫若在抗战时期的政治文化选择》和方诗铭、刘修明《民主运动与人民本位思想——评<青铜时代>和<十批判书>》。徐鹏绪不仅关注了郭沫若在特殊历史时期影响下政治家、学者、作家多重身份的转换,也向内挖掘作家内心精神世界[9]。方诗铭和刘修明也强调只有把握时代和历史条件对两部史学论著的重要影响,才能洞悉其中的核心精神[10]。这两篇论述代表的研究视角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局限是停留在郭沫若政治思想方面的精神内涵,没有继续探究作家的心理机制。此外,还有一些研究另辟蹊径:探究《十批判书》的写作动机[11]、进行版本研究[12]、郭沫若在写作《十批判书》时的文献处理方式[13]、着眼作者的诗人气质[14]、论述郭沫若在《十批判书》建立了成熟的侠文化史观[15]等。这些研究成果有利于对作家心理状态及其史学论著真实面貌的多角度理解,但是整体数量较少,影响了研究的整体深度。还有一写学者以辨证思维对《十批判书》进行了多重批判和质疑[16],这对学界的反思和继续深入研究具有重要价值。

以上对郭沫若四十年代中后期史学论著的评价虽然各有不同的侧重点,但是有一个显著特征是基本以马克思主义史学视角展开,通过马克思主义史学学说阐释郭沫若对先秦诸子的评说,力图阐释郭沫若史学思想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和中国民族解放战争与现代化进程中的贡献和影响。高屋建瓴式的史学研究历程梳理、具体入微的史论著作思想内涵分析等有利于人们了解郭沫若四十年代中后期史学著作的基本面貌及其具体的特征和影响,这对四十年代中后期郭沫若研究是有益的。上述观点都具有可取之处,相较而言,徐鹏绪的《从<十批判书>看郭沫若在抗战时期的政治文化选择》一文关注到了特殊历史时期对郭沫若史学著作的制约和影响,更为可贵的是,他论述了郭沫若在抗战后期的政治文化选择是其内心真诚的体现,这意味着研究曾试图触及郭沫若的内在精神世界。遗憾的是徐鹏绪仅把时代条件作为某种背景因素,没能走出政治思想研究的局限,也未能继续深入到时代转折对作家内在心理的影响。但是徐鹏绪的观点在马克思主义史学研究模式之中为后续四十年代中后期郭沫若史学论著研究打开了一个重要切入点,应该引起学界的重视。

二、文学作品和译作研究

郭沫若在四十年代中后期主要的文学创作和译作是三卷自传散文集《少年时代》《革命春秋》和《洪波曲》的编写、散文和杂文创作以及《浮士德》第二部译作。总体来看学界对郭沫若四十年代中后期文艺创作的评论与郭沫若此前的诗歌、历史剧研究相比较少,研究视角也相对局限,因此导致这部分内容的研究深度有待加强。

(一)自传文学研究

郭沫若的自传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对把握郭沫若真实的内心世界和作品的主体思想而言十分珍贵。最早总评郭沫若四十年代中后期自传文学的是张毓茂。1978年《中国近代革命历史风云的画卷——试论郭沫若的传记文学》一文高度肯定了郭沫若在传记文学上取得的成就,称赞其反应重大社会变革、描写光辉无产阶级革命家形象和指出知识分子道路的丰富内容和艺术上的独特风格[17]。针对自传散文集中的具体篇目,较有代表性的研究有李斌在《<反正前后>:作为“论说体”的自传》发掘了《反正前后》是一篇突破了一般自传的普遍文体,引入“论说体”的风格独特的自传,这种独特的文体表达了郭沫若思想转变后对中国社会和革命的认识[18];张剑锋《郭沫若游学家书中的交通文化》通过《初出夔门》考察了民国初期交通路线、工具和邮政信息[19]。传统研究视角通常指向作品的思想内容、艺术特色、历史地位等方面[20],具有一定新意的关注点是将郭沫若的自传散文和其他作家的自传进行类比。如熊家良《重读郭沫若的<少年时代>——兼议鲁迅、胡适、沈从文的自传性作品》,作者强调郭沫若的青少年时期对作家心理和人格形成的影响,考察了郭沫若政治、文学生涯的浪漫主义特征与其早年生活环境和遗传因素的关系,并比较了其他几位现代作家青少年时期的生活状态对他们个性形成和后续文学道路选择的影响[21]。熊家良的视角切入了郭沫若自传散文乃至自传文学的核心,对学界具有较高的借鉴价值。重视内心层面的研究还有袁祺《论郭沫若1937-1949年间的自传写作》,这篇文章强调郭沫若的自传是透视郭沫若内心世界的重要窗口,并以这一时期的自传写作为依据追溯郭沫若复杂的心理状态[22]。其他较有代表性的研究有王尔龄、王尔英《<沫若自传>文学个性论》,提出了不同时期和环境下的自传散文反映的不同阶段作家的思想精神值得探究[23],遗憾是没有深入展开下去。还有一些研究者从创作动机角度探究郭沫若是在生存迫压下进行自传创作[24];探析“身份”特征在郭沫若自传散文中的作用,包括身份如何决定了自传书写的选择[25];或阐释郭沫若自传写作充分展现了现代意义坐标下的个性化主体精神、动态成长叙事和区别于历史叙事的文学性书写的[26]。郭沫若自传文学的研究专著较少,较有参考价值的是刘海霞所撰《前期创造社同人自传文本研究 以郭沫若、郁达夫、张资平为例》,将郭沫若的生平和传记文本的结合放置于群体——创造社同人之中进行考察,比较创造社同人在人格形成和思想观念上的异同[27],这在很大程度上扩展了郭沫若自传文学研究的文学史意义和价值。

(二)杂文和散文研究

在四十年代中后期郭沫若文学作品研究中对郭沫若杂文和散文仅有少量评论。研究者往往易为宏篇巨著所吸引,而忽视了相对零散化的散文和杂文创作。下文选取其中较有借鉴价值的代表性文献进行评述。

在杂文研究方面,张思和《略论郭沫若的杂文创作》全面概述了郭沫若的杂文创作,介绍了郭沫若四十年代中后期的杂文集《盲肠炎》《今昔蒲剑》《沸羹集》和《天地玄黄》主要内容,并分析了其艺术特色和其中展现出的郭沫若非单一文学家的综合素质[28]。这篇文献论述全面无遗漏,对初步把握郭沫若四十年代中后期杂文创作的全貌很有利。令狐赵鹏、赵学彬《郭沫若的文艺思想——以二十世纪四十年代郭沫若杂文创作为中心》通过郭沫若的杂文作品研究其文艺思想[29]。在散文研究方面,袁振声《论郭沫若的散文创作》在整体梳理郭沫若杂文和散文创作的基础上,评述了郭沫若散文的特征:战斗作用、旁征博引、富于想象和散文诗化[30]。傅正乾针对艺术特色评论郭沫若的散文具有构思上思想自由、结构上收放自如、感情色彩强烈和多种艺术手法的运用以及语言的优美生动[31]。刘元树则侧重于历史地位,赞扬郭沫若的散文不仅是传记文学新阶段的开辟者,也促进了小品散文的发展[32]。有一篇较有特色的研究是李存光所写的《是自序性“小说”,还是自叙性“散文”?——关于郭沫若〈鸡之归去来〉体裁的辨析》辨析了体裁之争,只有作为散文解读才能真正把握作品的内容和地位[33]。大部分郭沫若研究专著只是把郭沫若的散文或杂文作为一个章节,箭鸣所著《郭沫若散文的艺术美》从多侧面多角度综合探析了郭沫若散文创作的艺术特色[34]。此外,还有学者涉足郭沫若的游记散文,考察了郭沫若1945年《苏联纪行》。代表性研究是李斌所撰《郭沫若1945年对苏联的观察与思考》。李斌从心理关联分析了郭沫若与苏联的情感与历史关系,不仅渗析了郭沫若视苏联为精神故乡的心理特征,也分析了以郭沫若为代表的中国左翼知识分子追求共产主义与民族复兴的观察和思考。[35]以上这些代表性论文和专著的共同点是发掘了郭沫若散文和杂文被遮蔽的价值,重视了其作用和历史地位。但是,总体来看专门涉足四十年代中后期这一时间段的散文和创作研究较少。实际上郭沫若在四十年代中后期的杂文和散文创作非常丰富,10余部作品集对深入挖掘当时的历史和时代症候与作家的思想意蕴等十分有利,这应该引起后续研究工作的反思和重视。

(三)译作研究

郭沫若在1947年完成了《浮士德》第二部的翻译,目前学界唯一的一部专门的郭沫若翻译研究专著是傅勇林主编的《郭沫若翻译研究》,这部专著在上编系统介绍了郭沫若的翻译文化背景、翻译活动和翻译思想,以及译作的传播和影响,包括了郭沫若政治文艺思想和世界观的变化对其译作的影响以及翻译和文学创作之间的关系;下编则按照语种梳理了郭沫若全部译作[36]。这部全面系统的学术专著对郭沫若四十年代中后期译作研究具有珍贵的参考借鉴价值。通过梳理《浮士德》第二部译作研究成果,可以发现翻译理论、翻译思想的研究一直是郭沫若四十年代中后期译介工作的研究重心。如《郭沫若翻译之四维析论》以使命情怀、实践主体、“风韵译”的美学特征以及多变多样的译法四个维度系统评议了郭沫若的翻译理论特色[37]。张勇的视角较为新颖,他探寻了郭沫若《浮士德》翻译与其历史剧创作之间的关联,初步判断两者在创作时间的同步性和艺术手法的内在一致性[38]。《“副文本”审视下的郭沫若译诗序跋及其观念与意义》切入了一个很值得关注的侧面——译诗序跋。罗文军和傅宗洪择取了郭沫若译诗序跋与作者文学观念之间的复杂关系,并探究了序跋与翻译观念耦合关系的变迁,其中论述了郭沫若在悲剧情绪下依然在短时间译出《浮士德》的内在因由可以在《浮士德》全译本“译后记”中发现[39]。这些观点不仅有助于了解《浮士德》译作形成的内部动机,也可以把握背后作家思想的演化以及文学环境的变迁。

对待四十年代中后期时期的郭沫若,学界的思维几乎形成了一种定势——“党喇叭”、文艺界转向马克思主义思想者的典范等,这样的思维定势使得学者忽视了郭沫若在四十年代中后期的文学作品和译诗,或是普遍认为其文学价值较低。在这样的状况下,既有对郭沫若四十年代中后期文学作品和译诗的研究都是比较珍贵的,如早期八十年代一些学者袁振声、傅正乾等对郭沫若散文和杂文的总论、箭鸣所著的专著等,都具有一定的学术眼光,他们对这部分被忽视已久的文艺作品的分析研究是值得肯定的。他们是拓荒者也是引路人,后续学者需要充分重视郭沫若四十年代中后期的文艺创作,才能为郭沫若研究寻求到新的创新和突破,继续丰富学术成果。

三、四十年代中后期郭沫若研究的反思

通过对既有研究成果的梳理可以发现,郭沫若四十年代中后期研究在总体上夯实了四十年代中后期郭沫若研究的基础,对郭沫若的学术研究和创作情况做了比较全面的概览式介绍,尤其是郭沫若的史学著作和史学思想批判研究研究方面,初步具备了一定的学术深度。但是,仍然存在若干问题和不足,需要学界反思。

首先,从研究切入点方面来看,集中的关注可以促使某一方面的研究数量丰富,但是并不意味着研究深度的绝对化,关注点的过度集中可能会导致该方面研究视角趋于单一和程式化。这方面不足主要体现在四十年代中后期郭沫若史学著作的研究上。不可置疑,郭沫若的史学著作是他在这一时期思想史研究和成就的重要反映,如《十批判书》《青铜时代》等均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但是,史学著作研究成果多是在郭沫若的史学思想发展历程和史学著作内容方面进行论述,重复性较高且缺乏新意。此外,学者易将研究思维局限在郭沫若的史学理论研究上,未能向内挖掘郭沫若的内在精神世界。即使少数涉及到精神向度的篇目也浅尝辄止,学理深度明显不够。其次,从研究范围层面上看,文艺作品研究被忽视的状态较严重。郭沫若的散文、杂文和游记等文学创作本具有很大的文学和思想价值,但是学界的研究总体数量很少,具有代表性的更加廖少。这种情况导致郭沫若文学创作中的文学价值和思想价值被遮蔽,这不仅在微观上影响到对郭沫若生命体验、人生观等内在精神世界的准确把握,也在宏观上影响了四十年代中后期郭沫若研究的整体水准,对郭沫若总体研究十分不利。最后,作家和作品思想深度维度等需深入拓展。四十年代中后期郭沫若研究无论针对作家或作品都基本停留在表层,未能向内发掘社会转型影响下作家内在精神世界的变迁,并以此研究作品主题和作家主体思想之间演化的耦合关系。四十年代中后期中国社会性质的几次本质变革,郭沫若作为文艺界的无产阶级战士,其思想在国家、党的政权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下,必然将相应发生重要的变化,并直接体现在其创作之中。研究郭沫若内在精神的变迁及其作品思想的演化对深入把握郭沫若的思想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一不足与学者相关知识背景的欠缺、思维的狭窄和学术视角的单一等有关,这是后续四十年代中后期郭沫若研究工作需要反思的地方。

四十年代中后期郭沫若研究的成果和不足,需要学界进一步的继承、反思,争取更大的突破和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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