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思维方式与信仰消费:广西瑶族巫公舞治病仪式研究

2021-11-22 11:22
武术研究 2021年12期
关键词:瑶民鬼神神灵

谢 意

1.广西科技大学体育学院,广西 柳州 545006;

2.湖北休闲体育发展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 430062

1 广西瑶族巫公舞治病仪式的历史记载和由来

古文中不乏关于岭南地区喜信巫医的记载。宋代的《独醒杂志》里写道“广南风土不佳,人多死于瘴疠。其俗又好巫尚鬼,疾病不进药饵,惟以巫视从事,至死而后已,方术药材未始见。”[1]古时,岭南越人崇信鬼神,得病了就请巫公治病,这样的做法一直延续到了近代才逐渐减少,如今在偏远山区的瑶族聚居地还在使用。《恭城县志》卷一记载,新合盘瑶“无医药,好尚巫觋,杀牛以徼福,吹牛角以送鬼神。”[2]《广西瑶族社会历史调查》中写道,在80年代以前,广西凌云县、上林县、田林县、西林县等县乡的瑶民迷信鬼神的观念很浓厚,一旦发生疾病时即求神问鬼,祈求鬼神保佑。[3,4]

在旧社会里,居住在深山里的瑶民因为文化程度不高和科学知识的缺乏,“小病用药医,大病求‘师公’驱煞、安神、做法事”的做法,在日常生活中较为常见。如今,封建迷信活动已经破除,但是瑶民注重人神伦理关系的民族思维方式依然保留了下来。对于传统的瑶民而言,疾病不仅是生病患疾和抵抗力下降的问题,他们更在意的是患病在“业缘”问题上的解释。疾病意味着“业缘”上的矛盾或失衡,这种“业缘”并非是指在世的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它通常会被解读为人与神灵之间的关系,其原因在于,瑶民对疾病的理解,深受瑶族的神灵崇拜、民族心理、民族习惯的影响。

2 广西瑶族传统巫公舞治病仪式的内容与形式

2.1 巫公——神选之人

巫公在广西瑶族地区也被称为“觋面”“搂面”或“那曼”,指能“说鬼”“探鬼”或“问鬼”的人,是获得鬼神认可的被选为传达办事的“神选之人”。[5]“医,治病工也……古者巫彭初作医。”,[6]古时医师与巫师同源,岭南地区盛行巫术,巫公被人们视为从事治病、祭祀、驱邪等仪式的人。广西的少数民族医师具有一定的宗教信仰特点,夹杂着巫、道、佛的内容,解放前少数民族地区的防病治病,往往是巫、医、药三者相结合。[7]在广西瑶族的传统习俗中,巫公学徒要成为正式的巫公,就必须经过“挂灯”“度戒”等仪式,通过“上刀山”“下火海”“睡阴床”等严酷考验,[8]这些能从重大疾病或沉重打击中得到治愈或走出来的人,才具有成为巫公的资格。

可见,能成为巫公的人通常需要具备两个重要的条件,一是拥有天资,二是能承受苦难。首先,巫公是神灵认可的中介人,需要有天分和缘分;其次,在于能承担得起命运或神灵的考验。《荀子·王制》记载“知其吉凶妖祥,伛巫跛击之事也”,[9]即占卜凶吉是畸形女巫和跛脚男巫的事职。在瑶族土风民俗里,承受得住残缺的人往往生命顽强、意志坚韧,是命格过硬又能通灵的特殊体质。从师公的职责上看,如非神选之人则不能通灵,没有资格代表鬼神传递信息;若是不能承受艰苦的人,则难以承受鬼神“入魔”附身的状态,不能完成与鬼神的交流,完成“问鬼” “驱鬼”等工作。因为,每次一次仪式活动需要花费大量的人财物力,而这对巫公来说也是意志力和精力的考验。

2.2 巫公舞——以舞降神

东汉《说文解字》中写道“巫,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也。”宋明《朱子语类卷》中记载,“巫,其舞之尽神者。‘巫’,从‘工’,两边‘人’字是取象其舞。巫者托神,如舞雩之类,皆須舞。盖以通畅其和气,达于神明。”[10]从这两段文字可以看出,古人对巫公的理解是能与神灵交流的人,能预言凶吉、祛灾祈福,人神交流的方式是通过“舞”来沟通的。这里指的“舞”与现代意义上的“舞蹈”不同,它是原始朴素的,富有象征特质的身体动作,是以巫公与神明交感互通为目的的“巫舞”。在治病仪式活动中,巫公主要通过咒语、符图、布场、舞蹈等多重符号元素的组合,对患者及仪式参与者在听觉、视觉、感觉、体觉等方面造成感官刺激和心理干预,[11]营造出一种神秘又神圣的“治病”气氛,形成一个通灵的空间,产生出一个能储存和生成共同记忆的场景,以此来发挥仪式的“疗效”。在所有的符号元素中,最容易代入仪式场景的元素就是巫公舞。

广西瑶族流传下来的传统巫舞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源于土著民族百越文化的以神灵附体为特征的交感巫舞,一种是荆楚巫术文化与当地民族文化相融合的以戴面具跳神为特征的师公舞。仪式参与者能通过参与、观察、体悟去解读巫公舞,或者说会在脑海中不自觉地赋予巫舞动作所表达的象征意义。整个仪式的过程对参与者来说,是一种心理慰藉和精神安抚。因为这一套仪式下来,他们相信经历了神灵的洗礼,有过失的将得到原谅和宽恕,无过失的也将得到神灵的福泽加持。人神的关系得到和解,疾病便能“不治而愈”,人神关系恢复和谐是治病的根本目的。

2.3 问病——设卦以尽情伪

“问病”是巫公治病仪式的关键步骤,“设卦以尽情伪”即主要通过卜卦的方式来知晓事情的原委情况,是化解人与鬼神“业缘”矛盾的重要环节。占卜和“降童”是主要的问病、“问鬼”方式。各地瑶族的占卜问卦方式有很多种,如铜钱卦、木棍卦、蛋卦、鸡卦等。[12]“降童”是巫公作法请神降坛的仪式,当巫公全身颤抖时意味着神已附体,巫公将作法查问是何鬼作祟,查明后即行“赶鬼”。[13]在因鬼神作祟而生病的观念下,疾病的产生是可以通过巫公“问病”来了解病情的。生病是“业缘”上人与鬼神关系不和谐所致,那就可以通过人的认错和鬼神的原谅来解决问题。这种处理方式放在世俗的人际关系中,是人情世故里常有的思维方式和有效办法。因此,在文化程度较低和科学知识较蒙昧的地方,治病仪式常被采用和依赖。

瑶族巫公治病仪式大多数属于过渡仪式的范畴,能“通过”治病仪式的患者意味着获得了新生,没有“通过”的则可以开始考虑准备丧葬仪式,巫公仪式伴随着瑶族人生的每个重要事件。在传统的巫公治病仪式中,充满了象征意蕴和文化符号,仪式中的咒语、符图、祭献和形体动作等元素,以意象的形式构成了一个神圣场域,作为只在瑶族文化体系和瑶族信仰维度中才具有象征意义的“文化空间”,其存在既虚幻而又真实,与世俗世界分隔。巫公和祭品是连接神圣场域与世俗世界的媒介。瑶民消费仪式活动的过程,伴随着祭品物资和费用财力的消耗,这些消耗的目的在于瑶民期望能够得到神灵保佑、治病驱邪等精神需求。因此,瑶民巫公仪式的消费实际上是一种神灵信仰消费,是一种民族传统文化的消费。

3 广西瑶族巫公舞治病仪式的民族思维方式及民族信仰

“万物有灵”的观念深深烙印在传统的瑶族人心中,瑶民生活在本民族文化所构建的秩序中,不敢僭越祖辈留传下来的禁忌条例,如若不小心违反了民族禁忌或破坏了规矩,将会对瑶族人的内心造成很大的心理暗示,担心自己会惹怒神灵而引发灾难降临。恪守本民族约定俗成的社会规范和伦理道德,是遵守本民族的“法”,是遵循神灵的旨意和精神,是使瑶民能安心生产和生活的社会伦理道德准则,它能有效地保障和维护着瑶族文化的活力和权威性。在面对疾病的困扰时,瑶民也是按照这套神灵信仰的逻辑来解释和处理的,这样的思维方式类似于中国传统文化中对待社会互动和人际关系的习惯思维和心理状态,并在瑶族文化及其民族信仰下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瑶族的民族文化和神灵崇拜是其民族心理、民族习惯、民族思维方式等意识形态的基石。“患病”“治病”“康健”的过程,在瑶民传统的思维逻辑上,分别从“冲撞了鬼”“问鬼”“送鬼”三个方面给出了回应和解释。在社会互动关系中,瑶民认为人神关系是十分重要的交际关系,疾病灾难是人神关系发生了冲突,通过一系列类似于维护人际关系的社交方式,如请巫公(即中间人)帮忙、办仪式(即布置排场,以示重视和诚意)、准备祭品(即准备送的礼物)、酬谢巫公(事后感谢中间人的帮助)等,最终实现了调解和拉拢与神灵关系的目的,让人神关系维持在和平和谐的状态和秩序之中。

4 瑶族巫公舞治病仪式消费中关于维护“礼”“法”需求的解析

瑶民的仪式消费行为深受中国传统文化中“礼”的影响。“三纲五常”的传统思想始终贯穿于中国伦理思想中,岭南百越的尚巫文化与之相结合,使得个人伦理、家族伦理、社会伦理、国家伦理、宇宙伦理的五伦,在当地少数民族地区还衍生出了“人神伦理”“人鬼伦理”等产物。[14]瑶族的多神崇拜信仰在历史的发展长河中融入了儒、释、道等多元文化的精神,使其不断完善本民族文化理论的同时,也充实了民族仪式活动的内容和形式,并在处理人与神明关系的时候也应用到关于“礼”的要义。巫公操办的仪式、表演的巫舞、祭祀的牲畜等都是“礼”的象征性符号,瑶民举办仪式的消费实际上是一种在遵从“礼”上的消费,也是一种维护人神关系的必要消费。瑶民在供奉给神灵的“礼”上的消费有时是巨大,它属于宗教信仰消费的范畴,但对于传统的瑶民来说也是日常生活消费的重要部分。

这种合理的选择来自于瑶族信仰中对待神明须以“礼”相待,以“法”来维护与神灵的关系和保证社会秩序的文化传统。这里所说的瑶族人遵守的“法”是指一个民族的习惯法,是习俗性规范,是由这个民族的信仰和价值观所决定的原始习惯。原始习惯是从瑶族祖先刀耕火种的生产和生活中自然而然自发形成的,经过时代相传和演变而来的,是瑶族先人总结出来的适应环境生存与保障族人繁衍发展的经验和方法,体现着全族瑶民的共同意志,主要通过社会约束、族长权威、民族仪式、传统力量、人们内心的驱使等因素保证实施。[15]民族禁忌就是“法”的具体表现之一。

由此可见,触犯了民族习俗中的“法”将会受到像生病染疾这样的“法治”,医治好疾病需要通过与“法”相适应的民族传统仪式来规整人神关系上“礼”的明确和“法”的有序,来实现这个民族所追求的理想社会秩序和伦理制度。因此,仪式消费行为来源于瑶族的民族习惯、民族心理、民族思维方式等民族文化,是瑶民遵循“礼”与遵守“法”的客观需求下而产生的合理行为,其作为一种文化现象表现出了瑶民具有较强的民族文化认同。瑶民患病时选择以巫公仪式治病,在其民族文化理解下属于理性的、符合逻辑的选择。瑶民对自身族文化的认同,有助于瑶族民族传统文化的传承和民族情感的凝聚。[16]

5 结语

广西传统瑶族的神灵崇拜是渗透着儒、释、道、法等多元传统文化精神的,在思维与行事上,瑶民将伦理礼法放在首位,相信善恶有报、天道轮回,信仰“万物有灵”,遵从宗法禁忌,认为犯禁就必会受到惩罚,民族约定的规范能维护真理和信仰的有序秩序。巫公舞治病驱邪仪式是瑶民生活中常用的仪式之一,一套完整的仪式活动是民族文化和意识形态的缩影,从中可以发现瑶族独特的心态文化层面,窥见其民族价值观、思维方式及民族信仰。如今,巫公舞作为广西非物质文化遗产民族传统体育类项目被保留和传承下来,其中蕴含着的民族文化内涵及精神信仰价值,仍然值得当今学者们去探讨和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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