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山东缘海军事地理与海防战略刍论

2021-11-25 04:15王凤翔
孙子研究 2021年2期
关键词:莱州新罗高丽

王凤翔

孙子云:地形者,兵之助也。古往今来,地理形势对军事战争产生了重要影响。唐朝时期,山东地处中原东部,濒海依山带河,“山河形便”的军事地理位置显要。从隋朝东征高丽、唐初设立总管、都督伊始,唐前期太宗、高宗多次从东莱等地出发从海路征伐高丽,在山东设置军、守捉、镇、戍等缘海军防单位。安史之乱后地处辽东的平卢军从海道南下入主淄青镇,藩使依旧例带“押新罗渤海两蕃使”职衔。唐代北方大港——莱州、登州港的衍变,既有海上交通征伐便利之趋,也有经济文化往来之利。这皆可体现山东海疆地位。学界对此问题已有关注,代表成果诸如陈尚胜、刘大可、王赛时等前贤的研究〔1〕,但就缘海军事地理与地缘军事战略结合论较少,今试就唐代山东缘海军事部署、缘海交通地理及海防战略等角度探讨军事与地理之关系,以求教于方家。

山东东临大海,西依黄河,其自然地理特点在我国东部显得尤为突出。山东的自然地形分为半岛和内陆两部分,东部的山东半岛是我国最大的半岛,突出于渤海、黄海之间,北部隔渤海海峡与辽东半岛相对,东部隔黄海与朝鲜半岛、日本列岛遥遥相望。庙岛群岛(亦称长山列岛)屹立在渤海海峡,是渤海与黄海的分界线,控扼海峡咽喉,成为渤海内海及内陆重要的海防门户。山东海岸线漫长,天然良港众多,缘海军事地位紧要,中古时期尤以莱州、登州两港为重。隋唐时期,隋炀帝三征高丽,唐太宗、唐高宗两朝接踵征伐高丽,其水路大军出征皆从莱州、成山等山东东北部海港出发,以其跨海距离朝鲜半岛的直线距离最近。因而,山东历来为海防重地,海上交通和军事战略意义自不待言。

隋朝在今山东的军事单元设置主要有青州总管府,统青、齐、兖等地,辖及渤海至黄海北部沿海所属各州郡之军政。青州地处岱海之间,为鲁中南丘陵地区东部重镇。青州总管的设置,东、西两面协防布局,再加上相州总管等犄角配合,可有效防卫当时山东地区在控御黄淮海东部地区及南北腹背之敌。青州总管辖境在海防中尤以东莱(今山东莱州)军港最为重要。东莱作为隋朝水师的海上基地,在隋文帝、隋炀帝多次征伐高丽的战争中发挥了突出作用。隋朝在发动灭陈战争时,时任青州总管的燕荣曾率水师从东莱出发,自今黄海、东海沿海岸线浮海而下,溯长江入太湖,攻吴郡(今江苏苏州),在包山(今洞庭山)太湖湖面大败陈朝水 军。〔2〕隋军水师自北向南缘山东海岸线而行,继而内水的水路交通路线十分明确。

唐代山东中西部地区是缘海的内陆纵深地区,其北部、西部依河傍海,中南部有鲁中南山地,西部交通枢要地接中原腹地,山河屏障的军事战略价值在于可以构建多级军防阵线的地形依托。此时,山东地缘军事战略可概括为依据自然地形地貌获得军事防御屏障,东西南北以海、河、山地依次纵深依托,控制水路交通枢要,布防战略要地,以构建山海多层级防御体系。

唐朝以关中为统治腹心,山东军事单元部署经历了唐初总管州,唐前期中央政府垂直管理的内地兵府、军镇、军港综合军事布防体系,到中后唐时期,以地方武装割据为特征的藩镇节度使(军区)的地方军政体系等阶段的更替,前后各时段特征明显。

在唐初统一战争中,以今山东地域为主体的“山东豪杰”王薄、杜伏威等农民起义军势力,多被李渊、李世民父子所招抚平定,许以总管、刺史等高官或王侯显爵,并默许其在原有割据地域保持一定的自治权和统兵权。唐初在山东所设的总管州即为唐初安抚这些“豪杰”所做的权宜之举,如齐州总管王薄、青州总管郑虔符等;又设立新州地盘以安置诸雄,如武德四年(621)在文登县(今山东威海文登)置登州,以淳于难为刺史。〔3〕唐初山东一度设有青州、齐州、兖州、德州、济州、潍州、郓州等总管。后改设都督制,统御地方军事,山东设有青州、齐州、兖州等都督府,不久罢之。对此《通典》记载云:“大唐武德初,改郡为州,太守为刺史,其边镇及襟带之地,置总管府以领军戎。至七年,改总管府为都督府……寻罢 之。”〔4〕可知,唐初山东的军事地位相对于关中而言,是“边镇、襟带之地”。

李唐政权巩固后,唐廷陆续取消总管、都督领军制,在各地置设军力驻署单位——兵府。以“居重驭轻”为军事方略,兵府布局是“举天下不敌关中”。〔5〕而山东地处中原东部,远离统治腹心,因而设立的兵府较少,因记载缺失不全,仅有临济府、临泗府、安丘府等兵府之名。〔6〕按照兵府分上中下三等,一般辖800~1200人来计算,山东地域部署的兵府和兵力并不多。

唐代中期之后的地方军事力量主要分为藩镇、经略、军、守捉以及镇、戍等军事单位。查阅史料,《通典》卷一七二《州郡二》、《旧唐书》卷三八《地理志》、《资治通鉴》卷二一五等文献俱记载设安西、北庭、河西、朔方、河东、范阳、平卢、陇右、剑南九节度与岭南五府经略,此外还设有长乐经略、东莱守捉、东牟守捉。而东莱守捉、东牟守捉俱属今山东东部沿海地区的军事单位。《新唐书》卷五〇《兵志》亦在“河南道”条云:“平海军一,东牟、东莱守捉二,蓬莱镇一。”〔7〕《唐六典》则载:“若诸州在节度内者,皆受节度焉。其福州经略使、登州平海军则不在节度之内。”〔8〕钱大昕《廿二史考异》卷四五有云:“(登州)有平海军,亦曰东牟守捉。”〔9〕认为平海军设在登州,亦称东牟守捉。《资治通鉴》载曰:“东莱守捉,莱州领之;东牟守捉,登州领之。兵各千人。”〔10〕明确记载东莱、东牟守捉兵力各为千人。又,《新唐书》卷三八《地理志二》记载河南道莱州东莱郡云:“有东莱守捉,亦曰‘团结营’。又有蓬莱镇兵,亦曰‘挽强兵’。”可证山东所辖军、守捉、镇之实。如此,当时山东沿海地区所辖有平海军、东莱守捉、东牟守捉,蓬莱镇还有“团结营”“挽强兵”等军号,兵力部署数量可观。这些军镇对应扼守渤海莱州湾、渤海与黄海交界一带,主要面对山东黄海北部和东部等海域,防御重点主要是辽东半岛、朝鲜半岛和日本列岛。

同时,唐朝在山东北部海域诸岛中的大谢岛(今山东长山岛)和乌湖岛(今山东长岛南城隍岛)分别设置了“戍”级驻防单位,即大谢戍和乌湖戍,作为海防前哨。据《太平寰宇记》载:“乌湖戍,在(蓬莱)县北海中二百六十里,置乌湖岛上。唐贞观二十年(646)为伐东夷,当要道,遂置为镇,至永徽元年(650)废。大谢戍,在(蓬莱)县北海中三十里,周回一百二十二步,亦唐太宗征高丽时,与乌湖戍同时置。”〔11〕可知,乌湖戍还曾一度升级为乌湖镇,说明唐代登莱地区包括庙岛群岛不仅是唐军储存粮械的后勤基地,也是唐朝军队驻扎和随时袭击高丽的营地。如《资治通鉴》记载:“乌湖镇将古神感将兵浮海击高丽,遇高丽骑五千,战于易山(在高丽界内,或作曷山),破之。其夜,高丽万余人袭神感船,(古)神感设伏,又破之而还。”〔12〕这说明乌湖岛驻扎着相当数量的唐军,否则不可能“遇高丽骑五千,破之”“高丽万余人袭神感船……又破之”。

同时,唐朝还建立了海防军事后勤保障基地。如贞观十八年(644),唐太宗第一次准备用兵高丽时,太仆卿萧锐就上疏提议在海中古大人城建设军用粮仓以供军需给养。据史籍记载:“海中古大人城,西去黄县(今山东龙口)二十三里,北至高丽四百七十里。地多甜(淡)水,山岛接连,贮纳军粮,此为尤便。诏从之”。〔13〕说明唐朝在山东缘海地区构建了系列军事海防体系,以为纵深。

唐代时期,山东缘海地理交通是基于陆地出发海路的交通线路,用以支撑沿海和海上交通,主要有东线、北线和南线及缘海的陆路交通路线。

(一)海路东线

唐代山东出海的东线即东北出发至今朝鲜半岛和日本的海路。历史以来记载最多的就是东线。唐朝贾耽在《记四夷入贡道里》中列举唐朝通往“四夷七条道路”,海路有两条,其中一条便是“登州入高丽、渤海道”〔14〕。其具体航路是:登州东北海行,过大谢岛(今山东长山岛)、龟歆岛(今山东长岛小钦岛)、末岛(位于今辽宁大连老铁山海峡)、乌湖岛(今山东长岛南城隍岛)三百里,至马石山东之都里镇(今辽宁大连石岚子)二百里,东傍海壖,过青泥浦(今辽宁大连小平岛)、桃花浦、杏花浦、石人汪(今辽宁石城岛)、橐驼湾、乌骨江(今吉林鸭绿江口附近)八百里,乃南傍海壖,过乌牧岛、贝江口、椒岛,到新罗西北之长口镇(今朝鲜长渊唐馆浦),又过秦王石桥、麻田岛、古寺岛(今韩国江华岛)、得物岛(今韩国大阜岛),千里至鸭绿江唐恩浦口(今韩国水原附近,意为距离鸭绿江千里)。乃东南陆行七百里至新罗王城(今韩国庆州)。自鸭绿江口舟行百余里,乃小舫溯流东北三十里至泊灼口,得渤海之境。这是一条由山东东部缘海出发的传统的海路航线,因循岛而行,山岛相接,水粮接济方便,并可通过可视性地理坐标来判断航道,虽费时日较多,但相对安全,一旦遭遇风暴或船只受损,可就近登陆。因此,隋代到唐前期朝鲜半岛三国和日本派遣使节大多选择这条线路。

唐代中期以后,随着造船和航海技术的进步,为了缩短航路和航期,努力开发出由山东半岛东端直达朝鲜半岛的最近航线,以使两岸航线更加快捷。登州口岸开发出数条从文登、牟平口岸跨海直航新罗、日本的航线。这些口岸或依山傍水,或据村临浦,设置码头,建造泊位,成为山东东部缘海各地的出海据点。许多口岸人口屯聚,设施完备,具有良好的外航能力。唐代的文登县包括今威海、文登、荣成等范围,所临海域多设口岸,其中最著名的口岸是成山港,其所在位置面对荣成湾。据《旧唐书》记载,唐高宗显庆五年(660),苏定方授熊津道大总管,率师讨百济,“自城(成)山济海,至熊津江口,贼屯兵据江”〔15〕。从地理方位上看,成山至朝鲜半岛的海上距离最近,所以这次唐军跨海出征,选择了这条跨海的捷径。

唐代大中元年(847),僧人圆仁返航日本,便选择了山东半岛东端的今荣成石岛湾附近的赤山浦作为始发港口,向东过海直抵日本。《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四记载:“九月二日午时,从赤山浦渡海。出赤山莫琊口,向正东行一日一夜,至三日平明,向东望见新罗国西南之山。”然后他们又绕过朝鲜半岛南端,“十日平明,向东遥见对马岛。午时,前路见本国山,从东至西南,相连分明。至初夜,到肥前国松浦郡北界鹿岛泊船”〔16〕。同书卷一又记载了今乳山境内的陶村港,云:“从此东有新罗国。得好风,两三日得到。”可知,赤山、桃山、陶村等港口在唐代都开辟了直达新罗的东路海道,并通过此海路直达日本。唐人称今天的成山头一带为“青山”,附近泊船口岸为“青山浦”,“浦”就是江河的海口。《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二记云:“赤山东北隔海去百许里,遥见山,唤为青山,三峰并连,遥交炳然。此乃秦始皇于海上修桥之处。”书中又载:“闻相公已下九只船在青山浦,更有渤海交关船只同泊彼浦。”〔17〕一日之内,竟有9 艘日本船和一些渤海国船只同期停泊于青山浦,可见这里的海港具有一定的吞吐量。成山角是山东东北海区的分界点,过往船只均需在此调转航道,因此唐朝在此建造了泊船口岸,可谓见识深远。

(二)海路北线

唐代山东海路北线是自今山东北上辽东半岛的航线。天宝十四载(755)安史之乱爆发后,幽州(今北京)道路阻隔,唐朝廷和地方在辽东半岛和山东半岛间多次军情往来和兵力调动均是靠海路实现的,其中莱州、登州等港口就发挥了主要作用。顾炎武云东莱之地乃“山东下海至辽东之路”;又云“公孙度越海攻东莱诸县……此又辽东下海而至山东也”。〔18〕唐玄宗开元二十年(732)九月,“渤海靺鞨(渡海)寇登州,杀刺史韦俊,命左领军将军盖福顺发兵讨之”,引发唐廷与渤海的武装冲突。次年,唐玄宗“诏(新罗王金)兴光……发兵以讨靺鞨,仍加授兴光为开府仪同三司、宁海军使”。〔19〕可知,新罗已开始参与保护山东北部航线海上交通安全的行动。天宝十五载(756),唐玄宗为避叛军入关而去蜀,新罗景德王遣使入唐,溯江至成都朝贡,也是经海路航线然后南折溯长江西行。

唐朝辽东的平卢军初治营州,同时兼任“海运押新罗渤海两蕃使”的职衔,有对新罗、渤海等地用兵弹压的职责。后因安史之乱的幽州叛军拦阻,平卢军补给困难,平原(今属山东德州)太守颜真卿“遣贾载越海遗军资十余万,以子颇为质”〔20〕。 唐肃宗至德二载(757),平卢军节度使王玄志“使(董)秦率兵三千自雍奴(今天津武清)桴苇绝海,击贼将石帝廷、乌承洽,转战累日,拔鲁城、河间、景城,收粮赀以实军。又与田神功下平原、乐安(今山东惠民),禽伪刺史以献”〔21〕。桴苇就是乘苇草木筏渡海。日本学者日野开三郎认为董秦率平卢精锐渡海南下的目的是夺回颜真卿丢失的山东西北部地盘,恢复这一地区对平卢军的海上补给线。〔22〕这说明山东西北部缘渤海西南岸应该有出海口。

上元二年(761),辽东的平卢节度使侯希逸引兵二万南下,“浮海入青州”,占据之;又“于青州北渡河”“南下兖 州”。〔23〕次年,唐廷始建平卢淄青节度,淄青开始兼领平卢军。史籍关于侯希逸率大兵团浮海南下山东的航线和登陆点一直语焉不详,浮海直下青州说明在山东缘海北部除莱州、登州之外或有其他登陆点。若是,那么登陆点自西向东应在今山东滨州、东营、潍坊等一带。海路北线或向北跨渤海直达辽东半岛的营州等地,从当时的造船和航海技术来看完全可以实现;或缘渤海西端海岸航行,经今山东、天津、辽宁等近海,直达辽东。从安史之乱时期山东西北部与平卢军的物资补给和军事交通来看,这条海路缘渤海西部海岸的可能性较大。

自平卢军侯希逸浮海南下之后,后续高句丽裔李氏家族数代袭领平卢淄青节度观察使,并兼领“海运押新罗渤海两蕃使”。于是,平卢淄青军虎踞青州,坐拥雄兵,傲视东方诸藩镇,与渤海、高丽等货市贸易,经营并保护山东东部、北部缘海航道,经略渤海海域和辽东。

(三)海路南线

跟随日本遣唐使入唐的学问僧圆仁曾两次进入山东,历经5 州20 余县,收集山东的地方行政、经济以及民俗等,都收入其游记《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中。据该书记载,唐文宗开成四年(839),圆仁携弟子惟晓、惟正随遣唐使船抵达扬州,之后圆仁自扬州北上经泗州(今江苏盱眙)、楚州(今江苏淮安)、海州(今江苏连云港)进入山东,没有自山东南海岸登陆,而是自南向东向北绕山东半岛南端而行,四月十一日到密州大珠山(今属山东青岛),十七日到登州牟平县唐阳陶村之南边,十九日到于澳,庐山,二十五到乳山邵村浦,二十六日到乳山西浦,五月三日到乳山泊口,二十八日到桑岛,六月五日到赤山西(今山东荣成石岛湾),七日到文登县清宁乡赤山村,山上有寺,名赤山法花院(法华院),即新罗人张宝高(张保皋)所建法华院(今山东荣成石岛镇西车村)。这条航线基本是沿山东南海岸线航行的,经过今山东日照、青岛、威海等地。航线主要缘海岸线航行,利用近海地文坐标辨别方位,以防遭遇风暴等不良天气,可就近泊岸,既是缘海的船舶停靠点,又是维修补给点,便于应急停靠。贞观二十二年(648),唐太宗准备跨海征高丽,曾遣右领左右府长史强伟在剑南道伐木造舟舰,自巫峡直下长江,自扬州浮海至莱州,顾炎武称此海路为“广陵下海至山东之路”;同时还提到“苏州下海至山东之路”〔24〕,走的都是山东南部缘海一线。春秋时期,齐国与吴国在黄海琅邪(今山东青岛西海岸)附近海域发生了史籍记载的第一次海战。吴国水军就是自长江口一路沿海岸线北上至山东南部海域。后来的《元史》记载海运最早的航线也是缘山东半岛南端至东端的海上航线,对此记载较为详细,云:“初,海运之道,自平江刘家港入海,经扬州路通州海门县黄连沙头、万里长滩开洋,沿山墺而行,抵淮安路盐城县,历西海州、海宁府东海县、密州、胶州界,放灵山洋投东北。”〔23〕然后转成山,过刘岛,至芝罘、沙门二岛,放莱州大洋,跨渤海直抵直沽杨村,到达京津。

在我国军事史上,有效利用沿海地理形势,以陆基和海岛为根据地,利用舰船在海上作战的战略战术,很早就已在山东发生。例如,在西汉末年的天凤年间(14-19),山东吕母就在琅邪海曲(今山东日照大古城)发动农民起义,后利用海岛作战数年。〔24〕东汉永初三年(109),张伯路在青州一带起义,攻占沿海七郡,后又占据今山东、辽宁一带的海岛,南攻山东,北进辽东,转战渤海之滨达三年之久,被称为“海贼”。东晋末年爆发的孙恩、卢循起义,海上作战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影响也最深。领导起义的孙恩也是今山东人,籍贯琅邪(今山东诸城),只不过活动范围在浙江等东南沿海一带。因此,山东在海战和海防意识上是有一定历史传统和认识基础的。

隋朝曾三征高丽,隋文帝首次出动水军以周罗睺为水军总管,自东莱出发直趋平壤;其后,隋炀帝命幽州总管元弘嗣在东莱海口造船三百艘,水军总管来护儿等率数万艘粮船自登州渡海趋平壤。隋大业十年(614),隋炀帝再次东征高丽,其海军仍由来护儿率领由东莱渡海。

唐朝立国之后,朝鲜半岛三国彼此结怨,唐朝吸取隋炀帝教训,一直采取劝和促谈的方略和对外睦邻友好的政策,但高丽王“竟不从”唐太宗所说“勿攻新罗”,遂出兵讨伐。贞观十八年(644),唐太宗诏命水陆两军合击高丽,其中海路一线,“以刑部尚书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帅江、淮、岭、峡兵四万,长安、洛阳募士三千,战舰五百艘,自莱州泛海趋平 壤”〔25〕。贞观二十一年(647)三月,唐太宗以左武卫大将军牛进达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右武侯将军李海岸副之,发兵万余人,乘楼船自莱州泛海而攻高丽。贞观二十二年(648)三月,唐太宗又“诏以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右卫将军裴行方副之,将兵三万余人及楼船战舰自莱州泛海以击高丽”。与此同时,“太宗又命江南造大船,遣陕州刺史孙伏伽召募勇敢之士,莱州刺史李道裕运粮及器械,贮于乌胡(湖)岛,将欲大举以伐高丽”〔26〕。 可知,莱州、登州及辖境始终是隋唐大军集结和兵力及军用物资运送的缘海港口基地,乌湖岛等地为后勤粮草、辎重的储备补给基地,有效支撑了唐朝对外海防战略。

唐太宗借鉴隋朝征伐高丽的教训,采取不断派水军破袭、骚扰高丽,使其疲于应付的战术,同时避免连续征战,且注意调配全国各地的军力和资源,以使高丽陷于困弊的战略。唐太宗认为时机成熟,“议以明年(649)发三十万众,一举灭之”,并为东征大军贮备粮草。“秋,七月,遣右领左右府长史强伟于剑南道伐木造舟舰,大者或长百尺,其广半之。别遣使行水道,自巫峡抵江、扬,趋莱州。”〔27〕结果次年唐太宗病逝,海征遂暂罢。

唐高宗即位后,百济倚仗高丽的支持,多次攻掠新罗,新罗王金春秋上表求援。唐高宗为了孤立高丽,并在朝鲜半岛取得立足之地,决定联合新罗先行攻伐百济。显庆五年(660),“乃诏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神丘道行军总管,率左卫将军刘伯英、右武卫将军冯士贵、左骁卫将军庞孝泰发新罗兵讨之,自城山济海”〔28〕。“城山”即成山,今山东半岛最东端的荣成成山头一带。《三国史记》也记载,高句丽新罗太宗武烈王六年(660)春,唐高宗命“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神丘道行军……伐百济”,六月十八日,“(苏)定方发自莱州,舳舻千里,随流东下”。〔29〕唐高宗时期,荣成成山一带归莱州管辖,所以,《三国史记》记载的“(苏)定方发自莱州”与《新唐书》记载的苏定方引军“自城山济海”并不矛盾。《三国史记》记载的是十三万大军,仅战船至少需一千多艘,加上所需运送给养的船只,在成山头集结的应是当时最强大的海军力量。唐朝十多万水陆大军往返于山东东部沿海之登、莱一带,说明了当时山东缘海地区具有强大的海运能力及完善的海上后勤补给系统。

唐高宗龙朔二年(662),唐留守百济的大将刘仁愿奏请轮换百济驻军,唐朝廷诏令“发淄、青、莱、海之兵七千人,遣左威卫将军孙仁师统众浮海赴熊津”,其“浮海”东去的出发点也是当时莱州、登州或辖内的滨海地区。其中发兵地的淄、青、莱、海四州都是山东缘海诸州,兵力来源未知,或是兵府、州兵等常驻兵,或是征募兵力,表明由于特殊的战略地位,山东缘海地区拥有一定数量的常备兵力。此后的龙朔三年(663),经山东东渡驻守百济的唐朝水军在白村江口(今韩国锦江入海口)以少胜多,大败倭国、百济联军,敌军战舰全部焚毁,数万日军主力悉数覆没,由此奠定了此后千余年东北亚格局中政治、经济、文化秩序。

在唐朝与朝鲜半岛诸政权的和战中,由于山东缘海所在地域特殊的地缘地位,这里成为唐朝对朝鲜半岛军事的最前哨以及兵力、物资调运的出发点。隋唐时期先后十多次用兵高丽,莱州、登州港与庙岛群岛等地是国家用兵运粮至辽东、朝鲜半岛的必经之地,数十万大军曾在此集结和屯驻,说明山东缘海地区在唐朝通过军事力量协调东北亚诸国关系方面有着重要的战略地位。

由于古代经济文化对政治的高度依附性,随着隋唐政权日益强盛,山东的莱州、登州港成为这一时期东北亚各国来使、朝贡、求学者的必经之路,甚至在与中原有陆路交通的地方,朝贡者也往往选择海路。莱州、登州港成为中古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地理结点。

总之,知“地形”者,方能得“地利”也。唐代山东以其独特的地理区位优势,再加上唐朝大一统王朝鼎盛国力特别是政治经济文化的影响力,使山东缘海地域特别是登、莱两地成为这一时期与朝鲜半岛、日本等东北亚国家对外交流的重要港口,在多次对朝鲜半岛的征伐战争中,山东缘海地区成为当时著名的海上基地和水军基地,加强了当时国家的海防建设和军事防御,维护了当时的政治统治,同时也为东亚海上丝路交流做出了贡献。

【注释】

〔1〕陈尚胜:《山东半岛与中韩交流》,山东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刘大可:《古代山东海上航线开辟与对外交流述略》,《国家航海》2014年第1 期;王赛时:《山东海疆文化研究》,齐鲁书社2006年版。

〔2〕《隋书》卷七四《酷吏·燕荣传》,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1695 页。然《隋书》卷二《高祖纪下》、《资治通鉴》卷一七六《陈纪十》“陈长城公祯明元年十月甲子”云自东海(今江苏连云港)出海,应是自东莱首先至东海,然后再南下入长江口。《山东通史》(人民出版社2009年增订版,第142 页)亦云自东莱。

〔3〕《新唐书》卷一《高祖纪一》:“隋政荒,天下大乱……淳于难据文登”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2~3 页。《资治通鉴》:“武德四年,置登州,以难为刺史。”其下胡注云:难据文登以降,即于县置登州,登州之名始此。《元和郡县图志》亦云:“武德初,因文登县人不从贼党,遂于县理置登州。”

〔4〕杜佑:《通典》卷一七二《州郡二》,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4478 页。

〔5〕《新唐书》卷一五七《陆贽传》,第4913 页。

〔6〕据劳经原《唐折冲府考》、罗振玉《唐折冲府考补》、谷霁光《唐折冲府考校补》及张沛《唐折冲府汇考》等。

〔7〕《新唐书》卷五〇《兵志》,第1329 页。

〔8〕李林甫:《唐六典》卷五《尚书兵部》,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158 页。

〔9〕钱大昕:《廿二史考异》卷四五《唐书》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256 页。

〔10〕《资治通鉴》卷二一五《唐纪》三十一“唐玄宗天宝元年正月”,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851 页。

〔11〕《太平寰宇记》卷二〇《河南道二〇》,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408 页。

〔12〕《资治通鉴》卷一九九《唐纪》一五“唐太宗贞观二十二年四月”,第6256 页。

〔13〕《册府元龟》卷四九八《邦计部·漕运》,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5966 页。

〔14〕《新唐书》卷四三下《地理志》七下,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1147 页。

〔15〕《旧唐书》卷八三《苏定方传》,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2779 页。

〔16〕(日)圆仁著,白化文等校注:《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注》,花山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514~518 页。

〔17〕(日)圆仁著,白化文等校注:《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注》,花山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171、178 页。

〔18〕顾炎武著,陈垣校注:《日知录校注》卷二九《海师》,安徽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661 页。

〔19〕《旧唐书》卷八《唐玄宗本纪》上,第198 页;卷一九九上《东夷·新罗传》,第5337 页。

〔20〕《新唐书》卷一五三《颜真卿传》,第4856 页。

〔21〕《新唐书》卷二二四下《李忠臣传》,第6387~6388 页。

〔22〕(日)日野开三郎著,唐华全摘译:《安史之乱与唐朝东北政策的后撤》,《河北师范学院学报》1990年第4 期。

〔23〕《新唐书》卷一四四《侯希逸传》,第4730 页。《资治通鉴》卷二二二“唐肃宗宝应元年”条,第7118 页。

〔24〕《日知录》卷二九《海师》,第1660~ 1661 页。

〔25〕《元史》卷九三《食货志》一,中华书局1976年版,第2355~2366 页。

〔26〕《后汉书》卷一一《刘玄刘盆子列传》,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477~478 页。

〔27〕《资治通鉴》卷一九七“唐太宗贞观十八年十一月”,第6214 页。《旧唐书·高丽传》说张亮率“劲卒四万,战船五百”,而《唐会要·高句丽》则说“张亮水军七万人”,今从《资治通鉴》。

〔28〕《旧唐书》卷一九九上《东夷·高丽传》,第5326 页。

〔29〕《资治通鉴》卷一九九“唐太宗贞观二十二年七月”条,第6258~6259 页。

〔30〕《新唐书》卷二二〇《东夷·百济传》,第6200 页。

〔31〕金富轼:《三国史记》,吉林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226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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