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剧变以来孟加拉国共产党持续“左转”分析

刘 淼

孟加拉国与印度、巴基斯坦同为南亚的三大海陆兼备国，是我国“一带一路”在南亚建设的海陆交汇节点及孟中印缅经济走廊的重点国家。2019年孟加拉国GDP超过巴基斯坦，跃居南亚第二大经济体。孟加拉国共产党是该国影响力最大的左翼政党，曾是议会第五大党。苏东剧变给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带来巨大冲击，一些国家的共产党放弃共产党名称，转向民主社会主义。这一时期，孟加拉国政治生态也出现剧烈变化，1991年孟加拉国恢复议会民主制，此后人民联盟与民族主义党轮番上台，成为政坛的主导力量。面对严峻复杂的国内外政治形势，孟加拉国共产党坚持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指导，立足本国国情展开实践活动，由坚持“非资本主义道路”转变为“革命性民主转型”。1993年孟加拉国共产党召开会议，明确不改变共产党的名称，同时，成立新的中央委员会①Banglapedia，“Co mmunist Party of Bangladesh，”htt ps://en．banglapedia．org/index．php?title＝Co mmunist_Party_of_Bangladesh．，酝酿理论与实践的转变。1999年孟加拉国共产党七大正式将进行“革命性民主转型”写入党纲②CPB，“Party Programme(Presented to the 1999 7th congress of the CPB，adopted by the 2016 11th congress of the CPB)，”https://www．cpbbd．org/?page＝details&serial＝287．。2022年，孟加拉国共产党继续强调“为实现社会主义而斗争”③CPB，“CPB Appealed to Speed Up the Socialist Struggle to End the Exploitation，”https://www．cpbbd．or g/?page＝details&serial＝1187．。孟加拉国共产党二十余年的“左转”取得了较大成效。然而，当前国内外相关研究较少。国内的研究集中于孟加拉国的毛派①时宏远:《孟加拉国毛派运动述评》，载《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2017年第1期;李建军、王红义:《孟加拉国极端势力:现状、特点及应对》，载《南亚研究季刊》2011年第4期。，国外则侧重分析孟加拉国左翼运动②Mahi，Sk，Sabbir Islam，and Bapparaj Howlader，“Left Wing Politics in Bangladesh:A Failure?”https://papers．ssr n．com/sol3/papers．cf m?abstract_id＝4068109．以及毛派组织③Nur ul Amin，“The Pro-Chinese Co mmunist Move ment in Bangladesh，”Jour nal of Conte mpor ar y Asia，Vol.13，No.5，1985，pp.349-360;Md．Nur ul Amin，“Maois m in Bangladesh:The Case of the East Bengal Sar bohara Party，”Asian Sur vey，Vol.26，No.7，Jul.1986，pp.759-773．的发展。本文尝试从革命目标与斗争路线转变的视角，聚焦分析苏东剧变以来孟加拉国共产党的“左转”，以丰富新世纪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研究。

一、孟加拉国共产党“左转”的表现

孟加拉国共产党成立于1948年3月，早期作为东巴基斯坦共产党存在，1971年孟加拉国建立后更名为孟加拉国共产党④Banglapedia，“Co mmunist Party of Bangladesh，”https://en．banglapedia．org/index．php?title＝Co mmunist_Party_of_Bangladesh．。苏东剧变以来，孟加拉国共产党围绕如何实现社会主义、何时实现社会主义等问题展开新探索，在革命目标、革命策略、革命方式等多方面都进行了调整，体现出理论和实践的“左转”倾向。

(一)革命目标由改造资本主义制度转向推翻资本主义制度

孟加拉国共产党始终坚持社会主义远大理想，将党的最高目标确立为建立社会主义生产方式及社会主义制度，并坚信社会主义比资本主义更具有优越性，但针对不同阶段的形势，对党的革命目标和主要任务的认识不同。尤其是自苏东剧变以来，孟加拉国共产党革命纲领由通过“非资本主义道路”实现民族民主革命，调整为通过“革命性民主转型”实现社会主义，阶段性革命目标由改造资本主义制度转变为推翻资本主义制度。

20世纪七八十年代，孟加拉国共产党强调通过一系列改革措施改造资本主义制度，逐渐过渡到社会主义。孟加拉国共产党1973年二大政治报告指出，“我们的目标是建设社会主义，但首先要通过经济、政治和社会改革”，“创造向社会主义过渡的先决条件”⑤Bangladesh Co mmunist Party，Documents of the Second Congress of the Co mmunist Part y of Bangl adesh，Co mmunist Party Publication，July 1974，p.85，p.112．。因此，这一时期，孟加拉国共产党对资本主义的否定态度不甚强烈，主张在限制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同时，对其加以利用。1980年孟加拉国共产党三大通过的《孟加拉国社会主义道路:民族民主革命》决议报告中指出，“对致力于实现社会主义的落后或半落后社会而言，可以采用古典资本主义发展方式”，同时“在资本主义框架下建立民主政权”，从而“废除封建残余，结束帝国主义剥削”⑥Co mmunist Party of Bangladesh，National De mocr atic Revol ution:The Road to Socialism in Bangladesh(Decl aration and Progra mme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Bangl adesh)，Communist Party of Bangladesh Central Co mmittee，1980，p.24，pp.34-35．，“在广泛民主的基础上改善政治局势”，但要注意以国有化政策、土地改革等措施“限制自由资本主义发展”，才能“超越资本主义边界”⑦Safiuddin Ah med Manik，“Ours is a Str uggle for Democracy，”Problems of Peace and Socialism，Vol.32，Iss.6，June 1989，pp.28-31．，实现社会主义。

苏东剧变后，孟加拉国共产党调整了革命目标，要求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建立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孟加拉国共产党指出，“只有通过革命性民主转型从根本上改变国家现状”，“对现行社会和政治制度进行有组织的变革”①ICOR，“Inaugural Speech of the General Secretary to the 10th Congress，”https://www．icor．inf o/2013/inaugural-speech-of-the-general-secretary-to-the-10th-congress．，“才能创造实现社会主义的前提条件”，“将国家推向社会主义”②CPB，“Party Pr ogramme(Presented to the 1999 7th congress of the CPB，adopted by the 2016 11t h congress of the CPB)，”https://www．cpbbd．or g/?page＝details&serial＝287．。因此，孟加拉国共产党表达了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及资本主义价值观更为强烈的否定态度。该党1999年党纲指出，“由于帝国主义与资本主义的长期存在，经济和社会发展水平极低”，“在孟加拉国资本主义范围内实现社会主义目标是不可能的”③CPB，“Party Pr ogramme(Presented to the 1999 7th congress of the CPB，adopted by the 2016 11t h congress of the CPB)，”https://www．cpbbd．or g/?page＝details&serial＝287．。同时，孟加拉国共产党加强了对资本主义价值观的批判，反对现行宪法，认为现行宪法违背1971年解放战争精神以及社会主义、民主、世俗主义、民族主义四项基本原则④The Daily Star，“CPB Wants to Build Country in Light of 1972 Constitution，”https://www．thedailystar．net/politics/news/communist-party-of-bangladesh-cpb-wants-build-countr y-light-1972-constit ution-parlia mentar ypolls-2018-manifesto-1667143．，要建立平等、正义、没有剥削和性别平等的社会主义孟加拉国。

(二)革命策略由支持中左大党转向联合进步左翼力量

共产党的革命策略之一是正确认识革命和反革命力量的性质。建国后至苏东剧变前，孟加拉国共产党曾将国内左翼划分为民族人民党(巴沙尼)、民族社会党、毛派为代表的“反民族民主革命力量”，而将孟加拉国共产党、人民联盟、民族人民党等划为“进步民主力量”，认为前者是“反动利益的代表”，后者是劳动人民及国家利益的代表⑤Bangladesh Co mmunist Party，Documents of the Second Congress of the Co mmunist Part y of Bangl adesh，Co mmunist Party Publication，July 1974，p.126．。特别是对于“解放战争”后上台执政的人民联盟及其领导的资产阶级政府，孟加拉国共产党选择支持其“进步政策”，确立了面向人民联盟政府的“追随策略”，认为“可以通过与之团结起来，建立起以进步民主力量为主体的民族民主战线，从而实现民族民主革命”⑥Bangladesh Communist Party，Documents of the Second Congress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Bangl adesh，Co mmunist Party Publication，July 1974，p.52，p.95．。而且“为了统一战线的成功，必须对执政党敞开心扉、通力合作”⑦Bangladesh Co mmunist Party，Documents of the Second Congress of the Co mmunist Part y of Bangl adesh，Co mmunist Party Publication，July 1974，p.77．，所以孟加拉国共产党加入人民联盟领导的竞选联盟，并成为执政联盟一员。

冷战结束后，孟加拉国共产党认识到，资产阶级统治未能改善国内政治经济形势，只能带来更严重的国家危机，造成社会剥削、阶级不平等加剧，因此必须“将权力从统治精英手中转移”⑧John Foster，“Where Next for the Left in Bangladesh?”People's Worl d，Nove mber 15，2016．，“减少资产阶级在政治和社会生活中的支配地位”⑨CPB，“Political Resolution(Presented to the 2016 11th congress of the CPB)，”http://cpbbd．org/?page＝details&serial＝261．，使孟加拉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左翼联合力量带领群众有组织、有意识地崛起，从根本上、持久地改变困境”⑩CPB，“CPB Co mmitted to Building Suffrage and Democracy through Mass Movements，”https://www．cpbbd．org/index．php?page＝details&serial＝1178．。所以，孟加拉国共产党放弃了与人民联盟合作的策略，转而选择与左翼民主力量联合，提出左翼团体的替代性方案，争取使左翼联盟上台。自1991年起，孟加拉国共产党先后与孟加拉国共产党(马列)、工人党、社会党等主要左翼政党组建左翼民主阵线、左翼11党联盟、左翼民主联盟参选，要求恢复被剥夺的公民投票权等民主权利，打破资产阶级对关键性政治资源的垄断，改变资产阶级主导的权力结构。

(三)革命方式由侧重议会斗争转变为议会斗争与群众运动并重

苏东剧变后，孟加拉国共产党的革命方式也发生了变化，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由之前主要依靠议会斗争方式，转变为侧重“群众斗争”方式，妥协性相对弱化，革命性更为彰显。从建国到20世纪七八十年代，孟加拉国共产党主要通过与资产阶级政府合作，在现行体制内利用合法手段尤其是参加竞选来实现其革命目标。但20世纪90年代以来，孟加拉国共产党认识到工人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迫切需要改变斗争方式。因此在坚持议会斗争的基础上，将群众运动提到首要位置，特别强调街头政治的重要性。2012年孟加拉国共产党召开以“阶级运动和群众运动”为主题的十大，指出“资产阶级已经抛弃解放战争精神”，而“工人阶级和孟加拉国共产党将为捍卫解放战争的精神继续奋斗”①ICOR，“Inaugural Speech of the General Secretary to the 10th Congress，”https://www．icor．inf o/2013/inaugural-speech-of-the-general-secretar y-to-the-10th-congress．。面对资产阶级统治带来的新危机，重担再次落到工人阶级身上。孟加拉国共产党还将“相信群众特别是工人阶级和劳动人民的创造力”写入十大修订的党章②CPB，“The Constitution of Co mmunist Pparty of Bangladesh(Revised in the 2012 10th congress of t he CPB)，”http://cpbbd．or g/?page＝details&serial＝22．，认为通过“支持劳动人民在内的群众的正义要求，使他们自觉组织起来”，由自在阶级转变为自为阶级，培养革命意识，从而“建立新的阶级和群众运动浪潮”③CPB，“Political Resolution(Presented to the 2016 11th congress of the CPB)，”htt p://cpbbd．or g/?page＝details&serial＝261．。

二是在对革命领导权的认识上，孟加拉国共产党明确了自身作为工人阶级先锋队的性质定位，追求由革命参与者向革命领导者转变。20世纪七八十年代，孟加拉国共产党只强调在“民族民主革命中发挥主动作用”，正如1989年孟加拉国共产党领导人曼尼克接受采访时指出，“我们接受作为催化剂甚至是积极变革的角色，但不宣称自己是传统意义上的先锋”，因为“孟加拉国共产党并非促进国家进步的唯一力量”④Safiuddin Ah med Manik，“Ours is a Str uggle for Democracy，”Problems of Peace and Socialism，Vol.32，Iss.6，June 1989，pp.28-31．。但20世纪90年代后，孟加拉国共产党开始强调作为革命领导者的角色。1999年孟加拉国共产党修订的党纲中指出，“为从根本上解决国家面临的问题，必须在孟加拉国共产党的倡议下，尽可能地向社会各界发出民族复兴的革命号召”，“孟加拉国共产党必须成为人民尤其是劳动人民和国家利益的捍卫者”⑤CPB，“Party Pr ogramme(Presented to the 1999 7th congress of the CPB，adopted by the 2016 11t h congress of the CPB)，”https://www．cpbbd．or g/?page＝details&serial＝287．。2012年孟加拉国共产党十大通过的党章、2016年十一大政治决议报告中进一步明确，“孟加拉国共产党是代表工人阶级和劳动人民的革命政党”，要始终站在“斗争的最前沿”⑥CPB，“The Constitution of Co mmunist Party of Bangladesh(Revised in the 2012 10th congress of the CPB)，”http://cpbbd．or g/?page＝details&serial＝22．，成为“促进社会发展和文明进步的革命力量”⑦CPB，“Political Resolution(Presented to the 2016 11th congress of the CPB)，”htt p://cpbbd．or g/?page＝details&serial＝261．。

二、孟加拉国共产党“左转”的原因

对于任何一个具有一定影响力的政党组织而言，必须有巨大的动力才能促使它完成战略上的重大转变。一般来说，只有当环境不断变化、重大事件突发等内外多个颠覆性因素共同施压于政党时，政党及其领导人才会受到刺激，去评估组织有效性，进而促成深刻转变。作为孟加拉国最大的左翼政党，孟加拉国共产党的“左转”既有外因，也有内因，而内因是决定性的。

(一)内部的分裂削弱了改良派，增强了激进派的力量

20世纪90年代初，苏东剧变给孟加拉国共产党带来巨大冲击，直接造成了党内意识形态分裂。温和派反对斯大林主义，主张代之以民主新纲领，并赞成废除孟加拉国共产党名称;激进派则赞成保留孟加拉国共产党的原有名称及民主集中制的组织形式①Wikipedia，“Bangladesh Co mmunist Party，”https://en．m．wikipedia．org/wiki/Co mmunist_Party_of_Bangladesh．。此外，1990年前后孟加拉国共产党温和派两大领导人——主席莫尼·辛格、总书记穆罕默德·法哈德相继去世，进一步削弱了温和派的力量。以1993年激进派单独召开会议为标志，伊斯莱姆·赛林姆等人逐步掌权，改良派分裂出党。赛林姆是前达卡大学中央学生联盟副主席，早在学生时期，就已经投身反对阿尤布政府的左翼学生运动，还参与1971年“解放战争”，作为孟加拉民族人民党共产党学生联合游击队的指挥官，领导了达卡大学的武装抵抗运动。孟加拉国建国后，赛林姆曾长期深入农村，参与农民和工人组织工作②TRITIYO MATRA，“Mujahidul Islam Seli m，”https://www．tritiyo matra．com/profile/120．。

以赛林姆为核心的激进派掌权后，温和派分裂出党，孟加拉国共产党最高领导人、中层领导、基层党员全面变动，孟加拉国共产党在组织层面实现了激进转向。孟加拉国共产党在新的领导带领下，从既往参与学生运动、农村群众运动、开展武装斗争的经验出发，强调重新重视阶级斗争方式，持续加强与工人、农民的联系，推动孟加拉国共产党革命目标转向更加激进，并着手修改党章、党纲，将调整后的革命策略、斗争方式以上升到党纲领的方式确定下来。同时，孟加拉国共产党激进派沿袭民主集中制组织形式，采取包括中央、专区、县三层级在内的金字塔式组织结构，确保了稳固、集中的党内领导机制，沙哈·阿林姆、赛林姆等激进派也持续掌权至今，在2022年十二大分别当选为孟加拉国共产党主席、中央委员会委员，从而延续了激进的革命目标与斗争方式。

(二)通过对党内外形势的反思，激发变革意识

党内反思是孟加拉国共产党成立以来延续至今的传统，对党内危机的持续辩论和对统一战线的反思，促使该党不断调整对革命方式和策略的相关认识与实践。

一方面，孟加拉国共产党不断反思苏东剧变以来的党内思想危机。苏东剧变后，“社会主义已经失败”等改良派言论一直影响着孟加拉国共产党③NEWAGE，“Left Parties Lose Mettle，”https://www．newagebd．net/article/134841/left-parties-lose-mettle．，党内不时出现反马克思主义倾向，部分党员逐渐疏离了工人阶级和群众。对此，孟加拉国共产党在持续的反思过程中，总结了苏东剧变的经验和教训，对党内思想的纯洁性要求越来越严格。孟加拉国共产党1999年党纲指出，苏东剧变并不意味着社会主义的失败，而是苏联和东欧国家没有正确运用马克思列宁主义、背离了民主集中制原则的结果，从而出现国家权力高度集中在政党领导层手中、脱离了工农群众的状况，最终导致社会主义制度的崩溃①CPB，“Party Pr ogramme(Presented to the 1999 7th congress of the CPB，adopted by the 2016 11t h congress of the CPB)，”https://www．cpbbd．or g/?page＝details&serial＝287．。这也使孟加拉国共产党意识到此前未能使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思想理论武装自身的问题。由此，该党强调“必须遵循正确的马克思主义思想，避免任何偏执、非正统思想倾向”，同时审时度势地进行理论革新。此后，孟加拉国共产党更加重视党内成员思想状况。2022年孟加拉国共产党十二大上，领导人赛林姆指出，“党内危机是缺乏工人阶级意识造成的”，并将建设工人阶级政党作为十二大确立的最重要任务②CPB，“It's Ti me to Develop the Left-wing De mocratic Force，”https://www．cpbbd．or g/index．php?page＝details&serial＝1175．。

另一方面，孟加拉国共产党不断反思其党际联盟策略。早在1980年，时任孟加拉国共产党领导人拉赫曼已对党的联盟策略有所批评，曾于柏林国际科学会议上表示，“党低估了人民联盟等小资产阶级在革命斗争中的局限性和消极性”，过于强调“人民联盟领导人谢赫·拉赫曼的民族解放成就，而忽视了其资产阶级立场”，“面对破坏民主权利和民主制度的行为，党未能有效开展斗争，党的独立作用被削弱”③MLA Style，“The Rise and Decline of Co mmunis m in Sout h Asia:A Review Essay，”The Free Libr ar y，Lawrence&Wishart Lt d，Jul．2011．。这一早期公开自我批评为此后的策略转变奠定思想基础。苏东剧变后，孟加拉国共产党多次讨论、反思苏东剧变前加入工农人民联盟政府、齐亚·拉赫曼政府的错误策略和决定，尽管孟加拉国共产党不完全抵制人民联盟，但不再把人民联盟看作是民族民主革命的支持者和盟友。2016年十一大，孟加拉国共产党再次调整了对人民联盟性质的认识，指出“人民联盟曾正确领导解放战争，但现今其阶级特征已发生根本变化”，是“捍卫帝国主义和跨国公司、国内外统治阶级利益的资产阶级反动政府”，具有“掠夺性”“剥削性”④CPB，“Political Resolution(Presented to the 2016 11th congress of the CPB)，”htt p://cpbbd．or g/?page＝details&serial＝261．。由此，孟加拉国共产党也对斗争策略做出了相应的调整。

(三)国内政治生态的两极分化促使孟加拉国共产党“左转”

1991年孟加拉国议会民主制恢复，多党制蓬勃发展，为孟加拉国共产党提供了更为广阔的政治活动空间。与此同时，孟加拉国政治生态也呈现政治极化的态势，阶级冲突与矛盾加剧，迫使孟加拉国共产党重新思考战略定位，树立具有鲜明阶级特色的政党形象。

首先，孟加拉国政治格局的两极分化加剧，影响民主的发展质量。人民联盟与民族主义党轮番上台执政，对抗性政治色彩浓厚，国家时常出现戒严和紧急状态，民主体制无法正常运转、政局动荡。在此形势下，孟加拉国共产党认为资产阶级轮流统治不仅“破坏了公正的选举环境，使选举成为金钱游戏”，还“破坏了法治基础，损害公民民主权利”，这一切都表明“资产阶级政权的失败”⑤CPB，“Political Resolution(Presented to the 2016 11th congress of the CPB)，”http://cpbbd．org/?page＝details&serial＝261．。由此，孟加拉国共产党表达了更激烈的反资产阶级统治的态度，将变革政权视为解决危机的根本出路。

其次，孟加拉国政治思想的两极分化加剧，社会思想混乱，思想矛盾诱发社会冲突和社会动荡。人民联盟及民族主义党在权力竞争中，将国家身份认同与世俗主义、伊斯兰民族主义联系在一起，世俗主义被打上了反伊斯兰的烙印⑥Shantanu Maju mder，The Future of Liber al De mocr acy in Bangl adesh after the COVI D-19 Pandemic，Friedrich Ebert Stiftung，April 2021，pp.1-9．，国家伊斯兰化严重，不同社会群体间时常爆发暴力冲突，少数民族的信仰自由无法得到保障。孟加拉国共产党认为“孟加拉国大多数人民信奉伊斯兰教，但仍有部分人民信仰印度教、佛教、基督教等宗教”，国家本应确保全体国民的宗教信仰自由与人身安全，孟加拉国政府却未能保障少数民族、土著民族、低种姓群体的权利。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一问题，只有“社会主义才能不分种族、不分宗教、不分种姓，实现人民解放”①CPB，“Party Pr ogramme(Presented to the 1999 7th congress of the CPB，adopted by the 2016 11t h congress of the CPB)，”https://www．cpbbd．or g/?page＝details&serial＝287．。由此，孟加拉国共产党反资本主义政府的策略倾向加强。

最后，1991年后，孟加拉国确立新自由主义经济和增长优先政策，加剧了社会贫富两极分化和经济不平等。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孟加拉国经济迅速增长但人均GDP较低，2000年贫困率为48.9%。2008年后社会贫富差距进一步扩大，工人、农民和底层群体待遇极低，最富裕的5%家庭收入占所有家庭总收入的24.6%，最贫穷的5%家庭收入仅占所有家庭总收入的0.78%，到2016年更是急剧下降到0.23%②BBS，Report on Education Househol d Sur vey 2019，Bangladesh Bureau of Statistics，Statistics and Informatics Division(SID)，Ministry of Planning，Govern ment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Bangladesh．转引自:Titu mir，Rashed Al Mah mud，“Poverty and inequality in Bangladesh，”Nu mbers and Narr atives in Bangl adesh's Econo mic Develop ment，Palgrave Mac millan，2021，pp.177-225．。孟加拉国共产党认识到国家贫富差距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的掠夺性，是资产阶级政府统治与美帝国主义殖民剥削的共同产物。因此，该党多次以“帝国主义、缺乏民主、掠夺、社群主义”为竞选议题参加选举。孟加拉国共产党进一步强调，此前生产力尤其是农业生产力与封建生产关系不相适应的矛盾，已转变为人民与美帝国主义及其代理者之间的矛盾。由此，孟加拉国共产党反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倾向加强，认为“资本主义不会自行结束，只能被推翻”③Peoples Democracy，“2016 Eleventh Congress of Co mmunist Party of Bangladesh，”https://peoplesdemocracyi．n/2016/1120_pd/eleventh-congress-communist-party-bangladesh．，要求结束加剧社会不平等和两极分化的新自由主义政策，实现资源的公平分配。

三、孟加拉国共产党“左转”的成效

苏东剧变以来，孟加拉国共产党在坚持“革命性民主转型”的道路上前进二十余年，取得了较为可观的成效，为21世纪南亚共产主义运动的发展作出了较大的贡献。但从其对孟加拉国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影响来看，孟加拉国共产党的革命斗争只是在整体上实现了稳中有进的发展。

(一)政治动员能力与组织力量增强，社会影响力扩大

苏东剧变后，孟加拉国共产党发起群众运动的数量、频率、广度明显增加。2008年后尤其是2016年以来，孟加拉国共产党平均每月发起1场群众运动，涉及抗议、示威游行、罢工、静坐等多种形式。2022年3月，一个月就发起了2次大规模抗议周活动，1次小型示威活动，1次妇女运动。其抗议活动不仅涉及达卡首都圈，还涉及吉大港、库尔纳、那拉扬甘杰、桑塔哈、西拉杰甘杰等县市，地方县市时常与达卡同步进行全国性抗议活动。面对孟加拉国风起云涌的沙巴格运动④沙巴格运动(Shahbag Movement)是2013年孟加拉国爆发的抗议活动。2013年，孟加拉国国际刑事法庭宣布判处多名解放战争战犯为无期徒刑，引发孟加拉国民众不满，抗议活动首先由孟加拉国左翼学生联盟发起，最终超十万群众聚集于沙巴格广场，要求处死战犯，并禁止伊斯兰大会党活动。见Alex De Jong，“Bangladesh's Incomplete Revolution，”https://jacobin mag．com/2018/04/bangladesh-pakistan-partition-revolution-maois m．、达卡大学学生争取投票权运动等新社会运动，孟加拉国共产党声援、甚至参与其中，与学生、民间社会人士等社会利益群体展开合作、建立更广泛的联系。如2021年孟加拉国学生抗议公共交通价格上涨，孟加拉国共产党公开声援，给予支持，还随之发起抗议燃油价格上涨活动，最终使政府下调相关价格。由此，孟加拉国共产党群众动员能力得到明显提升，发展成为左翼中少有的能动员数十万群众的政党①Wikipedia，“Bangladesh Co mmunist Party，”https://en．m．wikipedia．org/wiki/Co mmunist_Party_of_Bangladesh．，前领导人贾西姆被公认为孟加拉国劳工运动先驱。2016年孟加拉国共产党组织万人集会抗议新自由主义政策带来的经济危机，并在此背景下召开了十一大。2019年该党领导左翼民主联盟就天然气价格上涨举行抗议，动员了大量商界及工会人士，并得到几乎所有反对派政党的支持②Reuter，“Bangladesh Protests against Gas Price Rise，”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bangladesh-energy-protests-id USKCN1 U20DD．，社会反响强烈。

孟加拉国共产党对群众的吸引力加大，组织力量较以往增强。现有党员及准党员约2.5万人，与20世纪80年代末党员人数不足3000人相比③Alan J．Day(eds．)，Political Parties of the Worl d，3r d ed，St Ja mes Press，1988，p.38．，党员数量明显增加，党的基层组织覆盖范围扩大，形成了包括中央委员会、专区、县、乡、村委会等在内的千余个基层组织，在64个区中的62个、520个分区的275个都设有基层党组织④Wikipedia，“Bangladesh Co mmunist Party，”https://en．m．wikipedia．org/wiki/Co mmunist_Party_of_Bangladesh．，一改党组织弱小的境况。在横向组织联结方面，也设立了妇女、劳动、学生阵线等附属组织，并强化了与工会、农民组织、妇女委员会等组织的联系，深化了与基层工人、农民等弱势群体的密切联系，改变了此前孟加拉国共产党群众基础薄弱、工会影响力有限的状况。孟加拉国共产党多名成员能够出任孟加拉国工会高层领导职位，如前中央书记处委员塔鲁克德、中央委员沙米姆担任孟加拉国制衣工人工会书记、中心秘书长的职务⑤ICOR，“Seven CPB Leaders and Gar ments Workers Leaders Sent to Jail，”htt ps://www．icor．inf o/2018-1/seven-cpb-leaders-and-gar ments-wor kers-leaders-sent-to-jail．，主要领导人贾西姆·曼德尔曾长期担任孟加拉国铁路工人工会、孟加拉国工会中心副主席一职，从而打破了20世纪七八十年代工会大多由人民联盟控制的局面。

(二)左翼联合策略初见成效，与国内和南亚左翼的交往日益增多

苏东剧变以来，孟加拉国共产党先后与社会党、民族社会党(伊努派)、工农社会党、孟加拉国共产党(马列)、孟加拉国共产主义联盟、工人党、革命工人党等孟加拉国左翼政党组建竞选联盟参与大选，一定程度改变了苏东剧变前左翼力量分散、各自斗争的状况。不仅增强了左翼间的共识与凝聚力，还增强了孟加拉国共产党对其他左翼派别的号召力和吸引力。2010年，孟加拉国共产党与工人党分裂派系——工人党(重组)合并。2018年，孟加拉国共产党与社会党达成15点共识，进一步深化合作。

此外，孟加拉国共产党放弃此前抨击孟加拉国“亲中派”、仅与“亲苏派”交流的做法，苏东剧变后开始与世界范围内的左翼政党建立广泛联系。如2016年孟加拉国共产党十一大有包括中国在内的12个国家的共产党代表参会。孟加拉国共产党也与印度共产党、印度共产党(马克思主义)、尼泊尔共产党、斯里兰卡阵线社会主义党、塞浦路斯劳动人民进步党等较为激进的左翼保持长期友好往来，互相参与党的代表大会，举办党际会议，实现相互帮助和经验交流。孟加拉国共产党还活跃于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等组织，曾积极为解除古巴封锁等国际共运事件发声，加强了孟加拉国共产党的国际影响力和与国际共运的联系。

(三)议会斗争表现一般，政策影响力有限

苏东剧变前，孟加拉国共产党多次加入人民联盟领导的执政联盟，以公开合法政党身份参与国家重建工作，从而增加了国家治理的经验，扩大了政治影响力。孟加拉国共产党党内成员在执行国家政策的过程中学习了新的工作方法，获得了地方民众支持。1986年孟加拉国短暂恢复民主选举，孟加拉国共产党于第四届大选中夺得5个议席，获得0.19%的得票率。1991年，孟加拉国共产党在孟加拉国第五届大选中获得5个议席，得票率上升至1.19%，跃升为议会第五大党。其获胜选区集中在孟加拉国北部、东南部，分别为吉大港县、苏南甘杰县、班乔戈尔县、塔古尔贡县、尼尔帕马县①Wikipedia，“Bangladesh Co mmunist Party，”https://en．m．wikipedia．or g/wiki/Co mmunist_Party_of_Bangladesh．。

苏东剧变后，孟加拉国共产党革命策略与方式“左转”，二十余年间坚持以“革命性民主转型”为核心，未出现巨大的思想波动，从而保持了意识形态连续性，展现了独特的政党标签与意识形态吸引力，在其传统获胜选区——孟加拉国北部、东南部保有一定的影响力。但由于孟加拉国共产党拒绝与人民联盟政府合作，且在孟加拉国举行的5次大选中，有3次因反对政府操纵选举而抵制大选。同时，1993年孟加拉国共产党派系分裂使温和派党员脱离政党，曾经获得过议席的候选人纷纷选择加入人民联盟或民族主义党，因此党在竞选政治中的影响力急剧下降，进而削弱了其影响政府政策的能力，阻碍了其国家治理参与能力的提升。2018年孟加拉国举行新一届大选，左翼联盟共有80余名候选人参与选举，较苏东剧变前人数上升约两倍，但孟加拉国共产党未能获得议席。

结 语

苏东剧变后，作为南亚共产主义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孟加拉国共产党政治动员能力与群众基础加强，党员与基层党组织数量增加，领导的群众运动风起云涌，具有潜在实力影响孟加拉国政治格局。但是，孟加拉国共产党未能在农村建立起基层根据地，深入群众的程度有限，而且，“长期惯于理论，没有真正提供吸引工人阶级的政治计划”②In Defence of Marxis m，“Bangladesh:Ruling Class Holds Golden Jubilee Celebrations While Thousands Perish，”https://www．mar xist．com/bangladesh-golden-jubilee-celebrations-thousands-perish．htm．，因此也就无法改变自身的边缘化问题。所以，当国家政治、经济危机加深时，工人会寻求左翼政党帮助，当选举来临时，工农群众却仍然压倒性地投票给两大传统政党③Inter national Socialis m，“Interview wit h Mushtuq Husain:the Str uggle in Bangladesh，”http://isj．or g．uk/inter view-wit h-musht uq-husain-the-str uggle-in-bangladesh/．。总体上，孟加拉国共产党目前仍然面临着十分艰巨的任务，肩负着既要反对资产阶级政权和宗教极端主义、又要在伊斯兰国家建立社会主义身份认同的艰巨任务。新冠疫情暴发以来，国际社会愈发意识到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应对危机的不足，孟加拉国的国内阶级矛盾加剧，不断爆发抗议生活必需品价格上涨、工资不足等社会运动，民众思想愈发激进。加之孟加拉国有着浓厚的左翼传统文化，早在英属印度殖民统治时期，孟加拉地区左翼文化繁盛，活跃着众多共产党组织。这些均为孟加拉国共产党提供了持续“左转”的环境。但是，能否抓住机遇，提供既符合社会主义、又适应伊斯兰宗教的替代性政治方案，同时，增强群众基础、获得劳动人民的最广泛支持，将决定着孟加拉国共产党的未来发展及斗争的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