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隐喻对麦克白夫人身份的建构作用
——基于语料库的隐喻研究

张晓童 陈洁

(广西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西桂林 541000)

作为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最伟大的作家，威廉·莎士比亚在1601—1606年间创作了《哈姆雷特》《奥赛罗》《李尔王》《麦克白》，这四部戏剧被称为莎翁的“四大悲剧”。其中，《麦克白》脱胎于《苏格兰编年史》中的故事，讲述了身为人臣的麦克白受野心的驱使，弑君夺位，最终在折磨与煎熬中走向毁灭的故事。莎翁的戏剧以其极具个性的人物形象闻名世界，也正是有了这些鲜明且具有特色的人物形象，学界对莎翁著作的研究才层出不穷，使用概念隐喻理论研究莎翁戏剧便是其中的一部分。

20世纪后半叶，Lakoff和Johnson(1980)提出的概念隐喻理论将隐喻研究转向了认知层面，为文学作品的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理论，同样也为莎翁戏剧研究提供了新鲜血液。不少学者以认知隐喻来研究《麦克白》：Freeman从认知隐喻视角解读《麦克白》，认为容器图示和路径图示支配着文中主要的隐喻[1]；周小刚运用认知理论分析在《麦克白》中莎翁是如何运用概念隐喻来构建悲剧主题的[2]；谢世坚、陈缘缘从认知语言学意象图式的视角探讨了《麦克白》中介词From的空间隐喻[3]。

麦克白夫人作为《麦克白》中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学界对其的研究也十分丰富：在文学研究中，倪雨晴采用神话原型批评理论，将麦克白夫人看作是《圣经》中夏娃的原型移位，认为麦克白夫人是麦克白堕落道路上的加速器[4]；作为一位极具悲剧性的女性人物，不少学者运用女性主义分析麦克白夫人悲剧命运的成因，涉及有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和被扼杀[5]，女性柔弱的根植性以及男权制度下，女性寻找自我定位、自我价值的精神渴望和现实失败的矛盾共存[6]，以及社会文化赋予的性别特征与麦克白夫人渴望平等、自由精神之间的矛盾[7]。在文体学研究中，Archer和Gillings运用语料库分析了麦克白夫人话语中的关键词，认为麦克白夫人是一个具有强大控制欲的人物[8]。在语言学研究中，樊子瑶以麦克白夫人话语为文本，从人际功能的角度解读其中的人称、语气和情态，深入理解麦克白夫人语言的组织结构及其背后的深层意图[9]147。

当前对麦克白夫人的研究着眼于其悲剧性和催化剂形象，较少地深入探讨麦克白夫人情感心理的转变。概念隐喻作为一种认知方式，其使用可以反映人的心理。研究麦克白夫人话语中的概念隐喻可以让我们从认知层面剖析麦克白夫人的真实心理。语料库的研究方法用于文学研究有较强的可行性，可发现文学文本的语言特征，支撑以往的文学评论以及挖掘文本的隐含意义[10]。文章提出的研究问题包括：麦克白夫人话语中主要运用了哪些概念隐喻？这些概念隐喻构建了麦克白夫人怎样的人物身份？这样的身份建构要达到什么样的交际意义？这些研究问题的解答不仅可以支撑学界以往对麦克白夫人“加速器”和悲剧性身份的评论，还可以挖掘隐喻背后的交际意义。此次研究将运用语料库的研究方法，对麦克白夫人话语中的语言特征和概念隐喻进行分析，试图揭示其语言背后的隐喻含义并进行解读，探讨麦克白夫人的身份，并希望能由此分析扩展概念隐喻的应用范围，实现概念隐喻与文学文本更深层次的结合。

一、研究方法

本文拟采用语料库结合分析软件的研究方法，对麦克白夫人的话语进行语言特征分析以及语言概念隐喻分析。语料库为研究者提供定性分析和定量分析相结合的话语研究方法，可弥补只凭直觉和主观想法进行话语分析的缺陷，能够使研究者对语言现象背后隐含的隐喻含义进行建构解读。通过语料库的各种数据分析，研究者可以客观地辨别自然发生的语言型式，从而揭示隐喻的本质及其在语言中的作用[11]61。

以自建的“麦克白夫人话语”语料库为研究对象，利用WordSmith 6.0和AntConc 3.5.8分析软件对麦克白夫人话语语言特征进行分析。研究步骤如下：建立“麦克白夫人话语”语料库，语料选取自中国宇航出版社于2016年7月出版的Macbeth一书中麦克白夫人的话语；利用WordSmith 6.0分析软件对语料库文本进行语言特征分析；使用AntConc 3.5.8分析软件对语料库中的词频进行统计，通过“语境中的关键词”功能，输入关键词，利用索引呈现关键词的上下文语境及其搭配情况，人工识别是否存在概念隐喻，若存在，则对其进行解读。本研究得出麦克白夫人话语文本的主题词，通过fear、lord、blood和hand等关键词对麦克白夫人话语分析可知麦克白夫人是如何利用语言特征和概念隐喻来构建身份，实现交际目的。

二、麦克白夫人话语分析

(一)语言特征

使用WordSmith 6.0软件中的Wordlist功能对麦克白夫人话语语料库中的文本进行总体的语言特征分析，包括形符数、类符数、类符/形符比、文件大小、平均词长和平均句长。形符数表示麦克白夫人语言特征语篇中词汇的总数；类符数表示该语篇中不重复词汇的形符数；通过类符/形符比率，可以观察麦克白夫人话语文本的词汇密度，类符/形符比越大表明麦克白夫人使用的词汇越丰富，反之则表明词汇越贫乏；文件大小、平均词长和平均句长则可以反映麦克白夫人在词汇上的选择和使用。通过分析发现：(1)麦克白夫人话语文本的形符数为1785，类符数为682，类符/形符比为38.21，此比率低于平均类符/形符比，说明麦克白夫人所使用的词汇并不丰富；(2)文件大小为9864，该文本相对较短；(3)平均词长为4.10，表明在该语篇中使用的词汇多为小词；(4)平均句长9.60则说明了语料库中的句子较短。

利用AntConc 3.5.8分析软件对语料库中的主题词和“语境中的关键词”进行分析。主题词分析可用于描述语言特征和在语言中找出话语的轨迹，而且可以帮助辨别词语背后的隐喻含义，更清晰地识别和描述语篇[11]62。通过软件分析，查找“麦克白夫人话语”语料库中出现频率10次及以上，且蕴涵话语轨迹信息的主题词，包括you(39次)、your(27次)、I(24次)、my(23次)、thou(14次)、he(13次)、me(12次)、our(11次)。以上提取出的主题词反映出麦克白夫人在人称的选用上以第一和第二人称居多，这种人称的转换既可以巧妙地表达自己的主张又可以通过与麦克白的地位和距离的拉远与拉近来更好地实现交际目的[9]148。

“语境中的关键词”是主题词表(或关键词表)的主要信息，输入关键词，可以将关键词突显于被检索出来的语段中间，以直观醒目的形式呈现关键词的上下文语境及其前后的搭配情况[11]62，这为检索和解读概念隐喻提供了便利。在以第二人称为关键词的检索中，麦克白夫人运用了容器隐喻的不同特征来实现其交际目的；在概念隐喻实例分析中，涉及到的关键词有fear、lord、hand和blood。根据fear和lord这两个检索词，提取出概念隐喻FEAR IS TRIGGER以及lord一词的相关词汇搭配；根据hand和blood这两个检索词，提取出概念隐喻MORALITY IS CLEANLINESS。

总的来说，麦克白夫人话语文本总体较短；文本中使用的词汇不是很丰富，甚至可以说略微贫乏；在词汇的选择上也以简单、短小的词汇为主；在话语中通常使用小句。同时麦克白夫人在其话语中运用了人称代词和容器隐喻，词汇搭配和概念隐喻FEAR IS TRIGGER以及MORALITY IS CLEANLINESS来从认知层面加强交际效果，实现交际目的。

(二)概念隐喻

隐喻是话语者有意识的话语选择，可以实现社会关系和社会身份的构建[12]。分析麦克白夫人在其话语中使用的概念隐喻有助于解读其不同的交际目的和社会身份。麦克白夫人利用凸显容器隐喻的两个不同特征使用了三个容器隐喻，再加上两个概念隐喻：FEAR IS TRIGGER和MORALITY IS CLEANLINESS来从认知层面加强其交际效果。

麦克白夫人将人称代词和容器隐喻相结合来实现其诱导麦克白弑君的交际目的，并在容器隐喻的使用过程中，还利用了容器隐喻的不同特征。首先是容器隐喻中容器可容纳物质的这一特征，麦克白夫人利用此特征使用了NATURE IS A CONTAINER和BODY IS A CONTAINER这两个概念隐喻。其中前者对麦克白夫人的行为起着指导作用，后者则对麦克白的行为起着指导作用。然后是容器里的物质存在嵌套关系这一特征，麦克白夫人利用此特征使用了THOUGHT IS A CONTAINER这一概念隐喻。

为了劝导弑君夺位后内心不安、饱受痛苦的麦克白，麦克白夫人利用lord一词和lord的词汇搭配以及FEAR IS TRIGGER。一方面麦克白夫人通过lord一词的使用提醒和表明麦克白的国王身份，另一方面通过使用词汇搭配，包括my lord、gentle my lord、my royal lord和my worthy lord来拉近和麦克白的距离，表明自己对麦克白的支持。除此之外，为了更好地达到其语言劝导的目的，麦克白夫人还使用了FEAR IS TRIGGER，从“害怕是触发”这一反向角度劝导麦克白不要执着于已发生的事，否则会落得和邓肯一样的下场。

在最后的死亡场景中，麦克白夫人使用了MORALITY IS CLEANLINESS这一概念隐喻来坦白和展示自己真实的内心。在前文中一直以心如钢铁形象示人的麦克白夫人最终也在恐惧和悔恨中死去，这一强烈对比更加凸显了麦克白夫人的可恨与可悲，形象地构建出了麦克白夫人忏悔者的身份。

总之，麦克白夫人利用容器隐喻来指导自己和麦克白的行为动作以便达到其“语言诱导”的目的，利用FEAR IS TRIGGER概念隐喻实现其“语言劝导”的目的，使用MORALITY IS CLEANLINESS概念隐喻进行其临死前的“语言救赎”。

三、隐喻实例分析

按照事件节点，麦克白夫人话语可分为三个场景：弑君场景、班柯鬼魂场景以及最后的死亡场景。根据麦克白夫人在不同的场景中的语言特征，达到不同交际目的——语言诱导、语言劝导和语言救赎，从而分析麦克白夫人使用的概念隐喻背后的深层意图。

(一)容器隐喻

在弑君场景中，麦克白夫人将第二人称代词和容器隐喻结合使用：在和麦克白进行对话时，麦克白夫人多使用表示尊敬的第二人称代词来称呼，这符合当时的社会背景——丈夫地位高于妻子，妻子附属于丈夫；为了更好地实现其“语言诱导”的交际目的，麦克白夫人还使用容器隐喻。

容器隐喻是本体隐喻中的一种，是将陆地区域、物体本身、视野、事件、行为、活动和状态等看作容器的一种隐喻[13]。容器隐喻的产生在于人体本身的容器特质。概念隐喻理论的哲学基础即体验哲学认为人的身体体验具有基础性作用，具有共性和个性，共性对人产生指导意义，个性则丰富了这种指导意义[14]。容器隐喻因其本身的特质具有以下特征：容器可容纳物质，容器壁成为容器内外关系的临界点，容器壁承载一定的压力，容器内的物体受到一定的保护，容器内的物体存在嵌套关系(包含递进关系)以及容器影响观察的视野[15]5。麦克白夫人利用了容器隐喻的以下两个特征：

1. 容器可容纳物质

容器，即盛物品的器具。容器的物理特性就是容纳物质。身体的原始的生理体验和可感知的物理空间关系体验慢慢地转化成一种抽象的心理空间隐喻意义[15]5。概念隐喻NATURE IS A CONTAINER(例1)和BODY IS A CONTAINER(例2)正体现了容器可容纳物质这一特征。

(1)Yet do I fear thy nature;

It is too full o’ the milkof human kindness

To catch the nearest way.

(Macbeth, 1.5. 22)

(2)To beguile the time,

Look like the time; bear welcomein your eye,

Your hand,your tongue;

(Macbeth, 1.5. 25)

例(1)出现在麦克白夫人阅读完麦克白的信之后，与麦克白对话之前的一段独白中。提取的概念隐喻是NATURE IS A CONTAINER：将麦克白的天性看作是容器，把人情看作是容器里的物质。一方面“thy”的使用表明了麦克白夫人与麦克白的亲近；另一方面不仅容器隐喻中目标域的选取表明了关系的亲近，而且整个概念隐喻预示和指导麦克白夫人接下来的行为，即不断地向麦克白“天性”这一容器里增加权力、欲望等物质。

例(2)出现在国王邓肯到达麦克白家里之前，麦克白夫妇的谈话中。提取的概念隐喻是BODY IS A CONTAINER：在这里是把麦克白身体作为容器，把对国王的笑脸相迎看作是容器里的物质。一方面，麦克白夫人使用“your”一词，将她与麦克白地位上的差距拉大，在言语上抬高麦克白的地位，建构麦克白夫人从属的地位；另一方面，为了更好地达到她的交际目的，麦克白夫人还利用人体本身的容器特质，使用身体容器隐喻，辅之身体体验的共性，告诉麦克白他应该在自己的神情(eye)、动作(hand)和言语(tongue)上进行伪装，这正好为内心挣扎、不知所措的麦克白提供了具体的实施方法。

2. 容器内的物体存在嵌套关系

容器内的物体存在嵌套关系的逻辑原理是：如果x属于范畴A，且范畴A属于范畴B，那么x属于范畴B。这种域包含关系的类型取决于映射的本体论性质[15]28。体现容器内物体存在嵌套关系这一特征的概念隐喻是THOUGHT IS A CONTAINER。

(3)Wouldst thou have that

Which thou esteem’st the ornament of life,

And live a cowardin thine own esteem,

Letting ‘I dare not’ wait upon ‘I would,’

Like the poor cat i’ the adage?

(Macbeth, 1.7. 31)

例(3)出现在国王到达麦克白家之后，麦克白内心的挣扎到达最高峰的时候。提取的概念隐喻是THOUGHT IS A CONTAINER，将麦克白的思想看作是容器，将软弱、“我不敢”和“我想要”之间的斗争看作是容器里的物质。句中“thine”的使用一方面将两人放置在同一地位，拉近了麦克白夫妇的心理距离，表示一种亲密和支持；另一方面更主要的是麦克白夫人为刺激麦克白而想要传达的一种轻蔑和看不起。通过容器隐喻的特征，将物质间的嵌套关系以意象图式的方式映射到麦克白的想法中，以直观和形象的方式告诉麦克白，“我不敢”和“我想要”中必定会有一方战胜另一方，而这取决于麦克白自己的选择。麦克白夫人语言中人称代词的选择和容器隐喻的意象图示相互作用，对麦克白起了强大的诱导作用，以至于麦克白回答说道：“男子汉做的事，我都敢做；没有人比我胆子更大。”

在鼓动麦克白弑君这一场景中，麦克白夫人将人称代词和容器隐喻相结合来实现其交际目的：一方面利用人称代词来构建她与麦克白的身份地位关系，表明她既是从属者又是支持者的身份；另一方面又利用了概念隐喻来增强言语的交际效果，更好地实现其“语言诱导”的交际目的。

(二)FEAR IS TRIGGER

在班柯鬼魂场景中，麦克白夫人的语言交际目的主要是对麦克白进行“语言劝导”。为实现这一目的，麦克白夫人既在语言特征上使用lord及其词汇搭配，从正向角度展示了麦克白现在的身份以及自己对麦克白的臣服与支持；又使用FEAR IS TRIGGER这一概念隐喻从反向角度向麦克白表明他的害怕会造成的可怕后果。

通过主题词检索，发现在班柯鬼魂场景中lord一词出现了5次，且都是指称麦克白，表明麦克白夫人在话语中将她与麦克白之间的关系确立为国王与臣子之间的关系。通过语境中的关键词检索，发现麦克白夫人在lord 一词的搭配上选取的都是表示肯定意义的词汇，包括gentle、royal和worthy，这表明麦克白夫人对麦克白的赞赏与支持。在以fear为检索词的检索中，发现例(4)：

(4)This is very painting of yourfear;

This is the air-drawn dagger which, you said,

Led you to Duncan.

(Macbeth, 3.4. 70)

从例(4)中提取出的概念隐喻是FEAR IS TRIGGER，即“害怕是触发”。在隐喻认知中，人们依据事物所形成的意象进行相似性联系，进而构建始源域与目标域之间的相似性[16]。在该概念隐喻中，麦克白夫人利用“触发”和“害怕”在产生事件结果上的相似性，将始源域TRIGGER中的特征向目标域FEAR中映射。在我们的日常认知中，“触发”可以看作是某件事或某个事物的导火索、起因或诱因，这种原因通常会招致不好的结果，并且带有一种时间上的紧迫感。麦克白夫人利用概念隐喻的意象图式将这种不良结果和紧迫感从始源域“触发”映射到目标域“害怕”中，让麦克白意识到自己的害怕会造成的可怕后果，进而从反向达到其“语言劝导”的交际目的。

麦克白夫人一方面在语言特征上利用lord一词建立麦克白与自己之间的国王与臣子的关系，利用lord的词汇搭配，表明自己对麦克白的赞赏与支持，从正向构建她自身臣服者和支持者的身份；另一方面使用概念隐喻FEAR IS TRIGGER，从反向进一步加强交际效果，实现“语言劝导”的交际目的。

(三)MORALITY IS CLEANLINESS

在麦克白夫人最后的死亡场景中，麦克白夫人的言语对象发生了转换，不再是麦克白，而是她自己，或者说是她的良知。概念隐喻在此场景中的作用，则是为了在语言上进行救赎，以构建麦克白夫人忏悔者的身份。在麦克白夫人死亡前的话语中，提取出一个总的概念隐喻MORALITY IS CLEANLINESS，以及两个子隐喻BLOOD IS IMMORALITY(例5)和HAND IS THE REPRESENTATION OF MORALITY(例6～9)。

(5)Here’s the smell of thebloodstill. (Macbeth, 5.1. 106)

(6)What, will thesehandsne’er be clean? (Macbeth, 5.1. 106)

(7)All the perfumes of Arabia will not sweeten this littlehand. (Macbeth, 5.1. 106-107)

(8)Wash yourhands, put on your nightgown, look not so pale. (Macbeth, 5.1. 107)

(9)Come, come, come, come, give me yourhand. (Macbeth, 5.1. 107)

由于道德具有具身性，我们可以把具有德性看作是身体上的洁净。在MORALITY IS CLEANLINESS中，始源域CLEANLINESS在嗅觉上表现为气味无异味，视觉上表现为干净无污渍。例(5)和例(7)从嗅觉上体现了始源域到目标域的映射关系，例(6)从视觉上体现了始源域到目标域的映射关系。例(5)中的“the smell of blood”将BLOOD在气味上的特征置于映射过程中的突显位置，体现麦克白夫人对自我德性的认知，即充满了血腥味。例(6)中的“clean”表明了麦克白夫人想要洗净污渍，洗净罪恶，成为“干净”的人的忏悔。例(7)中的“not sweeten”与例(5)一样，着重突显BLOOD的气味特征，借此表现麦克白夫人德性的不可救赎。例(8)中的“wash”和例(9)中的“give”则是麦克白夫人在知道自己德性不可能变得“洁净”后的妄念，而正是这种妄念，生动地刻画出麦克白夫人忏悔者的可怜形象。麦克白夫人通过“道德”和“洁净”在“气味”和“清洗”等方面的相似性特征，表现自己弑君后的痛苦和临死前的忏悔。

在麦克白夫人的死亡场景中，麦克白夫人通过总隐喻MORALITY IS CLEANLINESS和子隐喻BLOOD IS IMMORALITY和HAND IS THE REPRESENTATION OF MORALITY构建其忏悔者的身份，以达到“语言救赎”的交际目的。

四、概念隐喻对身份的建构作用

通过分析麦克白夫人话语中的语言特征和概念隐喻，发现麦克白夫人身份的构建得益于概念隐喻的运用，这些概念隐喻不仅极大地丰富麦克白夫人的身份内涵，而且帮助麦克白夫人更好地进行身份的转换。

(一)概念隐喻丰富身份内涵

作为一种有意识的话语选择，隐喻在一定语境中常常叙述当下的权力关系和个体身份[17]，因而我们可以在一定语境中探讨话语者是如何使用隐喻实现身份建构及交际目的的。在《麦克白》中，麦克白夫人利用容器隐喻和FEAR IS TRIGGER来叙述她和麦克白之间的同盟关系以及她的支持者身份。通过三个容器隐喻：NATURE IS A CONTAINER，BODY IS A CONTAINER和THOUGHT IS A CONTAINER，概念结构得以建构，麦克白夫人和麦克白之间的同盟关系跃然纸上，“语言诱导”的交际目的得以实现。通过概念隐喻FEAR IS TRIGGER丰富其自身的支持者身份，达到“语言劝导”的交际目的。

以NATURE IS A CONTAINER为例，这一常规的容器隐喻基于人的认知基础，不仅指导了麦克白夫人的所有行为，还使得读者以动觉意象图示的方式理解麦克白夫人的行为。在日常生活中，人们若是对容器内的物质不满意，要么将其倒掉，要么加入其他的物质将原有的物质覆盖。而正是由于“天性”这一容器的特殊性，麦克白夫人选择向麦克白的“天性”容器里增加诸如“权力”“野心”等符合她心意的物质，借以冲淡其中可能会影响麦克白“成大事”的“人情的乳臭”等物质。也正是从这一刻开始，麦克白夫人表明了自己和麦克白的同盟关系和其支持者的身份。

(二)概念隐喻促进身份转换

在话语映射和建构的社会现实里，人对现实的认识和反应通过隐喻的遮蔽性和突显性得以体现。隐喻凭借这种隐蔽和突显实现其隐性的评价意义，进而标识人与语境之间的关系，使人在关系结构中“出场”，并建构相对应的身份[18]。与前文中坚定的支持者身份不同，麦克白夫人在临死前通过概念隐喻MORALITY IS CLEANLINESS完成其身份的转换，寥寥数笔就得以形象地勾勒出忏悔者的身份，而这也可以看作是对他们夫妇同盟关系的一种“背弃”。

以BLOOD IS IMMORALITY为例，前文中可以轻松劝说麦克白“手上的血洗掉就是了”的麦克白夫人，在最后却受困于并不存在的血腥气，在巨大的痛苦和悔恨中死去。这一前一后巨大的反差是因为在前文中麦克白夫人着重突显“血”的可清洁性特征，而选择遮蔽其对生命的重要性；而又在后文里着重突显了“血”的不道德性特征，选择遮蔽其可清洁性。这种突显性和遮蔽性的改变，反映了麦克白夫人对现实认识的改变：染血的双手或许可以清洗干净，但道德上沾染的血腥气却消散不了。这表现了麦克白夫人终于敢于直面自己的错误，在不断的忏悔中走向死亡。

五、结语

麦克白夫人在不同的话语场景中实现不同的交际目的，构建不同的身份，而这种交际目的的实现和身份的构建是通过使用不同的语言特征和概念隐喻来实现的。在弑君场景部分，麦克白夫人使用第二人称代词和三个容器隐喻：NATURE IS A CONTAINER，BODY IS A CONTAINER和THOUGHT IS A CONTAINER来构建其从属者和支持者的身份，实现“语言诱导”的交际目的；在班柯鬼魂场景部分，麦克白夫人使用lord一词及具有肯定意义的词汇搭配和FEAR IS TRIGGER概念隐喻来构建其臣服者和支持者的身份，实现 “语言劝导”的交际目的；在最后的死亡场景中，麦克白夫人使用MORALITY IS CLEANLINESS以及子隐喻BLOOD IS IMMORALITY和HAND IS THE REPRESENTATION OF MORALITY来构建其忏悔者的身份，实现“语言救赎”的交际目的。

麦克白夫人虽然成功地在不同的身份中转换，但最终是以忏悔者这一身份死去的，这一结局不仅体现了麦克白夫人这一复杂人物的成功，还表明了莎翁对人性和良知的肯定。本文分析了概念隐喻对身份的建构作用，认为概念隐喻不仅丰富了身份内涵，还促进了身份的转换，希望能借此充实学界当前对麦克白夫人身份的研究，及深化概念隐喻和文学文本的结合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