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云~”结构考察*

2022-05-25 07:31崔希亮
关键词:隐喻词语概念

王 新,崔希亮

(北京语言大学 汉语国际教育研究院,北京 100083)

一、引 言

随着社会经济和互联网技术的迅猛发展,大量的“云~”结构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如“云计算、云备份、云存储、云服务、云处理”等等。据考察,“云计算”是最早出现在“云~”这一结构中的表达。①参见伦昕煜、孙建伟《“云”族新词语的构式考察》,《语文学刊》,2019年第5期,第107页。2006 年8 月9 日,Google 首席执行官埃里克·施密特(Eric Schmidt)在搜索引擎大会上(SES San Jose,2006)首次提出“云计算”(Cloud Computing)的概念。所谓“云计算”,简单讲就是以互联网为中心,在网站上提供快速且安全的云计算服务与数据存储,让每一个使用互联网的人都可以使用网络上的庞大计算资源与数据中心。②参见百度百科https://baike.baidu.com/item/%E4%BA%91%E8%AE%A1%E7%AE%97/9969353?fr=aladdin.由该定义可知,“云”的概念与“互联网”密切相关,可以由图1表示。

图1 云计算

此后,在人们的广泛使用下,“云~”结构的能产性不断增强,逐渐由最初的互联网领域延伸到教育、经济、文化等各个领域,乃至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如“云课堂、云支付、云直播、云相亲、云音乐”等等。2020年,一场全球性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扰乱了所有人的正常生活,工农商学无一幸免。与此同时,这场疫情也前所未有地改变着人们的生产生活,乃至思维方式。这一现象反映到语言中来,“云~”结构再次大量涌现,满足了人们日益增长的表达需要,如“云聚会、云拜年、云赏樱、云展览、云对话、云复试、云课堂、云会议”等等。

通过检索文献我们发现,对“云~”的研究多集中在其结构组合方式和形成动因上,③参见孙青波《当代汉语中的“云X”类新词族探究》,《安庆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 年第3 期,第124-127 页;杨春明《从认知角度分析“云”族新词的生成》,《成都师范学院学报》,2015年第8期,第37-40页;藏雅楠、卢绍刚《原型范畴理论下“云XX”的认知社会语言学研究》,《现代语文》,2019年第2期,第135-139页。但并未指出具备何种特征的词语能够和“云”搭配使用,关于形成动因的探讨也不够深入系统,且未能结合语料库数据展开研究。此外,伦昕煜、孙建伟从构式的角度研究了“云”族新词语的结构、语义、语用,以及历时发展过程和构式化动因,④参见伦昕煜、孙建伟《“云”族新词语的构式考察》,《语文学刊》,2019年第5期,第104-110页。作者在讨论构式化动因时提到“隐喻”和“类推”,这两个概念是否归属于构式化动因的范畴还有待进一步考虑。

我们将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探讨如下问题:什么样的词语能够进入“云~”这一结构?其中有无规律可寻?“云~”结构的语义是什么?该结构产生与发展的动因到底是什么?基于上述几个问题,我们将结合BCC 语料库数据就“云~”结构展开进一步研究。

二、“云~”结构的构成和语义

通过引言部分对“云计算”的介绍,我们认为从语法结构上看,“云~”属于偏正结构,具体分为状中结构,如“云教研”,以及定中结构,如“云时代”,“云”限制或修饰其后的中心语。从音节形式上看,进入“云~”结构的绝大多数为双音节词,如“朗诵、赏花、开题、答辩”等等,单音节词①像“云盘、云商、云店、云游、云集”中的“盘、商、店、游、集”与“云”的关系紧密,可以认为已经词汇化了或者在词汇化的过程中。此外,“盘、商、店、游、集”很难看作单音节词。基于以上两点,它们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内。在我们搜集到的语料②我们的语料主要从微博、微信等公众平台人工搜集而来。中还未发现,三音节及其以上的词语数量也非常有限,我们搜集到的三音节词有“服务器、工作室、电影院、图书馆”;四音节词有“学习模式、会议模式、蔬菜基地”,这些四音节词分别由其基式“模式”“基地”扩展而来。能够进入“云~”结构的三音节及其以上的词之所以非常少,我们认为和韵律有密切关系,汉语本就以双音节词为主,加之其前“云”的限制修饰,三音节及其以上的词和“云”搭配使用与现代汉语的韵律结构不契合。

从词性上看,进入“云~”结构的多为动词和名词,动词如“恋爱、颁奖、合唱、追星、拥抱、卖房、卖车、聊天、蹦迪、签约”等等,名词如“时代、模式、基地、战略、经济、玩家、论坛、股市、音乐、方案、感情、校庆”等等。具体情况如图2 和图3 词云图所示。

图2 动词词云图

图3 名词词云图

需要说明的是,在我们搜集到的语料中,仅有3 例形容词进入“云~”结构,分别是“智能、健康、安全”,但仔细分析发现,这几个词都是兼类词,且在云结构中已经丧失了形容词的属性特征,所以本文不作讨论。

由此可知,“云~”结构主要形成“云+ v.”和“云+n.”两种形式。那是不是所有的动词和名词都能够进入“云~”这一结构呢?我们的答案是否定的。

(一)进入“云~”结构的动词

黄伯荣、廖序东在《现代汉语(增订六版)》中将动词分为“动作动词,心理活动动词,存在、变化、消失动词,判断动词,能愿动词,趋向动词,形式动词和关系动词”[1]10。我们以此为纲,考察能够进入“云~”这一结构的动词类别时发现,只有动作动词能够进入该结构。所谓动作动词是指,表示动作行为的动词,通常包括具体动作动词和抽象动作动词。具体动作动词③本文所指的具体动作动词是一个相对宽泛的概念,凡是可以形象化的,都可以称作具体动作动词。比如批评,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到一个人在对他人某一缺点和错误提出意见时的场景。“宣传”一词也是一样。如“抓、拿、批评、宣传”等等,抽象动作动词如“忍、瞒、掩饰、控制”等等。那么,为什么除了动作动词以外,其他类型动词不能够进入“云~”这一结构呢?因为“云”所限制修饰的动词都指称化了。从概念结构的角度来看,它们跟性质相关联,而跟过程的关联已经很松散。也可以说,云结构是一个图式化的过程。此外,这些动词都具有一定的可触知性(palpability)。可触知性是分层次的,Talmy 将其分为完全具体的层次、半具体的层次、半抽象的层次和完全抽象的层次。具体的、可触摸的、真实存在的实体可触知性高;抽象的、不可触摸的、无形的实体可触知性低。①See Leonard Talmy.Toward a Cognitive Semantics, Volume I: Concept Structuring System.Cambridge:The MIT Press,2000,pp.141-156.像心理活动动词“喜欢、讨厌”等,判断动词“是”,能愿动词“能、愿意、应该”等,趋向动词“来、去”等,形式动词“进行、加以”,关系动词“姓,等于”等等或不具有可触知性,或可触知性较低,自然不能够进入“云~”这一结构。我们检索BCC语料库发现,表存在、变化、消失动词中的“发展”一词可以出现在“云~”结构中,但此时的“云”是指实体名词“白云”,因此和本文所讨论的“云~”不具有同一性,予以排除。另据一些人的语感,“云存在、云演变”可以使用,但我们在BCC 语料库中并未检索到相关表达,或许随着使用频率的不断增加,“云存在、云演变”这样的词终有一天会进入人们的词汇表达库中。这也不难理解,在某个特定认知范畴内,其成员具有典型和非典型之分。使用频率高的一般具有典型性,使用频率低的一般具有非典型性。“云~”结构也是如此,其成员在该范畴内的地位存在差异。藏雅楠、卢绍刚统计了“云吸猫、云追星、云聊天、云备胎、云恋爱”五个词在微博检索中出现的频次②参见藏雅楠、卢绍刚《原型范畴理论下“云XX”的认知社会语言学研究》,《现代语文》,2019年第2期,第138页。,这很好地验证了我们的上述观点。具体如表1所示。

表1“云~”代表性词语微博检索结果

由表1 可知,“云吸猫”一词的使用频率最高,达561 367 频次,但是在中老年人的认知世界里,“吸猫”一词的接受度可能不那么高,使用频率自然很低,相应地典型性也很低,但随着青少年群体在网络平台的广泛使用,其典型性大幅提升,甚至超过了“追星、聊天、备胎、恋爱”这样广泛使用的词,并可能已经形成了“云~”结构的一个原型,像“云吸狗、云养猫、云养狗、云养娃、云养汉”等类似词语随之产生。因此,这也证明使用频率会影响一个词的典型性,甚至决定一个新词能否进入人们的词汇表达库中。

此外,我们检索了以上五个词在BCC 语料库中文学语料和科技语料中出现的频次,结果均为0。由此可见,语体分布也很可能是制约这些词语使用的重要因素。

关于动作动词,是否都可以进入“云~”结构呢?我们的答案是否定的。首先,受韵律的影响和制约,进入“云~”结构的通常是双音节动作动词。其次,进入“云~”结构的必须是具体动作动词,如“朗诵、展览”等等。最后,进入“云~”结构的具体动作动词还表现出过程性减弱,指称性(referentiality)增强的倾向,且具有一定的可触知性,如“拥抱、聚会”等等。那么我们如何证明呢?[+量化]通常是名词最基本的属性特征之一,表现在句法形式方面就是它可以接受数量结构修饰,比如“拥抱、聚会”都可以表达成“一个拥抱,一次聚会”。此外,具备[+具体][+可见][+形象]等语义特征的词一般可触知性较高,进入“云~”结构的双音节动作动词一般都具有这些语义特征。

(二)进入“云~”结构的名词

黄伯荣、廖序东在《现代汉语(增订六版)》中将名词分为“专有名词、普通名词、时间名词、处所名词、方位名词”[1]9。我们以此为纲,考察能够进入“云~”这一结构的名词类别时发现,像“鲁迅、中国”等专有名词,“秋天、明年”等时间名词,“河岸、周围”等处所名词,“前后左右”等方位名词都不能够进入“云~”结构。为什么呢?其一,这些词很难通过隐喻的机制和“云”的特征产生联系,无法产生由源域(source domain)向目标域(target domain)的映射,比方说专有名词“鲁迅”,很难产生由“互联网”(源域)向“鲁迅”(目标域)的映射,其他几类词也是如此,这样的话自然不能进入“云~”结构。其二,它们不具备进入“云~”结构的概念属性特征,即时间性和空间性。

我们统计语料发现,能够进入“云~”结构的普通名词通常表现出三个特征:一是多与科技领域相关,如“主机、存储、备份、工艺、数据、参数、终端、技术”等等,这大抵是因为“云”的概念最初源于互联网界的技术类,包括像“云计算”以及基于“云计算”的各类相关操作,所以科技领域的名词术语很自然地能与“云”搭配使用。二是多表现出指称性,即某个名词性词语与其话语所指事物之间的关系,且具有概念的时间性和空间性特征。例如“婚礼、论坛、讲座、报告、班会”。我们可以通过添加数量结构“一场”来验证其指称性。此外,由于这些名词具有事件性,所以跟时间和空间都有关系。而“餐厅、超市、学校、课堂、商店、商场”这些名词,其指称性不言而喻,且跟空间发生关系。三是多表现出关联性。关联性是指这些普通名词的概念在一定程度上与互联网相关。例如“婚礼、股市、方案、资讯、计划、音乐、笔记”等等。以“婚礼”为例,婚礼可以和互联网产生一定程度的关联,比如通过互联网直播婚礼现场,“云婚礼”就是指以网络直播的形式举办的婚礼。

总而言之,能够进入“云~”结构的普通名词要么与科技领域相关,要么表现出指称性,且具备概念的时间性和空间性特征,要么表现出关联性,能在一定程度上产生源域向目标域的映射,即互联网向该普通名词的映射,二者由此产生联系。

(三)“云~”结构的语义

要弄清楚“云~”结构的语义,首先要理解“云”的语义。据《说文解字》:“雲,山川气也。从雨,云象雨回转形。”[2]《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对“云”的解释分成了云1、云2和云3。云1“常用于书面语,表示‘说’和表示‘强调’”;云2“指在空中悬浮的由水滴、冰晶聚集形成的物体”;云3“指云南或一种姓”[3]。

《说文解字》和《现代汉语词典》的释义都不能很好地解释“云~”结构中“云”的语义,那么这个“云”的语义到底是什么呢?我们在引言部分介绍了“云计算”的概念,由此可知,这里的“云”基本可以解释为“互联网网络”。

那么“云”和“互联网”之间为什么会产生联系呢?我们认为原因有二。一是基于隐喻的认知机制。我们通过对“ChineseCogBank”的检索发现,“云”往往具有“千变万化、自由自在、虚无缥缈、变幻莫测、规模巨大”的认知属性,这些属性与人们认知里关于互联网“信息存储量大、信息的公开性、网络环境复杂多变”等特征高度相似,而相似性是隐喻的基点,这样人们就很自然地通过隐喻把两者联系到了一起。二是受意译的影响。较早出现在“云~”结构的词语是“云计算”,其英文是“cloud computing”①在英文当中为什么“云”可以跟“计算”结合?我们认为同样是隐喻的认知基础在起作用。,人们通过意译的方式进行翻译,“云”和“互联网”有关。此外,从修辞的角度看,我们也可以认为这是一种仿造。“新媒体语言②“新媒体”是相对于“平面媒体”(报纸杂志)而言,新媒体语言就是指网络媒体语言。“云~”最初源于互联网领域,并在网络平台广泛使用,因此完全可以看作是新媒体语言。在语言形式和表达方式上有很多创造性的用法,这些用法在修辞方面可以说是很成功的,它增强了语言的表现力”[4]。云总是漂浮在空中,变化不定,因此,云是它的载体,或者是信息传播的域。互联网的信息传播,也是在空中进行的,也是以云为载体的,起码在我们的想象中是这样的。因此以“云”来命名这种现象是很恰当的。

解释清楚了“云~”结构中“云”的语义,“云~”的结构义也就不难理解了,因为“云+ v.”和“云+ n.”两种形式,其实质都是在该名词或动词的基础上附加了“云”的特征。可以说“云~”结构是该名词或动词的下位概念。因此,“云~”的结构义可以理解为,与互联网技术相关的特定动作行为或指称对象。例如“云拜年、云电视”,前者是指通过互联网的手段向亲朋好友祝贺新年;后者是指一种运用云计算和云存储技术的电视产品。

三、“云~”结构产生与发展的动因

(一)“云”现象的出现

认知语言学中的具身体验观(embodiment)认为,人们在和外部世界的互动中产生了对事物的认识,进而衍生出一些基本概念。也就是说,语言是我们的心智对外部世界的反映和折射。那么“云~”结构产生的动因是什么呢?我们认为首先是现实生活中出现了大量的“云”现象,人们透过对“云”现象的进一步认识,逐渐产生了表达这一现象的语言需求,但现有的词汇系统中还找不到相对应的语言形式。为了解决人们的日常交际需要,于是能动地创造了“云~”这一结构。以较早出现的“云计算”一词为例,随着经济水平和互联网技术的快速发展,人们使用互联网的几率和频率大幅提升,与此同时,同互联网相关的服务也大量出现,于是逐渐出现了“云”的概念。我们检索BCC 语料库后,得到了“云计算”一词的历时使用情况,如图4所示。

图4“云计算”一词使用频率

由图4 可知,“云计算”一词在BCC 语料库中于2009 年首次出现,随着互联网技术的逐渐普及和成熟,2015年达到峰值。其间增幅虽有波动,但这正确切地说明语言是对外部世界的折射和聚光。

又如“云招聘”一词。受客观环境的限制,一方面,广大应届毕业生难以参加学校所在地组织的招聘会,另一方面,广大招聘单位也难以实现面对面的现场交流。面对这一场景,人们联想到了“云”的概念,于是能动性地创造出“云招聘”一词,这样既满足了人们表达交流的需要,也符合语言表达准确性的要求。类似的还有“云赏樱、云复试、云监工”等等,这也是语言类推作用的结果。我们在BCC 语料库历时检索中并未检索到“云招聘”一词的使用情况,如图5 所示。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云招聘”一词确实是在此次全球性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下产生的一个新词汇。但也有可能在2016—2019 之间的某个时间点就出现了,因为BCC语料库中的历史检索时间是1946—2015。

图5“云招聘”一词使用频率

(二)隐喻的作用

“云”现象的出现为“云”结构的产生提供了必要条件。但为什么人们在选择语言形式表达这一现象时,唯独对“云~”情有独钟呢?我们认为是隐喻的认知方式在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隐喻是人们重要的认知方式之一,我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说,没有隐喻就无法表达某些概念。语言中不同的概念范畴之间是通过隐喻建立联系的。而隐喻的过程是在不同的认知域中建立联系,即由源域向目标域进行投射。源域往往是更接近人们认知经验的事物,而目标域则是离人们认知经验较远的事物,但两者在某一特征方面存在相似性,这也是两者建立联系的基点。这也就是莱考夫所说的结构隐喻。Lakoff&Johnson 曾举出“辩论就是战争”的例子①See George Lakoff,Mark Johnson.Metaphors We Live by.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3,pp.3-6.,通过该概念隐喻可以分析出一个关于隐喻性的概念系统。在辩论的过程中我们通常会使用“找到对方的弱点”“掐住对方要害”“捍卫我方观点和立场”等表达,此时一场辩论就像是一场军事冲突,敌我双方为了争夺一块领地或是捍卫其他利益,不惜兵戎相见,最后有人胜出有人败北。这样辩论的概念通过隐喻由战争的概念进行构建,即产生由源域到目标域的映射,因为战争的概念相对而言比辩论的概念更加清楚明晰。同样,前文我们讨论了互联网往往具有[+信息存储量大][+网络环境多变]等特征,这些特征相较于“云”[+规模大][+千变万化]等特征更为抽象,但两者又存在共性特征,于是人们选择“云”的表达形式,完成由具象域(源域)的“云”向抽象域(目标域)“互联网”的映射,如图6 所示。由此“云~”结构得以产生。

图6“云”域向“互联网”域的映射

(三)想象能力、抽象能力和情感因素

如果说“云现象”的出现与隐喻的作用是推动“云~”结构产生的因素的话,那么它还不足以推进“云~”结构的快速发展。认知语言学认为,想象能力(imaginary ability)和抽象能力(abstract ability)是人们进行认知的两种基本能力。想象能力是人们在已有形象的基础上,在头脑中创造出新形象的能力;而抽象能力是指人们在思维的过程中,通过对事物的整体分析,提取出自认为最本质和最重要的方面,舍弃非本质和非重要的方面,从而形成概念和范畴的思维能力。人们通过想象把“互联网”和“云”联系起来,并以较早出现的“云计算”为原型范畴,在广泛地使用下逐渐抽象概括出“云~”这一词语模,②李宇明指出,“词语模是具有新造词语功能的各式各样的框架,这种框架由‘模标’和‘模槽’两部分构成。模标指词语模中不变的词语,模槽指词语模中的空位”。参见李宇明《词语模》,载刑福义主编《汉语语法特点面面观》,北京: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146-157页。其中定量成分“云”是模标,变量成分“~”是模槽。人们根据具体的认知场景,能动性地把表示与互联网相关的事物或行为的词语不断地向模槽内添加,如“云支付、云班会、云答辩、云见面、云分享”等等。人们在使用中不断积累经验,由此“云~”词语大量出现。

认知语言学研究的概念内容还包括体验性内容,即情感(affect)和知觉(perception)。语言使用者的内心情感是推动“云~”结构的快速发展的重要因素。我们以网络热词“云吸猫”一词为例,所谓“吸猫”是指天生对猫有着异常的喜爱之情,难以拒绝猫的“诱惑”,所以“云吸猫”就是指自己由于某种原因(比如大学宿舍禁止养猫)没有养猫,在网络上被人家的猫所吸引,内心的这种喜爱情感使得广大爱猫人士广泛使用“云吸猫”一词。在全球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背景下,人们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却无法实现,正是人们内心对这些事物的渴望,但却“求而不得”的现实刺激了人们对该事物的追求,内心的渴望情感也随之加深,进而推动了“云~”词语的大量涌现,如“云购物、云逛街、云赏花、云赏春、云见面”等等。

四、结 语

2020 年涌现出了大量的“云~”结构,我们考察能够进入该结构的词语时发现,动词多为双音节具体动作动词,其过程性减弱,指称性增强,且具有一定的可触知性,表现为具备[+具体][+可见][+形象]等语义特征;名词一是多与科技领域相关,二是多具有指称性,表现出时间和空间的概念特征,三是多表现出关联性。“云”的语义与“互联网”有关,一是基于隐喻的认知机制,二是受意译的影响。而英文中“云”之所以可以跟“计算”结合同样是隐喻的认知基础在起作用。因此,“云~”的结构义与“互联网”也就产生了关联,因为其实质是在该名词或动词的基础上附加了“云”的特征。我们将“云~”的结构义概括为,与互联网技术相关的特定动作行为或指称对象。“云”现象的出现是“云”结构产生的根本原因,人们的隐喻思维为“云”结构的产生提供了必要的路径,而人们的想象、抽象能力和内心的情感因素极大地推动了“云”结构的发展。

此外,结合“云~”结构之前以及在此次全球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影响下的发展状况,该结构表现出了能产性、常用性和稳定性,符合词的基本特征,但《现代汉语词典(第7 版)》中仅仅收录了“云计算”一词。我们认为,在下一轮词典修订之时,一方面可以考虑增加“云~”结构中“云”的义项,另一方面也可以考虑收录“云~”结构中的一些常用词,如“云服务、云应用、云制造”等等。具体收录哪些词当然还需要一些调查和论证,但“《现代汉语词典》每版修订都努力反映我国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和党的建设各方面发展进程中涌现的新事物、新概念和社会生活的新变化及人们的新观念”[5]。所以再次考虑“云~”结构的收录问题理应是词典编撰者义不容辞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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