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中的“果实”意象研究

2022-05-30 00:31杨力
青年文学家 2022年17期
关键词:小雅木瓜葫芦

杨力

本文将《诗经》中明确出现的“果实”意象一一概述,分析果实与周人日常生活、思想文化两方面的渊源,通过果实来管窥周代生活图景与文化内核,对先秦文学记忆解读一二,最后分析果实本体意象含义,从新的视角来读《诗经》,看见它更多彩的样貌。

一、研究现状

研究《诗经》中的植物较有开创意义的是陆玑,他的《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和徐鼎用20年绘制的《毛诗名物图说》,都是本文重要的研究资料。在对《诗经》的“果实”意象研究里,2001年,张连举印证了《诗经》中的果实与生殖崇拜的关联;2005年,李琨探讨了果实与周代女性印象的关联;2012年,孙秀华谈论过《诗经》中周人采摘果实;2013年,赵会莉介绍了用果实来“贻物定情”。这些研究成果都足以看出,果实本身在《诗经》中的文化价值不容小觑,但现有研究中,对它的研究不够全面,缺乏其专门的意象探讨,尚需单独从植物门类中分离出来详细讨论。

二、《诗经》中的果实概说

时代变迁,某些果实在先秦有不同的分支,如《木瓜》中的瓜,便不同于现在的木瓜。也有的无法得到准确的名称,如《桑中》的“唐”到底是沙棠、棠梨还是女萝,众说纷纭。而笔者只取其中对果实的注释,以《毛诗正义·十三经注疏》(本文简称《毛疏》)、《诗集传》以及《毛诗传笺通释》(本文简称《毛释》)的注释,在《诗经》305篇中,归纳出了有代表性的12种果实:

(一)野葡萄(薁、葛藟):果实大如桂圆,常生长于林野间。《周南·樛木》《王风·葛藟》都提及野葡萄。

(二)桃:《周南·桃夭》中,“有蕡其实”受《诗集传》释,“桃,木名,华红,实可食”,可知是桃子果实。

(三)梅子(梅):呈小球形,味酸甜,色紫红,常用于酿酒。《召南·摽有梅》中便直接写“梅”。

(四)葫(匏、瓠、壶)芦:果实中空储瓤,外壳坚硬。《邶风·匏有苦叶》《大雅·公刘》中的“匏”,是先秦时期普遍的渡水用具,素有“腰舟”之称。宴席上也“酌之用匏”,可见它也能做酒器。《小雅·南有嘉鱼》《小雅·瓠叶》中的“瓠”,都是葫芦。

(五)瓜(菲、瓞、木瓜、木桃、木李):球形或椭圆形的果实为一种食用的蔓生瓜类果实。《邶风·谷风》中所采之“菲”,《毛释》注为“即土瓜也”。《卫风·木瓜》中的果实由《毛释》所注:“木瓜,楙木也,可食之木。”也属于瓜类。《小雅·信南山》中也写到疆场上长满了“瓜”。《大雅·绵》中“绵绵瓜瓞”领出全诗,《毛疏》注:“大者曰瓜,小者曰瓞。”“瓜”和“瓞”是常见的两种瓜。当今葫芦也隶属瓜,但《诗经》中将“瓜”和葫芦分两种(如《豳风·七月》),故本文将其以出现的名称来分作番木科和葫芦科两类。

(六)茨(茨)藜果:多刺,形象灰暗丑陋。《鄘风·墙有茨》中的“茨”,由《毛释》注:“茨,蒺藜也。”

(七)沙棠(唐)果:沙棠,形小而红的果实。《鄘风·桑中》写到“唐”,通“棠”,引出劳动人民耕作随感。

(八)桑葚(桑黮):球形覆果,常酿酒。《卫风·氓》《鲁颂·泮水》中都写了动物食桑葚。

(九)枣(棘):椭圆形,可食用,色红但味酸的一种药用果实。《魏风·园有桃》中写的“棘”,为酸枣。《豳风·七月》提及诸多果实,其中便有“枣”。

(十)花椒(椒):小粒团簇,有特殊香气,常作香料。《唐风·椒聊》以椒起兴,而《陈风·东门之枌》也写到花椒赠礼。

(十一)梨(杕杜、檖):球形,春华秋实。《秦风·晨风》中写“檖”、《小雅·杕杜》写“杕杜”,都查证为梨的一种。

(十二)栝楼(果裸):球形橙红色果实,多生于村旁田边。《豳风·东山》中的“果裸”,《毛疏》称:“果裸,栝楼也。”

三、“果实”意象与周人生活

果实不管在先秦还是当今社会,最初的作用就是食用。果实在那个食物种类并不丰富的时代里,与生活有不可割裂的联系,也被农耕文明赋予了珍贵的价值。

(一)“果实”意象与劳动生产

由于《诗经》自身的民歌特征,饱含了农家生产活动的诗歌。《豳风·七月》便是从收获的季节开始,有次序地讲述农民们的工作。据诗中记载,一整个夏天到初秋,蔬菜和粗粮粮食匮乏,果实是最常见的食物。该诗以农家如何食果与贵族的悠闲生活作对比,这不仅是描述繁重的农务与贫困的生活,更是抨击阶级制度的剥削,实则是一首“农奴的怨歌”。采集象征着周代的农业渊源。从孙秀华的研究中论证,采摘是人类最原始的农事活动,且多由女性参与。《鄘风·桑中》中描写了女子边歌唱边采沙棠的悠闲情景,也暗含了她是自由农。诗中凸显的务农者身份,是先秦人民的劳动剪影。

(二)“果实”意象与赠礼祝福

采摘文化所带来的果实与女性劳动之渊源,使得果实所传之情往往影射对女性的祝福,且集中于对婚姻、子嗣的祝福。《周南·桃夭》中写“桃之夭夭”,赞新娘之美,如同成熟的桃一般待摘采。《唐风·椒聊》反复咏唱“椒聊之实”一句,祝福妇人多子。《周南·樛木》中比喻女子如同葡萄藤缠绕樛木一般依附丈夫,隐喻当时的婚姻从属关系。果实也被女子常用来赠礼,《陈风·东门之枌》中的女子以花椒求爱,《卫风·木瓜》也以木瓜定情。果實带着贻情的使命,给诗歌增添了许多浪漫气息。其中女性精神,也源于原始社会男狩猎、女采摘的分工务食体系。果实作为植物孕育后代,便与能生育的女性意象相连接。还有其他送礼情节,如劝诫诗《大雅·抑》中“投桃报李”的典故,以桃和李的贻物之谊劝周王回报功臣,描写了恪守平衡的周礼。

(三)“果实”意象与贵族生活

不同于农民阶级,在贵族生活中,常出现的是葫芦。《小雅·瓠叶》中便以食用葫芦来叙述贵族的生活片段,主人也以葫芦待客彰显家族的权势。《大雅·公刘》则记载贵族将葫芦一剖为二,盛酒而饮,称为“匏尊”。《小雅·南有嘉鱼》描写宴会旁葫芦茂盛,烘托了门楣兴旺之气。此外,《诗经》中也有诸如《鄘风·墙有茨》的刺诗,借写多刺的茨藜难以扫除的丑恶,暗喻了宫廷中贵族生活无法言说的荒淫污秽。《魏风·园有桃》中的落魄贵族食桃枣却心忧,可在平民生活中,桃和枣是珍惜的食物,他却“其实之食”,只能勉强果腹,以此反讽落魄贵族的忧贫畏饥,暗示了魏国贵族阶级的没落。

四、“果实”意象与周代思想

周人们在《诗经》中咏唱果实时,也会由果实联想到家乡、亲人,乃至抽象的神圣寓意。此时的果实不单是盘中餐、手中礼、腰舟或酒樽,它已经剥离了实际用途,内化为周代思想的符号。

(一)“果实”意象与戎途思乡

果实与思乡的关联,也源于它携带了农耕生活(即家庭生活)的符号,如野葡萄这一藤生植物,果实繁密重叠,时常暗喻家庭的羁绊。《王风·葛藟》中游子不停地吟唱野葡萄的“绵绵”,怀念亲人之间相互依赖。而《豳风·东山》中家门口蛮生的栝楼,凸显出了无人清理的荒凉景象,又描写他想象妻子在家中食瓜却有“苦”味,“苦”在思念自己。棠梨果實茂盛,风尘仆仆的路人看见它便易生出思念。《小雅·杕杜》就以此引出了久役思归的主题,表达了士子对徭役赋税的埋怨,对归家的渴望。

(二)时间概念与等待观

由于先秦社会男子远征的社会现象和男尊女卑的传统,“等待”成了女性独有的行为。又因果实生长周期,也历经了植物的成长等待,因此“时间与等待”也为果实的文化符号。《召南·摽有梅》为女求士诗,“摽有梅”实际也是以梅来摽男之意。树上的梅掉落到只有七成,三成,到完全落地,暗指女子等待的心情,如同梅掉落无人采摘一般令人失望。而诗中人感伤梅的衰落,正如《毛释》言:“谓女二十,春盛而不嫁,至夏则衰。”借梅来暗指在女子等待婚嫁中时光流逝,抒发对青春衰落的遗憾。而《卫风·氓》中以“桑之落矣”“桑之未落”来给感情标注时间。桑葚落下之后,被斑鸠食至“过则醉,而伤其性”。桑葚的甜,也符合情爱之于女子的感受,“与士耽”的代价,也同斑鸠一样“伤其性”。桑葚成长的时间,指代弃妇的青春岁月。

综上可看出,周代女性人生的时间概念以婚嫁为界限,前半段如同果实成长期,是漫长的等待;后半段如同果实被人采摘,带着种子孕育新生。与果实成熟至掉落契合,女性在嫁龄之前为盛,过则为衰,这无疑是周文化对女性精神的桎梏。

(三)生殖崇拜与家族福祉

果实被赋予生殖崇拜也缘于它结子,繁殖是生命的延续,与女性意象同宗同源,象征着福祉所在。《诗经》中最多子的果实是花椒,《唐风·椒聊》不断赞叹“蕃衍盈升”,直接写出对繁衍之盛的崇拜,挑明了歌颂女人产子。诗中赞美女人“硕大且笃”这般健康易育的体征,饱含了对生殖的崇拜。而诗歌中女子送花椒、木瓜给心爱之人,实则羞涩地传达了女子最高的祈求:未来生育诸多子女。多子果实的文化内核是女人对自身生殖价值的极端认同,闻一多提出了生殖崇拜“逼出”了女人的母性意识。诗歌中,女子对爱情的期许被赋予了崇拜性的生殖意愿,如果多子如椒,便能得到他人高度的歌颂,也能同花椒一般“远条且”。

多子为何会受到崇拜?宗法制带来的分封,人丁繁多的家族往往能分得更大的领地。平民也只有生育才能获得劳动力。多子不仅使家族兴旺,还延续姓氏,对生殖的崇拜是对家族福祉的祈祷。所以,瓜与葫芦都多瓤多子,诗歌才多以葫芦表达祥瑞。在《绵》这一史诗中,一句“瓜瓞绵绵”流传至今,演绎了朝代的繁衍,以瓜的生殖符号接出“民之初生”,壮丽的史诗就此开幕,瓜的繁生也是福祉的初生。《大雅·生民》中通过描写周始祖种瓜,来暗喻他耕耘民生大业。周始祖后稷是姜嫄踩神迹有感而孕,后稷出生便会种瓜,可解读为他以祥瑞的母系名物—瓜来反哺了他的母亲,让瓜一类的多子果实有了“新生”的暗喻。生殖崇拜与福祉文化,足以让瓜富含宗教意识,故而《小雅·信南山》中将瓜“献之皇祖”,用瓜传递祭祀的初衷。

周人眼中的果实都在《诗经》中有迹可循,在生活方面,果实是周人的重要农作物。果实采摘、耕作与烹饪,是中国历史的农业记忆,刻画出了活跃在先秦的劳动人民先祖,浅论了周代社会的各农耕阶级。在思想方面,果实与家庭密不可分,故果实系着思乡情怀和家庭福祉。生殖崇拜思想又使人重视多子果实,被烙印上吉祥的文化印记。在果实本体方面,笔者拙见,认为《诗经》的“果实”意象与女性文化、女性精神同源。不论是女性采集果实、赠果求爱、暗喻青春,还是果实与女性生殖的关联,都将果实与女性意象捆绑。先秦更接近于社会的母系文明,而果实是植物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最终成果,是孕育种子的本体,呼应了诗歌中姜嫄踩神迹孕始祖,把女性看作人类第一性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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