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纾魏易合译“林译小说”的艺术魅力

2022-11-11 00:24韩洪举
福建工程学院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林译林纾小说

韩洪举

(浙江师范大学 江南文化研究中心, 浙江 金华 321004)

林纾是我国翻译小说最多的著名翻译家,也是近代影响最大的翻译家之一,还是举世公认的古文语言大家,他古文式的“林译小说”语言得到了学者们的高度评价。“林译小说”几乎家喻户晓,“林译小说”在近代小说翻译史上的地位不可替代,其中不少名作都是林纾与魏易合作完成的,可以说林魏合作的翻译小说颇具代表性,是“林译小说”中的精品。

一、林纾、“林译小说”与魏易的关系

林纾本人不懂外文,他翻译小说必须与精通外语者合作,而魏易正当其时,成为林纾最重要的一位合作者。魏易是林纾最得意的助手之一,林纾非常喜欢魏易,二人合作特别默契,他们合译的“林译小说”取得了极高的艺术成就。

魏易(1880—1930),字仲叔(聪叔),又字舂叔,浙江仁和(今杭州市)人,早年生活不幸,3岁丧母,9岁丧父,由家乡一位亲戚抚养长大。贫寒苦难的生活不但没有击倒魏易,反而使他意志更加坚定,他学习刻苦,成绩优异,17岁离杭赴沪就读于上海圣约翰大学,大学毕业后做过上海《译林》杂志执笔者,又任过彼时教育部翻译,京师大学堂成立后又任英文教习,所以魏易虽仅为一名大学生,亦未尝留学国外,但他的英文水平和综合素养较高,在林纾的合作者中最为出色。

林纾很重视这位合作者,在《吟边燕语·序》中写道:“长沙张尚书既领译事于京师,余与魏君适厕译席。魏君口述,余则叙致为文章。计二年以来,余二人所分译者,得三四种。”[1]20-21林纾自署作序时间为光绪三十年五月,序云“计二年以来”,则林纾和魏易任职京师译书局当在光绪二十九年(1903),也就是说刚和林纾合作时魏易年仅23岁,正是思维敏捷、年少英俊之时。林纾赞其:“挚友仁和魏君舂叔,年少英博,淹通西文。”[1]20

林纾与魏易合译的作品颇多,近50种,将可以考证出的二人合作译作进行整理,详见表1。

表1 林纾魏易合译作品一览表Tab.1 List of works translated by Lin Shu and Wei Yi

续表

由表1可知,虽然林纾的合作者众多,但魏易和其合作颇多,魏易对林纾和“林译小说”极其重要,“林译小说”中颇有影响力的作品大都出自二人之手。具体分析如下:

第一,“林译小说”数量庞大,但情况比较复杂,既有世界名著,也有二三流的小说。但其中很多名著都是他们两人合作完成的,这是其他合作者所做不到的,如英国著名作家狄更斯的《滑稽外史》《贼史》《冰雪因缘》以及代表作《块肉余生述》(今译《大卫·科波菲尔》)等,英国著名历史小说作家司各特的《十字军英雄记》《剑底鸳鸯》以及代表作《撒克逊劫后英雄略》(今译《艾凡赫》)等,美国著名女作家斯陀夫人的《黑奴吁天录》(今译《汤姆叔叔的小屋》),美国另一著名作家华盛顿·欧文的《拊掌录》,日本著名作家德富健次郎的《不如归》等。

第二,“林译小说”中的二流名著,经过二人的默契合作,反而成了非常优秀的译作。由于当时中国刚刚被西方列强打开国门,大家还不熟悉外国文学作品,林魏合译的一些原本属于二流的小说,因翻译出色,反而被国人误以为是一流作品,在国内产生了很大的反响,如狄更斯的《孝女耐儿传》、华盛顿·欧文的《旅行述异》、柯南道尔的《歇洛克奇案开场》等。

第三,“林译小说”中不入流的外国小说,经两人合作翻译后,竟让中国读者为之入迷,将其当作一流作家的一流名著。英国业余作家哈葛德,一生创作了大量小说,可谓是非常“高产”的小说家,但他的小说笔者不敢恭维,而林纾却翻译哈作上了瘾,乐此不疲,导致“林译小说”整体质量下降。但也有例外,林魏合译的《迦茵小传》却取得了很高的成就,被国人奉为“经典”。虽然林纾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但也不是屡屡奏效,和魏易合作反而使平庸的小说成了上乘佳作。

总之,林、魏合作翻译的许多译作,如狄更斯的《块肉余生述》,司各特的《撒克逊劫后英雄略》,斯陀夫人的《黑奴吁天录》,华盛顿·欧文的《拊掌录》《旅行述异》以及德富健次郎的《不如归》等,都是世界名著,是“林译小说”中的精品,在近代中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即使是比较平庸的作品由于他口译得较好,也成为“林译小说”中的优秀译作。因此,寒光这样评价两人的合作现象:“假如林纾少了他(魏易),那么决不会达到这样的成功,那是可以断言的。”[2]

二、林魏合译“林译小说”的语言特色

林纾魏易合译小说的语言特色,可从“直译”与“意译”、“拟古”文体、“雅”“俗”之间等三方面进行论述,这也正是“林译小说”语言特色形成的原因。

(一)“直译”与“意译”

翻译领域内的“直译”“意译”之争由来已久,至今亦未取得一致意见。就连在翻译理论上主张“信”(直译)的严复,在具体翻译实践中也多用“意译”方式,不懂外文的林纾更是如此。可以设想凭借魏易的外语水平,如果林纾严格按照魏易的口述形成文字,那么译作将会更加忠实于原著,但由于当时的文坛习惯以及林纾的翻译观念,便出现了我们今天所看到的“林纾式”的译作。若只是直译,文笔则过于生涩和欧化,容易令人读而生厌,即使做到最大程度地忠实原著,翻译所起媒介作用的效果也不会太理想。笔者既不主张过于生硬地“直译”,亦不主张译者按自己的理解随意“意译”,理想的翻译方式当以直译为主,辅以意译,即在尽可能忠实原著的基础上有所变通,使译文流畅易懂。要达到此理想效果,这就要求译者不仅精通外文,而且须有较高的文学修养,惟其如此才能灵活自由地根据原著的具体情况进行适当的文字处理,使译作达到较为完美的程度。

以今日之观点分析,“林译小说”的翻译有成功亦有失败,但总的来看还是功大于过。以林纾魏易合译的狄更斯的作品为例,许多学者都给予了高度评价。如钱钟书在《林纾的翻译》中写道:“重温了大部分林译,发现许多都值得重读,尽管漏译误译随处都是。我试找同一作品后出的——无疑也比较‘忠实’的——译本来读,譬如孟德斯鸠和迭更斯的小说,就觉得宁可读原文。”[3]297曾锦漳在《林译小说研究》中谈到有关林译的评论:“所有过度的经营,过分的夸张和不自禁的饶舌,都消失了。幽默仍在,不过被简洁的文体改变了。狄更斯由于过度繁冗所损坏的每一地方,林纾从容地、适当地补救过来”[4]。这些评论,对于我们评价“林译小说”的特点颇有启示意义,说明“林译小说”在语言、文采、表现力和感染力上均有较高的成就。

(二)“林译小说”的“拟古”文体

作为著名的古文家,林纾的译文具有质朴流畅的文风和写照传神、富于情韵的艺术。他不通西语,只是按照魏易等人的口述进行记录,因而“林译小说”多用纯正的语言来表达,较少欧化毛病,他的文言译文有时较原作更胜一筹,这已为许多文学批评家所承认。这样的效果自然与魏易的密切配合有很大的关系,但主要原因还是作为古文大师的林纾具备高超的语言驾驭能力,如林纾魏易合译的哈葛德的《迦茵小传》最为典型,在当时的小说翻译界影响深远。郭沫若先生曾经说过,《迦茵小传》“在世界文学史上并没有什么地位,但经林琴南那种简洁的古文译出来,真是增添了不少光彩”[5]。钱钟书先生在他的《林纾的翻译》中写道:

林译除迭更斯、欧文以外,前期的那几种哈葛德的小说也颇有它们的特色。我这一次发现自己宁可读林纾的译本,不乐意读哈葛德的原文。理由很简单:林纾的中文文笔比哈葛德的英文文笔高明的多。哈葛德的原文很笨重,对话更呆蠢板滞,尤其是冒险小说里的对话,把古代英语与现代英语杂拌在一起……林纾的译笔说不上工致,但大体上比哈葛德的轻快明爽。[3]317

“林译小说”的语言非常优美,林纾与魏易合译的名著《黑奴吁天录》等自不待言,即使他们合作翻译的英国二三流作家哈葛德的《红礁画桨录》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尤其是依仗林纾的生花之妙笔,把该译作中一首极为普通的英文诗翻译得文采斐然,竟与屈原的《湘君》《湘夫人》一样富有韵致,令人拍案叫绝:

君讵飞仙耶?胡遗蜕而裹予?

君为世宝耶?乃引长裾而揽予。

欢兮,欢兮!我言汝如兮。

我心汝如,我愿遂矣。

委身君乎,与君而同居。

思佳期而匪遥兮,吾且埋愁于荒墟。

得君爱我兮,我乃飞梦而成此蘧蘧。[6]

这种富于文采的诗作,“哀怆悱恻,工力悉敌,日斜钟定时读之,大足令人回肠也”,即使放在诗词集里亦属佳作,而与小说情节结合起来则更具一种特殊的感人力量。遂有人将此书编为剧本,作为唱词搬上舞台,在当时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令观众为之流涕,其唱词也广为流传。[7]哈葛德这位与林纾年龄相若的英国作家,此时正在非洲殖民地政府任职,他在英国至多不过为二流作家,然其作经林纾一译,在中国竟如此畅销,以至哈葛德本人亦被中国人奉为英国近世小说名家并赢得“与柯南道尔并称”、英“第一作家”等荣誉。《不如归》的作者德富芦花比林纾小十余岁,他的这部小说是日本当时刚流行的名作,作者与书中的人物原型尚健在,而林纾通过魏易从英文转译为中文,可谓隔了两层,但据研究日本文学的专家所言:“林先生译是书,译自英文,故无日文习气,视原书尤佳。”[8]因此,尽管林译作品错误不少,然因其具有较高的文学作品理解力与鉴赏力,却使译作更加迷人。

(三)“雅”“俗”之间

林纾是著名的语言大师,“林译小说”的语言之所以如此之优美,主要得益于林纾深厚的古文功底,得益于他娴熟的语言驾驭能力。以“林译小说”中的名篇《块肉余生述》(即《大卫·科波菲尔》)为例,以下引文出自该译作第十章,记述了刚经丧母之痛的小大卫遭继父麦得斯东及迦茵(麦得斯东之姐)无情对待的情形:

后此光阴,但有一言:彼二人竟视我为无物,生死一听之余。余回忆及,尚觉恨填胸臆。家居寂寞,至无聊赖,入无亲而出无友,饥寒饱暖,一不见问,大类丧家之狗。余当奋笔记此时,尚觉有一股惨黑之气,扑我笔端。脱使当时置我于极暴虐无纪之学堂,余亦甘心受其笞责,顾终不能得其部署。彼二憾者,匪特视我如畜,质言之,竟类弃物。此时麦得斯东家渐陵替,即使小康,彼亦断不更令向学。以理论之,不饿不笞,已非虐待,顾余之所受者,似此身若有若无,不系二人之眼孔。彼饿我笞我,尚有已时,而此冷淡光阴,则绵绵无绝期矣。[1]173

这段译文质朴简练、感情深沉,颇具中国传统古文之风韵。译文对麦得斯东姐弟的冷酷心肠和大卫抑郁悲愤的悲苦心情未做重笔浓抹,而是在大卫自诉式语言中自然流露出来。可见“林译小说”之所以取得巨大成功,与林译所采用的浅显优美的古文式语言密切相关。

桐城派的代表人物马其昶对林纾的古文非常欣赏,甚至自愧不如。林纾好友陈衍也曾高度评价林纾的古文特色,他在《石遗室诗话》(卷三)中这样写道:“琴南号畏庐,多才艺,能画能诗,能骈体文,能长短句,能译外国小说百十种,自谓古文辞为最,沉酣于班孟坚、韩退之者三十年,所作兼有柏视、柈湖之长。而世人第以小说家目之,且有深诋之者。”但“林译小说”中的语言与传统意义上的“古文”并不完全一致,它是一种独特的语言形式,以林纾魏易合译的《拊掌录·睡洞》中乡村教师垂涎一女学生的美貌和家产的一段描写为例:

先生于教歌女学生中,有一个曰凯脱里纳·樊·塔塞耳,为村中大户之孤生女,为蓓蕾欲华之女郎,在新鲜十八时之年鬓……先生每对女郎,辄心醉,今见绝色丽姝,安有不加颠倒?且经行其家,目其巨产矣。女郎之父曰包而忒司,在村中为拥产,知足能少济人。老农目光所及,以为吾产盖至沃,亦不歆羡他人之有。在彼范围中,部署所有,一一就绪,无有漏卮。屋居黑逞河次,依山傍树而构,青绿照眼。屋顶出大树,荫满其堂室,阳光所不能烁。树根有山泉……老农引水赴沟渠中,渠广而柳树四合,竟似伏流,汩汩出树而逝。去树咫尺,即其仓庾,粮积臃肿,几欲溃窗而出。老农所积如是,打稻之声,尚不断于耳。……先生触目见其丰饶,涎出诸吻。见猪奔窜,则先生目中已现一灸髁;闻稻香,则心中亦蓄一布丁;见鸽子,则思切而苞为蒸饼之馅;见乳鸭与鹅游流水中,先生馋吻则思荡之以沸油。又观田中大小二麦及珍珠之米,园中已熟之果,红实垂垂,尤极动人。先生观状,益延盼于女郎,以为得女郎者,则万物俱奁中有矣。[9]

这段生动形象而又富有表现力的文字,生动刻画了村塾先生贪婪自私的心态,使这一形象跃然纸上。由此可知“林译小说”在近代之所以受到读者青睐,是与林纾优美传神的文笔分不开的。林纾以其深厚的语言功底,在魏易准确的口述之下,妙笔生花,用古文翻译外国小说,使“林译小说”的语言达到了精彩绝妙的程度,确为近代翻译史所罕有,实属难得。

三、林魏合译“林译小说”的艺术魅力

由于两人合作默契,加之林纾一流的驾驭语言能力、对小说的感悟能力及对小说风格的把握等,使林魏合译的“林译小说”具有一种独特的艺术魅力,可从文学的感悟能力、“歪译”与“再创作”两个方面进行论述,这也正是林魏合译“林译小说”形成独特艺术魅力的原因所在。

(一)林魏尤其林纾的文学感悟能力

林纾虽“不审西文”,但较之诸多仅仅精通外文的翻译者具有强大的优势,他能够以文学家敏锐的感受力和表现力去领会并再现西方小说艺术。对此,胡适、鲁迅、周作人均极为膺服。近代通西文者颇多,然大量西方小说却由不通西文的林纾所译,乃一奇观,可见欲成为一合格的小说翻译家,仅通外文是不够的。众所公认,魏易独立翻译的狄更斯《二城故事》(今译《双城记》),就远远不如他与林纾合译的《块肉余生述》《孝女耐儿传》《贼史》等更具文学魅力,这也充分说明林纾和魏易的合作是多么可贵。林纾自幼读过大量古代小说,有着深厚的文学素养,故能准确地把握原作的基本风格,而魏易能准确地向林纾介绍西方作家的创作情况,所以两人合作默契,共同打造了“林译小说”独特的艺术魅力。

林纾在《孝女耐儿传·序》中尝云:“余不审西文,然日闻其口译,亦能区别其文章之流派,如辨家人之足音。其间亦有高厉者、清虚者、绵婉者、雄伟者、悲梗者、淫冶者……。”林纾因多次翻译狄更斯的小说,熟谙其艺术风格及技巧,随时能感到狄更斯为文“盖于未胚胎之前已伏线矣”,故“虽一小物一小事,译者亦未敢弃置而删节之,防后来之笔旋绕至此无复叫应” 。作为口译者的魏易对此却“初不着意”,后“久久闻余言,乃觉”。(见于《冰雪因缘·序》)

(二)林纾的“歪译”与“再创作”

林纾虽然名为“笔述”,但他并没有机械地充当魏易的“秘书”,乃是据他对原著的感悟进行艰苦而认真的“再创作”。茅盾先生认为林译属于“歪译”,即指林纾对原著有所歪曲,但又不得不承认林纾与魏易合译作品的特殊艺术魅力。茅盾先生指出:“林译也有不但不很歪,而且很有风趣——甚至与原文的风趣有几分近似的,例如《拊掌录》中间几篇。这一点我们既佩服又惊奇。”[10]茅盾先生对“林译小说”的评价似乎自相矛盾,既举例说明林译“不但不很歪”,且“甚至与原文的风趣有几分近似”,又将他作为“歪译”的典型进行批评,这与他过于强调“直译”有关,过于强调“直译”却轻视了林纾对小说艺术的独特感受。邵祖恭在《林纾》一文中对林纾及“林译小说”称赞有加:

关于译文一事,此中自尚有欧化直译,与中式“林译”的距离,乃对于译法见解的不同,不一定是林译的不合。尝谓林译须常赏识于牝牡骊黄之外,此才识得林译。不可泥于原著的一字一句,西洋文法的在前在后、拘拘翦翦,去责尤以译出一百数十种之多,具有高深文学修养的林纾。当赏其以译为文,有如己出,摄其意境神韵,风味宛在;而译者己身又往往化入著者之文境中,随之俯仰悲欢:若谓梁任公文章有大电力,当谓林琴南译笔有真灵感。别篇不论,试引所译欧文《记惠斯敏司德大寺》为例,那种秋士寥落,萧骚寂寞之感,吾人试加重译,恐难表达。林译小说的词藻妍练,文笔雅洁,尤属有目共睹,开卷即知。[11]

评论“林译小说”,这种意见应予以重视。最好的翻译家应外文与文学功底俱备,后者尤为重要。魏易凭借长期从事翻译的经验,能够准确表达原文的内容,对“林译小说”功不可没,但林纾卓越以其高超的文字表达能力、文学感受能力以及准确把握原文风格的能力,其不少译作均能如实传达原作的风格情调,且文笔生动流畅而富表现力,具有不朽的艺术价值。茅盾先生曾将林纾与魏易合译的《撒克逊劫后英雄略》与原著一一予以对照,发现除数处存在小错外,大体上颇能保持司各特原作的情调。周作人也称赞林纾与魏易合译的这部小说:“原本既是名著,译文相当用力。”[12]郑振铎还特别欣赏《孝女耐儿传》中的一段译文:

胖妇遂向主妇之母曰:“密昔司几尼温,胡不出其神通,为女公子吐气?”此密昔司圭而迫者,即密斯几尼温之女也。“以夫人高年,胡以不知女公子之楚况?问心何以自聊!”几尼温曰:“吾女之父,生时苟露愠色者,吾即……”语至此,手中方执一巨虾,断其身首,若示人以重罚其夫,即作如是观耳。胖妇点首知旨赞曰:“夫人殊与我同趣。我当其境,亦复如是。”几尼温曰:“尊夫美善,可以毋滥其刑。夫人佳运,乃适如吾,吾夫亦美善人。”胖妇曰:“但有其才,即温温无试,亦奚不可。”几尼温乃顾其女曰:“贝测,余屡诏汝,宜出其勇力,几于长跽乞哀,汝乃不吾听,何也?”密昔司圭而迫闻言微哂,摇其首不答。众人咸愠密昔司之柔懦,乃同声奋呼曰:“密昔司少年,不宜以老辈之言置若罔闻。且吾辈以忠良相质,弗听即为愎谏。君即自甘凌虐,亦宜为女伴卫其垣墉,以滋后悔。”语后,于是争举刀叉,攻取面包,牛油,海虾,生菜之属,猛如攻城,且食且言曰:“吾气填胸臆,几于不能下咽。”

郑振铎在引了这段文字之后评论说:“像这种文调,在中国可算是创见。我们虽然不能把他的译文与原文一个字一个字的对读而觉得一字不差,然而,如果一口气读了原文,再去读译文,则作者情调却可觉得丝毫未易;且有时连最难表达于译文的‘幽默’,在林先生的译文中也能表达出,有时,他对于原文中很巧妙的用字也能照样译出。这种地方,我们读上引的一段译文中颇可看出。”[3]162

四、结语

林纾魏易合作,共创了“林译小说”之盛景,但也不能忽视或否认“林译小说”也存在一定的缺陷。主要体现在以下几点:

第一,二三流译作过多。选择外国的作家作品一般由口译者来决定,而有的口译者不可能都有魏易的水平,不少合作者缺乏文学眼光,选择不严,以致林纾翻译了许多二三流作家的作品。“林译小说”多达180余种,世界名著30种,其中二三流作家的作品150种左右,占“林译小说”的百分之八十以上。尽管翻译二三流作品能使人们更好地了解世界文学的全貌,且这些作品亦有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但林纾未把全部精力集中于翻译世界名著,乃一大憾事。

第二,国别和体裁的误注。如把挪威作家易卜生注为德国人,把美国作家阿丁注为英国人,把英国作家阿克西注成美国人,把美国作家包鲁乌因的儿童故事《梭伦格言》误收入俄国作家托尔斯泰的《罗刹因果录》中,把兰姆姐弟根据莎士比亚戏剧改写的散文故事(TalesfromShakespear)误当作莎士比亚的作品等等。魏易与林纾合译的作品则一般很少出现这种情况。

第三,林纾的误译颇多。如《海外轩渠录》中有一位名叫阿拉伯罕·邦尼的船长,林纾却将其拆译成两个人——“船长曰阿拉伯罕,督队曰邦尼”。即使是林纾和魏易合译的作品也有失误,如《孝女耐儿传》将圭尔伯的本姓“布封”译成“癞蟆”,《块肉余生述》第五十二章中有“不过律师、鲨鱼、吸血虫,都是不易满足的,你知道!”一语,但林纾的译文却是“天下有三种物,恒不知足,律师也,医生也,鲨鱼也”,“吸血虫”被误译成了“医生”。这种情况与口译者未向林纾解释清楚有关,但林纾亦有疏忽之过,凭林纾的文学修养应能发现前后文不对应之处。此外,林纾对原作删改较多,这也是“林译小说”的最大缺陷。此固因其“不审西文”,但亦与其“不加点窜”有关,林纾文学水平再高,如此速度岂容他反复推敲?林魏合译的《块肉余生述》,今人译本长达八十余万言,而林译本只有三十万字。限于篇幅,“林译小说”的缺陷在此不一一列举。

林纾魏易合译的“林译小说”,因翻译语言和翻译技巧形成了特殊的艺术魅力,其语言优美,如杰出的古典散文,翻译技巧也令人赞佩,取得了很高的艺术成就,深获钱钟书等人高度评价,他们认为读林译比读原文更生动。林纾的成就与魏易密不可分,在林纾众多合作者中,魏易是林纾最重要的合作者。诚然,林纾魏易合译的“林译小说”尽管存在这样或那样的弊病,他们的翻译方式亦与今天的翻译要求不太合拍,但其翻译经验至今仍值得借鉴,“林译小说”在中国近代文学史和翻译史上占有的一席之地不可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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