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屏剧的影像特征及传播策略研究

凌敏 北京印刷学院

一、竖屏剧的兴起

新媒体环境下，人们更倾向于使用手机随时随地获取信息，在碎片化时间里进行社交和娱乐。此外，5G商用逐渐普及，以其速度快、延迟低、容量大的优势必将带来新一轮的视频流量消费。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的第48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1年6月，我国短视频用户规模达8.88亿，占网民整体的87.8%。相比传统的横屏观看视频，竖屏视频不仅满足了手机用户的信息需求，而且更契合手机用户的使用习惯。早在2014年，ScientiaMobile发布的MOVR移动设备报告就表明，移动终端手机用户中94%的时间都是以竖持的方式拿着手机[1]。对于单手持握手机的用户，他们的碎片化视频消费，若再耗费时间和精力将手机翻转为横屏，必然增加了观看的成本，因此，以竖屏为基础创作的竖屏视频具有天然优势。

近年来，快手、抖音、腾讯微视等社交短视频平台从内容创作和互动传播两方面着力，快速占领视频消费的市场。竖屏在短视频行业的成功带动了媒体的模式创新，传统媒体和新媒体都开始尝试竖屏制作，其中竖屏剧因其市场潜力大和制作门槛低的优势，在长视频和短视频平台均有一定规模的发展。由于竖屏剧概念提出时间较短，目前学界尚未对竖屏剧有明确的定义，描述和分析竖屏剧现象的文章中多采用“竖屏剧”“竖屏短剧”“竖屏微短剧”“竖屏视频”等词汇。本文认为竖屏剧是指以“竖屏”形式播放，单集内容时长短，互动性较强，具有剧集主题的连续或非连续剧情的视频。

在竖屏剧方面，爱奇艺、腾讯、优酷、芒果TV等主流长视频网站依托自身专业的内容生产和分发能力，相继推出《生活对我下手了》《通灵妃》《如梦令》等多部竖屏剧并取得了积极的市场反馈。此外，长视频平台还将互动元素融入剧集，2020年爱奇艺平台上线《爱情公寓5》第35集《微信战争》，用竖屏互动剧情给观众带来了全新的观看体验。然而，爱优腾芒等长视频平台虽然制作了多款竖屏剧，但爆款少、出圈度低，总体热度不够等始终是平台无法回避的问题。同时，快手、抖音等短视频APP为完善平台生态，在传统的用户分享生活的基础上加入电影、电视剧及综艺等视听内容，给用户提供更多的内容选择。2019年，快手平台上线“快手小剧场”频道，开始对竖屏剧进行平台化运营，根据2021年10月快手短剧行业大会公布数据显示，快手短剧当前拥有2.3亿的日活用户规模和7700亿总播放量，平台上播放量超过1亿的短剧已经达到850部[2]。2020年，腾讯微视宣布正式推出竖屏连续微剧品牌“火星小剧”，以及针对精品微剧的扶持计划“火星计划”。抖音在《2020抖音娱乐白皮书》提出，未来将与头部经纪公司展开深度合作打造系列精品微短剧，其平台上线的《做梦吧！晶晶》《恶女的告白》等剧集实现了口碑和市场的双丰收。短视频平台上占比极大的“竖式”内容潜移默化地改变了用户观看习惯，并且在日常生活分享的短视频中也不乏剧情演绎，短视频用户对平台所推出竖屏剧这一创新内容接受度较高。

二、竖屏剧的影像特征

（一）以娱乐为中心的多元题材

无论是长视频平台如爱奇艺、腾讯，或是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竖屏剧的选题都更青睐娱乐向的内容，致力于营造整体轻松、幽默的氛围。爱奇艺的爆款竖屏剧《生活对我下手了》主要讲述由辣目洋子饰演的主人公，在日常生活中遭遇到的各种囧事，充满对当下社会现象的调侃；腾讯微视的漫改剧《通灵妃》延续同名漫画轻松诙谐的风格，保留原著“名场面”的同时对剧集时长进行大幅压缩，让笑点更加密集；抖音出品的首部全明星竖屏剧《做梦吧！晶晶》中，由金靖饰演的女主晶晶与20位“盲盒男友”的恋爱故事，无厘头的搞笑情节与高能反转接连上演，引发女性观众的情感共鸣。在竖屏剧的多种题材中，观众对都市、甜宠、搞笑等娱乐性较强的内容有着明显的偏好，市场表现较好。对于规模化运营竖屏剧的快手APP，其“快手小剧场”分区下竖屏剧集的类型更丰富，分类也更为细致，包括高甜、恋爱、逆袭、都市、古风、校园、搞笑、悬疑、家庭等题材，并且快手的竖屏剧还划分出了“高甜剧场”，其中“恋爱惊喜扭蛋机”“超宠溺！甜即王道”等专题下的大部分剧集的播放量都已达到亿级。

生活化、轻松化的娱乐向竖屏剧集之所以如此受到用户追捧，一方面，基于现实复杂的场景，用户使用手机时并不会倾注其全部注意力，此外，用户长期接触短视频这类轻量化视听内容养成了固定的碎片化观看习惯，对竖屏剧这一生活类短视频的进阶本身就抱有原始期待，所以贴近生活的幽默搞笑类、恋爱幻想类的剧集更具吸引力，相反，具有一定深度的历史、人文题材，其观看门槛更高，难以成为竖屏剧观众的最佳选择。另一方面，竖屏剧的拍摄成本远低于传统电视剧，并且在短视频平台，竖屏剧不乏草根创作者，其自身的艺术创作水平与专业团队相比还存在一定距离，因此竖屏剧的选题以及后续情节的设定都将偏向简单、直接、易于制作。

（二）快节奏、强冲突的“小叙事”

竖屏剧的主要特征是单集时长较短，大多控制在1～5分钟左右，为了在极短时间内抓住观众的眼球，竖屏剧的情节展开与传统电视剧层层铺叠、循序渐进不同，而是在故事一开始就抛出冲击性的画面，随之而来的高密度的情节冲突与各种反转的设置给予观众持续的刺激，最后留下悬念，调动观众对后续内容的探索欲。一般来说，长剧集或电影遵循起承转合的叙事结构，而由于时长的限制，竖屏剧在保证故事连贯的前提下，抽出故事的关键性片段进行演绎。不论是上下集关联性较弱的“单元剧”还是以一条主线贯穿全篇的连续剧，竖屏剧都能做到在每集几分钟的时长里，呈现出依然有完整情节和实质内容的故事，对竖屏单元剧而言，每集还会有一个话题度高、争议性强的主题。以《生活对我下手了》第一集《网红被暴打》为例，故事选择了网红虚假营销、过度美颜这类热度较高的主题，刚开始是女主角被绑架的震撼画面，接下来在不到3分钟时间里依靠四个主要的情节：女主被绑架-被逼问-揭开真实身份-被解救完成对主题的阐释，达到喜剧效果的同时引发观众对社会现象的思考。腾讯微视的竖屏剧《如梦令》第一集采用双线叙事，一条线是说书人讲述象征城主权力的如梦令下落不明，另一条线则是听书的男主今日大婚，与此同时新娘在母亲逼迫下出嫁，结局中盗取如梦令的黑衣人劫持了新娘，两条线产生交汇。相对于长剧集，竖屏剧的情节更加紧凑，故事进展更为快速，在叙事方面拥有着极大的创新潜力。

在题材的选择上，竖屏剧的娱乐化、生活化倾向使其更关注个体话语的“小叙事”，即讲述小人物的小故事，重视个体的差异性，着重揭示人的命运和性格的个人原因及其偶然性或难以预测性，与宏大叙事相比，小叙事更贴近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体现出一种原态真实[3]。而作为影响叙事的重要因素——人，竖屏剧遵循着简单、个性鲜明、有记忆点的人物塑造原则。没有宏大的历史背景和多元的空间环境衬托，竖屏剧的人物形象通常不会过于复杂，但又需要避开脸谱化的人物表达，因此竖屏剧首先采用不同的服饰和妆容来刻画人物的第一印象，依靠人物间的对白和个人的内心独白引导故事发展并揭示人物的情感和思想上的变化，用人物的神情动作来表现细节，完成人物弧光的构建[4]。因竖屏的画幅限制，竖屏剧中每集出场且推动情节的人物不会太多，人物之间的关系也大多简洁明了，不会造成观众的理解困难。

（三）聚焦式构图：竖屏剧的审美取向

传统影像的制作标准来自电影，进而影响到电视的屏幕标准比例，横屏画幅的长宽比例大约为4∶3，横纵比例为1.33∶1，活动影像大多也以宽高比4∶3或16∶9在同样比例的荧屏上播放，在手机的竖式屏幕上，长宽比转变为9∶16[5]。横屏视频的画面信息分布在三个维度，分别是横轴、竖轴和纵深轴，竖屏视频减少了横向轴的信息，增加了竖向轴的信息，使其能够更突出拍摄主体[6]。在景别的选择上，横屏能够包容远、全、中、近、特写等景别，电影中常常将大远景或全远景作为开场、结尾或者新场景的定场镜头，从而展现出恢宏的景象并确立人物与空间的关系，提供足够的环境信息。而竖屏对环境和空间背景的交代相对较少，多采用中、近景镜头聚焦人物，拍摄人物的全身或是半身，其带来视觉冲击力更强，能够快速吸引观众的注意力。有学者认为竖直构图能规避复杂的背景环境，很好地展现事物或人物的线条感、立体感和层次感，这与竖屏剧人物为主导的思路不谋而合。例如竖屏剧《做梦吧！晶晶》的聚焦式构图，它让整个画面更加紧凑。因此女主晶晶恋爱日常有了更多的细节呈现，在每一集中晶晶从一开始对理想男友的心动到剧情反转后的嫌弃甚至是崩溃，观众都可以通过观察人物的面部表情来了解其强烈的心理转变。

为了在短时间内传递更多的信息，部分竖屏剧采用上下“分屏”的手法，将一块屏幕分为不同区域，每块区域呈现不同内容，推动了叙事朝着纵向空间进一步扩展。《生活对我下手了》第二集就用了较多的分屏，“极端治疗”的情节里，屏幕的上半部分是辣目洋子念网络恶评，下半部分是包贝尔对于恶评的反应。由于真实场景中，心理咨询师和患者之间存在着一定的空间距离，双人画面中出现大面积留白，分屏的应用巧妙消除了这段无意义的空白，还避免了画面的频繁切换导致观看的眩晕感。总体而言，竖屏剧的聚焦式构图让画面重点得以第一时间呈现，颠覆了传统横屏的审美取向，有着强大的表现力。

三、竖屏剧的传播策略

（一）沉浸式传播引起情感共鸣

“沉浸”这一概念最早由心理学家Mihaly Csikszentmihalyi提出，他用“Flow”一词来描述这种高峰体验状态，中文译作“心流”，指人全神贯注在明确的目标上，逐渐进入心无旁骛的状态，丝毫没有无关的念头和情绪，时间感也有所扭曲，只觉得时光飞逝[7]。竖屏剧之所以能够给观众带来沉浸式体验，一方面是人们已经习惯接受手机的竖向信息内容，当手机作为视听播放设备时，人们对竖式画面不会存在天然的排斥，依靠单手持握，手指上下滑动便可以切换剧集，可以说竖屏剧提供了移动终端上更流畅地观看体验，不限于特定的时间和地点，打开手机屏幕就能开始看剧，让人们不自觉地沉浸其中。

另一方面，用手机观看竖屏剧与人们用手机视频聊天的状态类似，产生出人际交流中的对视效果，这是一种私密且个性化的观看模式。竖屏剧人物的中、近景呈现将观众注意力牢牢锁定在屏幕上，故事里的主体人物与观看者因为聚焦和放大效果，其社交距离被大幅缩短，这种社交距离与人际交往相对应，距离的拉近将双方关系“嵌入”到一种“平等、亲近”的人际交往格局中，无形中提升了观众的认知亲密感[8]。所以，当《做梦吧！晶晶》中无论是晶晶和男友共度甜蜜时光，还是被男友气到咬牙切齿，陷入各种尴尬和令人崩溃的局面，都有不少观众发出类似“代入一下，我已经恋爱了”“我也想有个这种男友”“代入感太强，我现在已经在电影院尴尬的出不来了”的评论，竖屏剧的观众能感知到相同的故事好像真实发生在周围，主动将主人公晶晶的经历投射到自己身上，进而引发强烈的情感共鸣。竖屏剧的沉浸式传播从认知层面打造沉浸式体验，让观众的意识随着剧情转移，产生更多的情感投入。

（二）交互式传播强化个人参与

交互式传播升级是竖屏剧另一个重要的传播策略。点击进入传统横屏影视剧时，观众首先看到的是横屏画面在竖式屏幕的顶部，下方有剧集的基本信息和评论区，观众可以发表对该部影视剧的看法，当进入横屏模式时，还可以在引发感想的情节区域发布弹幕实现互动，长视频平台上线的竖屏剧也是相似的互动模式。而在短视频平台，竖屏剧的交互途径更多，首先，观众只需点击屏幕按键即可完成对本集的点赞、评论、收藏和分享，腾讯微视还将长视频的弹幕功能也移植到竖屏剧中，优化了使用体验。其次，短视频平台本身带有社交属性，用户可以在评论区通过艾特好友的ID，邀请其一同讨论剧情走向或人物关系。最后，观众还可以在评论区与创作者进行交流，告别传统的传播者—受众的单向模式，实现双向互动升级，不仅可以取得良好传播效果，创作者还能将反馈意见应用到剧集制作，生产出优质的 作品。

此外，竖屏剧还将游戏思维融入剧集创作中，衍生出参与性更强的竖屏互动剧。竖屏互动剧采用分支叙事建构出树状故事网络，观众以某个主角的身份介入到剧中，通过点击屏幕内的选项决定情节走向，并与剧中的人物和事件进行深层次的互动，最终结局由原始剧本和观众的选择共同决定。这种互动剧改变了观众和电视剧间的观看关系，观众在观看互动剧时不再是纯粹外在于文本的观看者，同时也是文本的控制者和创造者[9]。互动剧成为罗兰·巴特所谓的“可写的文本”，观众能够参与到叙事当中，并制作出属于自己的一部剧。腾讯微视的竖屏互动剧《摩玉玄奇》中，初入辛者库的女主若琪想要克服重重困难取代当今皇后，而观众以若琪视角，做出的每个选择都决定着主角的命运。正如剧里台词所说“一步踏错，再无翻身机会”，这部以深宫争斗为主题互动剧变成了一款闯关游戏，观众亦是玩家，若想通关就必须聚精会神分析画面中的线索，调动智力，谨慎选择，可以说在竖屏互动剧中，观众对剧集的投入程度更高，参与感和代入感更强，与创作者和剧集的互动关系也更为紧密。

（三）竖屏剧传播的内在逻辑

人类到目前已经历了印刷时代，以电视、广播为代表的大众传播时代，如今正处于网络传播和智能媒体时代，传播的演进始终以人的需求为中心，竖屏剧之所以能成为视听产业热点，引来国内主流长视频和短视频平台相继入局并逐渐向规模化发展，其产生逻辑也是如此。过去人们消费视听内容的时空相对固定，总在下班或者放学后，一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选择信号频道观看。现在，随着移动设备与技术的不断升级，人们仍然有视听消费需求，但却不想受时空的限制，竖屏剧的出现带给观众便捷、流畅的观影体验，同时兼顾观众对跌宕起伏、笑点爽点不断的故事期待，让竖屏剧观众在深度互动中感受沉浸式传播的魅力。

新媒体环境下，网络作为“去中心化”的媒介，营造自由分享的传播氛围，受众在信息传播中的角色由被动转为主动，既消费内容，也生产内容，成为“产消者”。竖屏剧热潮为普通人开辟出新的创作空间，短视频用户也可以成为导演、编剧、演员，实现自己对影视艺术的追求。当前，在短视频平台上，竖屏剧创作者除了MCN机构、影视公司等专业开发制作团队，不乏草根出身的达人制作者，虽然剧本和拍摄剪辑不够专业，演员也并非科班出身的明星，但他们基于生活日常创作的竖屏剧集，带给观众真实、接地气的感受，引起观众的情感共振。因制作成本低、周期短及审核门槛不高等优势，竖屏剧成为草根创作者表达自我、展现自我的舞台，加之短视频平台对竖屏剧的扶持，其商业模式逐渐成熟，创作者可通过流量激励、现金分账、广告营销等渠道实现收入增值，影视剧制作不再是精英阶层的专属，呈现出明显的平民化倾向。

四、结语

竖屏剧迎合了互联网用户碎片化的观看习惯，满足了大众的视听消费需求，但从目前竖屏剧的发展来看，仍然存在着诸多问题。

一是内容同质化。无论是由平台和专业团队共同打造的《生活对我下手了》《做梦吧！晶晶》，还是当前抖音、快手短剧的热门榜单上的竖屏剧，搞笑、恋爱、甜宠、逆袭等题材始终表现出色。一方面，观众对这类娱乐性较强的题材不存在理解困难，直观的内容刺激能使观众在极短时间内获得情感满足，另一方面这类题材的剧本搭建和拍摄制作也相对简单，易于量产。因此，竖屏剧的同质内容比例较高，以恋爱甜宠类型为例，大多逃不开豪门总裁爱上普通女孩、高智商女主逆袭复仇最终收获爱情的套路，穿越梗、替身梗层出不穷，原创和高质量的剧情较少。

二是低俗化倾向。因竖屏剧市场竞争较大，制作方为了在观众滑到剧集的几秒钟内激发观影兴趣，选择利用一些震撼画面以提升视觉冲击力。快手小剧场内多部播放量破亿的高甜剧集，其开篇便是激烈的吻戏或床戏，靠着打色情擦边球来吸引观众注意力，播放量高达10亿的竖屏剧《这个男主有点冷》，女主报复渣男的方式是撩个“顶配”富二代给渣男“戴绿帽”。在眼球经济主导下，低俗之风蔓延，类似的竖屏剧着力于满足浅层次的感官刺激，设置许多违背社会主流价值观的情节，经长期影响，极易导致观众的审美标准下降，沉溺于竖屏剧集带来的虚假获得感，失去批判性思考和深度解读的能力。

竖屏剧已经成为视听行业发展的一个新方向，带来了叙事形态的创新与视觉美学的变革，但同时也暴露出题材受限、品质不佳等问题。未来平台和创作者应继续探索竖屏剧的内容潜力，走精品化路线，寻求高质量发展，创造出一批立意深远、价值导向正确的优质作品，提高核心竞争力，实现真正的内容“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