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问“你为什么才活了四十六岁”

2023-07-11 14:33钟兆云
博览群书 2023年6期
关键词:严家农学院传记

钟兆云

知道严家显,有几许诧异,这样一个人物,居然没立传,吝于宣传,一直模糊地存在于三言两语的史志里。不说外界,也许现在的同道中人也闻所未闻。所以,当受邀为之作传时,颇费踌躇,是上世纪中叶著名海归教授,作为领风气之先的一代爱国学者,在彼时全国科技教育界的卓荦贡献和双馨德艺。我自农村来,略知农事之艰,对这位矢志农业报国的先辈自然也多了一份亲切和敬重。

文无定法,对于传记写作,每个时代每位作者都有自己的套路与方法。但无论如何时过境迁、如何与时俱进,写传最讲究的还是手头资料的数量及质量。

由外人写传记,能不能靠一双慧眼、一张嘴巴、一颗慧心,挖掘并整理出足够的资料以及故事传奇很关键,这也往往是传记作者们最苦恼的所在,因为人无完人,很多时候大家眼不够“慧”,嘴不够“利”,心也不够“净”。没有故事,缺少传奇,不成方圆,此事古难全。有了故事和传奇,还要懂得分辨好坏,坏的故事和传奇在一定情况下可能要“打入冷宫”。

传记本身不太同于其他文学体裁的创作,比如小说、散文、诗歌,小说可以天马行空;散文可以形态四射,诗歌可以肆意多情。传记哪怕加上文学两字,其创作最重要的还是求一个“真”字,是一段重走传主漫漫人生路的过程。作者要在寻求史实的基础上,再去拿捏运用的词汇和微小的细节是否准确、到位、巧妙,这样那样的叙述和评说是否合适得当、引人入胜。这其实也是一个战斗的过程,遇见传主之后的自己与遇见传主之前的自己之间的博弈,要克服不同的心理转换,通过寻踪觅史必做的长途跋涉这门课,经受不厌其烦一点一滴挖掘的访谈之累,拒绝休闲和娱乐变着花样的诱惑,化解失眠、焦虑、痛苦、疲倦等不利的因素,要作战的对象,不胜枚举。

为写传而静坐观察画像中、文字里的严家显,脑海想到的是佛家所谓的“八风”:利,衰,毁,誉,称,讥,苦,乐。《永嘉集》里说要“八风不动”,大家都是寻常凡人,有七情六欲,做到“八风”都不动声色,自然不太可能。前面的六风不说,后面的“苦”“乐”之风却是纠缠得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同存共亡的。相对而言,平庸者不太需要被写成传记。按这个理出发考量,要成为作者笔下的传主,其人生可能精彩纷呈,某些片段还可能繁花似锦,只是有待于拾掇、呈现。纵观严家显,邈如旷世,因为时局的关系,他那些记录生活的札记,那些记载闲话漫谈的日记,要么被毁灭,要么被丢失,幸存的资料严重匮乏。而与他同时代的人,也大都驾鹤而去,同样没有留下多少关于他的文字。严家显犹如一位神秘莫测之士,要给他树碑立传,难度可想而知。

第一手资料是传记创作的必需品,犹如人活着离不开空气,立传离不开第一手资料。严家显遗存资料不多,迷雾重重。首先,他本人的日记随笔毁于一旦。这点最令传记作者遗憾。

就我个人经验而言,要对一个人进行了解与钻研、考证,从其手写之文入手,最得裨益。苏东坡留下的书简有800余通,诗700余首,有名的墨迹题跋约600余件。竺可桢更是笔耕不辍,《竺可桢日记》共有16卷,凡1300万字,记录事无巨细,生活里的凹凸不平在白纸上得到更有效的延伸与拓展,从一定程度上也满足了后人对名人一定的窥探欲。鲁迅、胡适、张爱玲等名家笔墨,跃然纸上的文学天分、自我意识、情分、智慧、精明、思绪,关于远方的梦想,以及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细细的忧郁、寂寥、苍凉、慈悲,由遥不可及变为了触手可摸,人们阅读之际,内心常常盈满收获的感觉。哪怕他们记录的虽不算什么轻松诙谐之事,有些文字还略为低暗深沉,阅读起来却依然令人感动。无论怎样,当要研究一个人时,其手书都是珍贵的,最能清晰、柔软地淌入人们的视线和触角里。

遗憾的是,严家显这方面严重缺失。据称,他其实是写过不少东西的,生活日记、学术论文、情书,连工作日志也曾记得层层叠叠、密不透风,大凡考察、会议、下乡、时间、人物、地点,都笔之于本,事无巨细,一目了然。然而,他的文字有的在须臾之间被毁灭,有的在搬家途中遇不测,有的则在身后进了衣冠冢……总之,有幸打捞到的严家显的纸质材料不甚可观,其幼年、童年与少年的一些生平往事显得模糊,我们搦管纪传之时,与之相关的许多人员业已驾鹤西去,只能依着部分线索,挖掘到一些可靠的信息。

幸而,严家显在创建福建省立农学院的四年时间里,许多珍贵的史料历经风雨得以保存,尤其是出自他笔下的东西也还有一些。传记之写与看,大相径庭乃尔。是故,与创作缘起一样,收集资料这一块也得先感谢福建农林大学,感谢他们在建校80周年时在逸夫图书馆五楼开辟了一个校史馆,花费心思从五湖四海辗转寻到相关资料,特别是福建省立农学院首任院长严家显创院时的动态,得以第一次较为集中地亮相,从而免去了我们的不少奔波。有段时间,我压上休假,和助手翁晶晶基本全程沉浸于此,以便更好地熟悉这个人物,走进他的人生。辨别和采撷资料的过程,免不了“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榔头与棒槌并用,为的是“吹尽黄沙始到金”,让那些分散四处、深藏功与名的宝藏,能走出这一坑那一洞,重见天日。用心用功深入挖掘后,集中检视,倒也有点百花齐放般的壮观。这使原本狭窄的创作道路变得宽敞和丰富起来,也为枯燥的创作添上了一股“乐”风。

搜寻到严家显留给福建省立农学院第一届毕业生的若干题字后,如获至宝的感觉应运而生。特别是“自反自强”四字,他认为每一位公民无论在何位谋何职,都要懂得自反自强,这样,一个国家才有可能自反自强。

严家显是清朝末年生人,又诞生于书香世族,接受的是正规教育。他的字富有自信力,质朴明畅,辨识力强,写到了一定的境界,甚至比当今某些所谓书法家的还上乘,更能滋补心灵,可以视为能饱腹的精神食粮。端详他笔走龙蛇的字,仿佛能感受到他湿润的目光和微妙的运思。

他的文笔也是极好的,字字句句真笃又诚恳,蕴藏深厚的修养,他那個时代又喜以毛笔书写,明眼人遇上他的字便知是有几分功底的,蘸笔挥毫,回锋、勾挑、提按,笔笔有讲究,字字可遒健,莫道不销魂。这何尝不是一个研究与写作的方向呢?那种惊喜之感,于我们就像是在故纸堆里爬梳久了,倦怠间,突然发现原来前方还有可行之路。也像是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所描述,总有一些书生会迷路,往往在摸索中误入灵府仙窟,无心插柳柳成荫,得到一段不平凡的人生际遇。

上千年来,中国历代文人墨客早已赋予了汉字非凡的魅力,好像它们才是相濡以沫的人生伴侣。每一个字,笔走龙蛇,谦恭安详,仿佛是受了天地灵气酝酿而出,字字相连在望,便展陈了一个以和为上的整体。这么一个整体哪怕是残局一角,在穿越兵燹战火后还能绝地逢生,犹如先人的血液还在字里行间流淌,从古到今,越流越欢,愈见芬芳。遇到好字,就是缘分;专门去寻,又是另一番欣赏的姿态了。纵然一个人没有其他业绩,却能写得一手好字,写出一手锦绣文章,也算是在匠心之上有情感,有着不同凡人的精神指向。行到水穷处,也能坐看云起时,更何况严家显这么个有理想有梦想的学者。

在一遍遍观摩严家显的若干题字和书信后,我更是坚定地认为,亲手笔墨,往往是了解一个人的快速通道,透过文字背后的隐秘力量,体会一个人的日常生活,看他的岁月是如何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度过,有时甚至能够直通他隐秘的心灵深处,在须臾之间体味细水长流的世俗,捉摸人情世故里种种铭心镂骨的尘埃。

要怎么把历史中真实发生的精彩情节呈现出来?第一手文字资料之外,还得多方寻找知情者。余生也晚,待着手立传时,放眼无奈,知情者已杳如黄鹤。更准确地说,掌握关键第一手资料的人,已凤毛麟角,连把握二手资料者,也屈指可数。当然,无论是何种资料,只要有点价值,便要本着不惜代价的精神找寻到它们。查阅史料是多数传记作者通用的一招。这又夹带着点寻宝的意味,看到一处可疑点,便拿起工具开始勤奋地往里深挖不止,有时候挖到的是废弃物,让人的情绪由低到高再到低,犹如过山车。当然,更多时候是顺藤摸瓜,抽丝剥茧,触及一些交错结着蜘网蒙着灰尘的史料时,却又不能全盘吸收,得当个狄仁杰、福尔摩斯,细心地来断案、破案,有时你得整天面对笔下人物走过的某段路程、交往的某些人物,探究其中的可能和深浅。与妙手偶得的成就感同来的,是一份大汗淋漓中的快乐。

对知情者进行面对面采访,是一种很普通也是相当有效的挖掘方式。采访对象自然少不了严家显的女儿们,他与夫人王祖寿在台湾的亲属,以及福建省立农学院硕果仅存的前几届毕业生。这样的采访,也磨人的心志,一旦涉身,甘苦相随。严家显的女儿们多数都在美国生活,要见面并不容易。好在,她们愿意排除万难,跨越千山万水飞回国内,集中来到大女儿位于北京大学宿舍的家里接受采访,在有问有答、史海钩沉中提供了父亲许多不为人知的侧面和细节,以及珍贵照片。对父亲更多了解的大女儿,似乎也更有一份责任,还专程陪同我们前往一些地方采访。

严家显一生志于教育,桃李满天下,其健在的学生中,无论是留在福建的龚钧智、徐崇民,还是跨越海峡到了台湾的贡谷绅、万雄、林复、邱人璋等,都乐于接受我们的访谈。都是九十好几的老人了,一辈子功成名就过,谈起老师严家显,却无不充满敬意。难能可贵的是,在他们身上,我们听到了严家显抗战时期创办福建省立农学院的种种困厄,国难当头之际不同凡响的报国方式、教育风采和立世之道,也看到了一代学者光风霁月精神的传承,感受到了“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真义。

千淘万漉收集到资料后,辨别真假和有用没用不说,下笔却是另一种辛苦,“轻拢慢捻抹复挑”,是另一场的细活。

别以为传记写作就是你说我记,从收集来的史料里寻章摘句,再见缝插针弄上些访谈,就堆成一本书了。其实,传记创作的优劣和高下,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采访者的史学素养、社会积累、从业态度和考证功夫。随着写作的持续与深入,创作者的感情也随之注入传主的感情与生活中,一同喜怒哀乐,直面得失,逐渐成熟。

文无定法,但有一类写作,是经过多年历练,打磨出属于自己的一套驾轻就熟之法,以后每接触到一个新题材,大多可以依葫芦画瓢,把內容套进旧有的框架里,最后形成有自己独特风格的作品。这是一个聪明而简便的做法,为一代代作家们乐此不疲地采用。在严家显传记这里,此路不太好通。因为疑点太多,难点太复杂,断裂面也不少,这就要冥思苦想,费尽心机,思考与创建另一套新的方法论了。这是一个从无到有的创造过程,但又不等于完全摒弃过去的立场,否定曾有的笔耕经验,而是遇到一个一个困境时,迎难而上,另辟蹊径。文学和传记就如此水乳交融在一起了,但即使文学,也并非天马行空,《一片初心能对月——农教先驱严家显》这本书的风貌,遵循的仍是胡适之论:“给史家做材料,为文学开生路。”更多的时候,是在传主日常工作和生活的细节上卡壳。现成的资料太过零碎、简单,有时候仅是交代一句话,如某某年入燕京大学研究院深造,获理学硕士学位;某某年继赴美国留学,获明尼苏达大学昆虫学博士。简单的话里藏着不简单的雄心斗志。如果作者也如此一笔带过,是不是显得太亏待传主自强不息的求学经历了。要给他的经历和人生赋予鲜活的生命,涂上壮观的色彩,就要尽量做出公正合理的判断,赋予他波动的情感、细腻的情节,某一个念头,某一个举动,某一件小事,某一个朋友,某一番心绪,某一种壮志……一件件地,积少成多,聚沙成塔,汇聚出一个丰满有厚度和温度的人物形象。

严家显的一些人生片段,时至今天,有的确实难以寻到确切的资料。这是一种失去。还有一种失去,相当痛心,便是他的一些工作日志、生活日记在历史中或被销毁,或被埋入墓地,无影无踪了。诸如此类情况,我们没办法无中生有,大多只能按着人物的性格与生活经历,进行合理的想象与推测。比如,依据他小时就喜欢蝴蝶的信息,想象他孩提时代在自家花园里四处捕捉蝴蝶的场景,而这之于他,又确实“一生爱好是天然”。

严家显家境殷实,他生长的苏州,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有绿水红栏,有长竹丰草,也有才子佳人。翻开这里的史志,触目皆是物产丰盛、秀美富庶、民风敦厚、人文荟萃等溢美之词。严家显显然并不满足于当一个富二代公子哥,从小到大,他对学问的追求,对修身齐家,已达如痴如醉的地步,非灯红酒绿、莺歌燕舞所能诱惑。

王通的《中说》卷六《礼乐篇》中云:“居近识远,处今知古,惟学矣乎!”“学”是一种改变人生、改变命运的方法。严家显深谙其理,虽然不用为稻粱谋,却也没有因为优渥安稳的日子而消磨意志。志存高远的他,打小便乐于埋首经典,沉醉于书香世界,书房里常常有长明灯。严家显属马,他是一匹奔跑腾跃的马,攒着刻苦的劲头,一路品学兼优,一路过关斩将,从苏州桃坞中学,到苏州东吴大学、南京金陵大学,再跑到北京燕京大学攻读硕士,进而远渡重洋去了美国明尼苏达大学,头戴博士帽、手揣“金钥匙”报效祖国,追求、进取的脚步一路劈啪作响、流光溢彩,日复一日站立截然不同于凡俗的风骨。

就民国广阔的社会文化背景来看,能够认识当时社会的主客观条件,进而利用这些条件去促进自身与社会的发展,既是个人的追求,也是时代的需要。严家显的漫漫人生,不断地突破前行,拒绝留在美国,拒绝去台湾,直至留在大陆拥抱新中国,何其不是唱响了爱国歌,顺应了这样一种时代需要。

遂从这个角度观望,读者可知书中记载的是一位真诚的爱国者。数千年来,中国历朝历代涌现出的爱国英杰不胜其数,他们哪怕命运跌宕起伏,也在所不惜,由此赢得身前生后名。爱国者,并非一定是上马击狂胡、四路起干戈的将士。爱国的方式千千万万种。南宋的岳飞是在脊背上刺写“精忠报国”四个大字,怒发冲冠,“笑谈渴饮匈奴血”;清朝的林则徐则以“虎门销烟”拒外侵,“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北宋文豪苏东坡、南宋词人辛弃疾写了许多有关国事的文章,字里行间透露出谋国之诚;明末清初书画家、文学家归庄以笔为枪,书写了许多宣扬民族气节的作品,其散曲《万古愁》,以三个“痛、痛、痛”,唱尽天下兴亡沧桑,同时代的史学家、思想家全祖望称“瑰瓌恣肆,于古之圣贤君相,无不诋诃,而独痛哭流涕于桑海之际,盖《离骚》《天问》一种手笔”。所有这些,都是一种彪炳人间的爱国方式。

严家显有一颗深沉的爱国心,十数年间,在时局动荡变异之时,在面临欧美与中国、大陆与台湾之间抉择时,他深深懂得“国破山河在”,毅然婉谢了在别人看来难得的机会,而是选择了回国,选择了留在大陆,以坦荡胸怀处之,应付残山剩水,哪怕是经历磨难也永不言悔。

这本书越写到后面,越不得不感慨生命的无常,以及挑战生命的底气。这样一个年轻有为的栋梁之材,早早地离开人世,留下未竟的事业,留下寡妻和五位幼女相依为命。

严家显英年早逝,实在是中国教育界、科学界的一大遗憾,给当时的人们无限忧伤、哀矜,也令今天站在新时代的川上回溯历史河流的我们,为之遗憾、扼腕。所以在他去世之后,关于他的纪念与研究活动总也没有一劳永逸,特殊年代里有特殊的活动方式,现代社会有现代的纪念方式。武汉大学整理有“民国时期武汉大学农学院严家显教授专题材料”。而福建农林大学对前身福建省立农学院的这位创始人更是倍加敬重,20世纪80年代末专门在校内立了其半身铜像,供师生瞻仰缅怀,而后开辟专门陈列馆,设立“严家显教育思想研究会”“严家显最高奖教奖学金”等。

传记的书写,是另一种塑像纪念。书写的过程也是一场和传主的对话,对话内容很多,包括书中所提到的:

你为什么才活了46岁?你一天睡几个小时?你一日三餐都吃些什么会导致你犯胃癌?你脑子里平时都在思考些什么?你扑在事业上,有时间爱妻子和孩子吗?你到底图什么?

这个本该被记住和怀念的人,与我们,与后世,本就可以来场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一片冰心无愧天地的对话!

撰稿之时,农学院强烈“复兴”的讯息接踵而来。从2017年12月13日北京大学正式成立现代农学院,到2018年8月31日中山大学农学院正式成立,短短9个月内,全国竟有六所高校相继挂牌农学院,其中的南京大学,和北京大学一样,分明传递着严家显当年就读金陵大学、燕京大学时的气息。多家高校瞄准农学这个传统老牌的学科发力,可见发展农学院除了有政策背景,还有卓然使命,即政府对农业越来越重视,国家面临着土地和水资源的红线不能突破、粮食安全问题趋于严重等新形势,因此发展现代农业、建设现代农学院乃大势所趋。说起农学院,不少老复旦人至今都认为它很有特色,那也是严家显曾经当过院长奉献心血的地方啊。面对农学院“复兴”的好事,我们更是感到当年严家显创建农学院的高瞻远瞩,以及为他立传的必要。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每一位作家都有属于自己的创作方法。换一个人来,他写起来是一種姿态,写出来的东西,品起来肯定又是另一番味道。然而,无论用哪一种方法,目的总要殊途同归,写出相对完美的作品,留住传主的业绩,尽可能地回到或接近现场,并让读者受到某些借鉴和感动,认可超越肉身和字里行间的灵魂。

书成,也不好指望“盖棺论定”,因为怎么写都会有人指摘或是腹诽。这道理,与“一个人永远不可能让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满意”相一致。但“存在即是合理”,合理便是最好的理由了,犹如真金不怕火炼。综合起来看,资料与故事自始至终是写传的重点所在。资料可以是书面资料、口述资料、影像资料等,纵是前尘往事有千端之势,秉笔直书起来心里也有底气。

这本传记,说得实在点,也就是今人在旧人的往事里踱步徘徊,再把旧人的往事重新组合,揉进思想情感,蘸进艺术质地,整理成册,以示今人。如此,一切旧有的人与事,重新获得了存在意义。在电脑里码完最后一个字时,我们挥手道别,严家显在书里走去,创作者从书里走出。如果说世间有什么方式能让一个活着的人与一个已逝的高尚灵魂相遇相识相处,那么人物传记创作,无疑是最为神奇的方式之一。这也是迄今为止,经过30多年的文学创作,我依然初心不改,坚持写传的理由之一。

这也是我进入天命之年前夕完成的一本书,既献给传主,也献给自己。

(作者系福建省委党史方志办副主任,福建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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