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教育,我们需要的那一点“陌生感”

2024-01-03 13:18安徽艺术学院柳友荣
教育文汇(综合版) 2023年9期
关键词:陌生感闲暇植树

安徽艺术学院/柳友荣

大学时读奥古斯丁的《忏悔录》,感觉其中的“For what is time?”(何为时间)特别引人沉思。有关“时间”,没人会问你这么个似乎“浅显而笨拙”的问题,你毫无疑问内心澄明;可真当被问到“究竟什么是时间”时,你一时间会陷入混沌而无法梳理出清晰的结论。其实,类似于“时间”这样的概念,我们身边还有很多,即使以“传道授业解惑”为己任的教育领域,也会有我们熟视无睹、自以为是的熟悉的“陌生物”,譬如,“教育质量”。教育质量是什么?是知识的增加,抑或行为的改变?教育的本质是“人的发展”,从一开始教育的发生就是伴随着人的不断完善的需求的,是人全面发展的价值追求使然。然而,当教育越来越多地走进社会,接受社会资源、分享社会进步的同时,必然地履行了更多的社会责任。这些“工具理性”日趋强势,就必然地规制了教育原初的“价值理性”的实现。当知识的增长和行为的优化过程,已经异化为人的发展的消极因素时,还能实现教育质量吗?也正因为如此,德国教育家、哲学家雅思贝尔斯才不无忧虑地警告:教育是对灵魂的唤醒,而不是知识的堆砌。

其实,我们又何止是对“教育质量”应该保有一份“陌生感”,劳动教育呢?现在,我们的身边,一谈到劳动教育,脑海里闪现“农田”“插秧”“播种”“植树”“割草”等等劳动场景,几乎天经地义,把这些简单地看作是劳动教育,生活中也绝对不会鲜见,甚至一些教育管理人员,也会不假思索地把劳动教育视同如此。“农田”“插秧”“播种”“植树”“割草”是构成劳动教育的必然场景、充要条件吗?很显然,我们犯了主观经验主义错误。这种错误的产生,往往是因为我们对事理似乎过于熟悉,而想当然地“习以为常”,这叫“熟悉性遗忘”。为什么我们对幼儿常识性的“十万个为什么”,很多时候会无能为力、缄默不语?因为我们对这个世界似乎太过于谙熟,念兹在兹、耳熟能详,其实,我们经不起“追问”,难以应对打破砂锅的执蓍。这不仅仅是因为“插秧”“播种”“植树”“割草”本身只能代表传统的农耕劳动,无法囊括更多形式的复杂劳动、综合劳动等新时代的智慧劳动。而且,即便这些传统的农耕“劳动”过程中也有天然并存的“教育”元素,比如传授植树技术、播种技巧等,但这绝对不等于我们就可以将这些劳动简单地视同“劳动教育”。

一、“陌生感”的劳动教育

哲学家周国平先生说过这样一个故事:

女儿问妈妈:云的后面是什么呀?

妈妈答:是星星啊。

女儿又问:那星星后面呢?

妈妈接着答:还是星星。

女儿坚持:我问最后的是什么?

妈妈:……

这个故事中妈妈的“无语”和女儿的“懵圈”都给我们展示了一个面对无比熟悉世界的“陌生感”。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需要将我们习以为常的环境“陌生化”。“陌生化”究其本质就是有意识地去“解构”(deconstruction)思维中已有知识图式系统,反思身在其中的生活世界。很多时候,这反而会给我们呈现一个不一样的、绚丽多彩的“陌生世界”。我们需要“解构”“重构”劳动教育,是因为我们对传统的“劳动教育”认识是那么的驾轻就熟、那么的无可厚非,甚至没有一丁点儿“违和感”。我们都似乎习惯于把劳动看成劳动教育,把劳动资源看成劳动教育资源,把劳动成果看成劳动教育成果。

回想20 世纪50 年代,新中国成立初期的中小学生劳动教育,劳动何尝不是劳动教育的全部合法表达。那个时候,国民经济发展需要大批人才,我们身处的世界简单到“所学”就是“所用”,“所用”必有“所成”。我们在劳动中教会学生“种植”技术、“收割”技能、“编织”手艺……学生获得这些生活本领后,就能面对现实生活,增强生活和生产的信心。

今天,如果我们依然一成不变地用这些已经被高度固着的、传统的、“被建构”的知识来面对我们复杂而充满未知的世界时,就显得不合时宜了。劳动教育在当下,与劳动相去甚远。就像一个会烹饪技术的年轻人,压根儿就不愿意进厨房一样。因为,劳动教育的目的,并不止于劳动技能的习得,否则,职业技术教育或者综合技术教育就足够了,何劳再开展“劳动教育”而多此一举呢?按照2020 年3 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出台的《关于全面加强新时代大中小学劳动教育的意见》中对“劳动教育总体目标”的概括:“使学生能够理解和形成马克思主义劳动观,牢固树立劳动最光荣、劳动最崇高、劳动最伟大、劳动最美丽的观念;体会劳动创造美好生活,体认劳动不分贵贱,热爱劳动,尊重普通劳动者,培养勤俭、奋斗、创新、奉献的劳动精神;具备满足生存发展需要的基本劳动能力,形成良好劳动习惯。”可见,形成马克思主义劳动观念和良好的劳动习惯,热爱劳动、尊重劳动,才是劳动教育的真正目的所在。很明显,劳动教育不是职业教育,不啻劳动技术的习得,更倾向于劳动观念的确立和劳动情感的养成。我们既不能把劳动与劳动教育画上等号,更不能将劳动技能的传授视为劳动教育的全部目标。

因此,面对我们近在咫尺的真实世界,我们需要带着种种“质疑”和“反思”,审视“常识”,解构“真实”,才能在“陌生世界”拨云见日,心智洞明。

二、在教育逻辑里释读劳动教育“陌生感”

从马克思主义哲学和经济学视角来看,重视劳动教育是社会主义教育的本质特征,承认劳动和劳动者的价值是社会主义运动的最本质诉求。很显然,在社会主义国度里谈劳动教育,与资本主义社会里讲劳动教育不能简单地概而论之,更不能等而视之。即使从教育逻辑里去审视劳动教育,似曾相识的“劳动教育”让我们“不识庐山真面目”的情况还是相当程度地存在着。

(一)理论“陌生感”:在“五育融合”的体系中看劳动教育

在教育现实活动中,我们常常听闻:虽然开展了劳动教育,但教育效果不尽人意,甚至还有“抵消育人效果”的论调。究其原因,我们不难得出,劳动教育效果不理想,源自对劳动教育的本质认识不清。一些中小学教师和学生家长把劳动教育看成是新增加的“额外”的负担,学校也觉得每周得“多”出来“1 节课”需要安排,教师也认为是出于应对“检查”而不得已为之……对劳动教育既没有科学规范的认识,也没有科学严谨的设计,更缺乏科学有效的推进。

一切教育活动,本质上从来就不是“碎片式”“分离式”的课程。它之所以以“学科”“课程”形式表现出来,是便于实践操作。就像德智体美劳“五育”一样,没有孤零零的“智育”、孑然一身的“德育”、充满物性的“体育”,也不存在“只见树木”的“美育”,更没有纯粹“出力、流汗”的“劳育”。

劳动教育效果不好,是因为我们常常“窄化”劳动教育,就像把劳动“窄化”为生产劳动一样,孤立地把“劳动课”视作劳动教育,自然取得不了很好的育人效果。其实,德育也不局限于那几门德育课,班主任、辅导员、政教处(学生处)、团委、少先队等,甚至包括校园文化、潜在课程,都是德育的有机组成内容;体育当然也不限于体育课,运动会、早锻炼、课外活动等都是体育的必不可少的组成内容。因此,我们既不能无视“劳动课”的存在,也不能夸大“劳动课”的作用。

最近,还听说了一个悖论:强调“劳育”与其他“四育”的融合,是不是就可以用德智体美“四育”替代“劳育”了。马卡连柯说过,在任何情况下,劳动如果没有与其并行的知识教育——没有与其并行的政治的和社会的教育,就不会带来教育的好处,会成为不起作用的一种过程。[1]以劳树德、以劳增智、以劳强体、以劳育美,不等于“劳育”没有独立性,可以被取而代之。其实,其他“四育”同样要走“融合”之道。体育里没有美育吗?那种运动美、力量美因何而来?体育里没有德育吗?那些团结、拼搏、集体主义因何存在?“五育”原本就不是独立的客观存在,只是为了方便在人的教育活动中,思考和把握有关人的教育的“抓手”和“着力点”而涉及的同一个整体的五个方面。我们不能割裂其间的整体性,只从片段的、片面的角度看教育过程,这样做只能是形同“盲人摸象”,令人啼笑皆非。

(二)现实“陌生感”:在资源缺失中看劳动教育

前段时间,在“学生接待日”中,学生向我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宿舍的阳台上落满了各种残枝败叶,问怎么办?一个宿舍里,住着4 位血气方刚的新时代大学生,面对阳台上的落叶,问校长怎么办。这样的匪夷所思的问题当时确实令我诧异。你说,是同学们缺少清除杂物的劳动技术,还是没有劳动观念和养成良好的劳动习惯?

诚然,劳动教育中“教”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是教会学生劳动基本技能,还是帮助他们端正劳动观念和形成劳动情感?现实中,不少学生缺少正确的劳动观念和良好的劳动习惯,这可能还不仅仅是有没有开设劳动教育课的问题。虽然,在2020年3月中共中央和国务院文件下达之后,教育部又相继颁行了《大中小学劳动教育指导纲要(试行)》和《义务教育劳动课程标准(2022 年版)》,但是,各地大中小学在落实和实施劳动教育时,除了有些学校还存在认识不到位的问题之外,还显而易见地存在着师资队伍专业化水平低、劳动教育教研活动匮乏、劳动教育组织不专业、劳动教育推进不科学等劳动教育资源缺失的一系列问题。这些问题催生了劳动教育现实“陌生感”,制约了劳动教育本质目标的达成,影响了劳动教育实施的科学性、规范性、增值性。

德国教育家凯兴斯泰纳说过,劳动教育本质上是一种人格教育,他以尊重别人的劳动果实、热爱劳动、形成劳动习惯作为目标。所以说,劳动教育追求的并不是技能上的进步,而是道德和精神上的发展。劳动教育让学生学会用“肢体”丈量物理和心灵的世界,树立正确的劳动观点和劳动态度,热爱劳动和劳动人民,养成劳动习惯的教育,达成内在人格。由此可见,形成劳动观念、劳动精神、劳动习惯才是劳动教育目的内涵。[2]

三、在历史逻辑里释读劳动教育“陌生感”

劳动教育之所以重要,还是因为劳动与教育的关联与结合自古有之。在原始社会里,成人的劳作与儿童教育过程几乎完全融为一体,互为主辅。而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社会积累不断增加,就分离出专门的学校来完成教育下一代的任务,进而教育与生产劳动发生了分离。到了资本主义的大机器生产时代,“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重要形式就是“生产劳动同智育和体育相结合”。教育与生产劳动从“原始统一”,到“现代结合”,再进一步发展到当今社会的“教育与生产劳动和社会实践相结合”。因此,劳动的形态发生了嬗变,有生产劳动也有消费劳动,有体力劳动也有脑力劳动,有生活劳动也有服务性劳动。“在民主主义的社会,凡是关于体力劳动、商业工作以及对社会所做的明确服务逐渐受人尊重”“劳动受人推崇,为社会服务是很受人赞赏的道德理想”。[3]

(一)劳动教育等于教育与劳动相结合吗

综上所述,简单地把劳动教育归结为“教育与劳动相结合”是一种直观错误。教育与生产劳动和社会实践相结合是我们党的教育方针,这种结合从今天来看,至少有两个方面的结合形式:

一方面是校内的结合,即各种生产的实践,比方说在校内打扫教室卫生、除杂草、植树等相关活动,还包括我们校内各种专业的实践活动;另一方面还有校外的劳动,包括我们的专业实习、志愿服务和社会实践。教育生产劳动和社会实践相结合,通过校内校外这两方面的劳动,看起来好像我们已经开展劳动教育了,但其实这仅仅是我们的一种劳动实践,跟劳动教育不是一回事。劳动教育本身是把劳动融于教育当中,通过科学的课程设计来使劳动本身融入教育元素。换一句话说,劳动只有与有关劳动课程设计相结合,才有可能称为劳动教育。

就像我们去植树,植树本身是一种劳动,如果我们运用得好,学生会爱上植树、愿意去植树;如果运用得不好,学生在植树过程当中会厌恶劳动,植完树以后根本没有对这个劳动过程的体悟,不珍惜这样一种劳动的机会。不珍惜别人的劳动成果,也不热爱劳动,那就不是劳动教育。也就说有劳动不一定就是教育。

劳动和教育、劳动和劳动教育之间不是一回事。如果简简单单就把劳动当成是劳动教育的话,显然是不科学的。所以,劳动教育不等于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

(二)劳动教育是我们的教育理想还是对现实的一种妥协

当今社会,很多年轻人越来越远离体力劳动。因为一般意义上的体力劳动在现代社会中已被机器人、人工智能替代了,那么我们现在再强调劳动教育,是不是把劳动教育看成是对现实的一种妥协呢?其实不是这样。

在新时代,强调劳动教育是我们的一种教育理想,因为新时代离不开劳动教育,更加需要劳动教育。为什么呢?

大家都知道,劳动教育在现实生活当中很容易被理解成为劳动技能教育,于是我们教学生如何植树、如何烹饪、如何收纳,更加强调一些技能,却忽略了劳动教育本身实际上更重要的是一种通识教育,培养学生热爱劳动、形成劳动习惯、尊重别人劳动果实这样一种内在的品质。所以说劳动教育注重的是劳动观点、劳动态度和劳动习惯的形成,解决的是我们一些通识性知识的形成。也因此在马克思看来,劳动教育实际上是一种综合的教育。

大家都知道,现代社会,闲暇时间越来越多。当物质更加丰富的社会到来时,更多的人已经不需要付出太多劳动就可以维持生活了。在(生活)衣食无忧的情况下,我们就特别需要用劳动来充实自己的生活,让自己的闲暇生活变得更加有品质,学会享受闲暇生活。这样,形成一些劳动的品质、掌握一些劳动的技能,就有助于提升我们的生活质量。否则,我们的闲暇,就会变成简单地追求一种像凡勃伦那句话所说的,有闲阶层的这种生活方式,仅仅是为了炫耀。当我们有了一定的劳动技能,学会用劳动来享受生活的时候,我们就有更丰富的劳动手段提升自己的生活品质。所以说,劳动应该是一种通识教育,是提升自己生活品质的一种方式。

四、在时代逻辑里释读劳动教育“陌生感”

马克思肯定了劳动是人成为人的本质力量,同时也承认劳动的消极性。因而,本质上,劳动有属人性和非属人性两种。[4]但是,在物质生活越来越富足的新时代,劳动教育的目的不仅仅是让学生学会劳动、热爱劳动,还要引导学生追求劳动“属人性”的幸福,把劳动看成美好生活之一部分,在属人的劳动中获得自由而全面的发展。

我们可以讨论一下这样一个命题:是周一到周五的“工作日”快乐,还是周六和周日“闲暇”快乐?如果是周六和周日“闲暇”快乐,那为什么还有很多人在闲暇里选择“种花养草”“钓鱼种菜”的劳动?

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先来给自己一个假设,如果没有周一到周五的“工作”,还会有“闲暇”的快乐吗?这样结论就显而易见了——“劳动是快乐的”。那么,人为什么还是本能地觉得“闲暇”快乐呢?这是因为在“工作”日里是有些“约束感”的,也正是在劳动所创造的“人与人之间的”“规制的”关系世界,人和外部世界的关系才能发生根本性的改变,原来自在意义上的自然世界逐渐成为意义上的人类世界。[5]

那么,为什么“闲暇”里,人们还要自主地选择“工作”“劳动”呢?道理很简单,因为这个时候的劳动属于“自由劳动”。正如马克思所言,“我的劳动是自由的生命体现,因此是生活的乐趣”。[6]

随着物质生活相对富裕,我们的教育会发生一些改变。就是当我们衣食无忧的时候,我们就会想到用更多丰富的生活方式来改善和提升我们的生活品质,这样我们会发现自由劳动离我们越来越近。掌握丰富的劳动技能是自由劳动的基础。比如,当我们用几天的劳动就能维持我们很多物质生活需要的时候,我们会有更多闲暇时间。周末,我们就希望带着家人到郊外踏踏青,也希望租一小块农田,种上蔬菜,一家人在融融亲情中体验劳动的快乐。其实,那些种的蔬菜、收获的果实的价值,根本不抵往返路途中所消耗的汽油费用。那么,为什么大家要以劳动方式来换取这种劳动成果呢?其实,今天很多的劳动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植入我们普通人的生活,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表达和个人生活品质的提升。换句话说,未来真正的快乐,并不是简单的“闲暇”享受,而是“一个能够拥有劳动意义感的劳动者可以更愉快地生活在这个世界。”[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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