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之谜

2024-01-15 07:32黑川博行
译林 2024年1期
关键词:颅骨

〔日本〕黑川博行

1

星住伶一迷了路。下个不停的雨,茂盛的山白竹,隐约可闻的流水声。

他往下走,想顺着溪流走出去……

绕过繁茂的山白竹丛,他拨开枝叶,闯进杂树林中。常春藤触到帽子,树枝挂住帆布登山背包。树林中很昏暗,一眼望去都看不真切。草丛濡湿了裤子。

地面变成陡坡。他的脚陷入淤泥,失去平衡。手中湿漉漉的树枝咔嗒一声断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哎呀,好疼……”

他边揉胳膊肘边站起身来。这是个堆积着厚厚落叶的洼地。有个浅茶色的球停在前面的草丛旁,像瘪气的足球。

什么呀,在这样的地方——星住走上前去。他用手指往上推了推滑落的眼鏡,两个黑窟窿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被发现的只是颅骨,没有躯干也没有手脚。”文田点了支烟说,“凶手是将支离破碎的尸体撒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吗?”

“我认为不是将肉身的尸体肢解得零零碎碎吧。”吉永从文田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点上,“凶手是等尸体变成白骨,才将颅骨扔到鹿谷的。”

颅骨没有下颚骨和头发。凶手抛弃的若是“刚砍下来的人头”,下颚骨和头发就应该都在现场了。

“不会是野狗或貉叼来头盖骨的吗?”

“如果是一根骨头,那没准儿是叼来的,可这是偌大一个圆圆的颅骨……而且,要是野狗干的,就应该留下啃噬的痕迹了。”

“那倒也是啊。”文田点头,“狗不可能踢足球吧。”

正在这时候,干部们走进来了。先是大阪府警察总部搜查一科的班长深町和股长富尾,跟在他们身后的三位大概是南河内警署的署长、副署长与刑事科长吧。五人背对黑板,面向长桌落了座。吉永这些下级警员则坐在钢管椅上。

室内的嘈杂声消失了。晚上十点四十分,一开头由署长训话。老一套的内容,希望大家为早日破案而全力以赴。

随后,深町站了起来。

“大致的案情大家可能都知道了,现在暂且作一下归纳。要是有问题或意见,请尽管提出来。”他挺直胸膛,斜眼瞥了一下会议室的全体人员。他胖墩身材,浓眉下圆滚滚的眼睛闪闪发亮。“今天,十月六日午后两点左右,在南河内郡涌水町鹿谷发现了一个颅骨。发现者是藤井寺市西古室的一名公司职员,名叫星住伶一,二十九岁。星住在作徒步旅行,他从葛城山前往水越岭的途中,在鹿谷的杂树林中迷了路。打110报告是在下午三点二十分。南河内警署派出探员,于四点十五分抵达现场,收回了颅骨,在现场附近进行了搜索,但没找到剩余的遗体。明天还要继续,从早晨开始就搜查现场周边,寻找未发现的遗体。”

“没有自杀的可能性吗?”后排有人发问。

“既然现场没有身躯和衣服,这种可能性就很低了。是凶手遗弃了颅骨,这个事实没有疑问。”

“科学侦查研究所的尸检结果呢?”

“那个由股长来说吧。”

深町坐了下去,旁边的富尾站了起来,翻开桌上的卷宗:“颅骨主人男性,年龄在三十岁至五十岁之间, A型血,已死亡四到七个月,颅骨没有损伤,鼻腔内的中鼻甲部位患慢性副鼻窦炎……看得见蓄脓症的痕迹。死因包括创伤、中毒死、窒息死、冻死、饿死,以及脑部、心脏等疾病造成的内因性猝死之类……就这些吧。”

“辨识身份的线索,只有牙齿吗?”南河内警署的探员问。

“目前只能那样呗。”富尾微微点了点头说,“上颚,右侧第一大臼齿装填了树脂,第二大臼齿装填了汞合金,右边第二门齿是陶齿;左侧第一大臼齿装了合金柱金牙,第二大臼齿装填了汞合金;齿列一般,外表上看,没有明显的特征。”

“喂,阿诚,看来这案子会很麻烦了。”文田戳了一下吉永的肩头,耳语道,“白骨,死因不明,没有衣着和遗留物品。我想起摄津的制衣厂案件来了。”

“那案子的确费劲。”

三年前的八月,在摄津市一津屋的制衣厂遗址拆毁仓库的过程中,有人在电梯井内发现了一具女性的白骨遗骸,深町参加了那起案件的侦查。吉永在盛夏的烈日下,走访了大阪府东北部将近两百家牙科诊所,比对了尸骸的齿列与诊疗记录,费时两个月,却未能查清楚被害人的身份。随后到了秋天,正当他以为案子可能坠入五里雾中的时候,一名在奈良落网的溜门贼惯犯,每天晚上在拘留所不断梦魇缠身,最终向讯问案情的刑警坦白杀害二奶并抛尸的罪行。案件得以解决,但吉永他们的侦查白忙活一场,留下了悔之莫及的痛苦记忆。

“我啊,不想要再围着牙医转了。想想都冒汗。”

“真的是啊……”

许多牙医对待吉永他们就像对待瘟神一样。在库房似的房间里,空调机不起作用,下巴不停流汗,却要默默比对齿列和诊疗记录,那种单调枯燥,只有亲历者才能明白。刑警提出请求,医生就会主动协助,美女护士就会帮忙查看诊疗记录——这种脱离现实的幻想,只存在于电视剧中。

“确认一下今后的侦查方针。”深町双手撑在桌上,挺直了身子说,“第一点,不言而喻是被害人的特殊性。根据没有下颚的颅骨被遗弃在山中这一点来推断,这不是流窜作案,凶手和被害人之间有往来关系。我认为,查出颅骨的主人,就是侦破案件最便捷的途径。第二点,要在现场附近调查嫌犯的行踪。鹿谷地区就不用说了,从神山、森屋、千早赤阪村到河内长野,要一个不落地挨个查清近邻地区。由于发现颅骨的现场和徒步旅行的线路偏离得很远,所以可以认为,嫌犯对当地的地形地貌相当熟悉。要把当地品行不端、有犯罪倾向的人列出名单来,对他们身边的一切彻底调查一番……我就讲这些,有什么问题、意见没?”

谁都没有发言。实际上,眼下这个时候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对策了。

“好吧,诸位,明天开始要鼓起劲,认真投入调查。”深町嗓门粗大地总结道。

2

十月七日——

搜查本部六十名警员中有四十名被派到鹿谷,对现场周边进行了搜查。吉永和文田负责杂树林的西片区域,但捡到的净是些果汁的空罐或塑料碎片,称得上是遗留物品那样的东西则什么都没有。没想到扒开堆积在一棵大松树的树洞里的落叶,竟有一条一米来长的菜花蛇爬了出来,吓人一大跳。这一天的搜索没有收获。

十月八日——

早晨,吉永刚在搜查本部露面,马上就被深町叫住了,深町让他同文田一块儿,两个人去一趟宝冢。

“到阪神高铁线上的小林车站。那附近有个叫法乘院的寺庙,去找住持的老婆了解情况。”

住持的妻子叫浜口庆子。丈夫善教在五个月前失踪,她向宝冢东警署提出了申请,要求寻找离家出走的失踪者。庆子看了电视新闻,知道涌水町发现了颅骨这件事,便向宝冢东警署打听,问是否就是她的丈夫。

“只不过找到了颅骨,就给辖区警署打电话吗?有什么线索吗?”

“失踪的浜口善教的血型是A型,昭和三十年(1956年)三月生于大阪府南河内郡涌水町。涌水町是他母亲的老家。”

“对鹿谷的地形地貌应该很熟悉吧……”

“嗯,是那么回事。兵库县警察总部也发来了传真,不好置之不理吧。没办法,要给对方留个面子,去宝冢跑一趟吧。”

“宝冢东警署的负责人呢?”

“地域科的加久田主任。先问候一下。还有,别忘了把齿列复印下来呀。”

“明白。”吉永说着,离开了写字台。比起在杂树林一边搜索,一边受豹脚蚊叮咬,最好还是去寻访打探。

吉永走出房间,推开了楼梯旁边洗手间的门。文田正在洗手间洗手。他身穿斜纹棉布裤,脚蹬旅行长筒靴。

“文君,今天不用去现场搜索了。要去宝冢。”

“什么呀,要看歌剧吗?”

“看‘骨骼的公演呗。”

吉永在小便器前面站定,拉下了拉链。

走出宝冢南口车站,两人过了武库川,顺着巴士通道朝东走去。时装店、餐厅、西点铺,时尚的商店鳞次栉比。

他们俩抵达了宝冢东警署。那是幢五层楼的建筑,米黄色的机关大楼比南河内警署小了一圈,没什么威严的感觉。

吉永与文田搭电梯上到二楼,拜访了地域科的加久田。他是位眉毛花白、温良敦厚的刑警,五十多岁的模样。

加久田把二人带到一楼食堂,将罐装咖啡搁在了桌上。

“法乘院的夫人提出寻人申请是五月十二日。当时听说的情况是,住持负债累累,东奔西走,到处想办法筹钱。”

“借了多少钱?”文田问。

“我感觉有七八千万(一千万日元约合人民币五十万。——译注)……不,说不定还不止。”加久田将烟灰缸拉到跟前,点了支香烟,“法乘院是个只有四十来位施主的小寺庙,所以住持历来都在经营一家损害保险的代理店。可是在八十年代末的泡沫经济时期,也有银行出馊主意的缘故吧,他在寺院旁边的土地上建造了二十套单间公寓。但是,正当开始招募入住者的时候,泡沫经济破裂了。入住者连三分之一都招不到,如意算盘就要落空了。最终,只剩下空空荡荡的公寓和巨额的贷款。住持从非银行金融机构或当地高利贷者那里,临时借来了紧急还债资金,便陷入了一筹莫展、进退维谷的境地了。”

“总而言之,不就是被贷款所逼,结果失踪的吗?”

“是的。是没有什么稀奇原因的失踪啊。”

“嗬,老婆提出寻人申请,是为了欺骗债权人的一种掩饰吗?”

“我也有那种感觉,不属于‘异常离家出走者。”

所谓“异常离家出走者”,是指警察判断为与犯罪有关的离家出走者,调查失踪时的情况,如果发现被卷入案件或事故,或有自杀危险的场合,可由专任探员进行搜查、寻找。而仅判断为“离家出走者”时,就只在电脑上记录申报的内容,不进行寻找。顺便说一下,最近几年,受理申请寻找离家出走者的案子,每年有八万至九万件,其中大约一万三千件被定为异常离家出走者。

“能问一下住持销声匿迹时的情况吗?”吉永问。

“好像是高利贷快到期了。五月十日早晨,住持说要张罗钱就离开了家,此后便杳无音讯。”

“住持消失了,就没人来催要欠款吗?”

“这方面的情况,我不知道,请到法乘院打听吧。”

“住持夫人年龄多大?”

“哎呀……应该过三十了吧。”加久田喝着罐装咖啡,“据说她丈夫四十二岁,比她大了一轮。相当俏丽的人呢。”

“有几个孩子?”

“哎呀,那没问过。”加久田摇头道。

“喏,现在去吧,法乘院。”文田说,“百忙中打搅了,非常感谢。”

他立正鞠躬行礼。吉永也道了谢,离开了食堂。

3

两人步行至宝冢南口车站搭上电车,在小林车站下了车,十一点半,走进了车站前面的一家荞麦面馆,文田吃每日都变换花样的套餐,吉永则吃了葱花鸡肉汤面。

离开荞麦面馆,前往法乘院。上坡路,前方远远地伸展着一片郁郁葱葱的丘陵。文田称可能是宝冢高尔夫俱乐部。

“文君打高尔夫吗?”

“不可能玩吧。哪里有那样的闲钱。”

文田是去年,三十五岁的时候结的婚。旭区新建公寓的房租据说就要九万八千日元(一万日元约合人民币五百元。——译注)。

上了坡,家家户户树篱密布,枝繁叶茂,鳞次栉比的房屋相当老旧。银杏行道树的另一边,看得见黑瓦屋顶。

寺院的四周环绕着水泥预制板墙,整洁雅致。占地约一百平方米。高屋檐的正殿北侧,有栋四层的红砖楼房,即加久田所说的二十套单间公寓。架空的一楼停车场,只停了两部白色轿车和三辆摩托车。

“充其量只入住了五六套吧。”

“单间公寓嘛,只有建在市区才有需求。建在这样的郊区能怎么办?”

“是泡沫经济留下的特产吧。”

“住持被银行灌了迷魂汤吧。‘只要有土地就会来钱,受到了这种乐观话语的蛊惑。银行这种机构,把客户送上二楼再撤掉梯子,是在做過河拆桥的买卖呀。”

据说人世间的穷人最讨厌银行,看看文田就一清二楚了。

吉永跟在文田的身后进了大门。一个小小的水池里养着鲤鱼。玄关的柱子上钉着一块黄铜板铭牌,上面写着“日东火灾海上保险代理店”。

他们按响了对讲门铃。有个女人的声音回应了。

“我是大阪府警察总部搜查一科的吉永,为您丈夫的搜索申请来的。”

稍等了一会儿,格子门开了。

“对不起,给两位添麻烦了。”

女人自称叫浜口庆子。网纱罩起额前的头发,长发拢于脑后,细细的眉毛,细长妩媚的眼睛,嘴唇抹得鲜红。穿着嵌有刺绣图案的粉红色毛衣和白色的裙裤,一副娱乐场所的妈咪参加高尔夫球赛的打扮。“相当俏丽的人呢”,加久田的话言犹在耳。

“请,请进吧。”

文田与吉永走进了玄关。宽敞的铺板正面有扇熏黑了的屏风,写着什么字,但看不出来。脱鞋的地方并排摆放着高跟皮鞋、凉鞋和男式皮鞋。

“这,是您丈夫的?”吉永指着皮鞋问。皮鞋隐约蒙上了灰尘。

“是的。搁在这里,就觉得会突然回来似的……”

“听说住持的母亲是涌水町出身的。”

“嗯,涌水町。婆婆前年去世了。”

“孩子呢?”

“没有孩子。”

“嗬,这寺院里就只有夫人吗?”

“是,一个人。”

走廊的右侧连着会客室。十二张草席大小的和式房间铺着地毯,中央摆放着矮桌。庆子打开空调的开关,从壁橱里取出棉坐垫。

“实际上,来这儿之前,我们顺便去过宝冢东警署了。”刚坐下来文田便说,“您丈夫五月十日早上离开家,就杳无音信了吧。说要上哪儿去?”

“那个没听说,因为我老公总是一声不吭地出门。”

“开车出去的吗?”

“不,我想是步行到小林车站的。”

“那么,车呢?”

“一直都停在公寓的停车场里。我不会开车。”

“找过您丈夫可能顺便落脚的地方吧?”

“亲戚、朋友、熟人,都找过了。”

“有金钱关系的也找过?”

“是,当然。”

“您丈夫失踪后,没发生什么不正常的事情吧?”

“不正常的事情……”

“比如说,接到不吭声的电话啦,或者不报姓名打听您丈夫消息的电话。”

“那有过好几回。刚拿起电话,就听对方大声问‘住持在哪里呀……”

“讨债的来过这里?”

“来过。”庆子胆战心惊地说,“有两个人开着奔驰车来了,带来了贷款公司的委托书,说‘把丈夫交出来。”

“非常恐怖吧。夫人也吃苦头了。”

“我找警察商量过,但他们告诉我警察不介入民事纠纷,只是要我将通话的内容录下来。”

“那么,录音了吗?”吉永问。

“电话的声音吗……给暴力犯罪股的刑警先生听过了,可是对方告诉我说要检举很困难。”

暴力应对法施行后,黑社会人员也变得狡猾了,近来逼债时不进行露骨的恫吓,因此很难被抓住把柄。

“很冒昧地问一下,您丈夫的鼻子有没有毛病呢?”

“鼻子的毛病……怎么回事?”

“找到的颅骨,鼻腔有蓄脓症的痕迹。”

据说这种病会让鼻骨的一部分变色并留下溃疡,所以应该不是那么轻的症状。

“要那么说,是经常要擤鼻涕。”稍微想了想,庆子说。

“看耳鼻科了吗?”

“没看。”

“果然。是这样啊。”

鼻涕谁都会擤。这趟看来是要落空,白浪费时间了。

“您丈夫最近去找过牙医吗?”为了慎重起见,吉永问。

“去过。仁川车站附近的高松牙科。”她说从四月末至五月初都去治疗过,“已经变成骨头的尸体,很难调查吧?”

“要是有颅骨,就能找到特殊性。牙齿将成为决定性的证据。”

两人打听了高松牙科的地址,站起身来。

4

他俩搭上了从小林开往西宫的电车。仁川是相邻的车站。两人从西侧出口的检票口出了站。

高松牙科医院在一栋商住楼的一楼。玻璃门上挂了块牌子,上写“停诊至三点”。

“哎呀,这可不行。现在是午休时间。”

“糟了。还有五十分钟。”

“没办法。喝点咖啡什么的吧。”

两人走进了附近的咖啡屋,看体育报消磨时间。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肩膀上,很是惬意。他俩将报纸搁在一旁,往椅上一靠,不知不觉便沉入了梦乡。

下午三点,两人推开高松牙科的大门,给接待处的女士出示了证件,请她叫来院长,谈谈案情。

“此人名叫浜口善教。这是上颚的齿列。”

“浜口善教君吗……请等一下。”

院长拿着齿列的复印件消失在里头,五分钟后返回接待室来了。也许是神经过敏了吧,他一副面红耳赤的模样。

“怎么样,先生?”

“有了。”

“欸……”

“诊疗记录一致。我想这牙齿是浜口君的。”

“真的吗?”两人大吃一惊,原来根本不敢指望来着的。

“想起来了。他来医院说里头的牙齿疼。左上第一大臼齿镶了金牙,第二大臼齿的颊面小窝装填了汞合金。牙龈没有肿胀,也没有二次蛀蚀。做了X光造影,牙根正常,不明白疼痛的原因,因此只是消消毒,并给了他止痛药。”

“只来就诊过那一回吗?”

“只一回吧。像是这样,诊疗册是全新的。”

“支付是用保险的?”

“对,国民健康保险。”

“X光造影的照片有嗎?”

“有。”院长打开了诊疗册,上面贴着一段小小的长方形胶片,“和实物比对的话,很清晰吧。”

“先生,能请你一块儿到大阪去吗?”

颅骨在科学侦查研究所。

“晚上能去吧,预约安排得满满当当,得到六点多。”

“明白了。我们开车来接你。”

水落石出。身份弄清楚了。

院长看了颅骨的牙齿,说认得所镶的金牙和装填的汞合金的形状。科学侦查研究所牙科法医的负责技术官员将X光造影的照片与颅骨的牙齿作了比对,结果牙齿、齿槽骨、治疗痕迹、牙根填充剂等的投影像一致,判断为同一个人。文田与吉永带着技鉴结果回到了南河内警署,晚上十一点多,侦查会议开始。

“被害人的身份弄清楚了,是宝冢市千种五条三段,法乘院的住持浜口善教,四十二岁。浜口于今年五月十日上午九点离开自己家,便杳无音信了。一九八九年,浜口贷款在法乘院的地皮内建了栋单间公寓,背上了巨额债务。可以认为跟金融业者有过节。”深町结束了说明。

“有特定的金融业者吗?”南河内警署的探员问。

“还没呢……在对被害人周边进行侦查时,要彻底查清楚他跟相关金融业者的往来关系。”

“浜口出生在涌水町,”深町班的甲斐说,“没有在出生地自杀的线索吗?”

“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在现场附近的搜查要继续进行。”

“浜口的家庭关系呢?”一股的主任问。

“妻子名叫庆子,三十二岁。”富尾答道,“没有孩子。”

科学侦查研究所的技鉴结果出来时,富尾就给法乘院打了电话,告诉对方浜口善教死亡的消息。庆子明天上午将到南河内警署来。

“浜口的人寿保险怎么样?”

“那是明天要询问的事情。”

凶杀案不属于流窜作案,调查有无人寿保险是常规做法。被害人签有不合常理的保险合同时,受益人当然会被怀疑。

“此外,还有什么吗?”见没人作声,深町道,“今后的调查要编排轮班的时间。”

深町站起來,在身后的黑板上写下人员安排。

5

施主总代表桥本仁一靠在扶手上交叉着双腿,啜了口红茶,将视线投向空中说:“住持的老婆是后妻,年龄差不多小了一轮。”

“那么,住持没有孩子吧。”文田说。

“和前任老婆有两个女儿。老大差不多已经是初中生了吧。离婚时,对方带走了。”

前妻的娘家是兵库县的冰上町,据说她是同一宗派寺院的姑娘。

“什么时候离的婚?”

“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吧。离婚前夫妻的关系就不好了,住持嫖娼成性,每天晚上好像都到三宫一带去喝酒。我也好几回见他带着女人在路上走……上一辈的住持是循规蹈矩的正派人,为什么却生出这么一个游手好闲、吊儿郎当的儿子呢。任由墓地荒废,也不念经修行,甚至连施主的法事都给忘了,我们都觉得他无可救药。建造那栋公寓时,来找我们咨询意见也是在建筑合同签订之后,未免太不把施主放在眼里了……喏,只靠四十位施主吃饭也许难为他了,可寺院有寺院的义务吧。我想,他是忘记了这一点才遭报应啦。”

“他有钱一家一家地喝酒。真无法想象作为副业的损害保险代理店会有大笔的手续费进账。住持是在哪里赚钱的?”

“十年前,上一辈故世时卖了个池塘呗。是高尔夫球场附近二百平方米大的池塘。土木建筑公司填了池塘,整出一块地皮来,好像有四五千万的好处费进了住持的腰包。”

“可不是嘛。用那些好处费到处玩呗。”

“现在的老婆像是俱乐部的女侍吧。住持离婚半年后,她就到法乘院来了。当时就办了入户手续,所以有流言说那人一定是冲着财产来的。”

“那栋单间公寓的建筑费用是多少?”吉永问。

“听说是一亿三千万,其中一亿是借款吧。”

“你知道他也向非银行金融机构或当地高利贷者借了钱吗?”

“略有耳闻吧。黑漆漆的进口汽车经常停到法乘院门前来。”

“要是寺院破产了,资产将会怎样?”

“住持个人的负债,跟施主没有关系。”

法乘院的土地、房产都在住持的名下,但处理时要征得施主的同意。实际上到了那种时候,权利关系很复杂,据说必定会闹到上法庭的。

“不过,由于住持这个当事人已经死了,所以将来应该怎么办,我们也无法料想。未亡人、施主和总寺院,要协商着推选出代理人,寻找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解决办法吧。”桥本叹息道。

“浜口庆子要被逐出法乘院吗?”

“总寺院的继任者接手时,不付点赡养费估计不行吧。”

“多大数额?”

“哎呀,大概……浜口是继承了好几代的住持啊,要三四千万吧。”

“这么说来,哪怕住持死了,浜口庆子也用不着发愁了……”

“哪里要发愁,没准儿还高兴呢,因为原本就被认为是冲着财产来的。”桥本锁紧眉根说,“那个老婆爱玩,和住持不相上下,一有机会就外出四处走动。住持不知去向后,有的男施主就经常出入法乘院,喝酒喝到深夜,说是去找夫人商量事情的,真没办法。”

“谁最频繁出入?”

“一个叫胜田的,在四条开了家米店。好色之徒。”桥本发泄似的说着,喝光了红茶。

6

胜田米店的铺面陈列着食品,里头的架子上则堆着米袋。卷帘门下面,悬挂的招牌写着“胜田晃行市政恳谈所”的字样。真令人意外,胜田竟是市议会议员。

文田和吉永走进店内,只见收银台旁边有位穿黄色工作服的女子。

“你好。先生在家吗?”文田问。

“在。请进。”

大概以为是来谈市政的吧,两人被让进左手边的另一间屋子,里面有写字台和会客的成套家具。

一个头发斑白的小个子男人走了进来。文田递出了名片,那人撇了下嘴:“大阪府警察总部有什么事啊?”

“南河内郡山林发现颅骨的案件,知道吗?”

“嗯,知道。看过报纸。”

“今天的晚刊应该会刊载,被害人身份已经查明。”文田看着胜田的眼睛,“是法乘院的住持,浜口善教。”

“什……什么呀……”

“我们先说明一下情况,然后请你回答问题。”

文田简略地告诉他迄今为止案情发展的经过,胜田默默地倾听着,脸上的神情仿佛在思忖掩饰的话语,以免连累自己。

“……因此,住持失踪后,庆子太太的情况没有古怪之处吗?先生察觉到没?”

“没什么古怪的情况。我只是去商量事情的。”

“商量什么事情?”

“法事怎么做才好,怎么跟施主打交道,希望找警察询问如何寻找离家出走者的情况,各种各样的事情呗。”

“听说庆子太太很爱玩,跟住持不相上下,是真的吗?”

“她的确很抢眼,年轻漂亮,所以男人会凑過来。禁不住就尽尽兴呗。”

“尽尽兴,是什么意思?”

“嗯……”胜田低下头,面带愁容,“嗯,讲一下也好吧。那是四月末住持还在的时候。我在三宫溜达,就见住持太太正和一个男人手挽手走着。对了,是晚上十一点左右。我没打算盯梢,可没想到跟在后面才走了几步,两人就进了东门筋的餐馆。有夫之妇夜里十一点跟别的男人喝酒,这样的事情可不一般。虽然是这样,我却没对任何人讲过。我是想,自个儿埋在心里就行了。”

行事高调,后妻,男人,不守妇道,住持之死——一个又一个的事实积累起来,刑警一下子便有了灵感。

“那个男人的长相、身材呢?”吉永问。

“不胖不瘦,中等身材吧。短发,穿了件白色的西装。没看见脸。”

“餐馆的名字呢?”

“‘花泽或者‘花村,名字带了个‘花字。在东门筋的广场大厦隔壁。”

“先生,有没有浜口庆子的脸部照片呢?”

“照片吗……也许有。”胜田起身,嘟嘟哝哝地走了出去。

“都要笑出来了,嗯?”文田对吉永道,“他说不打算盯梢,可还跟在后面走了几步。真是个不可救药的大叔。”

“虽然不可救药,但话讲得很好,要是拿来相片,就得颁勋章。”

“庆子给辖区警署打电话,是想让确认一下善教的骨头。扔到涌水町,就为的这个吧。”

“向庆子打听牙医时,她立刻就回答说是仁川车站的高松牙科。那也很可疑。”

“她说‘已经变成骨头的尸体,很难调查吧。了不起的演员。错不了,善教几千万的人寿保险,受益人可是庆子。”

是的,如果不能确认死亡,就不会支付保险金的。

“我想不明白,善教的蓄脓症自己就不会有所感觉吗?头重啦,鼻子总是塞住啦什么的。”

“问一问那个颅骨:‘自己能感觉到症状吗?”

“善教找过牙医了,可是只去过一回,没有接受治疗,仅拿了些止痛药就回家了。这件事,也有点想不明白。”

“本人的痛苦,旁人理解不了。”

这时候,胜田回来了,拿来了一张一次成像的照片。

吉永接过了照片。胜田的肩膀上斜披布条,戴着白手套。庆子笑嘻嘻地站在他身旁。

“是去年选举时拍的。”胜田绷着脸说。

7

走出阪神高铁三宫车站的检票口是下午五点,文田与吉永朝北走去。

“我在学生的时候,和神户的孩子打过交道。约好在三宫会面,一块儿去北野的洋人街或外轮码头。神户的街道很有气氛呢,女孩子也洋气十足。”

“洋气十足,哎呀,这也是一个老掉牙的词语吧。”

过了生田新道,走进东门筋。文田认得广场大厦。

“就是这里吧。”

大厦的南邻有家叫“花村”的餐馆。格子门上挂着“准备中”的木牌。

吉永打开门。左边是柜台,里头有包间。两名穿白大褂的厨师正在厨房里备料。

“不好意思,六点才开张。”

“不,我们不是顾客。”

两人站在柜台前出示了证件。“耽误工夫是不好,不过,就五分钟,请让我们问些话。”

“什么事?”两名厨师停下手来。

文田拿出相片,搁在本色木料的柜台上。“记不记得见过这女人?”

“见过。”理平头的厨师点了点头,对另一名年轻厨师说,“时常光顾吧。”

“嗯,记得。”年轻的那位也这么说。

“是熟客吗?”吉永说。

“没到熟客的程度吧,不过……是啊,一年来上四五回吧,平时总是坐在这柜台边。”平头的一位说。

“知不知道是哪里的谁呀?”

“不是这一带夜店的女侍吗?”

“今年四月底,和男人来过,记得吗?那男人留短发,穿了件白色的西装。”

“半年前吗……”“平头”稍微想了一会儿,“是‘雷米的男侍吗?”

“对了对了,是‘雷米的男侍啊。”另一位也说。

“‘雷米是哪儿?”文田问。

“是广场酒店前面的男侍俱乐部。”

“口若悬河、喋喋不休、装腔作势的男人。”“平头”继续说,“即使我们不想听,他的话也会灌进耳朵里。马上就明白是男侍了。”

“那个家伙站在店门前的时候,我看见了。他正目送着大妈顾客,挥着手呢。”

“女人和男侍,来过这店里几次?”

“三四次吧……要那么说的话,四月露面以后就没来过了。”

“是吗?哎呀,实在非常感谢。”道过谢,他俩离开了“花村”。

“文君,这样就解决了吧。”

“似乎是这样啊。”

“庆子和男侍合谋杀了善教……”

“庆子不会开车。运送尸体需要帮凶。”

“被害人的身份刚查清楚,可疑的家伙就会一个跟着一个出来了。”

“那可是分尸案的有趣之处。”

将尸体肢解得支离破碎,多数场合的凶手是女性,因为如果被害人是成年人,就会重得难以搬动。分尸案往往纠缠着怨恨、儿女情长、金钱关系等等,认为被害人与凶手有往来准保没错,尸体的身份揭晓的时候,嫌疑人也就能圈定了。

男侍俱乐部“雷米”在第一广场酒店的正前方,半透镜大厦的一楼。大概店里还没营业吧,但突出于墙面的招牌已亮起了灯光。他们俩拉开了胡桃木门。

“欢迎光临。”店里已经开张,站在衣帽间旁边穿着绿色西服套装的男侍说,“对不起,没搞错吧?”

“没搞错,有事想打听一下呗。”文田出示了证件,又拿出了相片,“这模样的顾客,有没有来过?”

“是秀美小姐。”

“秀美小姐?”

“浜田秀美小姐。是我们筱山的客人。”

男侍年纪不小了,四十五岁左右,说话似乎很轻浮。

“不好意思,怎么称呼?”

“我姓上柿。是经理。”

“那个,叫一下筱山君好吗?”

“筱山离职了。”

“离职了?”

“今年四月。连休前,领了工资的第二天就没来上班了。打电话到公寓也没人接。本来缺勤又多,接客也不好,所以就干脆解雇了。”

“筱山君的名字和年龄呢?”

“名叫浩二。三十七八岁。”

“住址和电话号码?”

“请等一下,我拿档案来。”上柿热情地说,消失在店堂深处。

8

“筱山在五月的连休前,从这店里离职了。浜口善教五月十日早上离开寺院后便下落不明。岂不是很凑巧吗?”文田道,“是筱山和庆子合谋杀害住持又分尸的。庆子提出寻找丈夫的申请,等到尸体变成白骨时,才将颅骨遗弃在涌水町。庆子不会开车,所以运送颅骨的一定是筱山。不管怎样,两人是共犯。”

这时上柿拿着红色封面的档案回来了。

“那个是履历表吗?”吉永问。若是履历表,就能弄到脸部照片了。

“对不起,履历表处理掉了。”上柿翻开档案念道,“筱山的名字叫浩二。一九五九年五月出生,所以是三十八岁吧。住所是滩区上筒井九条二段,‘王子空中高台203室。电话号码是078-892-56××。”

“就算打电话到那里,也联系不上吧?”

“五月打电话时,是这样的。”

“筱山君在这店里干了几年?”

“半年。去年十一月至今年四月。”

“和筱山君关系较好的同事是谁?”

“啊,”上柿合上了档案,“龙树吧。”

“龙树君,今天……”

“在啊。要叫他吗?”上柿说着就要往里头走。

“还有一件事,有没有筱山君的照片?不管是和客人拍的相片,还是旅游的照片,能看清楚脸的就行。”

“大概有。我去找来吧。”

上柿退到里頭去,不大工夫,走出来一个穿着浅茶色西服套装的金发男子。年纪二十岁上下,体形消瘦,脸色苍白。

“有什么事吗?”龙树的眼神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就想打听一下筱山浩二君的情况。请告诉我们吧。”吉永行了个礼,这种小阿飞风格的人,这边一谦逊,他就会滔滔不绝,“筱山君从这里离职的原因,有没有听说过呢?”

“哎呀,没听说过。对我也什么都没说就离职了。”龙树说离职后,他们完全没有联络,他也不曾去过筱山的公寓,“我和筱山并不是那么好的关系。店里散场后,多半也只是和客人一道去喝酒。那家伙,因为业绩不好,所以想打我客人的主意吧。”

“筱山君的收入不好……情况是那样的吗?”

“经常预支啊。那家伙没有当男侍的才能。”

“有个叫浜田秀美的顾客,他就抓住了吧。”

“哪怕没有多少能力,五六个客人还是有的。”

“浜田秀美是什么时候开始来这店里的?”

“今年二月左右吧。最初是我陪的,但下次来时却点名要筱山了。世上总有好奇的人。”

“筱山君和浜田太太经常约会吗?”

“不知道。不是我的客人,我不知道。我自己的客人一大把。”

龙树的话让人一无所获。

“劳驾了。”

正在轰走龙树的时候,上柿来了。

“照片有了。”

吉永说声“谢谢”接了过来。背景大概是这店里的舞台吧。一男一女正在跳交谊舞。男人对着这边的脸拍得很清晰,头发梳成大背头,窄额头,浅眉毛,细眼睛,厚嘴唇,腮帮鼓起的方下巴,宽阔而粗壮的肩膀。

“这样就能当男侍吗?”文田问。

“男侍俱乐部既有偶像型也有健美型。像筱山那样的陪衬也需要。”

“有道理呀。”

“这照片借用一下。”吉永将相片夹在笔记本里,“谢谢你的帮助。”

两人离开了“雷米”。

9

滩区上筒井,“王子空中高台”在王子公园东侧不远处。高台只是个名称,它是一栋用预制件装配起来的两层公寓楼,占地充其量六十平方米。玄关旁边排列着十几部自行车。203室的邮箱插着的名牌却并不是筱山浩二的。他们向正巧出来扔垃圾的妇女打听管理员的住处,被告知后街干洗店老板就是房东。

下午七点四十分,“城干洗店”还开着。柜台里面坐着一位梳着垂髻的五十多岁的妇女,正盯着摆在熨台旁边的便携式电视。

“晚上好。有件事想打听一下,打扰了。”文田出示了证件说,“我是大阪府警察总部搜查一科的文田,这位叫吉永。你是‘王子空中高台的房东吧。”

“啊,是的。”

“那个,怎么称呼?”

“姓城,城美佐子。”

“有点事情,要找住在空中高台的筱山浩二君。知不知道他搬到哪里去了?”

“对不起,什么都没听说。”美佐子直摇头,“搬家的时候,也只有搬运工来,没见着筱山君。”

“有这事?”

“那是四月中旬吧,筱山君到这里来,告诉我说住到这个月底就搬出房间。说要搬到港湾人工岛的公寓去什么的……对了,房租都给了,所以我什么都没说。谈妥了,押金等行李搬出后再结算。”美佐子说,检查空出的房子时,如果发现有损伤或污迹,就会动用部分押金修缮,余下的钱再返还租房者。“可是,筱山君搬出后,我就和他失去了联系。”

“有没有筱山君入住时的合同?”

“有。”美佐子站起来,打开文件柜的抽屉,取出了一本装订成册的文书,在柜台上翻开来。是筱山所填写的租房合同书。

“原籍,兵库县西胁市高田井一五二八。现地址,同上。保证人,青山胜,西胁市下户田二一四二。职业,餐饮业。”就写了这些,连电话号码都没写。

“居民卡呢?”吉永问。

“给了。在这儿。”

美佐子将合同书翻了过来,居民卡用别针固定在其后。地址与原籍相同。

“给这个西胁的地址打电话试试看了吗?”

“是的。查过号码……筱山君的哥哥接了,极其冷淡地告诉我说不知道弟弟的事情。总觉得兄弟俩的关系非常不好,再也打听不出什么来了。”

“给那个叫青山胜的保证人呢?”

“没打过电话。”美佐子摇头,“因为我觉得,要是想起保证金的事,筱山君就会来联络的。”

“金额呢?”

“十三万日元。”

“瞧,可惜了。”文田说,“筱山君有不能到这里来的理由吧。”

“哎呀,怎么回事呢……”

“搬家是什么时候?”

“四月三十日。”

“只有搬运工来吗?”

“对,开了部带车篷的绿色卡车。筱山君交给他房间钥匙了吧,驾驶员和助手把行李装上了车。”

“运输公司的名字呢?”

“不记得。两个人都穿着灰色的工作服。”

“房间的钥匙交还了吧?”

“驾驶员拿回来了。”

“他的长相和大约的岁数呢?”

“年纪过四十了……不,也许三十多岁吧。好像戴着帽子。”美佐子的目光看着空中说,“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戴了副眼镜吧……对不起,的确不记得了。”

合情合理,只约略瞅了一眼,已经是五个月前的事了。如果记得反而不正常。

“见过有人进出筱山君的房间吗?”吉永问。

“没有,一次都没。筱山君和我一次都没打过招呼,也不在我这儿洗衣服,我想他也不和其他房间的人聊天什么的。”

“城老板,筱山君的职业呢?”

“娱乐行业吧。他穿着花哨,好像总是过了晌午才出门。”

“是男侍。”

“男侍?那个冷淡的人?”美佐子眨巴眼睛,噘起嘴巴说,“人各有所好啊。”

“要查清楚搬运工。”刚走出“城干洗店”,文田就说,“筱山四月三十日搬家,要是找到搬运工,就会知道筱山的下落。”

“大概是这一带的从业者呗。把从事运输行业的人员都召集起来,一个一个地问吧。”

“筱山这小子,躲在哪儿呢。”

“没准儿,法乘院怎么样?”

“怎么会迟钝到那份上?”

“筱山和浜口庆子有联络。这准错不了。”

“远距离监视吧。二十四小时盯住庆子。”

“这目标给我了。”

“嗯,好。”

“肚子突然饿了,要吃点什么吗?”

“在滩区的车站前面吃吧,想喝点啤酒。”

“还在工作呢。”

“醒醒吧。到南河内警署得两个钟头呢。”

文田叼了支烟,迈开了脚步。

10

十月十日——

上午九点,浜口庆子来到了南河内警署搜查本部。深町再次告诉庆子,在涌水町发现的颅骨判定是浜口善教的,询问有没有善教的人寿保险合同。庆子说有个三协人寿保险宝冢分公司的合同,死亡时赔付四千五百万日元,还说要视调查的进展情况,提出支付保险金的请求。

富尾就善教的失踪听取了庆子的详细情况陈述,整理出口供记录。

下午六时,庆子在记录上署了名,离开了南河内警署。不用说,两名探员尾随她直至回到法乘院。

十月十一日——

早上,从早晨六点开始便远距离监视法乘院。文田与吉永将“平头”的客货两用车停在了法乘院北边五十来米远的幼儿园墙边,儿岛和甲斐则把多功能厢式客货两用车停在南面四十米远的月极停车场,暗中监视。两辆车的车窗都有窗帘,从外面看不出车上有人。

上午十一点,消费合作社的卡车运送食品到法乘院来。

下午三点半,酒庄运来一箱啤酒。

下午五点,庆子露了面,走进北面相邻的单间公寓,五分钟后便出来了。拎了个小皮包,大概是去收房租吧。

下午六点,换班的探员来了,文田與吉永返回了搜查本部。

十月十二日——

下午两点,庆子出门了。穿着白色的西服套装。庆子走下坡道,朝小林车站的方向走去。稍慢一步,儿岛与甲斐下车尾随。文田和吉永的长相庆子都认得,因此让儿岛他们紧跟目标。

庆子从小林车站搭上电车,在西宫北口换乘了神户线,至梅田车站下车,进入阪神高铁百货公司,买了化妆品。出了百货公司,她就在三番街上溜达,走进了咖啡屋。她似乎跟什么人约好了见面。跟踪的四人一下子紧张起来。

下午四点,有个女人来到咖啡屋,和庆子年纪相仿,也是女侍的模样。两人进入希尔顿酒店的餐厅吃饭,六点前告别。女侍模样的在四桥筋叫了出租车,庆子则顺着大阪车站前的马路朝东走去。这途中,她拿出手机讲了五分来钟。

庆子在阪神高铁梅田车站上了电车,回到法乘院是晚上七时四十分。没什么特别之处,探员只是陪着未亡人买买东西、吃吃饭。

十月十三日——

庆子没有外出。下午四点,施主总代表桥本和两个男人来了,一小时后回去。

晚上的侦查会议上,报告了浜口善教的人寿保险合同。善教除了三协人寿保险外,还跟另外两家保险公司签有合同,死亡时获赔的保险金总共达到了一亿两千万日元。

给筱山浩二搬家的运输公司,富尾指挥的二十名探员正在不断寻访探查,仍未有着落。

在原籍地西胁调查筱山的探员报告说,筱山的父母都去世了,长子继承了家业,但与次子浩二的关系不好,浩二已有一年多没联络了。

十月十四日——

下午四点,庆子现身了。柠檬黄的短上衣配白色短裤,戴着太阳镜,肩上挎着运动皮包。

“带着大行李包,要上哪儿去呢?”

“打网球呗。挎包边上露出球拍的手柄了。”文田放下双筒望远镜说,“老公的尸体被发现了,却是一副好心情。没带耳朵听听施主的议论什么的,啊?”

“那样不是更让我们庆幸吗?”

吉永下了车,文田也走下来,一面看着儿岛他们的动向,一面跟着庆子。

庆子从小林车站搭上了电车。儿岛与甲斐上了同一列车监视庆子。

“我不喜欢这样。”文田嘟囔道,“再过一个钟头天就黑了。一般来说,打网球要在自家附近的球场打。这不对头吧。还带了那么大一个包,到底打算上哪儿去呀?”

“最近市中心酒店在招培训生呢。搁着球场不用就太可惜了吧。听说招收教练的条件是年轻和美貌。”

“要是那样,我打网球也要再热心一点了。”

11

庆子在西宫北口换乘了今津线。电车跨过东海道本线、国道二号线,朝南驶去。庆子到终点今津车站才出站,附近是混杂着民宅与工厂、高级公寓和普通公寓的繁华商住区。

庆子向南边走去,走过了横跨阪神高速路的高架桥。儿岛与甲斐保持着一百多米的距离,其后文田和吉永又间隔了五十米。天色几乎暗下来了,但庆子那穿着艳色服装的背影却逃不过监视的眼睛。

“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想打什么网球。”

“在这样的街区正中央没有球场。”

“挎包鼓鼓囊囊的,却似乎没什么分量。里面只有球拍,没装替换的衣服或皮鞋。”

“是伪装,为了骗过施主那些人。”

“哪里会想到带着球拍去见共犯。”

“庆子要见筱山吗?”

“见。我打赌。”

庆子在炼钢厂的拐角处往右拐了。儿岛与甲斐跑过去缩短距离,吉永他们也跑起来追赶。儿岛将后背抵住炼钢厂的墙壁,朝这边举了下手。

“怎么样了?”文田问。

“进了那栋建筑物,圆石棉瓦屋顶的。”

儿岛手指的方向,看得见汽车修配厂隔壁一幢墙面贴瓷砖的建筑物,四周围着白色的装饰墙,感觉像十月九日所去的“王子空中高台”。

“去察看一下情况。”儿岛吩咐甲斐。甲斐点了点头,跑过那段路,溜进围墙内,五分钟后便返回了。

“是一栋公寓楼,叫‘华箬竹公寓。建筑物的另一侧有外走廊和楼梯,一楼和二楼各有四间房。看了下邮箱,只有一楼的四号室没有名字。庆子恐怕是进那里面去了吧。”

“怎么办?闯进去吗?”儿岛问。

“没有入场券哪。”文田说。

“自愿同往(日本警察隐语,意即要求被怀疑人“自愿”前往警局协助调查。——译注)呗。要是逮到了筱山,后面就不管怎样都行了。”

“筱山不一定在屋里。先弄清楚这一点吧,要不然……”

这种时候文田很慎重。

“我去吧。”吉永说,“我想用我这双眼睛辨认一下筱山。”

“可是,要是没能认出来将会怎样?用检讨书或警告处分可对付不过去。”

“那就仔细辨认。”吉永看了看三个人的脸,“拜托了,请让我去吧。”

“……明白了。去吧。”儿岛说。

“真没办法呀。”文田说。

他们离开了炼钢厂,在修配厂的前面兵分两路,儿岛与甲斐绕至“华箬竹公寓”的玄关一侧,文田和吉永则穿过胡同绕到其背面。

围墙的中断处有扇铁格子门,内侧挂着一把荷包锁。吉永将脚搭在门框横条上翻了过去。

一楼四号室的侧壁有两扇铝制格子窗。吉永张开双手贴在窗口下,一点一点地伸出头去,窗户内侧有竖条纹窗帘,看不见房间里面的情形。

吉永走到左边,那里的第二扇窗户亮着灯光。

一、二、三……他缓缓地数到五十,屏住呼吸露出脑袋。天花板、墙壁、地毯、沙发……那沙发上坐着庆子,在讲着什么。由于窗帘的遮蔽,看不到谈话的对方。不,看见了西裤,黑色的袜子——是男人。

男人正在抽烟,手伸到桌上的烟灰缸上。

喂,再過来一点儿啊,让我看看脸吧——

吉永要是往左边挪一挪,就看得见男人的脸了。可是那样男人就将把吉永纳入视线之内了。无法保证男人看不见这边。

妈的,都到这份上了——

庆子从运动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搁在桌上。男人的手拿起了信封,抽出了里面的纸片。是保险合同书吧。他急不可待地打开。

吉永往左边挪了挪。男人的脸深深地烙在他的眼眸里,他蹲坐在窗口下。

“这样的蠢事……”吉永抱着膝盖嘟哝道。

12

儿岛、文田、吉永、甲斐四名探员闯进104室,逮捕了浜口庆子、浜口善教二人,押送至南河内警署。

据他们供认,四月二十七日晚上,筱山浩二在法乘院单间公寓的102室被勒死了。庆子给筱山喝了安眠药,善教在筱山昏睡的时候用绳子绞杀了他。善教开车载着尸体运送到冰上郡青垣町,埋在了山中。颅骨是十月三日被挖出,于四日深夜被遗弃在了涌水町鹿谷。

庆子在“雷米”选择了筱山,是因为他的长相、年龄同善教相近。庆子给筱山钱,托他使用善教的保险证治疗牙齿,借口是庆子当女侍时有位客人是高松牙科的老板,为了参加医师协会的选举,他央求庆子帮助增加患者人数。这种可疑的托词,筱山却深信不疑,照庆子的话去做了。

庆子还告诉筱山,要把港湾人工岛的高级公寓借给他。筱山很是高兴,对空中高台的房东说,四月中旬要腾出房间搬走了。

四月三十日去空中高台的“搬运工”是善教。善教租了一辆两吨卡车,载着筱山的行李,运往“华箬竹公寓”。担任助手的,是那天早上善教在西成的劳务中心叫来的工人。

然后,善教于五月十日“失踪”了,庆子向宝冢东警署提出了离家出走者的搜查申请。

十月二十日——

大阪府警察总部的探员带着浜口善教前往冰上郡青垣町,在大箕山的山岭下找到了筱山浩二的尸骸:仰卧,两条手臂搁在肋骨之上,脑壳处埋着下颚骨。

善教花了一万五千日元的日薪雇用的工人西成,尚未找到具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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