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童年

2024-03-09 15:27张鹏
贡嘎山 2024年1期
关键词:土块秋收农活

张鹏

从上大学算起,离开家乡转眼已经十一年了,日月如梭,岁月如歌,十一年光阴弹指一挥间,不知不觉间那个熟悉的家乡在现实和记忆里已离我愈加遥远了。

在记忆里,故乡的村落房屋破旧,道路泥泞,不过三十户人家。土墙围成的小院里养着牛羊鸡鸭狗,各式各样的农具散乱地摆放在各个角落,出门便是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坡,有时狂风大作,尘土飞扬。小时候很是羡慕城里的孩子,他们有精致的玩具、漂亮的衣服,还会讲普通话,而自己只有干不完的农活,喂不完的牛羊,和他们相比总感觉有不小的差距。每年春播秋收农忙时节我都要到地里去帮忙,功课作业都只能先放一旁,晚上回家大人们累了一天开始休息,我便被关在另一间小房子里,趴在母亲陪嫁的缝纫机上独自写着作业,有时困意袭来便也在原地悄然睡去。

如果说春播我只是跑跑腿,那秋收我可是主力军,因此记忆也尤为深刻。正值暑假,那时农业机械化程度很低,春播秋收都是两三家合作,春播靠二牛抬杠,秋收也是用镰刀将小麦割成麦捆,铲出一块平整干净的打麦场,找一个天气炎热的日子把麦捆从地里拉到打麦场,几家人相互帮忙,用三轮车或者拖拉机拉上镇压器、石磙子反复碾压脱粒,最后将小麦、麦壳、秸秆分离,分别拉回家囤积,为家人和家畜准备一年的口粮。烈日当空,无丝毫遮挡,皮肤被滚烫的日光灼烧,如无数火球反复滚过,但大家依然顶著热浪咬牙劳作。我从小对麦芒过敏,但生在农村的男孩都是家里的主劳力,不分年龄大小。拉粮食或许还能忍受,最不能忍受的是拉麦秆和麦壳,为了车装得扎实,需要有一个人站在车厢里用脚踩踏,我年龄最小,干起其他活儿来效率不高,所以每次上车厢的人总是我,装完车到家,卸车还是需要我在柴草垛上踩踏,麦壳钻进我的鞋里,麦芒飞进我的衣服里,粘在我汗流浃背的皮肤上,干活的时候忘了痒,等干完活我便不停地挠着身体和脚背,越挠越痒,最后小疹子全部被挠破,脚背上流着血,胸膛上也被挠得红红的一大片,但即使这样,在农村人眼里也好像早已见怪不怪,只等时光让伤口慢慢愈合。

秋收过后,生活归于平静,所有的庄稼人都仿佛瘦了十斤,黑了八度,老了几岁,像是被晒脱了一层皮,露出庄稼人所独有的黝黑、沧桑,然后在收获的喜悦中慢慢恢复身体。我们小孩子们便去刚收割完的麦田里放牛、放羊,让牛羊自由地吃草,我们自由地嬉闹。我们在地里挖一个坑,用土块垒起一个罩子,我们叫作“烧垒子”。大家分工明确,有人捡土块,有人垒土块,有人搜寻柴草,有人去老乡家的地里偷土豆和玉米,然后用柴草在罩子里烧,看着土块从黄色到黑色,直到最后变成白色,我们便把上面的土块用棍子捣碎,将土豆和玉米放进去,然后敲碎剩余的热土块盖在食物上,最后用周围的土将其掩埋,所有工序算是圆满完成。大家坐在一起便开始商量如何分配“战果”,有时也会因分配不公而吵闹,但每次大家还都是积极参与。其实,也并不是因为好吃或者饥饿,而是因那团结协作的精神和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满足感、成就感。有时候为了省事,干脆将垒子垒在柴草垛旁,多少次被大人们无情地踢到,有时甚至会挨一顿胖揍,但在那个没有玩具、没有手机的年代里,那就是我们童年里全部的乐趣。

假期结束,我们开始上学,牛羊也开始圈养,每天回家就开始帮着爸妈喂牛、喂羊、喂鸡、喂狗,寒来暑往,周而复始,这些枯燥乏味的农活一直伴随着我,让我痛苦不堪,没有一天不想着如何逃离,直到考上高中开始住校。

三年高中、四年大学都不在家里,这些农活也就只有寒暑假或许能帮着父母干一点,后来随着年龄增长,有很多活儿父母舍不得麻烦我们也都自己干了,回家待我们就像客人一样。大学毕业我去了外地工作,一年到头回来两次,转日艮间过去了七年,故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道路已经全部硬化,住宅整齐划一,农业机械化程度也高了,能让我们干的农活也越来越少了。在城里生活的时间久了,嘈杂的环境、微妙的人际关系、工作的压力、家庭的烦恼让我迷茫,也让我苦恼。假期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刚进村,邻里乡亲看到我便都围了过来嘘寒问暖,用久违的家乡话关心着我在外地的生活,嘱咐我要在外地照顾好自己,朴实无华的话语却让我倍感温暖。在村里,没有压力的心情变得格外轻松,天还是小时候那么湛蓝,空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清新,房前屋后种植着玉米,绿油油的,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离开家的这些年里,父母的头发变白了,他们在院子周围种了苹果树、梨树、杏树、草莓,还有各种蔬菜。或许是年龄大了,农业的发展让他们有了闲暇打理这些瓜果蔬菜,抑或是他们想给未来的孙子一个幸福有趣的童年。又逢暑假,杏树上挂满了黄得发亮的大杏子,黄里透红,大大的、圆圆的、软软的,颗颗令人垂涎三尺。走近树旁,杏子的甜香气息扑鼻而来。母亲摘了一盆让我吃,吃完又把杏核砸开,端了一碗杏仁放在我面前。小时候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太过奢侈,农村人家在记忆里基本上没有主动买水果的预算,家里有杏树的孩子在我们眼里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上学的时候带上两三颗杏子,惹得我口水直流,放学后我们便悄悄地潜人人家的果园,爬上杏树,不管青杏子还是黄杏子,一股脑装满所有口袋,吃完杏子还可以用杏核跟同学做游戏!而如今,杏树近在咫尺,母亲一再提醒我杏子熟了,甚至把梯子都已经架好,看着熟透了的杏子时不时地掉落树下,但我却早已没有了儿时的热情,只是隔几天上去摘上几颗。尽管家里的杏子色泽诱人,个大味美,引得村上的人纷纷前来摘取,而我也只是尝上几个就没了兴致。

正好又赶上了秋收,如今全部都是用收割机收割,麦壳已经不再需要,秸秆全部都用打包机打成一块一块的秸秆包,方便快捷,一两天就可以收完全部的庄稼,再也不需要过去那样辛苦。乡邻们吃着自家散养的土鸡、自家种的有机绿色蔬菜,个个红光满面,精神抖擞,穿着崭新的衣服就像城里人一样悠闲,三五个一起,下着棋、打着牌,完全没有了过去农忙时节的样子。

母亲说家里的羊又生了三只小羊羔,其中一只总是吃不上奶,需要人用奶瓶去喂,我看着她拿着奶瓶走进羊圈,那只小羊羔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妈妈一样,从羊群中撒欢似的跑了过来,看着它津津有味地吃着,毫不惧怕人的样子,萌化了我的柔情。我接过母亲手中的奶瓶,小羊羔走到了我的面前,如棉花般的绒毛,天使般的面孔,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无比信任地看着我,我用奶瓶喂着它,它摇着尾巴,小嘴紧咬着奶嘴使劲吮吸,满足地吃着。看着它吃完,我将手伸向它的小脑袋。它凑上来用鼻子闻了闻,然后将脑袋靠在我的手掌里蹭了蹭,我的心中似有一股暖流淌过,亲切地就像抚摸着一个十分可爱的孩子一般。

我想去地里垒一个垒子,再烧一点土豆和玉米,找一找小时候的那种感觉,圆圆我儿时的心愿。但时过境迁,早已有了各种顾虑,不想在烈日下暴晒,也担心别人看到会取笑,如今谁还会用这样原始的办法吃这个农村人每天都吃的平常之物!转念一想,谁来捡土块,谁来捡柴火,谁会来抢着吃呢?记忆中的味道是甜美的,是这一辈子都回味的,或许今天烧出来便再也不会有那个味道了,所以不烧也罢!

往事如烟,弹指一挥间。故乡和童年是多么神奇呀!曾经那么渴望逃离的一个地方,如今却变得魂牵梦绕,渴望回归却又遥不可及;曾经最不想干的农活儿,如今却成了一种乐趣,变成了想干却没有机会再干的一段回忆;就连曾经最想吃的杏子、最想烧的垒子,如今也已兴致不再。真是岁月无情,造化弄人,我们幸福地干着曾经不想干的事,曾经最想干的事如今却早已顾虑重重,兴致不再,多么荒诞。或许是青春激情已不再,抑或这就是一种新的成长吧!

再见啦,我回不去的故乡!再见啦,我回不去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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