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中医自费打假反遭暗算

2009-02-01 03:29张敏
廉政瞭望 2009年11期
关键词:岐山县假药药监局

张敏

2009年3月10日早晨,坐了一夜火车的王恩泰从北京回到西安,见面第一句话就说:“我是跌进苦水井里的人了。”

王恩泰,一个爱较真、凭打假知名于八百里秦川的传奇人物。他以单薄之躯向销售额不少于5个亿的假药集团开火,直打得对方落荒而逃、偃旗息鼓。而他自己,在8年的艰难打假中,背负十几万元的债务,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他的经历,也暴露出在现行体制下,个体打假人的困惑。

退休老中医,受聘“坐诊卖药”

王恩泰在陕西省宝鸡市,是位颇有名气的中医大夫。1995年退休后,他全身心投入在家研究“正分子医学”,那是当代一种以修补基因损伤为手段的国际领先医术。由于科研经费不足,他受聘到陕西炎黄集团做了一名“肝病咨询医生”。这个集团当时在社会上很有名气,全国很多地方都有他们的分支机构,报纸上有他们的大块文章,电视里有他们天花乱坠的广告。王恩泰每月工资1650元、奖金另计,被派往山东、福建等销售网点坐诊。

销售点生意火爆,白天给病人咨询,夜里为边远地区办邮购,汇票加现金,每天都日进万金。

王恩泰看了一下卖的药,无非就是些养肝保肝的寻常药物,一般药店就可以买到。还有一些药,叫什么“强力抗E”、“白龙丹E”、“瘀通一号”等。但这些药没有药准字批号,也没有生产日期。“这不是假药么?”他问同事。同事说:“真药能随便自己定价吗?”这些真药假药混在一起,再经过坐诊大夫的“咨询”,药效一下子就“提高”了,价钱自然也高得离谱。

不久,王恩泰被安排去参加山东省销售市场各分部交流会。会上,东营市介绍他们的经验,说他们那里,最近吃这药吃死了一个人。王恩泰吓得差点儿没站起来。可人家嬉皮笑脸地说,没事,花了3万元就把事情摆平了。然后细说怎么吓住闹事的家属,怎么隔断记者的采访,不要让事态扩展到社会上去。然后又讲了一通和当地官员要搞好关系,尤其要有公安上的朋友。会议继续开,全都是一些怎么让病人掏钱买药的门道。

总经理敬酒时说:“你们都是从全国各地请来的名医,三根指头压在病人的脉口上,话怎么说,咱们的药就可以怎么卖!”王恩泰对这些话实在是听不下去,低声反问了一句:“这合适吗?”立即有人回答他:“从营销的角度上讲,多看病,多卖药,给公司创造巨大的利润,实现公司和个人双赢,就是我们全体人员的目标!”也许是他问了一句多余的话,会议刚一结束,他就被调到福建去了。在福州,他看到了更可怕的事情:销售点不但卖假药,还给真药换包装。从医药公司批发来的白龙丹,换个包装就成了“强力抗E”,药价一下就提高了几十倍。

干了一个月,领工资时,说好的1650元,变成了1100元。别人的不仅工资高,还有奖金。打电话问财务部,懒懒的声音回答:“这是根据你的表现,老总定的。”

有人提醒他:某日某时,是不是把某个病人放跑了?可那个病人是胃溃疡,不是肝病呀!再打电话问总部,总部回答:“你是不是给一个茶农说,一担新茶换不来一服药,太贵了,到乡医院看看就行了。”这都是事实,那个茶农牙痛上火,还没到养肝护肝的那一步呀!总部回答:“仔细想一想!”

王恩泰变得沉默了。

在沉默中爆发,老中医挺身举报

2002年8月的一天深夜,王恩泰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住处,走廊上没有灯光,他脚下一滑,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腰椎压缩性骨折。60多岁的人,被抬到五楼上,没人管没人问,上厕所都成了大问题。而公司当月就停发了他的工资!

王恩泰决定挺身举报。他拖着病体回到西安,寻证人,写证词,落实药价,落实患者。几个月后,他把详尽的举报材料分别送到了陕西省药监局和西安市药监局,回家后每天看电视新闻。冬去春来,等了几个月,不见任何动静,王恩泰登门去询问。办案人员把福州市180余人购买假药30余万元的证明材料退给他,说:“我们管不了福建!”又说陕西的查了,也罚了,案值不到5万元,按5倍罚了20多万元。

王恩泰不甘心,又在陕西各个销售点上找证据。举报一次,两级药监部门就行政处罚一次,共罚了4次,处罚金额累计高达110万元,仅此而已。

王恩泰认为,不应该仅仅行政处罚了事,因为炎黄集团售卖假药的行为,已经坑害了患者,甚至延误了患者病情,涉嫌制售假药、非法经营和诈骗,应该更严厉地追究其罪责和停止假药生产。这事应该由公安局管,自己怎么只想到药监局呢?

但是归公安管,案值必须达到5万元以上,公安局才能立案。奇怪的是,药监局每次查处的数额都在4万余元,太巧合了吧?

自购假药揭黑,反遭假药集团暗算

这几年,王恩泰把所有的钱都贴进举报查证去了。他知道有个假一赔二的消费者法。于是,2004年9月,他狠下心来,向信用社贷款,向亲戚朋友借钱,一下子购买了炎黄集团十几万元的假药。他又一次天真地计算着:把案子移到公安局,假一赔二,自己不但不会蚀本,还能稍赚上一点儿,到时候再收手,安度晚年吧!当然,这是他心里的小算盘,从未对外人说过。说到这里,王恩泰泪水迷离:“咱不是要当什么打假英雄,自己也不是什么心靈高尚,咱是个老百姓,眼见世间不平事,一步一步陷进去,拔不出来脚了!”

第二年7月17日,两级药监部门突然派人来到王恩泰家,以结案为由,要将王恩泰买的假药带走封存,并承诺8月底就可结案,将给他一个不会让他失望的答复。

王恩泰压根就不愿意药品被拉走,他说这是自己买的药,药监部门无权拉走,但“为了配合办案”,王恩泰还是勉强同意了。

8月底,案子并没有结。王恩泰急了。9月1日,他上京找到国家信访局,实名举报了炎黄集团全国范围内售卖假药的情况,同时反映了他个人的遭遇。11月,国家信访局来人了。一名董姓处长来到西安了解此案,并会同陕西省信访局、药监局、西安市药监局等单位领导,一同赶赴岐山专门就这事开专题会。炎黄集团的相关负责人也被叫到会上。

王恩泰说,当天会议期间,他被叫进会场,让他做两分钟的发言。虽然在会上没有把他多年的委屈和希望得到的结果说明白,但他想:这么多领导都这么重视,这个事情肯定有希望了。

但炎黄集团相关负责人在会上称,王恩泰的这些假药中,只有价值4.2万元的出自炎黄集团,其他的“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我们还怀疑是他自己造的假药”。炎黄集团还称,王恩泰私下向炎黄医院的内部人员买了几万元的药品发票来冒充。

对于炎黄集团指称的“假发票事件”,王恩泰气愤至极。在他买完药举报后,曾带岐山县公安局和药监局的人到炎黄集团,找到库管员姬某做过笔录,姬某称王恩泰就是从炎黄集团买的药。但就是这名姬某和另外一名收费员,后来却改口,说王恩泰从他们手里花1800元买了数万元的药品发票。

证人证词有争议,假药又不在自己手上,王恩泰有些茫然!

陕西宝鸡一律师事务所律师何新泰说,从王恩泰的打假过程来看,他不是以简单的索赔为目的,而是出于社会责任感和职业良心。从这件案子的进程来看,王恩泰能挽回个人损失的最好的办法还是起诉卖方。

作为一般的举报人,可能也就是发封信或者提供一些简单物证,基本不牵涉“举报成本”的情况,但王恩泰不一样,用自购假药这种方式举报,搭进去了自己十几万元钱,还有举报和反映过程中的各种车旅费、通信费、食宿费等等,这些都是“举报成本”。

王恩泰想挽回这些损失,仅仅依靠行政部门是不现实的。也就是说,药监局等行政执法部门在查处被举报单位的时候,可以协调被举报单位给购买假药的王恩泰以退货或者赔偿;但如果协调无效,最终的解决办法还是要通过法律渠道。

王恩泰退休前是宝鸡市岐山县卫生系统的人,在他多年的上访中,岐山县卫生局多次派人去北京接他回来。岐山县卫生局纪委书记崔占平证实,王恩泰的遭遇,都是真实的。

崔占平说,国家信访局来人后,岐山县卫生局曾安排他多次到西安了解办案情况。去年他到省、市药监局,见到了相关负责人,他们表示案子已经“按照专题会精神”移交给了案发企业所在辖区的公安机关——西安市公安局莲湖分局经济犯罪侦查大队。王恩泰对此表示认可。

最后,崔占平解释,当时,省药监局有一个打假举报奖励办法,但制订这个奖励办法的人没有想到有人会买十几万元假药。数额这么大,药监局没有资金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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