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音忽已阕,雅韵诎然清

2009-04-01 02:58罗云斌
山花 2009年6期
关键词:伯牙礼乐白居易

罗云斌 李 婕

唐代是中国古代历史上最引人遐思的朝代,它的经济、文化都曾盛极一时,构成了中国历史上最耀眼的一幕。气象万千的唐代音乐是中国古代音乐文化历史发展的重要阶段及转折点。在唐代,关于音乐思想的记述不多,没有成章成篇的专著。所见者,仅有新旧《唐书》中,李世民关于《玉树后庭花》的几则言谈,以及白居易《策林》中关于雅乐的议论。本文拟就以李世民和白居易的音乐美学思想为主要代表,对唐代音乐美学思想进行研究。

一、音乐的教化美

早在氏族社会时期,人们就已经发现音乐对人有教育净化的功能,《尚书•舜典》中载:“夔,命汝典乐,教胄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诗咏志,歌咏言,声依咏。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这里反映了通过乐舞活动,可以培养起“胄子”所应具备的道德规范以及举行祭祀、礼仪、乐舞各类活动的思想观念。其中包括思想情操的陶冶、人伦关系的维系、行为准则的习得乃至乐舞技能的掌握等。

春秋战国时期是我国音乐美学理论发展过程中的鼎盛时期。在这个阶段,音乐对人的教化作用得到了进一步的认识和论证。儒家音乐思想的存在是以礼乐结合的形式、礼乐的辩证关系为依据。出发点是“仁义”之学,方法论是其“中庸”之道。儒家思想告诉我们:没有道德做准绳,没有“仁”为根基,礼乐是句空话。“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论语•八佾》。“仁近于乐,义近于礼”——《乐礼篇》。

孔子把音乐作为一个人能够形成一种崇高人格的最高境界的标志,以为“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不过,孔子始终是将“礼”与“乐”相提并论的,因为只有“礼”与“乐”的结合,音乐才能起到教化的作用。荀子以此为基础汲取了道、墨、名、法诸家的学说,从其政治观念出发,认为音乐对治理人民是最有用处的,因为音乐能“移风易俗,天下皆宁,美善相乐。”只有“论礼乐”,才能“正身行,广教化,美风俗。”公孙尼子又极力推崇“和乐”,主张“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以为“乐者,通伦理者也。是故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是也。惟君子为能知乐。”将音乐视为君子的准则,惟有君子才能通晓音乐。

礼乐思想是贯穿整个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的主流思想,唐代对儒家礼乐思想虽有所继承,但并不机械地认同“乐=政”,而是有自己的清醒认识。《贞观政要•礼乐》中有记载:太常少卿祖孝孙奏所定新乐。太宗曰:“礼乐之作,是圣人缘物设教,以为撙节,治政善恶,岂此之由?”御史大夫杜淹对曰:“前代兴亡,实由于乐。陈将亡也,为,《玉树后庭花》,齐将亡也,而为《伴侣曲》,行路闻之,莫不悲泣,所谓亡国之音。以是之,实由于乐。太宗曰:“不然,夫音声岂能感人?欢者闻之则悦,哀者听之则悲。悲悦在于人心,非由乐也。将亡之政,其人心苦,然苦心相感,故闻之则悲耳。何乐声哀怨,能使悦者悲乎?今《玉树》、《伴侣》之曲,其声具存,朕能为公奏之,知公必不悲耳。”由这段话来看,太宗对于礼乐制作的目的,有非常明确的看法,即乐与政通。

重视音乐审美时趣的变化与现实社会生活的变化的关系,是唐代音乐美学思想中的一个重要方面,这与现代的音乐要随着时代的前进而发展的说法是一致的。白居易说:“乐者本于声,声者发于情,情者系于政。”“盖政和则情和,情和则声和,而安乐之音由是作焉。”在这里,“政”与“乐”的关系是依照着“政——情——声——乐”的规律发展而来的,音乐的产生是与“政”、“情”分不开的,并且强调了“情”在“政”、“乐”中的中介关系,强调音乐中的“器”、“曲”、“声”、“音”都是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但是要“覆正始之音”,还需“善其政”、“和其情”,白居易的这种观点是与《乐记》中的“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并“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旌,谓之乐。”中的“物——心——声——音——乐”的规律是完全相通的,都是我国古代朴素的辩证唯物主义思想在音乐美学领域中的具体表现。

此外,儒家积极提倡音乐的教化作用,当然也认同音乐对人的情感能产生巨大影响。唐代琴家薛易简在所著《琴诀》中进一步深化了这种认识。

琴之为乐,可以观风教、可以摄心魂、可以辨喜怒、可以悦情思、可以静神虑、可以壮胆勇、可以绝尘俗、可以格鬼神。

薛易简对琴乐的诸多有关功能的看法,乐可以摄心魂、辨喜怒、悦情思、静神虑、壮胆勇是针对音乐对人的情感产生的影响而言。荀子《乐论》:“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故人不能无乐,乐则必发于声音,形于动静,而人之道,声音、动静,性术之变尽是矣”。这里对琴乐的诸多认识是对荀子、孔子等人音乐美学思想的继承,并将音乐对人的教化影响、音乐所蕴含的情感内容作了更深入的阐述。

二、音乐的怡情美

例如,唐代使人白居易就是从音乐的自身特性出发,对音乐的怡情功能予以充分地肯定,请看他在欣赏音乐时的审美愉悦之情:

闻君古《渌水》,使我心和平。欲识慢流意,为听疏汛声。西窗竹荫下,竟日有余情。——《听弹古渌水》

诗人认为:音乐能使人“心和平”心灵受到陶冶和净化,使聆者心旷神怡,有时还能达到“尘机闻即空”、“万事离心中”(见前《好听琴》)的至高境界。乐声入耳,疏瀹五脏,澡雪精神,才能超尘脱俗,达到“如听仙乐耳暂明”的地步。显示了白居易的高超欣赏水平。白居易还认为:欣赏音乐时,人们的处境和心情往往起着重要的作用。

诚知《乐世》声声乐,老病人听未免愁。——《乐世》

本来是很欢乐的乐曲,但是在老病人听来未免愁上一番,这真是有点“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的味道了。

诗人在《好听琴》中曾说道:“情畅堪销疾,恬和好养蒙。”不仅仅肯定了音乐的怡情养性之功能,同时又道出了音乐有“祛病”、“销疾”的作用。早在先秦时期人们就已经认识到“去忧莫若乐”,就是魏晋时期的嵇康也说音乐“可以导养神气,宣和情志,处穷独而不闷者莫近于音声也。”现代医学也已经证明此说不无一定的道理。

三、音乐的移情美

《乐府解题•水仙操》记载:伯牙学琴於成连先生,三年不成,至於精神寂寞,情之专一,尚未能也。成连云“吾师方子春今在东海,能移人情。”乃与伯牙俱往。至蓬莱山,留宿伯牙曰,“子居习之,吾将迎师。”刺舡而去,旬时不返。伯牙近望无人,但闻海水洞滑崩澌之声,山林窅寞,群鸟悲号,怆然而叹曰:“先生将移我情!”乃援琴而歌。曲终,成连回,刺船迎之而还。伯牙遂为天下妙矣。

这里叙述伯牙学琴之初,尽管“精神寂寞,情之专一”,未能成功,直至有一次在蓬莱山独居多日,四周一片寂寥,只有海水崩滑、山林寞寞、群鸟哀鸣,伯牙在此情此境中突然得到某种感悟,而怆然长叹“先生将移我情”。此后,伯牙鼓琴在技法和境界上都达到了新的高度,成为天下妙手。伯牙的所谓“移我情”是指个人世俗情感在冥冥之中消减,其个人情感与自然、与宇宙完美交融,达到一种忘我的、近乎宗教的境界,王维所谓“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与此境界类似。伯牙由于精神境界的升华,演奏也得以升华。伯牙学琴的故事与伯牙“高山流水遇知音”故事的美学内核是一致的,即音乐是有内容有情感的。

音乐就其本质来讲,只是一种由于物质的振动而产生的声波现象,并不带有任何的感情色彩。然“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据此,音乐便也有了情感,这种情感是由“人心之动”而引发的,它来源于“人”,来源于“物”。白居易对这种音乐的移情现象也有所阐述:

猿苦啼嫌月,莺娇语呢风。移愁来手底,送恨入弦中。——《筝》

“弦”作为一个用来演奏乐曲的乐器的部件,本来只是一种无情无义的物体,只是因为将“愁”移入手底,然后“送恨入弦中”才使得音乐有了断肠的怨恨,才使得本是无情无义的“弦”,演奏出的是有情有义的音乐,这是因为人的情感已经移到了音乐中的缘故。再如:

第一第二弦索索,秋风拂松疏韵落。第三第四弦泠泠,夜鹤忆子笼中鸣。第五弦声最掩抑,陇水冻咽流不得。五弦并奏君试听,凄凄切切覆铮铮。铁击珊瑚一两曲,水写玉盘千万声。——《五弦弹》

在这里,诗人以一连串生动的比喻,铿锵的语言,夸张的手法,描绘了演奏者弹五弦的绝技。手中五弦,弦弦不同,五弦并奏,凄切铿锵,杀声惨气,浸入肌肤,其效果绝妙无穷。演奏家将自己对情感的理解,化解到“弦”(音乐)中,最终产生了“水写玉盘千万声”的强烈效果,由此,将移情之美表现得淋漓尽致。

四、音乐的联想美

音乐作为一种艺术,是人类情感的产物,必然给人带来情感作用,使人产生无限的遐想,产生联想美。古代钟子期聆《高山》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赏《流水》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便是高度联想能力的体现。其实,按照德国著名音乐家舒曼的说法,音乐形象构思过程的本身,就是一种视听交汇的心理流程,他说:“在音乐的想象中,……往往视觉对听觉起配合作用。视觉这个永远在积极活动的感官,能把音乐中产生的形象加以巩固和保持,随着音乐的进展,使它的轮廓变得愈来愈明确。”对于音乐联想美的描述,在白居易的音乐诗中,有着俯首皆是、随手可拾的范例:

大声粗若散,飒飒风和雨。小声细欲绝,切切鬼私语。又如鹊报喜,转作猿啼苦。——《五弦》

落盘珠历历,摇珮玉琤琤。——《和令狐仆射小饮听阮咸》

四弦不似琵琶声,乱写珍珠细撼铃。——《春听琵琶,兼简长孙司户》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琵琶行》

我们似乎可以把白居易的音乐诗看成是对音乐想象中的视觉因素的“还原”了,但,这不是简单的“还原”,因为诗人懂得每首乐曲的背后都深深隐伏着作者的情态,要理解音乐的深邃,体味音乐的内涵,单靠这些直觉是远远不够的。因此,音乐诗中对音乐形象的还原,与其说是对音乐形象的模拟,不如说是更为主要的表现诗人欣赏音乐时所引起的审美感受,也包括诗人藉此而抒发的主观情感。诗人是从不断变化的音乐旋律中产生了对生活和艺术的丰富联想,而又将这些联想化作精妙的比喻,反过来穷尽了音乐的美,这即是唐代音乐美学思想中联想美的生动实例。

参考文献:

[1][日]岸边成雄.唐代音乐史的研究[M].台北:商务印书馆,1975.

[2]霍然.唐代美学思潮[M].长春:长春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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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关维也.唐代音乐史[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6.

[5]李石根.唐代音乐文化的两大体系——大唐雅乐与燕乐[J]. 交响———西安音乐学院学报,2003.12.

[6]蔡仲德.中国音乐美学史资料著译(下)[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90.

作者简介:

1、罗云斌,女,江西南昌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讲师,研究方向:音乐教育、钢琴教学与研究。

2、李婕(1982——),女,江西南昌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研究方向:乐器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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