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情永远的爱

2009-05-04 04:48何新学
中学语文·大语文论坛 2009年3期
关键词:雷雨解读人性

【摘 要】本文一反对《雷雨》的传统评价,从人性的多样性和复杂性的崭新视角,围绕周朴园和鲁侍萍三十年前后的情感变化,论述了《雷雨》蕴含的深刻主题及其伟大而丰富的人性光芒。

【关键词】《雷雨》 爱情 人性 解读

《雷雨》是一部杰出的现实主义悲剧,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标志着五四以来的话剧创作走向成熟,是我国话剧史上的里程碑。

《雷雨》自问世以来,有关周朴园性格的分析以及对周朴园与鲁侍萍的情感评价,传统的论述(包括现行的中学语文教科书)几乎是众口一词:周朴园对鲁侍萍先是“玩弄、侮辱、蹂躏”而后是“残忍和虚伪”。把周朴园和鲁侍萍的关系看成一种简单的阶级对立,这抹杀了人性的多样性和复杂性,缺乏应有的人性观照。

其实,周朴园并不像我们以往评价的那样简单。如果我们联系全剧深入分析,准确把握人物的真实情感,历史地客观地评价人物,就不难发现,这种长期以来形成的传统评价很值得商榷。

周朴园与鲁侍萍的恋情,体现出他俩对个性的追求,对自由幸福爱情的追求;其感情没有任何功利色彩,是纯真的、美好的、高尚的。

鲁侍萍所处的时代,封建礼制统治着所有的伦理与道德。而周朴园曾到德国留学,对西方民主自由有着大胆执著的追求,他摆脱当时的伦理道德与世俗理念,心怀平等思想,把自己与侍女鲁侍萍摆在了脱离阶级地位和门第观念的同等位置上,与她真诚交往,并从心底爱上了她。当时的鲁侍萍被周朴园那份真挚的情感打动,两颗渴望爱情雨露滋润的心灵自然而然地碰撞出耀眼的爱情火花。这是环境使然,也是青年男女周朴园和鲁侍萍真情流露的必然结果。正因如此,当初鲁侍萍与周朴园短短几年的“婚姻”是很幸福的,她对周朴园的爱是发自内心深处的。“两件绸衬衣”上鲁侍萍一针一线绣成的“梅花”和“萍”字,无不饱含着她对周朴园的痴情。“两件旧绸衬衣”周朴园之所以要如此珍惜,如此完好地保存下来,也是因为这两件绸衬衣非同寻常,它凝聚着周朴园与鲁侍萍之间那份真挚的感情,印记着他与鲁侍萍度过的那段最具纪念意义的美好快乐时光。它是鲁侍萍和周朴园美好爱情的见证。

三十年后,她看到周家屋子里熟悉的摆设,又恍若回到从前。当时,周朴园误把鲁侍萍当成新来的下人,不经意间表露出他要旧雨衣不要新雨衣的复杂情感,这一下子勾起了鲁侍萍对过去美好时光的回忆。在一种不甘不认的情感驱使中,她忍不住一步步引导周朴园最终认出了自己。因为三十年前她在周家有过刻骨铭心的幸福甜蜜爱情。于时,她“望着朴园,泪要涌出”,一句“老爷没事了?”表达出复杂丰富的情感内涵:暗示着周朴园,她没有忘记三十年前那段尘封深处的让人无限眷恋与相思的恋情。两人相认后,当周朴园向她倾诉自己三十年来的怀念之情时,鲁侍萍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现在我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些傻话请你不必说了。”一句“这些傻话请你不必说了”消除了两人相隔三十年的情感隔膜,拉近了两人中断三十年的情感距离,他们的心又连在一起了。特别是当鲁大海扬言要去报复周家的人时,鲁侍萍竞高声说道“大海,你是我最爱的孩子,你听着,我从来不用这样的口气对你说过话。你要是伤了周家的人,不管是那里的老爷或者少爷,你只要伤害了他们,我是一辈子也不认你的”接着又十分肯定地说:“你知道妈的脾气,你若要做了妈最怕你做的事情,妈就死在你的面前。”如果鲁侍萍不是一往情深,怎么会把为了从一个小工的性命里扣三百块钱,叫江堤出险故意淹死了二千二百个小工,后又叫警察开枪打死三十个工人的周朴园,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

失去鲁侍萍后,周朴园对鲁侍萍的爱情在无尽的怀念中显得格外美好。

三十年来周朴园一直没有忘记过鲁侍萍。总记得四月十八是她的生日,一切都按照她是正式嫁过周家的人看待。对鲁侍萍喜欢的东西,从南边移到北边,总是不肯丢下的,而且室内照原样陈设布置不变,甚至鲁侍萍当年生萍儿时每年夏天关窗户的生活习惯,周朴园也一直没有改变;柜子上十分醒目地放着鲁侍萍年轻时的照片。可以想象,当年他与鲁侍萍相爱到什么程度。彼此音信断绝后,周朴园一直在多方打听她的下落,甚至后来在客厅偶遇无锡口音的鲁妈(鲁侍萍),也向她细细打听鲁侍萍死后的消息。还不断教导萍儿不忘生母的生活习惯和自己名字的由来,以鲁侍萍来敦促周萍的行为。事隔三十年与鲁侍萍相认后,仍喝令周萍跪认生母;当周萍惊恐于与四凤的乱伦而坚决否定自己与鲁侍萍的母子关系时,周朴园厉喝:“混帐!萍儿,不许胡说。她没有什么好身世,也是你的母亲。”甚而指责周萍忘了“人伦天性”。所有这些,无不说明周朴园对鲁侍萍那深沉真挚的爱情是毋庸置疑。

失去鲁侍萍后,周朴园虽然有过两次婚姻,但都不尽人意。这不排除婚姻自身的原因,但更不能忽略的是他对鲁侍萍的爱情之火一直在心中熊熊燃烧。曾经沧海难为水!由于他对鲁侍萍的爱刻骨铭心,才导致他后来的两次婚姻都不美满。

既然周朴园如此深爱着鲁侍萍,当初鲁侍萍又怎么会在过年三十的晚上,生下第二个儿子才三天,就被周家赶出家门呢?

周家是个典型的封建大家庭。由于周朴园与鲁侍萍的这种爱恋并非“门当户对”,因而遭到了周朴园的家长极力阻挠反对,并为周朴园另谋了一桩门第相当的婚姻。在那个特殊时代,周朴园无力掌握自己的命运,根本没有追求自由爱情的权利。“他的家教很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能违抗,他没有办法。新夫人是非常有钱的大官的小姐,绝对不会允许她的前头还有夫人。周朴园的母亲为了依靠这方面的势力,非把侍萍逼走不可。”此时不仅鲁侍萍是牺牲者,周朴园也是牺牲者。

其实,鲁侍萍与周朴园相认后,并没有把被周家赶出的茅头指向周朴园。她在对周朴园诉说自己的不幸遭遇时用的是“你们逼着我冒着大雪出去,要我离开你们周家的门。”“那是你们老太太看着孩子快死了,才叫我带走的。”这里用的全是“你们”而没有一个“你”,尤其是“我亲生的两个孩子你们家里逼着我留在你们家里。”读起来很拗口,如果不是为了有意识地强调是“你们家里”而不是“你”(周朴园)是无法解释的。作者曹禺先生也曾特别提醒读者:注意剧本中鲁侍萍在对周朴园诉述自己的不幸遭遇时用了“你们”、“你们老太太”,而不是“你”。因为在鲁侍萍和作者看来,三十年前那场悲剧的罪魁祸首,并不是周朴园,而是周朴园家的“老太太”等为代表的封建家长。“赶走之前周家始终未让他与侍萍见上一面。”这也提醒我们,鲁侍萍被周家赶出之前,她和周朴园的情感早已遭到了周家老太太等封建家长的粗暴干涉,周家早已剥夺了周朴园和鲁侍萍见面的权力,此时周朴园已被周家监管得如身陷囹圄,身不由己了。赶走鲁侍萍周朴园也可能是根本不知情的。连鲁侍萍和作者自己都认为赶走鲁侍萍的是周家而不是周朴园,我们为什么要违背他们的意愿,而把赶走鲁侍萍的罪过算在周朴园身上呢?

历来的评价都认为,周朴园对鲁侍萍说的“你是谁”,“你来干什么?”“谁指使你来的?”暴露出了周朴园三十年来的“虚伪”和“冷酷无情”。当时周朴园说这些话的时候,只知道鲁侍萍是自家侍女四凤的母亲,而她却对自己三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一点一滴了如指掌,这当然会引起周朴园的警觉,问问“你是谁”也是人之常情。也许有人会说,周朴园三十年来一直在深情地怀念鲁侍萍,为什么一个实实在在的鲁侍萍站在他面前却认不出来呢?其实三十年的分离,三十年的沧桑,已使现在的鲁侍萍与三十年前判若两人。她的丈夫鲁贵、女儿四凤以及见过侍萍年轻照片的所有人都没有分辨出鲁妈就是当年的鲁侍萍,为什么就一定要那么苛刻地要求周朴园认出来呢?

当周朴园知道鲁妈就是三十年前的鲁侍萍后,便严厉地说道:“你来干什么?”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冷酷无情”,而是三十年来周朴园对鲁侍萍无尽思念的沉淀和浓缩——他在埋怨自己痴痴怀念整整三十年的女人,既然活着,为什么要嫁给鲁贵,为什么不早到周家来找他!现在你我都老了,你还来干什么!很显然,周朴园是责怪鲁侍萍三十年中一直没有再找他。他本以为此时站在他面前的鲁侍萍,会倾诉三十年来对自己的苦苦思恋,没想到自己痴恋的女人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不是我要来的”。这是周朴园一时接受不了的,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和情感受到了不小的伤害,因而也没好气地说:“谁指使你来的?”这是“虚伪”和“冷酷无情”吗?不是。他要说的其实就是——不是你要来的还有谁要你来?此情此景,周朴园的一言一行实属人之常情。

既然如此,三十年后站在周朴园面前的鲁侍萍又为什么会愤怨地对周朴园说“我没有找你,我以为你早死了。”这样的话呢?

鲁侍萍与周朴园已经三十年没了音信,三十年后的鲁侍萍说“我以为你早死了”,这“早死”指的应该是鲁侍萍被赶出周家之前。前面我们已经说了,那时周家为了不让周朴园和鲁侍萍见上一面,周朴园已被周家监管得如身陷囹圄,身不由己。但鲁侍萍坚信,只要周朴园活着,就不会不见她。于是她在孤独与无助中苦苦地等待周朴园的出现。但她哪里知道,周家老太太的所作所为,他是没有办法阻止的。正如作者所说:“宇宙正像一口残酷的井,落在里面,怎样呼号也难逃这黑暗的坑。”更让鲁侍萍想不到的是周家或周家老太太的专横与残忍——“赶走之前周家始终未让他与侍萍见上一面。”鲁侍萍见不到周朴园,又被赶出了周家,她失去了爱与被爱,因而心灰意冷,选择了死。三十年后,她见到周朴园有过短暂的误会,那就是,当年总不见你的身影,我还以为你早死了呢。由此可见,“我以为你早死了”,其中虽不排除她对造成自己不幸命运的周家充满怨恨,但也恰恰证明了当年他们那情深意笃、生死与共的爱情。

高尔基曾说过:“剧本(悲剧和喜剧)是最难应用的一种文学形式,其所以难,是因为剧本要求每个剧中人物用自己的语言和行动来表现自己的特征,而不用作者提示。”人性越丰富,感情就越敏感细腻,语言就越含蓄深邃。人性本身是复杂的,也是矛盾的,周朴园就是这样一个具有多侧面性格的人物,他复杂的感情世界不是传统的简单的真、善、美的评价观念和阶级论所能诠释的。

传统的评价把周朴园主动签好“一张五千块钱的支票”给鲁侍萍,视为是赤裸裸的金钱交易,认为这暴露了他“金钱万能”的卑鄙灵魂。这种观点缺乏温暖善良的人性观照。吝啬汉可以慷慨于一时,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有时也会大发善心。周朴园准备给鲁侍萍一笔钱来养老,这一行动被拒绝后,又主动签好“一张五千块钱的支票”给鲁侍萍,鲁侍萍撕掉“五千元钱的支票”后,凌晨两点,周朴园还记着叫账房汇一笔钱寄给济南一个姓鲁的。其实,此时的周朴园与鲁侍萍都各自有家有室,一切都已结束了;如果两人不是一往情深,周朴园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很显然,这种做法是周朴园对鲁侍萍未来生活表现出的一种担忧,是对三十年前的爱情,如今无法触及,无法更改挽留的一种补偿。难道非要周朴园和鲁侍萍造成两个家庭破裂才算有情有义吗?是不是任何时候感情遇上金钱就变得丑恶?此时此刻,周朴园的态度是诚恳的,情感是真挚的。

当鲁侍萍提出要见萍儿时,周朴园说:“我叫他,他就可以下来见你。不过是——他很大了,——并且他以为他母亲早就死了。”接着又向鲁妈叹气说:“我老了,刚才我叫你走,我很后悔,我预备寄给你两万块钱。现在你既然来了,我想萍儿是个孝顺孩子,他会好好地侍奉你。我对不起你的地方,他会补上的。”如果我们设身处地地走进周朴园的内心世界,就会对周朴园有一个更全面的认识,就会发现他对鲁侍萍的情感态度三十年前与三十年后始终是真挚的诚恳的。毕竟在他的一生中,鲁侍萍曾令他青春焕发,让他体味到了一个纯情青春少女爱情的全部温柔。

人的思想意识如同一条无底无岸的河流,是一个绵延不断流动的整体,如果不从流动着的整体看人物性格,而选择某一点某一段,则无法窥其全貌,把握人物微妙的内心世界。我们既不能因周朴园是资本家而否认他对鲁侍萍的真情真爱,也不能因为周朴园有对鲁侍萍的真情真爱而否认他对工人的殘酷无情。诚如作者本人所言:“周朴园也是一个人,不能认为资本家就没有人性。为了钱,故意淹死两千二百个小工,这是他的人性。爱他所爱的人,在他生活的圈子里需要感情的温暖,这也是他的人性。”只有这样读者才能感受到有血有肉的文学形象,才能更具体更客观地感受到《雷雨》伟大而丰富的人性光芒。

★作者简介:何新学,广东省东莞市东莞中学高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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