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与爱情
——从娜拉、安娜、子君谈起

2010-08-15 00:42相金妮西安欧亚学院基础部西安710065
名作欣赏 2010年18期
关键词:子君娜拉玩偶

□相金妮(西安欧亚学院基础部,西安710065)

生命与爱情
——从娜拉、安娜、子君谈起

□相金妮(西安欧亚学院基础部,西安710065)

生命 爱情 困惑 毁灭

爱情与生命是人类永久不衰的话题。尽管爱情可以地久天长,但是生命却短暂无常,这便是人生的困惑。然而,在生活中,人们是怎样对待爱情与生命的呢?本文试从娜拉为追寻真爱而出走,安娜为守住真爱而卧轨,子君为失去真爱而回归来探究造成她们共同毁灭的悲剧根源。将爱情等价于生命,把爱情当作人生唯一的价值,为爱情而放弃了生命,这便是造成她们共同踏上不归路的悲剧结局。

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因为有了爱情,人类才得以繁衍生息,人的心灵才得以进化与升华。可是为了爱情的生活是危险的,没有爱情的生活是悲哀的。虽然爱情是不老的,但是生命是有限的。在生活中,往往有一些徇情者为爱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那么,生命与爱情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呢?笔者拟从易卜生《玩偶之家》中的娜拉、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安娜、鲁迅《伤逝》中的子君作以初步的窥探。

一、娜拉的出走

《玩偶之家》中的娜拉本是个备受丈夫呵护的娇美妻子,不仅有中产阶级稳定优裕的生活,也具备做母亲和妻子的幸福,却因有着多年前一次背着丈夫海尔茂冒名签字的举动(为的还是借钱好让丈夫出国疗养身体),引起了一场家庭风暴。刚刚得到晋升的海尔茂受到下属(债权人)的威胁而惶恐,更因此怒斥娜拉。这个举动彻底暴露出海尔茂的软弱和毫无做丈夫的担当。他只看见自身与眼前的名誉地位,也只允许娜拉在生活中固定地发挥妻子、母亲的社交功能,却无视娜拉的个人和她的意愿。说穿了,他爱的并不是娜拉,只是一个乖乖听话的妻子,一旦这个妻子出了错(哪怕是为了他)而有可能威胁到他的名誉和地位时,他便会马上全盘否定她的意义和价值。娜拉由此认清了丈夫自私、虚伪、渺小和怯懦的市侩本质,认识到自己在家中8年来没有一天做过同海尔茂一样平等的人,只不过是一个泥娃娃,一个玩偶。她从小就是父亲的玩偶,结婚以后又是丈夫的玩偶。她热爱她的父亲、丈夫、儿子,为了他们的幸福,她不惜牺牲自己。由于她真诚地爱她的丈夫,因而也真心地相信海尔茂所说的为了爱她会毫不踟蹰地牺牲自己的生命的诺言。可是,事实终于使她醒悟过来。她再也“不相信书本里说的话”,也不相信过去崇拜的偶像——宗教、法律、家庭和伦理道德。她说:“国家的法律跟我心里想的不一样,可是我不信那些法律是正确的。”她要弄清楚“究竟是社会正确,还是我正确”。为了学做一个真正的人,娜拉毅然走出这个“玩偶之家”。

在看似幸福美满的家庭中,海尔茂似乎很爱妻子,实际上把她当作一件装饰品,一件私有财产,他真正宝贵的是他的名誉地位。虽然他口口声声地说爱娜拉,但娜拉不过是他手中的玩偶而已。娜拉没有经济权,用钱需丈夫施舍。她遇到了麻烦,丈夫给予她的是责怪甚至谩骂。在丈夫的眼里,妻子“是他的私有财产”,要老老实实地对待丈夫,妻子的责任就是“对丈夫和儿女的责任”。在易卜生的笔下,娜拉是一个很淳朴善良、活泼热情的少妇,一个尽职的妻子与母亲,她与丈夫共度艰难,甚至在关键时刻独自挑起家庭的重担,但她在家庭中是没有地位的。娜拉有丈夫,但没有一个关心、体贴、珍爱自己的丈夫。因此,她对丈夫讲,除了他所说的她对丈夫和儿女的责任以外,“我还有别的同样神圣的责任”,就是“我对我自己的责任”,“现在我只信,我首先是一个人”。为了争取她作为人的权利,为了追求真爱,她毅然离家出走了——即使丈夫在风暴平息后又回头欲与她重修旧好。

至于娜拉出走到哪里,剧作没有交代。鲁迅曾在杂文集《坟》中撰文《娜拉走后怎样》,他认为出走之后娜拉的命运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堕落,要么就是回来。无论是堕落还是回来,都不是娜拉的本意,最终都是悲剧。但以现代人的眼光看,娜拉出走后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毁灭。

二、安娜的悲剧

作品中安娜出场时已是一个有8岁儿子的母亲,她从小寄养在姑母家。在她17岁还不懂得爱情的时候,就由姑妈做主把她嫁给了比她大20岁的卡列宁。而卡列宁是一个一心追求功名的官僚,他感情贫乏,伪善自私,缺少生命活力。在8年的夫妻生活中,卡列宁对待安娜就像对待公务一样刻板而冷漠,他从来不懂得什么是“爱”,从来不关心妻子的感情,只关心自己的仕途,是一台做官的机器。相反,安娜真诚善良,富有激情,生命力旺盛。她与这样的丈夫生活在一起,不知爱情为何物,这种生活窒息了她的生命活力。在去调解乡下哥哥家庭矛盾的途中与贵族青年军官渥伦斯基邂逅,她那沉睡的爱的激情和生命意识被唤醒了,他们携手一起私奔出国了。

安娜因此而被社会宣判她这个胆敢破坏既定秩序与道德规范的人不受法律保护,上流社会拒绝接受这个“坏女人”,社交界的大门对她彻底关闭了,那些道岸然而实则道德败坏的男女都在对安娜谴责怒骂。而安娜“把一切都寄托在他身上”的渥伦斯基只不过是彼得堡的一个“花花公子”罢了。当然我们不能否认渥伦斯基对安娜的爱情,而且他也确实为安娜做出了一些牺牲:退出了军界,曾经有一段时间离开了社交界,也曾经痛苦地为安娜开枪自杀。但他对安娜的爱毕竟是很浮浅的,他爱安娜更多的是爱她的外在美,而对她的内心世界并不能完全理解,仍然不能了解安娜真正的渴望和追求,不能真切地体验她的幸福快乐和惶恐不安。在渥伦斯基的心目中也一直没有放弃对功名的追求,而且不管他承认不承认,都一直比对爱情的追求与渴望强烈得多。还在他与安娜在意大利旅行时,他就感受到爱情的满足不过“是他所希望的幸福中的沧海一粟”,而“他所期望的幸福”中更大更强烈的仍然是功名。回国以后,他更是重返社交界,为功名而冷落了安娜。渥伦斯基认为爱情不是他生活的全部,他的爱是转瞬即逝的,而安娜则将爱情看作她生活的本质与目的,看作生命的全部,她追求的是一种长久的至爱。所以在爱情和家庭方面,渥伦斯基仍把安娜看成自己的附属,家庭的“奴隶”,从这一点来看,他与卡列宁在本质上是相同的。这样,安娜抗争的结果只不过是由一个家庭的奴隶变成另一个家庭的奴隶,而更甚的是她现在不仅没有得到真正的爱情,还失去了以前所曾拥有的名誉、地位和爱子。安娜极度痛苦、绝望,“我要爱情,可是却没有,那么一切都完结了!一定要完结!”她便卧轨自杀,熄灭了自己的生命之火。

安娜有过家庭,却没有过爱情;有过丈夫,却没有过爱人,不得以飘零之身,系枯槁之木。她与渥伦斯基的分离是两颗相爱的心灵的分离,他们相遇而热烈相爱,却从心灵上分道扬镳,因而最终的命运便是毁灭。怎样才能实现追求一种至爱的理想呢?这便是人生的困惑:女人追求至爱,但又得不到至爱。

三、子君的回归

鲁迅的《伤逝》是他一生中唯一一篇以青年知识分子的恋爱婚姻为题材的小说。作为爱情悲剧来说,它显然不同于传统名著中的爱情悲剧。梁祝、宝黛的爱情悲剧,主要由于封建家庭的压迫摧毁了纯真的爱情,使他们不得不以身殉情、抱憾而终。《伤逝》的主人公涓生和子君则是经历了反抗家庭的斗争,赢来了爱情的初步胜利,达到了自由结合的目的。然而,自由的结合并不是幸福的归宿,却反而成为悲剧的开端。那么,造成他们悲剧的根源何在?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他们的爱情不能继续下去?究其根源是两人爱情观的不同,决定了二人不同的性格心态及行为方式,同时,也决定了他们在社会压迫和金钱困扰的冲击下,终于难免分离的悲剧结局。

涓生和子君结合之前,想的是“创立满怀希望的小家庭”,他在“寂静和空虚”中,等待的是子君的到来。他们同居了,在吉兆胡同建立了小家庭,上班便坐在办公桌前抄公文和信件,下班在家里是和她相对或帮她生白炉子,煮饭,上公园散步。他以为他们“永久都会这样的安宁和幸福”下去的,因为他们的爱情此时是美满的。然而,打击接踵而来,爱情开始接受严峻考验。社会环境对他们自由恋爱的排斥使涓生失业,他们不得不承受起环境和金钱的双重压迫。为写稿没有一间静室,涓生怨子君“不善于体贴”他;为催促他吃饭时子君打断他的思路而发怒;因为饭不够吃,而迁怒于小油鸡和狗阿随,时常发生有声的甚至更多无声的争吵。两人的感情在现实中淡漠乃至消失,于是,原来所追求的温暖幸福的小家庭逐渐变得冰冷了。涓生甚至把躲进图书馆看作是最温暖、安适的天堂……显而易见,涓生对子君的态度改变是自私和不负责任的表现。当初,子君是基于怎样巨大的斗争力量和对自由、平等的幸福生活的追求和向往,才不顾一切地走出胞叔的家,决定和涓生同居的呀!这是对封建思想的蔑视与否定,是对封建制度特别是封建婚姻制度的反抗与挑战,而且是极大胆、极坚决的反抗与挑战。她的爱情目标达到了,也的确为此满足了。整天忙于家务,竟胖了起来,脸色也红活了,正因如此,她未察觉到两个人的爱情裂痕随时间推移和境遇改变而越来越大,直到后来看出自己已成为涓生的拖累,一切已无法挽回。罗曼·罗兰曾经说过:“两个人是经过了多少灰色的岁月和黯淡的时日才能达到心灵的相通和默契!真正爱一个人应该意味着沉甸甸的责任。要爱就爱她的全部,要爱就是能与她分享甜蜜、快乐,更要分担她的痛苦,包容她的缺憾。”此话正如此意,揭示了爱的真谛。可是,“人必须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涓生没有把爱情和小家庭的幸福看作生活的目的或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因而亦就并不太在意或是并不太惧怕这一切的失去。而子君则不然,由于她把爱情和小家庭的幸福视为生活的目的和归宿,视为生命的支柱,“她似乎将先前所知道的全部忘掉了”,“只为了爱,——盲目的爱,——而将别的人生要义全盘疏忽了”。

在知道彼此已不相爱亦难再相爱的情况下,涓生体会着“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的真理,却又冷酷而自私地撇下子君在生活的道路上奋身孤往;而子君失去了作为人生目的和归宿的爱以及家庭,则不得不向旧势力屈服,回到旧家庭中,并且随着作为其生命支柱的爱的失去,她的生命亦随之很快地结束了。他们从轰轰烈烈充满生机开始,最终却落得个凄凄切切的悲剧结局。一个长眠与世,一个忏悔无尽。

四、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综上述比较分析,可以看出娜拉、安娜、子君都是追求自由,追求个性解放的女性代表。娜拉觉醒了,她认为人不是玩偶,人要有“人的价值”。她带着“至少要学做一个人”的目标,明白了只有平等才能使爱延续,只有个性独立经济独立才有追求真爱的权利,于是毅然离家出走了。安娜要为自己争取爱的权利,大胆地去追求纯洁、真诚的爱情,但在臭气弥漫的上流社会里,追求纯洁、真诚的爱情却是有罪的。因此,她在社会遗弃她之前首先遗弃了社会,达到了爱的极致,又完成了恨的极致。她为爱而燃烧,又为爱而熄灭。子君也走了,但不是像娜拉那样地出走,而是由她父亲把她接回去了。她为爱不顾世俗的眼光付出了一切,又在世俗的眼光中为爱而悄然地离去。其实,自父权社会以来,爱情在男人和女人心中所占的位置并不均衡。诚如拜伦所说“男人的爱情是男人生命的一部分,女人的爱情是女人生命整个的存在”。

娜拉、安娜和子君所处的国度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文化背景不同,但她们鲜活生动,栩栩如生,独具个性,具有永久的艺术魅力。作为社会的叛逆,在她们身上蕴涵着深刻的思想,跨越了时空,在今天仍然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作为女人应该自重、自爱、自立、自信、自强。爱情是伟大的,是可贵的,是生命中不能缺少的部分,但是爱情却不是永恒的,不是人生唯一的价值。匈牙利的诗人裴多菲曾为大家说过一句经典的名言,“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但笔者却认为“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那些殉情者往往是将爱情等同了生命,可作为理智者绝不能将爱情等价于生命。人生短暂而漫长,爱情不过只是人生中的一部分,只是人生中的一片风景,人的一生其实有很多路途要走,有很多目标要奋斗,而不是因为爱情,就要放弃所有,放弃全部,甚至放弃生命。

[1]朱维之.外国文学史(欧美卷)[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94.

[2][挪威]易卜生.玩偶之家[M].潘家洵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

[3][俄]列夫·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妮娜[M].上海:潘家洵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草婴译.

[4]杨思聪.论《安娜·卡列妮娜》悲剧[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6.

[5]鲁迅.彷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

(责任编辑: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

相金妮,西安欧亚学院讲师,陕西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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