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明诗集《光芒与蝶》的纯粹性

2010-08-15 00:50赵东
长江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2期
关键词:荷尔德林抒情意象

赵东

关于诗歌纯粹性的论述是一个经久不息的话题,在世界诗歌史上有几种具有代表性的纯粹诗歌理论,著名的法国“纯诗”理论以智性和精致为标志,德国以荷尔德林为代表的纯粹抒情诗歌后经海德格尔的发挥大兴于世,还有中国传统诗歌中对于诗歌纯粹性的追求。法国的纯诗主要是以瓦雷里和马拉美为代表,强调诗歌在智性和形式上的完美。荷尔德林诗歌的纯粹抒情带有浓郁的宗教情结和回归意识,海德格尔把这种扫除事物原初“美的蔽障”的诗歌思路发展成存在主义“诗与思”的理论。中国传统诗歌在天人合一思想的作用下,讲究虚实相生、情景交融,追求诗歌以少胜多、大音希声的纯粹境界。

谭明的诗歌大体是属于纯诗这一流派,他的写作理念和思路秉承诗歌本身对纯粹性的要求,自觉地将诗歌纯化、净化,最终实现诗人的诗歌理想。诗歌经过现代和后现代的冲击,似乎在今天说诗的纯粹性不是一个摩登的话题。可是,就像阿什伯利说的“诗就应该是一首诗”,诗歌本身的内在规定性必定会让诗歌有回归自身的趋向。就像谭明在诗集的扉页上写的“为诗歌保留一份干干净净的心情”[1],他的创作理念中的“干净”就是对诗歌纯粹性一个很好的注脚。读谭明诗集恍如秉烛夜游,自有一种涤荡情怀的快意,他的诗歌无论从句式的选择、语言的节奏、意境的凝练、情感的表达都让人不时感受到诗人是将自己对生活的感悟性灵化、空灵化的结果。谭明的诗歌写作看似简单,其实包容很广,对东西方诗歌传统都有一定的借鉴和化用,可以看出诗人在诗歌道路上也经历了一番争斗和柳暗花明的曲折,条条大路通罗马,只有经过无数的艰辛和顿悟,最终才能到达理想彼岸。这里要特别注意的是,一个诗人要选择的是“大路”,方能成就正果,谭明走的纯粹抒情的路子无疑是无数条大路中的一条。

要说谭明的诗歌创作受了哪种纯诗理念的影响,我个人认为谭明诗歌既借鉴了中国传统诗歌的创作方法,同时又接受了各种西方纯粹诗歌理念的影响,是多种诗歌流派和理论共同起作用的结果。谭明在他的随笔中写到“我穿行于唯美主义、自然主义、象征主义、未来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的种种试验和背叛中。闪电曲折,雷声成型,我最终落足于现实主义的坚实泥土”[2]。谭明诗歌是经历过各种诗歌流派的锻炼和洗礼,最后选择了看似最为单纯,却最为本质的现实主义,这种由简单到繁复再由繁复到简单的过程是很多诗人创作道路的真实历程。谭明说,“我认为诗要纯,诗要像玉一样不含杂质或少含杂质。纯粹的诗是炉火纯青的诗,是圣洁的诗。他的内蕴和面貌都将是高尚而不污渍和卑劣。不管是观念和技艺,诗都应该是干干净净。”[3]这个关于纯粹诗歌的论述是谭明长期诗歌实践的总结,同时也是谭明在对中外诗歌理论长期考察之后得出的具有个性特色的创作思想。还是从诗歌本身来考察谭明的纯粹诗歌艺术吧,让诗歌自己说话远比任何诗歌理论要有力得多。

一 个性化语言

谭明在他的随笔《随笔:诗想中的金蔷薇》中写到“语言越有个性,诗歌越有光焰”[4],“诗人就是人的文字,是从语言的转变中获得自由的文字。”[5]只有将诗歌看成生命一部分的人才能把语言化作自己的血肉,融入个人生活。谭明诗歌追求的就是这种诗与人的自然和谐,在和语言的较量中取得诗歌艺术平衡协调的发展。“我是你心灵的矿工,日夜开采你/深处的玉石。我暂时忽略了钻石和黄金/我只想采到你骨缝中/最好最美的玉。那是你温曼滋润的品质/那是你纯洁无瑕的爱意/仅仅一块,就够我照耀污垢/并除去污垢。仅仅一块/就够我一生享用”(《我是你心灵的矿工》)谭明的写作还是将语言放在一个显著的位置上,那就是擦亮语言的光芒,力图让语言的魔力和神性释放出来。谭明的诗歌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下手极“狠”,每一个字,每一个词语都强调质感和情绪的最大化。即使是谭明那些最为温润、亲切的诗歌也是如此,他总是把个人情绪和对生活的理解酣畅淋漓地用极富个人感性的语言歌唱出来。谭明是把个人形象直接灌输到诗歌中的真性情诗人,在诗歌里他从不藏着掖着什么,在诗歌里他把自己打造成一个通体透明的“人的文字”。也许,谭明是要实现着他的一个诗歌梦想,人通过纯化后可以变成诗的文字,同时诗歌被赋予了人的灵气也更加纯粹。“一匹母马,像灯一样行走/像水一样抖颤。在宽阔的梦中/我嗅到诞生的气息/一匹母马在行走,她低垂的眼睑/映得大地生辉”。谭明曾经说过,“语言是诗歌表达的黄金”[6],由此观其诗,它总是简洁利落而又尖锐深刻,一句话,一个字就一下子把你抓住,就像一个美国小说家说的“艺术就是生活的省略”,把生活的杂质尽量地过滤掉,由此而具有透明的质感。他的诗歌非常强调语言的艺术性,他总是注意很好地协调词语和句式之间的关系,他把词语巧妙的镶嵌在句子中间,尽量做到词语和句式之间的和谐,即使是一些虚词的使用上也是这样。或许有人觉得谭明的诗歌过于雕琢了,而这正是纯诗的一个基本要求,那就是在诗歌的各要素上都要求精致、完美。当年诗人戈麦曾说过“诗歌是匠人的艺术”,也许有人不赞同这种说法,可是,对于一个将诗歌视为生命一部分的诗人来说,哪能允许任何一个细节有些微的瑕疵呢?

二 创造性的意象

进入谭明的诗歌就像走入一个多彩意象凝聚成的世界,他对于意象的迷恋和追求跃然纸上。谭明诗歌的意象在表现力和生命力方面和西方早期浪漫主义诗歌有相似之处,特别是早期德国浪漫派和英国的湖畔派诗歌在意象的选择和运用上有一定的共通性。谭明诗歌比较讲究意象的情感宣泄和诗意的凝练,他很喜欢使用蝴蝶、石头、牛羊、湖水、家乡、白云、树林等自然的物象来作为情感的附着物,这和早期浪漫派英国的华兹华斯、柯勒律治、雪莱还有德国的荷尔德林有着共同的审美取向。“你是我曾经安居过的那一朵白菊/五千蝴蝶/没有能够接近/我确实爱过,在你像一团白玉/抱着自己/雕琢花瓣的时候/你如雪地亮着,我是唯一存活的蜜蜂”(《白色的菊花》)谭明的诗歌就是这种带有些许古典的浪漫,也有着现代精神气质的混合物。谭明的诗歌精神力量主要来源于他的诗歌集中表现个人审美理想和价值观,在谭明看来,人类和诗歌一样,生命力的源泉都是来自于生命本身的,因此,不管时代如何变迁,人类对于真善美和纯真、崇高之物的咏叹是亘古不变的法则。他在这一点上和荷尔德林又走到了一起,荷尔德林歌唱天空和大地,他的诗歌善于表达永恒的主题——家园和光明,他的诗歌纯净、澄澈,充满迷人的浪漫气质。“在阿尔卑斯山上,夜色微明,云/创作着喜悦,遮盖着空荡的山谷。/喜滋滋的山风呼啸奔腾,/一道光线蓦然闪过冷杉林。/那快乐地颤动的混沌在缓缓地逼近和奋争,/它羽毛未丰却有强力,颂扬着山岩下友爱的争执,/在永恒的范围内酝酿,步履蹒跚,/因为清晨更狂放地在山里降临。”(《返乡——致亲人》荷尔德林)海德格尔曾评价过荷尔德林的这一段诗,称云创作的喜悦是一种“清明的空旷”,并且“由于朗照使万物澄明,明朗者就允许给每一事物以本质空间,使每一事物按其本性归属于这个本质空间,以便它在那里,在明朗者的光芒中,犹如一道宁静的光,满足于本己的本质。”[7]海德格尔说的“清明的空旷”指的是万物敞开、澄明、和谐的状态,诗歌就像那道宁静的光线,事物的本质得以显现。谭明的诗歌也追求这种澄明的效果,他的诗歌耐读,而且适合一个人静静地缓慢地读。谭明的诗歌意象也借鉴了中国古代诗歌对意境的要求,他很讲究将个人体验意象化、意境化,从而形成一种古典的美感效果。“叶缝间的朝阳/如一粒红豆/鸟叫了/青草静静地绿/白色的羊群/把山坡叫斜了/黄色的野花/抱紧了初恋的泪水”(《晨》)谭明的诗歌在意象的选择上注重情感的表达和意境的新奇感,他总是把众人熟知的场景通过精心营造的意境创造出新鲜的诗意。谭明诗歌意象从本身来说并非新奇,经过诗人灌注了个人独特的情感体验之后,新鲜的诗意就奔涌而出了。谭明诗歌对于传统诗歌意象的学习是显而易见的,他不断的从传统的巨大意象资源库中提取那些纯粹而又富有特色的意象来充实他的诗歌,他对传统意象在运用过程中注重加工、提炼,使古老的意象具有现代性。

三 抒情的整一性

谭明在他的随笔中写到“诗人可以抒一己之情,但这一己之情必须是向上的,健康的。这一己之情必须包含时代之心,大众之意。”[8]的确,谭明的诗个人抒情色彩非常浓郁,他对亲情、爱情、乡情、自然、理想、梦幻等美好之物倾注了个人理解和诗的意蕴。一个爱诗的人钟情于缪斯,考察个中原因必定是很复杂,可是,有两个原因是大多数诗人的共同特点。一是对于韵律和节奏的迷恋,这种韵律与节奏不需要音符来演奏,在生活中这些节奏韵律无处不在,渗透到个人的血液中去,一旦受到外界诗意的刺激立刻会迸发出强大的抒情力量,古人称之为“兴会”。还有一种是,有人天生异秉,是曹雪芹说的“情痴情种”或者因为个人经历造成心中情感郁结,不得不发。谭明诗歌的抒情性大体上也可以归结为这两类,可以说是二者兼而有之。

谭明抒情诗的精神指向一直是向上的,他咏唱的那些美好事物是人类共同拥有的精神财富,荷马、萨福对英雄和爱情的崇拜,李白、杜甫对自然和人生的咏叹、雪莱、普希金对纯真爱情的执着,在谭明诗歌中都可以找到他们的痕迹。谭明诗歌抒情的整一性表现为他始终在诗歌史中撷取那些与他个人抒情理想一致的诗歌作为自己的精神食粮并在自己的诗歌创作中一以贯之的坚持下去。他的诗歌自始至终坚守着他内心的一块阵地,他从来不为外界的种种消极因素或不利因素影响,他的抒情诗歌打上了非常鲜明的个人印记。“莲花盛开/母亲站在池塘边微笑/我用莲的清香丈量纯洁/寸寸时光/一瓣一瓣地打开”(《母亲与莲》)谭明擅长将生活中的普遍情感个人化,同时他也擅长将个人情感普世化。“豌豆花,你这田野的妹妹/可曾对我说过:三月/你就会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向我靠近/微风吹拂,豌豆花/你的花冠淡紫淡紫地摇曳/使我想到/双唇上细细的天堂/豌豆花,你的藤蔓除了爱情/还有些什么翠绿的东西”(《豌豆花》)谭明诗歌的情感立足生活又超越生活本身,他的追求更高,他要开采生活的黄金,他要将个人情感融入到更广阔的人世,让每一颗爱诗的心灵都在纯净的诗歌中“保留一份干干净净的心情”。

[1][2][3][4][5][6][8]谭明.光芒与蝶[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7.

[7]海德格尔.荷尔德林诗的阐释[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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