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奥尼尔剧作中的“逃遁者”形象

2010-08-15 00:54肖启芬
关键词:尤金奥尼尔幻想

肖启芬

(衡阳师范学院外语系,湖南衡阳421008)

尤金·奥尼尔剧作中的“逃遁者”形象

肖启芬

(衡阳师范学院外语系,湖南衡阳421008)

“逃遁者”;梦幻;过去;精神危机;生存困惑

尤金·奥尼尔剧作中塑造了一大批“逃遁者”形象,他们在一个封闭、远离现实、充满诗意的过去或幻想的世界里游荡,灵魂无所归依。从形态分析,生成动因对“逃遁者”形象进行分析,从而探讨剧作家笔下折射的现代人的精神危机和生存困惑。

1953年11月27日,美国著名剧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尤金·奥尼尔在波士顿的希尔顿旅馆溘然长逝,走完了他坎坷的人生旅途。奥尼尔一生都在探求茫茫宇宙中人类存在的意义和精神的归宿,最终却没有找到一个令他满意的完美答案,成为精神上的无家可归者和漂泊者。奥尼尔的个人经历正如他剧作中的众多“逃遁者”一样,时代之潮的猛烈冲击,社会的剧烈变动,传统的逐步解体使他们迷茫惶惑,在世界上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他们或耽于幻想,或怀旧,或躲避,成为了一群站在时代边缘上软弱而痛苦的灵魂。追求与幻灭,过去与现在,传统与现代,物质与精神,理想与现实在他们的心灵中互相对峙,激烈冲撞,而他们最终选择了在一个封闭、远离现实、充满诗意的过去或幻想的世界里游荡,留给我们的是遗弃了的希望的残片,褪色的自我怜悯和无所归依的灵魂。[1]

一 “逃遁者”的的形态分析

1 沉湎于梦幻

奥尼尔的早期作品《天边外》中的罗伯特天生是一个富有诗人气质充满梦想的年轻人。他身体羸弱,但精神世界丰富,终日沉醉于幻想与想象之中,一心向往山村以外的神秘世界,希望能有一天可以沿着通向地平线以外的弯曲小路,去寻找理想和浪漫的生活。然而当爱情突如其来时,罗伯特选择了娶邻家女露丝为妻,留在农庄。最终罗伯特在生活的困顿、爱人的伤害、疾病的折磨中日渐憔悴,悲惨地死去。在关于梦想与爱情的追逐中,罗伯特受到生活的捉弄,受到一种看不见挣不脱神秘力量的摆布,经受了生活的严酷考验而以悲剧结束,没有实现的梦想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被放大强化,最终成为了其支撑人生存在的精神支柱和逃避现实摆脱苦难的方式。

在奥尼尔的后期作品《送冰的人来了》中,一群来自社会下层的流浪汉,被现实和希望所抛弃,他们都曾经把大半生的时间用来为自己争取幸福生活,实现“美国梦”的理想,但所有的追求和努力都失败了,只有成天靠酒精来麻醉自己的灵魂,生活在幻想和相互欺骗的白日梦中,试图使他们现实的生活看似具有意义,以便保护他们已被现代社会所剥夺的“人性”、“尊严”、“身份”,并以此作为继续生存下去的理由。这些人物已被现实压倒,谁也没有改变这种生活的勇气和愿望,谁也不愿意也不可能离开霍普酒店这个白日梦之宫。那个宣称前来打破众房客白日梦的送冰人希基,也非但没能粉碎众人的白日梦,反而自己也不得不逃避到幻想中去。正像剧中人拉里所揭示的那样:“只有白日梦的谎言才把生命赐给了咱们这伙不走运的疯子,不管是喝醉了的还是清醒的,全都一样。”[3]

2 幽闭于现实

《更庄严的大厦》里的黛博拉的物质生活条件比较优裕,但婚姻生活不幸福,她身上浪漫主义气质和实利主义的丈夫格格不入。黛博拉鄙视丈夫的实利主义世界,于是她采取了不介入的态度,远离丈夫公司中的一切,把自己幽闭于花园围墙之内的小环境中。黛博拉对花园围墙外的世界一无所知,充满恐惧,没有胆量到外面去开辟属于自己的新世界,最终成为了一位不愿走出家门,将自己幽闭于自家花园来疗伤的人。黛博拉的儿子西蒙也是一个“逃遁者”。他出身豪门,又毕业于哈佛大学,而正当他春风得意、前程不可限量之时,却选择了远离繁华与名利,在自造的小木屋里过梭罗式的自给自足的生活。

《悲悼》中的女主人公莱维妮亚为父报仇,指使弟弟奥林杀死母亲的情人卜兰特,并因此间接导致了母亲和弟弟的自杀。莱维妮亚对复仇的结果却大感沮丧和自责,因此选择了逃避现实、与世隔绝的方式来赎罪。她说:“我不会走母亲和奥林走的路。那是对惩罚的逃避,并且没有人剩下来惩罚我了。我是孟南家族中的最后一个人了。我必须惩罚我自己!独自和死人们同住在这里,是一种比死亡和坐牢更坏的报应!我绝不出门,也绝不见任何人。我要把百叶窗钉得紧紧的,不让一丝光进来,我要单独同死人们住在一起,保守他们的秘密,让他们来缠我,直到孽债偿尽,而孟家的最后一位可以得到一死的时候。”[4]莱维尼娅最终“自闭”于孟宅,一座气氛冰冷的“白色的死亡之宫”。

3 耽溺于过去

在奥尼尔的《长夜漫漫路迢迢》中,蒂龙一家四口都被“过去”困扰着,他们的悲剧所在正是人人都没有学会把旧日的一切忘却,因此都陷在回忆的泥潭里不能自拔。哥哥杰米对弟弟埃德蒙说:“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我就是忘不了过去”[5]。父亲詹姆斯对自己艺术生涯的死亡耿耿于怀,他因为怕进贫民院,一心赚钱而葬送了自己的艺术前途。母亲玛丽无疑是奥尼尔笔下最有代表性、表现得最充分的一个“逃遁者”。现实生活中的玛丽被锁在了一个毫无意义、孤独的的现在,她对有意义的过去充满了留恋。玛丽带着怀旧的心情退缩到自己往日的虚幻世界中,穿上旧日的衣裳,把头发梳成小辫子,幻想着自己仍旧生活在年青时代,留恋那一去不复返的少女年华,认为只有逝去的快乐才是真实的。丈夫与儿子都劝她忘掉过去,可她反问道:“为什么要忘掉过去?我怎么忘得掉?过去不就是现在吗?过去不也就是将来?我们都想自欺欺人忘掉过去,可人生就是怪,它不让我们忘记。”[5]她恨这个家,恨自己要扮演的妻子和母亲的角色;而庸医给她止痛的吗啡适时地给了她迷幻作用,使娇弱敏感的玛丽更加不敢面对现实,而敏感地个性又加深了她对现实的恐惧和对回忆的依赖。

二 “逃遁者”形象的生成动因

1 个人经历

奥尼尔的逃遁自闭倾向产生于寻求归属的失败,这正是奥尼尔许多剧作中的主题,也是他一生都在探索思考的问题。奥尼尔作品中的这种模式化倾向不是偶然的,它深深刻上了奥尼尔的人生经历与情感体验。奥尼尔从童年起过的便是动荡不安和到处漂泊的生活,这让敏感的奥尼尔感到缺少安全感,更何况生活在一个父亲整天在外漂泊演戏,母亲吸毒,兄长酗酒的家庭。奥尼尔也曾在自己的作品中说过“我是个陌生者从来没有找到过归属感,不需要什么也从来不被人真正需要,从来找不到归属感”。[6]因此这种不被人需要的感觉日后加强了他渴望归属感的心理。奥尼尔经历过三次婚姻,养育了三个孩子,但并没有给他带来其需要的理解和谐的家庭气氛。在奥尼尔的晚年,各种本应该给他带来亲密关系的人都与他或是断交,或是关系走向破灭,这对于一生渴望爱渴望归属的奥尼尔来说是真正“哀莫大于心死”。最后他在加州的道宅度过了几年幽闭的时光,似乎在匆忙的一生中找到最后的港湾,道宅也成为其逃避尘世释放心灵的圣地。[7]

2 宗教文化传统

奥尼尔一生中始终感到无家可归,仿佛命运并不完全知道该把他安排在哪儿,这除了上述的原因外,也与他的爱尔兰后裔身份有密切关系。在那个时代,爱尔兰人在当地新英格兰人眼里永远是外人,奥尼尔一家一直遭受排斥,格格不入。这种无法找到归属,局外人的感觉很早就深深地浸入了奥尼尔的骨髓。事实上奥尼尔也曾不断表明自己的身份:自己是个爱尔兰裔美国人。满怀新生梦想来到异国他乡的爱尔兰人,在这里发现自己在这片英格兰移民众多的土地上,被排斥的命运并未真正结束。在新英格兰地区,爱尔兰天主教徒被称为“二等公民”,多方面的压迫依然如故。历史记忆和现实困境,势必加强自身的隔膜感和孤独感,于是,精神的断裂,信仰的分歧,使这些美国的爱尔兰天主教徒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悲哀与孤独。[8]奥尼尔一生关于爱关于信仰关于自由平等的理想都一一破灭,他看不到出路,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的心灵也濒临死亡,可以说他作品中逃遁自闭性人物形象的大量涌现,或正是他缺少母爱的童年和悲剧性的坎坷人生的写照,更是他晚年精神绝望的一种投射。

3 社会环境

奥尼尔创作高峰时期,正是西方进入一个传统价值观念已然崩溃的物质主义时代的时候。尼采向世人宣称“上帝已死”,维系了一千多年的上帝对人的统治地位被现代社会的物质主义所摧毁,失去了信仰的人们就像被放逐出精神家园的流浪儿,精神空虚,无家可归。人所剩的自由理想与自由意志离开了上帝的保护,每个人只能凭个人的力量面对强大的社会压力,失去了精神上的安全感。世人所争取的崇高价值,如今则成为人无所逃避的生存状态。一向被寄予全部希望的“救世主”不复存在了,人们不得不各自寻找另外的精神支柱,以便使自己能依托它来抵抗严酷现实生活的摧残而生存下去。沉湎幻想或耽溺过去无疑是最佳的替代品,然而,他们所抓住的这根救命稻草也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投身幻想耽溺过去并不能减轻他们内心的焦虑,短暂的麻痹之后仍然必须承受生命里挥之不去的阵痛,生活依然像没有出口的道路般绵延不绝,永无止境。最终有人便选择幽闭自己,远离现实生活。奥尼尔洞若观火地看到了美国的虚幻,看到了二十世纪西方人传统的宗教信仰失落后精神世界一片荒芜的社会现实。

现代美国女剧作家雷·克罗塞斯就认为:“戏剧,当然是从现实生活逃避进幻想世界的最快途径。随着现代文明使生活变得使我们越来越难以忍受,这种逃避显然就更加迫切了”[6]。一生漂泊的奥尼尔在作品中很清楚地表达了他对“自由平等”的幻灭情绪,过去的一切像幽灵般吞噬着人们的平静,不切实际的梦幻像漫天大雾一样笼罩着人们的生活。这些被生活排斥的人们被历史前进的犁铧从他们生长的土地上连根崛起,抛到一个异己的世界里无家可归,在精神的荒原里蹒跚而行,到处流浪,被驱逐,被践踏,年华已逝,美梦成空,痛苦的呼喊被时间淹没,只剩下无所皈依的灵魂。

参考文献:

[1] 罗晓风选编1编剧艺术[C]1北京:文化出版社,19861

[2] 尤金·奥尼尔1天边外[M]1荒芜,汪义群等译1南宁:漓江出版社,19931

[3] 尤金·奥尼尔1送冰的人来了1外国当代剧作选[M]1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21

[4] 尤金·奥尼尔1奥尼尔剧作选[M]1荒芜译1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1

[5] 特拉维斯·博加德编1奥尼尔集(下)[M]1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1

[6] Berlin,Normand1M od ern D ram a tists E u gen e O’N eill[M] 1New York:St1Martin’s Press,19821

[7] Louis sheaffer1O’N eill:S on a nd A rtist[M]1Boston:little, Brown Co,19731

[8] Pfefferkom,Kristin1 E u gene O’N eill’s C en tu ry:C en ten n ia l view s on Am erica’s F orem ost T ra g ic D ram a tist[M]1New York:Greenwood Press,19911

Ana lysis of the Drop2outs in Eugene O’Neill’s Drama

XIAO Qi2fen
(Foreign Language Departmentof Hengyang NormalUniversity,Hengyang Hunan 421008,China)

drop 2outs;dream;past;sp iritual crises;living perp lexities

There are a greatmany drop 2outs in Eugene O’Neill’s drama,who escape into the fortof dream, incarcerate from the reality or indulge in the past1Thispaper intends to revealthe drop2outs’characteristics and an2 alyze how they were created,trying to p robe modern peop le’s sp iritualcrises and living perp lexities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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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阳师范学院2008年度科学基金青年项目08A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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