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写卷《毛诗》P.2529号异文例释

2011-08-15 00:45索,穆
大连大学学报 2011年6期
关键词:毛传大字典本字

李 索,穆 晶

(大连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

敦煌写卷《毛诗》P.2529号异文例释

李 索,穆 晶

(大连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

敦煌唐写本P.2529号卷子系现存敦煌写本《诗经》中篇幅最长者,并被认为是“依六朝善本”抄成。从文字学的角度予以考释,发现其中的“古文”、“籀文”,不仅有利于对《毛诗》原文意义的理解,而且对研究汉字的古音、古义和最初的形义关系都有重要的实证意义。本字、源字、正字为准确理解诗句意义,厘清学界争议提供了有力的证据。此外,其中的通假字和简体字,对于研究古音通假和汉字形体的发展演变也具有重要意义。

敦煌写本;毛诗;异文

敦煌写本《毛诗》P.2529号自《周南·汝坟》首章“王室如燬”之“室”字起,至《陈风·宛丘》二章“值其鹭羽”之“羽”字止,共抄录《毛诗》127首(整诗125首),其中《唐风》以前104首只录诗经原文和小序,自《唐风·蟋蟀》起兼录传笺,系现存敦煌写本《诗经》中篇幅最长者。自刘师培、罗振玉起,诸多前贤时彦曾对此卷的定性、定名、定年做过全面研究,虽在具体抄写时间上见仁见智,但作为唐写本已为学界公认。罗振玉称此卷:“书迹凡拙,乃闾里书师所写,然以校《释文》所载诸本,颇有胜处,盖依六朝善本也。”[1]姜亮夫曾择要列出其不同于阮刻本之处361处[2],然未做考释①据我们同传世本逐字比勘,异文数目不止于此。。其他学者的整理亦以叙录、校记、题跋、异文罗列性质为多。本文从中择取10例异字,从汉字学的角度予以考释,以就教于方家。

1.(役)

《说文·叒部》:“桑,蚕所食叶木。从叒、木。”段注:“榑桑者,桑之长也,故字从叒。”

《汉语大字典》“桒”条:“同‘桑’。《广韵·唐韵》:‘桒’,同‘桑’。”无例证[8]。

4.遐(瑕)

遄臻于衛,不遐有害。(邶风·泉水)

願言思子,不遐有害。(邶风·二子乘舟)

上述遐字,阮本、丛刊本皆作“瑕”。

《说文·辵部》:“遐,远也。从辵,叚声。”《玉篇·辵部》:“遐,乎家切,远也。”《说文·王部》:“瑕,玉小赤也。从玉,叚声。”《玉篇·玉部》:“瑕,胡加切。《诗》传云:瑕,过也。《广雅》云:瑕,裂秽也。郑玄曰:瑕,玉之病也。”

谨案:依《说文》和《玉篇》,遐的本义是“远”。瑕的意义,一是带红色的玉,二是玉的玼病。《邶风·泉水》毛传:“瑕,远也。”郑笺:“瑕犹过也。”《邶风·二子乘舟》毛传:“言二子之不远害。”郑笺:“瑕犹过也。”可见,毛传认为“瑕”是“遐”的通假字,故均以“远”释“瑕”,郑笺则认为此二处均用的是“瑕”的引申义,故均以“过”释“瑕”。段玉裁《毛诗故训传》直言:“瑕即遐之假借。”写本两处均作“遐”,为毛传和段氏之说提供了依据。若依毛传,则写卷用本字,传世本用借字。

5.遘(覯)

遘閔既多,受侮不少。(邶风·柏舟)

例中“遘”字,阮本丛刊本皆作“覯”。

《说文·辵部》:“遘,遇也。从辵,冓声。”《说文·见部》:“覯,遇见也。”

谨案:甲文“冓”作,象二鱼相遇之形,为遘遇本字。“遘”是“冓”的孳乳字,本义是相遇、遇到。“覯”的本义是“遇见”、“见到”。本例孔疏曰:“言觏,自彼加己之辞。”即遭受到别人强加给自己的祸患(閔)。故写卷用“遘”是用其本字,传世本用“覯”是用借字。

另,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鲁、齐覯作遘。……鲁、齐正字,毛借字。”是写卷与鲁诗、齐诗相同,均用本字。

6.壇(墠)

東門之壇,刾乱也。(郑风·东门之墠·序)

東門之壇,茹蘆在阪。(郑风·东门之墠)

東門之壇,二章,章四句。(郑风·东门之墠)

上述“壇”字,阮本、丛刊本皆作“墠”。

《说文·土部》:“墠,野土也。”“壇,祭场也。”段注:“野土者,于野治地除草。”

谨案:句中壇(墠)字,毛传释为“除地町町者”,义即“除去杂草的平坦的场地”。“墠”当为本字,“壇”为通假字。然《古经解钩沉》卷六载唐石经作“壇”[6,9]。陆德明《经典释文·毛诗音义》亦作“壇”[6,10]。孔疏此篇皆作“壇”,并注:“遍捡诸本,字皆作‘壇’。《左传》亦作‘壇’。”孔疏认为:“其《礼记》、《尚书》言壇、墠者,皆封土者谓之壇,除地者谓之墠。壇、墠字异,而作此壇字,读音曰墠。盖古字得通用也。”[11]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土部》也引作“《郑风·东门之壇》”,并指出:“‘壇’即‘墠’字,……经典多用‘壇’为‘墠’。[12]”据此,孔颖达所见古本皆作“壇”,段玉裁也认为经典“墠”字多通作“壇”。今日所见传世本多作“墠”,作“壇”者已罕见。敦煌写本作“壇”,保存了古通假字,为研究文字通假提供了范例。

7.監(鑒)

我心匪監,不可以茹。(邶风·柏舟)

例中“監”字,阮本、丛刊本皆作“鑒”。

谨案:毛傳:“鑒,所以察形也;茹,度也。”“監”甲文作“”,象一人立于盆侧,用盆中的水照自己的面容。故“監”引申可以指镜子,诗句中的“監”正是“镜子”的意思。《说文》中没有“鑒”字,战国后才大量用青铜制作镜子,从“金”之“鑒”产生较晚,故“鑒”当是“監”的后起孳乳字。写卷用源字,传世本用孳乳字。

另,陆德明《释文》:“監,本又作鑒,甲暫反,鏡也。[11]296”表明陆氏所见的古本亦作“監”。今传世本均作“鑒”,写卷可证陆氏所言不诬。

8.茀

蔽茀甘棠,勿翦勿伐。(召南·甘棠)

蔽茀甘棠,勿翦勿敗。(召南·甘棠)

蔽茀甘棠,勿翦勿拜。(召南·甘棠)

例中“茀”字,阮本、丛刊本皆作“芾”。

谨案:毛传:“蔽芾,小貌。”朱熹《诗集传》:“蔽芾,盛貌。”历代注《诗》,或从毛说,释为“幼小的样子”,或从朱说,释为“茂盛的样子”。《说文·艸部》:“茀,道多草不可行,从艸弗声。”段注引《周语》注:“草秽塞路为茀。”故“茀”有“茂盛”、“遮蔽”义。写卷作“蔽茀”,为朱释“蔽芾”为“盛貌”提供了依据。

《汉语大字典》“蔽茀”条:“也作‘蔽芾’,幼小貌。《广韵·未韵》:“芾,毛苌《诗传》曰:‘蔽芾,小皃。’茀,芾同。”无例证[6]3193。

9.乱(亂)

召伯聽訟也。衰乱之俗,……(召南·行露序)

天下大乱,彊暴相陵。(召南·野有死麕序)

怨州吁也。衞州吁用兵暴乱。(邶风·擊鼓序)

刺衞宣公也。淫乱不恤國事。(邶风·雄雉序)

上述“乱”字,阮本、丛刊本皆作“亂”。

谨案:例中“乱”字指“混乱”,为“亂”字本义。依《说文》,“亂”从“乙”,从“”,其楷体当为会义合成字。“乱”亦当为会义合成字,其表义构件“舌”构意不明,或许是受“辭”简化为“辞”、构件“”变为“舌”的影响类化而成。《颜氏家训·书证篇》称:“‘乱’旁为‘舌’,‘揖’下无耳……[14]”正是此类现象的反映。

另,《汉语大字典》“乱”条:“同‘亂’。《广韵·换韵》:‘亂,俗作乱。’今为‘亂’的简化字。”无例证[6]53。

10.軆、躰(體)

相鼠有軆,人而無礼。(鄘风·相鼠)

躰無咎言。(卫风·氓)

例中“軆”、“躰”,阮本、丛刊本皆作“體”。

《说文·骨部》:“體,总十二属也。从骨,豊声。”段注:“十二属,许未详言,今以人体及许书核之,首之属有三:曰顶,曰面,曰颐;身之属三:曰肩,曰脊,曰臀;手之属三:曰厷,曰臂,曰手;足之属三:曰股,曰胫,曰足。合《说文》全书求之,以十二者统之,皆此十二者所分属也。”《集韵·霁韵》:“體、軆,土礼切。《说文》‘总十二属也’。或从身,俗作躰。”

謹案:例中“軆”、“躰”,指“身体”,为“體”本义。考其构形,“體”以“骨”表义,以“豊”示音,为形声字;“軆”以身表意,以“豊”示音,亦为形声字;“躰”造意为“身之本”,“身”、“本”皆表义,为会意字,构字理据清晰充分。《说文》无“軆”、“躰”字,故二者皆为“體”之异构字。

所谓“古文”,学术界一般认为指战国时期与秦篆不同的东方六国文字。《毛诗》是“古文经”,许慎认为:“至孔子书六经,左丘明述《春秋传》,皆以古文,厥意可得而说。”[15]意即古文形体距笔意较近②笔意是指能够体现原始造字意图的字形。见陆宗达,王宁.训诂与训诂学[M].山西教育出版社,1994:35.,便于因形考意。然而经过历代传抄,所谓“古文”,往往“转写改易尽矣[12]72”。今人只能在《说文解字》等古代字典辞书中看到,在具体使用中已难见其踪影。写卷《毛诗》(残卷)中保存的“(伇)”、“”、“”之类的“古文”、“籀文”,不仅有利于对《毛诗》原文意义的理解,而且对研究汉字的古音、古义和最初的形义关系都有重要的实证意义和不可替代的作用。

所谓本字,指“专为记录某词并根据这个词的原始意义而造的字。”[16]其特点是:在形体层面上,本字体现了该字的构形意图;在语音层面上,本字记录了词的古音;在意义层面上,本字所记录的是词的本义。所谓源字,即记录源词的字。所谓正字,是由影响大的权威字典所认定的规范字。显然,本字、源字、正字与词义结合得更加密切,更能准确地反映词义。写卷中使用的“遐”、“遘”、“監”、“茀”之类的本字、源字、正字为准确理解诗句意义,厘清学界争议提供了有力的证据。此外,写卷中所用“壇”之类的古通假字和“乱”、“躰”、“軆”一类简体字,对于研究古音通假和汉字形体发展演变也有重要意义。“”、“茀”、“乱”等还可以弥补大型汉语字词类工具书例证的不足。

[1]罗振玉.雪堂校刊群书叙录:卷下[M].民国排印本.

[2]姜亮夫.敦煌学论文集[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61-91.

[3]顾蔼吉.隶书大字典:卷五、卷三[M].扬州: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8:733、375.

[4]司马光.类篇:卷十八[M].

[5]丁度等.集韵:卷三[M].

[6]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M].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

[7]顾蔼吉.隶书大字典:卷二[M].扬州: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8:241.

[8]汉语大字典[M].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武汉:湖北辞书出版社,1986:1176.

[9]余萧客.古经解钩沉:卷六[M].

[10]陆德明.经典释文:卷五[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11]阮元.毛诗正义[M]//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1.

[12]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690.

[13]许维遹.韩诗外传集释:卷一[M].北京:中华书局,1980:30.

[14]颜之推.颜氏家训[M].诸子集成本.北京:中华书局,1954:129.

[15]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63:314-315.

[16]陆宗达,王宁.训诂与训诂学[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4:410.

Study of the Varia Lectio of the Dunhuang Handwriting Copy Mao Shi P.2529

LISuo,MU Jing

(College of Literature,Dalian University,Dalian 116622,China)

The Dunhuang handwriting copy Mao Shi P.2529 of the Tang Dynasty is the longest existing handwriting copies,which is considered as the copy transcribed according to the versions of the Six Dynasties.The author of this paper analyzes ten varia lectio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hilology,in which the ancient writings and Zhouwen are found.This discovery not only contributes to understanding the original text of Mao Shi,but also has the positivist significance to study the old Chinese phonology,ancient meaning and initial relation of grapheme and sense.The original characters,sources characters and standardized characters provide convincing evidence for understanding the poetry exactly and differentiating varieties of controversies in the academic circle.Furthermore,Tongjia characters and simplified characters are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study the development of old Chinese phonology and grapheme of character.

the Dunhuang handwriting copy;Mao Shi;varia lectio

G472.3

A

1008-2395(2011)06-0043-04

2011-06-05

基金课题: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08JA740010)“敦煌写本儒学文献异文研究”成果

李索(1954-),男,大连大学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汉语史和敦煌文献研究。穆晶(1985-),女,大连大学文学院研究生,主要从事古代文学、古典文献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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