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繁华一世,情定云锦

2011-09-06 02:51刘阳
市场周刊 2011年4期
关键词:云锦金文南京

刘阳

“江南好,机杼夺天上。孔雀妆花云锦烂,冰蚕吐凤雾绡空,新样小团龙。”这是清末文人吴梅村在《望江南》中对南京云锦的精彩描述,也是云锦之美的真实写照。

四月的南京,梧桐新绿,春始发。东郊明孝陵博物馆白墙、灰瓦、雕花木门、马头墙,隐在一片绿荫和乌鸣中,有些肃穆,更多的是从容。二楼的南京金文云锦博物馆,是家免费对公众开放的私人博物馆。800平方米的展厅里陈列了浸染着历史文明印记的云锦,艺术馆分序馆、藏品馆、大师精品馆、工艺馆和生活馆,各馆之间分而不隔,在这里你可以看见云锦“龙袍的一角”曾经的辉煌和当下融入万千百姓的现代流行元素,在这里你可以看见云锦编年体一般的历史述说,是这样源远流长,绚烂华彩。

人们常常被馆长金文的外表和年龄所迷惑,这个身形高大、蓄发、声音沉稳笃定的男人似乎永远精力充沛着。当同龄人已经过着闲来遛乌饮茶闲话,接送孙儿的半退休生活,金文的生活重心却仍在它挚爱的云锦事业上,金文笑言“‘纠缠。一生,甘之如饴”。

他的专业身份标签是中国惟一国家级云锦工艺美术大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中国古丝绸研究复制及鉴定专家,是一位在金丝银缕间经营指尖绝技的大师:而他又是位商人,他和太太殷志聪共同經营着江苏汉唐织锦科技有限公司。这是一家集云锦系列产品设计、传统织锦工艺研发,生产、营销为一体的企业——延绵千百年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在这里走向了市场,神气风采。这些年,金文花费在手工制作上的时间相对少了,而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云锦艺术创作,云锦商业推广和培养新人上。在金文身上,你可以看见七分文人气,三分商人味,此二者糅合、相融,并不碰撞;形成了独一的气质,亦是金文的气质。

去探访的那日下午,因是工作日,参观者寥寥,安静的展厅里只听见金文不疾不徐,专业地向客人讲解着每一件展品——一家北京做贵金属的企业慕名而来,希望将云锦的技艺和贵金属工艺结合起来,创新出一种新式的艺术品。金文很感兴趣,言语间透着兴奋,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谈起云锦,这话匣子就合不上了。

金文指着一幅云锦作品《秦淮风华》(局部)介绍道,这幅云锦(原件)长2米,宽0.85米,是云锦中的两色金织物,即用真金、纯银两种纬线,表现了月光下的南京夫子庙秦淮山水、人物、阁楼的秀丽风光,其图案绚丽、纹饰华美,是十运会贵重特色礼品(馈赠国外贵宾),并且亮相上海世博会“江苏活动周”。“这样一幅作品,是否可以做成屏风?”他笑着问客人。“创新”,是金文在云锦艺术创作中执着的追求。

云锦,需要以正视听

说起南京特产,外乡人屈指数来——“云锦、盐水鸭、雨花石,夫子庙小吃……”云锦这样有着千百年历史积淀的文化遗产和盐水鸭、鸡汁干丝这般小食并列,多少有些现世的尴尬,但云锦确是南京特产,独一无二方称之“特产”。外地人来南京,必去夫子庙看桨声灯影,画舫凌波,尝尝金陵小吃,再带走三两件云锦纪念品。那些随处可见的摊位,贩卖手腕包、方帕、零钱包、领带甚至旗袍,店家大声吆喝着是云锦面料呢。只是,云锦高贵,暗香自来,何须吆喝。这花花绿绿甚是好看的纪念品也都称不上是云锦,充其量是出自浙江义乌粗糙的机器制造。看云锦的名气大了,大家都赶着来生产,且统称南京云锦,鱼龙混杂扰乱了市场,也给消费者和正规厂家带来了损失。说到这,金文有些忧虑,很多人不知道云锦是什么,不知道云锦的渊源。现在网上、部分书上都“敲定”了云锦距今有1500年的历史,我认为这个数据不精准。要想南京云锦艺术传承致远,我们首先要了解一些云锦的故事,以正视听。

金文说,一开始“云锦”并非专有名词,也不是特定的织物。“云锦”一词最早出现在前汉文献中,其后在南朝梁、唐、宋诸代的文献中皆可寻得“云锦”。如《唐·王毛仲传》:“牧马数万匹从,每色为一队,望如云锦”。但那时的“云锦”仅作为一个形容词,就像“前程似锦”的“锦”一样,表达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始于元,胜于明清”是金文对云锦渊源的精炼总结。

明朝时期,出现了云锦具体品种的名词,如库锦、妆花、织金等,南京当时设有“内织染局”,又称“南局”、“神帛堂”。内染织局织造御用缎匹,神帛堂织造皇帝祭祀天地、祖宗、神祗、历代帝王、功臣及孔子等的丝织品,供应机房织造御用的芝丝纱罗缎匹与各色花样袍服。官府通过“领织”、“收购”、“采办”等方式,向民间搜罗缎匹,此举极大地刺激了民间锦缎业的繁荣,使得织锦业日臻成熟和完善,形成南京丝织提花锦缎的地方特色。彩色妆花织金饰,则盛于此。

到了清末道光年间,南京云锦生产规模可谓巨大,盛极一时。清政府定鼎江南后,专门在南京设立权重位尊的“江宁织造署”,专督云锦生产。织局的生产、技术分工相当精细,织品甚优。民间织锦之风此时亦盛,主要集中在聚宝门(今中华门)一带。当时门东地区和门西地区大致有3万多台织机,男女织15万人左右,机杼之声彻夜不绝。染坊多设在城南秦淮河两岸,今雨花路扫帚巷附近就是“漂丝码头”旧址;丝市集中在今镇淮桥西南的沙湾。20多万人以此和相关产业为生,年产锦缎上百万匹,产值逾千万两白银。

织机造就了一片繁荣富庶,引得康熙皇帝频下江南。6次南巡,有5次将行宫设在织造署。当时负责织造署的是曹寅(《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祖父),曹氏一门3代4人先后担任江宁织造达59年之久,可谓宠幸一时。织造世家的显赫,为曹雪芹写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他在《红楼梦》中展现了各色云锦服饰:如“大弘金钱蟒”、“石青金钱蟒”、“大红金蟒”、“大红妆缎”、“蟒缎”等。

南京云锦在元、明、清三朝,均为皇家御用贡品,用于皇帝龙袍、皇后风衣、霞披、嫔妃服装、宫廷装饰用品,有时还作为朝廷礼品,馈赠外国君主和使臣,以及赏赐给大臣及有功之人。随着官方对云锦需求量的日益增加,南京民间机坊织造云锦的产量也不断增长,其中有相当部分均为官办织造所收购。至清代后期,民间机坊的织品几乎成为御用和官用锦锻的主要来源,

光绪末年,社会动荡,云锦业开始走向衰落。光绪三十年(1904),光绪皇帝下诏“著将江宁织造裁撤”。经历了元、明、清3个历史时代,延续达620多年的江宁官办织务,就此宣告结束,南京云锦跌入低谷。作为一项依靠手传口授延续下来的传统工艺技术,历史上记载的不少名贵云锦品种,在此阶段竞至失传。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直到1931年,《工商半月刊》第一次有了云锦的记载,“云锦”就成为南京丝绸代表性特产,“南京云锦”从此定格下来。这一点也证明了南京云锦的历史并非可以追溯到南梁。由此,南京云锦的历史追溯到元代,距今已有700多年的历史。

1949年南京解放时全市能生产的云锦织机只有4台。1954年,南京文化名人陈之佛开创了“云锦研究工作组”,1957年正式成立“云锦研究所”。经抢救、扶持和保护,云锦技艺得以传承,使弥足珍贵的传统绝技不致湮灭,并在此基础上有所

创新。

每一块云锦都有一段故事

1973年1月,金文毕业于南京煤矿学校(高中)。那一段等待分配的日子里,这些18、9岁青春正茂的少年去农村协助宣传组开展“破除迷信”活动,写大字报;学唱革命歌曲,当时城乡家家户户广播喇叭常反复播放着这几首革命歌曲,尤其《全世界人民一定胜利》,刚劲有力,豪情满怀……而有些内向的金文,在这个短暂的“假期”里却选择了自学绘画。绘画或是后来的云锦织造都是耐得住寂寞的人干的事业,是金文的兴趣所在,也是性格使然,一切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同年7月,为响应周恩来总理要求恢复少数民族用品(服装)生产,让生活不再只是“黑白灰”的单调视界,市里全面招募了一小批有绘画功底的青年,19岁的金文有幸入选去了南京云锦研究所当学徒工,并担任了学员组长。当时研究所里有十来位老师傅手把手地教这批年轻的学生,是难能可贵的学习机会。只是云锦车间流传这么一句口头禅,“前世打爹骂娘,后世投进机房。冬天不得烤火,夏天不能乘凉。”意思是,织云锦太辛苦了。果然没多久,与他一起下车问的10多位师兄弟,都先后转行了。年輕的金文身材高大,大手大脚,然而只要坐在织机前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变得心灵手巧,妙指如花。也只有他,为云锦坚持下来了。

说起金文的云锦情缘,不得不提一提他仿制的北京定陵出土文物明万历皇帝朱翊钧的“织金孔雀羽妆花纱龙袍”和长沙马王堆出土的文物“素纱单衣”。这两件文物出土后均迅速炭化,难以呈现原来的风貌,仿制这两件文物的重任落在了南京云锦研究所,落在了金文的肩上。接到仿制龙袍的任务是1978年冬天,那年金文才24岁。用真金丝线和孔雀羽毛交织的纹样图案织锦技艺早在明代后期就已失传,更为困难的是,就连妆花木楼织机也无处可寻。要仿制龙袍,必须先研制织机。在老师傅的启发下,金文终于拼装成一台小提花楼织机,虽然它不能织成整幅的妆花纱,但毕竟让他看到了希望。又经过一年艰苦努力,大花楼木质提花机终于研制出来并试织成功。织制龙袍与今天的服装裁剪不同,今天的服装是按照一定的尺寸把不同部位裁剪出来而后缝制成型,而龙袍织制却是大型“织成”,即按照领,袖、衣襟、前后正身、膝栏等部件进行整体的图纹设计,并一次织制成型,缝接时要求金彩、花纹衔接得严丝合缝,浑然天成。1983年10月,龙袍织制成功。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素纱单衣”,身长128厘米,袖通长190厘米,连同用几何纹锦镶成的领缘袖口在内,总重量仅49克。纱的经丝、纬丝纤细,经纬线孔眼均匀清晰,古诗形容为“轻纱薄如空”,充分体现了西汉时期丝织工艺的高超水平。要仿制这样一件单衣,首先要解决的是蚕丝问题。而蚕吐丝是天然生成,无法人为分拆,如用现代的蚕丝织制,肯定超重。金文尝试着培养体量小的蚕,吐出的丝不仅细,而且要韧性强。春夏秋冬十三载,金文终于培养出理想中的蚕,得到了合乎标准的蚕丝,最终完成了“素纱单衣”的仿制,重量为49.5克。“虽说这个成绩已经不错了,但是我觉得自己没有最后成功,0.5克的差距让我惊叹古代人的织造工艺。”金文说。这两件作品的仿制无疑将载入南京云锦乃至中国丝绸发展史册,金文也成了建国以来第一位龙袍制作者。

聊了几段故事,金文带我去看博物馆里的展品,“欣赏云锦作品,不光是欣赏她富贵华丽的表面图案和巧夺天工的制作工艺,还应该透过她去品味其后的文化特色。”

比如一副“一品麒麟补”,作品的图案表现的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吉祥动物——麒麟。其外部形状是麇身牛尾,马蹄(史籍中有说为“狼蹄”),鱼鳞皮,一角,角端有肉,黄色。在古代传说中麒麟被称为“仁兽”。云锦作品中的麒麟周围有很多草,麒麟脚下却清爽无物,这是因为麒麟有一个重要的品性“不折生草,不杀生灵”,即有生命的草都不去踩,何况是人呢。这就有个矛盾了,麒麟是一品武官补,武官哪有不杀人的呢)但中国的传统文化就是要爱惜生命,要“以德服人”,以智慧,智谋战胜敌人。传说,孔子的母亲梦见过麒麟而生孔子。于是就有了“麒麟送子”之说,且送的都是栋梁之材。于是“麒麟送子”就成为一种“早生贵子,子孙贤德”的美好祝愿。又如,云锦现在有了不少贴近老百姓生活的产品——寓意生动吉祥、形式精致独特又有时代感的生肖云锦挂件,就深受群众喜爱。“生肖福猪”猪身肥硕,表示“旺年”、“肥年”,猪耳耳大招风,寓意招财纳福,猪背挂串钱,寓意“辈辈有钱”……云锦中有太多文化内涵,还需慢慢品读,也应了那句话——“每一块云锦都有一段故事。

传统与现代的流转

中国古代帝王们的服饰,其中许多就是用南京云锦缝制而成的。南京云锦的制成品上也就打上了深深的“阶级烙印”。历代帝王自命“真龙天子”,受命于天,驾临人世,统治众生,于是在服饰上大量使用传说中的神兽“龙”的形象,非帝王不准用,以示君临天下,唯我独尊。

而今天,云锦早不是皇家独享的权利。它依然高贵,只是走入了寻常百姓家。特别是申遗成功后,金文和爱人殷志聪开发了很多花色,新产品——云锦台毯、靠垫、被面、提包、马夹、领带,挂屏、手机套、桌旗、云锦笔筒、名片盒,甚至让华丽、绚烂的云锦第一次走出皇家深宫,穿在时装模特身上,行一场“云想衣裳花想容”的云锦时装秀。夫人设计、画图,金文织造,夫唱妇随,为云锦贴上时尚标签。

在金文眼中,云锦应该扩大它的消费群体,因为这个技术是劳动人民创造的,人民有权力享用它。只是客观上又有这样一个问题,云锦的生产成本很高,用的材料很高贵,这样就使得它比较贵重。“比如说在日本,一个女孩,18岁、结婚都要穿和服的,和服的价格也不菲。但是有多少人结婚的时候会穿云锦服装呢?不知道是一个方面,关键是我们对传统文化的宣传不够。”

金文说,真正意义上的云锦必须用手工制作,制作的重要原料金丝是用纯金制成的,每卷价格超过3000元。这样一来,分摊到巴掌大的云锦上的成本就要上百元。如果做成云锦衣服或者更大的旅游纪念品,那价格就非常高了。初期想要宣传云锦艺术,可以先从“小”做起——比如说我们做筷子套、名片盒、笔筒,或是领带,这样的东西大众是消费得起的。

我们有理由记住金文,这位固守着传统行业,却又过着时尚生活的大师。正如昆曲之音在当代袅袅响起,虽然历经时代的变迁,岁月的更替,透过历史的尘埃,云锦仍然顽强地绽放着独特的美丽,这部似将断裂的历史,在今天终于有了更多的续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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