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蜀道变通途

□杨 伟

见证蜀道变通途

□杨 伟

盛唐天宝年间，一位伟大的诗人作《蜀道难》赠前往蜀地的友人。诗作汪洋恣肆，瑰丽动人，不仅获得诗坛名家贺知章盛赞，也令后世无数蒙童大声诵读之际神飞天外，飞向那神秘的高耸入云的山峰。

2010年仲冬，我要到地处长安的陕西师大招聘优大生，为方便工作，更为了却半生未遂心愿，我与考评人员一致决定自驾北上。从浅丘到平原再到高山腹地，我们无比亢奋。棋盘关，川陕咽喉，车水马龙，大车小车排成长队等候出境。我们下车站在高高的山岭，环顾摩天群峰，揣摩秦岭风致，双眼苦苦搜寻云间巉岩上的天梯石栈，然而一无所获，失望之际，翻阅新版地图，众人惊愕，继而哑然失笑。李太白的《蜀道难》对我等影响之深，深到我们都认为秦岭就在出川的当口，甚而至于谬种流传误导学生。孰知秦岭从棋盘关入陕还有四百华里之遥。车到汉中，斜阳残照。小时候读《三国演义》，年长读《三国志》，知晓诸葛亮曾在此囤积粮草，操练蜀军，北伐曹魏。忙于赶路，无暇凭吊蜀汉雄风遗迹。夜幕下，窗外黑咕隆咚，只感觉不停的爬坡，无休止地钻隧道出隧道，待视野豁然开朗，我们将至万家灯火通明的北方重镇西安。

12月16日，东方欲晓，几日公干结束，我们迫不及待退房登车上路，我们急切期盼投入秦岭怀抱。从绕城高速转川陕高速，巍峨雄浑的秦岭横亘在我们眼前。几十公里盘旋而上，海拔从关中平原的450多公尺陡然上升到1600多公尺，难怪李白有“噫吁嚱，危乎高哉”之感叹。白雪皑皑的绝壁上五个鲜红大字“秦岭隧道群”映入眼帘，要问秦岭有多宽，高速公路穿越130几座隧洞，经行200多华里。要问秦岭有多长，千沟万壑绵延陕甘3000多华里。要问秦岭有多高，“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太白山系秦岭主锋，高3767公尺，是陕西省最高的名山）。

车出秦岭一号隧道，我们在服务区停车加油。见草丛中还躺着厚厚积雪，旧居南方，鲜见瑞雪，我们小孩般的欢呼雀跃。我刚捧起一团雪，不料脚底一滑，摔个仰八叉。所幸无伤筋骨。加油站附近有处观景台，光溜溜的大理石石阶积雪盈寸，我小心翼翼拾阶登高，石阶旁边有不锈钢护栏，零下10度的气温，手掌扶上去一旦粘上，有难脱之虞。一群体壮个大的乌鸦在观景台边漫不经心啄食，全然不惧不速之客近在咫尺对它们拍照。站在观景台，山沟景致尽收眼底。秦岭一号隧洞与二号隧洞的高速公路中间是长260米、宽6米、最高点8.6米的《华夏龙脉》雕塑，她是一幅气势恢宏的露天艺术长卷，生动凸显了华夏民族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各领域的英豪们叱咤风云的神韵。群英之中最引人瞩目的是着装儒雅的诸葛武侯，塑像羽扇纶巾，凝重的神情，没有一丝“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勃发英气。1700多年前，他亲自率军从汉中出征，车辚辚，马萧萧，五彩龙虎旗帜迤逦辗转于“畏途巉岩不可攀”的鸟道。以益州之众讨伐北中国九倍之师，为报先帝知遇之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五次北伐，殚精竭虑，他生命中最后的精力体力都在这险象环生的崇山峻岭逐渐耗费殆尽，空留下几多“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遗憾，留下几多勤于政忠于国的感人故事。瞻仰武侯风貌，情不自禁想起五丈原军帐中的那盏油灯，几十年来，它从未在我心中熄灭。站在秦岭之上，西望五丈原，我心肃然。一千多年来，五丈原的灯光就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象征，不灭的光芒就是武侯万古表率的化身，武侯不死，武侯留给后世之子子孙孙亘古不灭的精神崇拜。

冬日的阳光洒满层峦叠嶂的寂静山林，寒山古树参天，罡风早已无情剥落树上的衣装，满山针阔混交林裸露的枝条倔强朝天。一群群身着油黑晚礼服的乌鸦、八哥以及不知名的鸟儿，优雅地扇动翅膀从我眼前飞过，它们是秦岭的主人，它们婉转的歌声给南归的游子意料之外的惊喜。李太白当年伤悲秦岭，“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悲”源于蜀道崔嵬，源于“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的落寞。如今，国道通达，铁路串联，高速公路逢山开洞，遇水搭桥，当年经年累月的畏途，黄鹤飞不过，猿猱愁攀援，“以手抚膺坐长叹”的参、井险要，如今我们一日轻松飞越。阳光明媚，大山的精灵，自由欢歌，自在飞翔，李白若地下有知，想必也会化苍凉为欣喜，欣然改作《蜀道通》。

陕南终点宁强，前方路段冰滑，我们下高速，绕108国道奔广元。绕行在雄奇的群山之间，观头上尚未竣工的高速公路高架桥，慨叹人类不畏艰险改造自然的伟力。红红的太阳挂在山巅，我们想象羲和威武的驾着六龙，载着太阳与我们竞速。我们想象阴险的秦惠王许嫁给好色的蜀王的五位绝色女子，与迎亲的五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壮士，曾经就打这里经过。“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传说五壮士在梓潼拽蟒蛇遇难，我们猜测应该是远古超乎寻常的大地震引发山崩地裂，后人才在绝壁开辟栈道，连接起秦蜀生命线。东汉张衡的候风地动仪就曾测到“地震陇西”。1976年，松潘、平武7.2级地震。2008年，三川8级地震（汶川、青川、北川），宁强也遭波及，可见甘南川北陕南莽莽群山正处在活跃的地震带上。当然，我们更愿意相信那个传说，不愿意再回首强震的惨烈。广元群山高耸入云，山势险恶不逊秦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绝非夸张。我们未曾观赏到飞瀑如雷，轰鸣万壑的壮观，但我们感受到陪伴身边曲折前行的嘉陵江的那一份脉脉柔情。

红日西沉，车入江油县。盛唐诗歌第一的谪仙曾经在这里度过童年和少年，蜀山雄，蜀水清，蜀文化源远流长。李白得蜀中山水之灵气，纳蜀中文化之滋养，尽管一生并未有过跋涉秦岭的劳顿，但凭过人才华，依然写出千古绝唱《蜀道难》。一千多年悄然过去，李白依然光焰万千丈，我们心中油然生出小小的一点骄傲，为一位从未谋面的老乡。

突然想到蜀中在建的第一条高速铁路北起江油，南至我们的故乡乐山，并且还将向北延伸至西安，向南接轨至贵阳。秦岭依然危乎高哉，但高速公路高速铁路的诞生，蜀道绝不会难于上青天。风驰电掣的高铁，完全可以实现乐山西安一日还的梦想。畏途变坦途，艰难羁旅行程将变为赏心悦目的观光，再没有“侧身西望长咨嗟”的沉重感叹，蜀地翻天覆地的交通巨变，将让蜀中百姓在古今对比中，更多的享受欢乐，享受幸福。

当晚回家已是夜深，但仍然不顾旅途疲惫，迫不及待翻看谭其骧先生编《中国历史地图册》三国两晋卷，清清楚楚标明蜀汉版图。当年蜀汉的疆域不仅涵盖了现在的四川重庆云南贵州，还涵盖了现在的陕南和甘南部分地区，蜀汉北疆到达佛坪、太白山、武都一线。蜀在秦岭以南，魏在秦岭以北，秦岭就是魏蜀的分界。如果以现在地理版图去解《蜀道难》，当然大谬。有所得，欣欣然，乃重温《三国志·诸葛亮传》，再对照古今版图思忖。以前错怪诸葛亮一生谨慎有余，不理解他拒绝大将军魏延提出的东线出子午谷，北上直取长安的建议，现在已然明了武侯数度北伐，皆率军出陇右的良苦用心。得陇右，居高临下，步步为营向东推进，无后顾之忧。若贸然出奇兵，即便取下长安，也无疑自投罗网。一马平川上的一座孤城，无险可守，魏军封锁秦岭北坡，截断粮道，再东西南北团团围住长安城，蜀军无法得粮草接济，岂不被聚而歼之。有此两得，更为兴奋，整夜无眠。

责任编辑 张即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