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与被救赎的双重身份——珠儿,霍桑宗教观的代言人

2012-08-15 00:42阳海英绵阳师范学院文学与对外汉语学院四川绵阳621000
名作欣赏 2012年20期
关键词:赎罪霍桑红字

⊙阳海英[绵阳师范学院文学与对外汉语学院, 四川 绵阳 621000]

作 者:阳海英,硕士,绵阳师范学院文学与对外汉语学院讲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一、前言

《红字》中的珠儿在小说中的地位最具争议性。安东尼·特罗洛普对珠儿的怪异性格提出异议,认为她与其他人物的塑造不协调,对珠儿的存在意义表示怀疑。①亨利·詹姆斯曾说珠儿几乎成了作者思想的传声筒,常常超出其性格特征和年龄的限制,使小说具有某种肤浅的象征主义。②美国评论家尼娜·贝姆说珠儿“具有清教徒主义所否认的一切自然品质”③。因而,有评论认为珠儿是“自然的化身”④。认为她是作者超验主义的体现,以“自然人”⑤的身份让海丝特和丁梅斯代尔的灵魂得以净化或是引起他们“道德自新”⑥的手段。

笔者认为,以上对珠儿的评价虽然包括了积极的和消极的观点,但都是片面的。众所周知,霍桑深受加尔文教教义的“原罪观”的影响,宗教观念贯穿他的作品,因此用宗教思想来解读他的作品势为必然。用宗教思想揭示海丝特和丁梅斯代尔的赎罪历程⑦的很多,但鲜有人从两位主人公的赎罪过程中发现珠儿的作用,更不用提及珠儿的被救赎。本文试图以宗教的赎罪模式“原罪——彻底堕落——重生”的“V”字型结构⑧为线索,从海丝特和丁梅斯代尔的赎罪过程中挖掘出珠儿所承担的催化作用,以及在此过程中珠儿自身所发生的变化来说明珠儿的塑造充分体现了作者的宗教观——人人都有罪,但最终都能得到圆满。

二、救赎者的身份

D.H.劳伦斯这样评价珠儿,这个“恶魔般的女孩”是为“同世上猖獗的虚伪作斗争”而生,“虚伪应该咬死”⑨。从小说开篇三个月大小见证母亲受罚的襁褓之婴到七岁时在同一地点目睹生父升天,珠儿贯穿小说始终,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珠儿是海丝特和丁梅斯代尔罪恶的结晶,是他们罪恶的延伸,他们的罪恶的能指共同指向珠儿;珠儿在把他们引向堕落的同时,又催生他们的善直至帮助他们完成救赎达到重生。在这一救赎者角色的扮演中,珠儿是交会点、连接点,呈现出“V”字型结构,同时这一“V”字型结构与清教的“原罪——彻底堕落——重生”的“V”字型结构相吻合。

(一)珠儿对海丝特的救赎

《红字》以海丝特怀抱女婴从监狱走向刑台开始的。正是从这里小说中的主人公们也开始了他们的“原罪——彻底堕落——重生”的赎罪的旅程。因为珠儿的出现海丝特的罪已昭然若揭。按照当时的清教戒律,犯了通奸罪的海丝特应该判死刑,由于丈夫生死不明马萨诸塞当局不敢贸然实施正义的法律,从而为海丝特开辟了另一条艰难的心理探索过程。海丝特犯了基督教戒律中的通奸罪,是十恶不赦之罪,但她却没有丝毫的羞愧,“傲然一笑”,“环视了她周围的同镇居民与街坊邻居”。她拒绝承认错误,拒绝忏悔。通奸虽是罪恶,但在霍桑笔下并不是不可饶恕的罪行,只有“不祈求宽恕是唯一不可饶恕的罪行”⑩。海丝特经历了一段继续堕落的过程。在刑台示众期间,占据她头脑的是她从幸福的孩提时代以来走过的全部历程,是孩子哇的一声哭把她拉回了现实,让她相信了“耻辱”是真实的。但是,她仍然拒绝忏悔或悔悟,反而力图为自己辩解,“贞洁的外表只是一种骗人的伪装:要是把各处的真实情况都抖搂出来,那么许多人的胸前”都会“佩上闪亮的红字”。显然,海丝特把别人的堕落当做自己堕落的借口或理由来减轻自己的罪孽。⑪

海丝特离开监狱后,带上珠儿住进了偏僻的小茅屋。她的心中充满着仇恨,坚信“终有一天会把他们带到末日审判的法庭前,就以那法庭变为他们举行婚礼的圣坛,立誓共同承担未来永无止期的报复”。“海丝特是女人中的一大复仇女神。她是又一个从坟墓中复活的魔女莉盖娅。她要找回属于她的东西。”⑫这是她深藏心底的秘密,同时也表明她仍然深陷情欲离赎罪之路越来越远了,从犯罪走向了彻底的堕落。

海丝特的重生是个渐进的过程。她与珠儿住在被社会遗弃的地方,珠儿既是她唯一的伴侣、寄托,也是当局用以惩罚她的筹码。在争论珠儿的抚养权时丁梅斯代尔认为孩子能时刻提醒母亲的堕落,只有孩子才能“救活她母亲的灵魂,防止她进一步跌入黑暗的罪恶的深渊”。珠儿是活的红字,而胸前的红字是海丝特的罪恶的象征,也是她竭力想隐瞒的实情。但珠儿好像天生就是来与母亲作对的,是为揭露罪恶而生的。她对红字给予异常的关注,每一次的关注都会增加海丝特的痛苦感和自责感。珠儿对红字的好奇滋长了海丝特的罪恶感,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彻底堕落,从而去寻求悔悟重生的道路。

在刑台受罚时,海丝特让人想起了“圣母的形象”。不是因为海丝特,而是因为怀抱着婴孩才让人产生联想的。这不是作者有意在此侮辱圣母,而是借此凸现这个婴孩将在以后担当的责任。海丝特是一个狂野、反叛的女性,离群独居后,“她不准自己为敌人祈祷,因为尽管她宽恕为怀,却怕祝福之词会不由自主地变成对他们的诅咒。”然而,珠儿让她做到了。“她的自尊心和社会对她的离弃使她在理智和道德的原野上漂泊,但她对珍珠(珠儿)的爱和关心却将她挽救了回来。”⑬有了珠儿,在母性温柔的影响下仇恨逐渐平息下来。“爱总比恨来的容易。”海丝特开始用实际行动来传达她的忏悔之意。哪里有困难哪里就有她忙碌的身影,她是自我任命的慈悲姐妹。这时,海丝特胸前“红字”的意义已发生了转变,由原来的“通奸”(adultery)变成了现在的“能干”(able)或是“天使”(angel)。至此,由于珠儿的存在,海丝特走完了赎罪的心路历程,完成了由“彻底堕落——重生”的救赎。

(二)珠儿对丁梅斯代尔的救赎

与以罪犯出场的海丝特不一样,丁梅斯代尔是以深受爱戴的牧师身份登场的。随着情节的发展,丁梅斯代尔也经历了一段继续堕落的旅程。但海丝特的上升出现得很早,而牧师的上升到了小说的结尾才出现。因此,丁梅斯代尔的内心探索更漫长,更痛苦。珠儿与丁梅斯代尔的关系在刑台上也有表露,就像把思绪缥缈的母亲带回现实一样,青年牧师劝说海丝特的声音吸引了茫然的婴儿,她用“喜忧参半的喃喃声”回应内心脆弱的劝说者。得到海丝特拒绝的回答后,牧师松了一口气,因为罪恶得到暂时的隐瞒。“人必得严守自己赖以立足的信仰并服从这信仰之法。”⑭隐瞒罪行意味着拒绝忏悔。作为布道的牧师,犯罪本不可饶恕,又接连犯下拒不忏悔的大罪,“他所违背的信条是清教主义和17世纪浪漫主义信仰中最重要的一项:即一个人必须是忠实的信徒,或‘诚实’的忏悔者,他必须把他真实的一面呈现给上帝和世界。”⑮丁梅斯代尔开篇就完成了从犯罪到彻底堕落的心路历程。

躲过了公众的裁判,他想依赖自己的力量寻求拯救,却没有想到灵魂的痛苦不能抵消或代替忏悔,而罪恶在他心中逐日成长,直到最后不堪重负。⑯如果说珠儿第一次的回应没有给丁梅斯代尔带来丝毫的负担,因为她的行为还不易引人注意,但她再次大胆的尝试却引起牧师的惊恐。珠儿在众人的眼里是个巫术附体的怪孩子,从不与人亲近。但在总督府里珠儿做出了惊人的举动,用自己的脸腮偎贴着牧师的手,表现出了少有的脉脉温情,但这却令牧师极为不安。他的担心不无道理,珠儿的亲昵行为为真相的揭秘提供了蛛丝马迹,敏感的齐灵渥斯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如果珠儿向丁梅斯代尔表示亲近的举动只能引起他内心的不安,那么随着小说情节的推进,珠儿开始尖锐、直接的询问则不断加重了丁梅斯代尔的良心谴责和负罪感。他常常在“悔恨”和“懦怯”中徘徊,最终“把犯下天理不容的罪孽的痛苦与徒劳无益的悔恨纠缠在一起,结成死结”,永远也打不开。“无助的自我与全能的上帝,这是清教主义使人获得重生的理论前提。”⑰牧师与珠儿母女一起站在刑台上的那晚,握着珠儿的手他感觉到有一股不同于他自己生命的新生命的潮水汹涌而来,涤荡全身,珠儿给他半麻木的躯壳注入了生命的热力。但当珠儿希望他能再次与她们一起站上刑台时,他吓得胆战心惊,回绝了孩子的请求,也拒绝了牵她们手的请求。天生的亲切感逐渐消失,珠儿鄙视他没胆量、不诚实。珠儿态度的转变让丁梅斯代尔备感内疚与恐惧,更加虚弱憔悴,甚至害怕见珠儿。在森林里珠儿再次被牧师拒绝后,她对牧师的厌恶更深,愤怒地冲到溪边把牧师的吻洗得干干净净。珠儿的举动让丁梅斯代尔彻底意识到了自己的罪孽,不忏悔是不可饶恕之罪。当他在刑台上坦白了自己的罪行后,垂死之际,他觉得有资格要求珠儿补上森林里的那一吻。正是珠儿的那一吻肯定了丁梅斯代尔的赎罪历程。在选择日的布道中,他到达了一生中“空前绝后的最光辉最荣耀的时期”,牧师已抛弃所有的顾虑,彻底悔悟,灵魂得到了净化,以身殉道,完成了“V”字型结构的重生阶段。

三、被救赎者的身份

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霍桑笔下的珠儿是小说中不可缺少的人物,是使小说能顺利按照作者意图发展的催化剂。她对两位主人公的救赎所要经历的阶段承前启后,贯穿始终。当然,在影响他人的时候她自己也被影响着。珠儿也经历了特殊的内心成长过程,她的这一曲折的旅程不是自然推进的,而是在影响他人经历“原罪——彻底堕落——重生”的赎罪模式的时候,自己也在他们的影响下经历了同样的“V”字型结构的救赎旅程。

珠儿是海丝特和丁梅斯代尔两人罪恶的结晶,她本身就是罪恶之源,“红字的化身。”⑱她的出身注定了她与别的“受洗”的孩子不一样,就如特罗洛普所说的性格怪异。她狂野,具有尼娜·贝姆所说的“自然品质”。齐灵渥斯称她为怪孩子,老威尔逊认为她有巫术附体,海丝特也时常为珠儿奇异的言行忧心不已。她是个小精灵,天不怕地不怕,用似巫婆咒语般令人“浑身发抖”的尖声怪叫向挑战她的孩子们反击。她有极其神秘的感悟力,常用母亲胸前的红字来探询母亲与牧师的关系;看见日渐衰弱的神经质的牧师,她能一语道破玄机,年轻的牧师已被老黑人抓住。她常用满含邪意的眼神、笑意看待周围的人和事,完全不像人类的后代,也印证了她是邪恶关系下产生的怪胎。珠儿“怪异”的性格一直持续到小说的结尾。

珠儿从头至尾几乎没表现出乖巧的一面,但她却对丁梅斯代尔做出两次亲密的回应,表现出对他天然的依赖。然而牧师的多次否决导致珠儿的内心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不再亲切友善,甚而拒绝见他。从这些转变可以看出珠儿完成了“原罪——彻底堕落”的第一个阶段,开始了“彻底堕落——重生”的心理旅程。在选择日珠儿首先感应到了丁梅斯代尔的变化,环绕在她脑际的仍然是她与牧师的亲密关系,她想让牧师重新亲吻她的主意就暗示了她内心开始了新一轮的变化。当她亲吻了坦白罪行后殉道的牧师后,“符咒解除了”。“她将同人类同甘共苦,一起成长,不再跟世界作对,而要做世上的一名妇女。”珠儿彻底完成了自己精神上的转变,成了人类的一份子,达到了重生。齐灵渥斯丰厚的遗产能满足她物质方面的需求,她成为新大陆最富有的继承人而跻身于上流社会。通观整部小说,最圆满的结局是珠儿,正如作者在第一章末所说的,用芳菲清香的道德之花来缓解一下有关人性脆弱和人生悲哀的故事令人黯然神伤的结局。

四、结语

综上所述,霍桑的宗教思想贯穿于《红字》的创作始终并在创作珠儿一角上得到充分的发挥。清教思想的赎罪历程“原罪——彻底堕落——重生”在小说三位主人公身上都得到体现。其中,珠儿作为救赎者的身份,是两位主人公的“V”字型结构的连结点,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使海丝特和丁梅斯代尔最终达到了上升,获得了重生;同时在这一救赎他人的过程中,珠儿自己也经历了被救赎的过程,得到了重生,摆脱了原罪的诅咒。因此,珠儿的成长过程与海丝特和丁梅斯代尔的救赎历程是重合的。珠儿成功地担当了救赎者和被救赎者的双重身份,进而表达了作者的宗教观以及作者创作珠儿的用意。

① Trollope,Anthony.Nineteenth-Century Literature Criticism.Vol.10.Detroit:Gale Research Company,1985:278.

② 亨利·詹姆斯.霍桑及《红字》[A].智量等编.外国文学名家论名字[C].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57.

③ 尼娜·贝姆.论霍桑《红字》[M].波士顿特温出版社,1986:57.

④ 洪璇茉,朱倩.超验主义“自然观”在《红字》中的体现[J].长沙大学学报,2008(4):86.

⑤ 娄素琴.论霍桑笔下的“自然人”形象[J].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5).

⑥ 冯红丽,王德利.简析霍桑《红字》中的珠儿[J].中国矿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3).

⑦⑧⑪⑯ 刘林.“海关”与《红字》的同构关系[J].外国文学研究,2008(1):61,61,65,66.

⑨⑫⑭⑱ [英]劳伦斯.劳伦斯论文艺[M].黑马译.北京:团结出版社,2006:384,372,376,384.

⑩ Fick,LeonardJ.AStudyofHawthorne’sTheology:TheLight Beyond.Westerminster:TheNewmanPress,1955:140.

⑬⑮ 戴维·莱文.霍桑:《红字》.美国小说评论集[C].田维新等,译.北京:美国驻华大使馆新闻文化处出版,1985:23,24.

⑰ Miller,Perry.The New England Mind:The Seventeenth-Century.Boston:Beacon Press,1961:26.

[1]霍桑.红字[M].姚乃强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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