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古文的历时性研究

2012-08-15 00:42祝静娴
文教资料 2012年35期
关键词:古文曾国藩

祝静娴

(南通大学 文学院 古代文学专业,江苏 南通 222600)

曾国藩(1811-1872),字伯函,号涤生,原名子城,湖南湘乡人,著有《曾文正公全集》,内有文集三卷,共146篇。曾国藩的古文符合韩愈创立的“古文”传统,最为重要的特征是讲求文统和道统,“道统”指的是由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一脉相传的儒家政治理想,“文统”指的是由六经、孟子、司马迁、扬雄等相承下来的古文传承谱系。2005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王醴华先生点校的 《曾国藩诗文集》,这部作品,被视为研究曾国藩诗文最为真实可靠的资料。

一、前期经历与古文创作

年轻时的曾国藩家学不厚,三十岁以前忙于科举,学识浅陋[1]。三十岁以后备官翰林苑,才真正开始治学。曾国藩前期的生活与普通士大夫并无二致:穷则独善其身,生活的主要内容是读书与拜客;达则兼济天下,身列卿贰时积极谏言,用心政务。道光二十年至道光二十六年,曾国藩任职于翰林院与文渊阁。翰林院是养才储望之所,文渊阁是皇家藏书重地。在此期间,曾国藩主要任务是读书。读书的同时,曾国藩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交友圈子,曾国藩的交往圈子主要有三个:一是以穆彰阿为首的号为“穆党”的圈子,二是以唐鉴为首的理学团体,三是文学圈子。

穆彰阿(1782-1856),满人,号鹤舫,别号云桨仙人,据《清史稿》记载,“嘉庆以来,典乡试三,会识五,凡履试、殿试、朝考、教习庶吉士散馆考差,大考翰詹,无岁不与衡文之役。国史、玉犊、实录诸馆,皆为总裁……门生故吏遍于中外,知名之士多被援引,一时号曰穆党”[2]。穆彰阿、季芝昌都是曾国藩的会师座师,门生之谊历来为文人所重视,曾国藩在家书中曾写道“季仙九先生到京服阙,待我甚好,有青眼相看之意。”[3]

唐鉴(1778-1861),字翁泽,号镜海,嘉庆十四年进士,官至江宁布政史,入为太常寺卿后成为京师理学家的领袖。道光二十一年七月,曾国藩从唐鉴问理学,后又在唐鉴的推荐下,师从倭仁记日课,在此期间,曾国藩的气性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人的本性是好物、好名、好色、好安逸,曾国藩也不例外。身处翰林清闲之地,曾国藩虽立志读书,但奈何本性爱谐谑、好交游,所以每日的生活充斥着饮酒作诗、下棋聊天、四处玩乐。检索曾国藩的日记,未习理学时只是就事论事,也没有什么自省之言;研习理学的前一两年,日记中多克己痛责之语;两年以后,曾国藩终于能做到读书有恒、见善迁过。王醴华先生认为“其立身之基,自此始耳。”本文认同王先生的观点。在此期间,曾国藩创作了一些阐述性理的古文作品,如《顺性命之理论》、《五箴》、《召悔》、《求阙斋记》、《纪氏嘉言序》等。

文人雅士之间自然少不了谈诗论文。身处翰林以后,曾国藩与何绍基往来颇多,何绍基,字子贞,湖南人,道光十六年进士,宋诗派的代表人物。对曾国藩颇多奖掖,曾以自己最喜爱的梅花图向曾国藩索题,曾国藩在家书中写道:“子贞深喜吾诗,故吾自十月来已作诗十八首。”[4]以翩翩词臣处翰林养望之地,又得前辈青眼相看,曾国藩前期对诗歌用力多于古文,但于古文亦颇为用心。嘉道年间,桐城派是宋学重镇,曾国藩从唐鉴问理学时,唐鉴已告知桐城义法,而且时梅曾亮在京城,跟随问学之人颇多,包括与曾国藩相交的龙翰城、邵蕙西等,曾国藩不可能不向其讨教。梅曾亮,字伯言,道光二年进士,姚鼐门下四大弟子之一,在京二十余年,传播桐城义法,问鼎桐城。曾国藩诗集中有《赠梅伯言二首》末尾有“上池我亦识源头,可奈频过风日中”,这句话的意思是虽然我也知道桐城派的渊源,但怎么比得过我频频去拜访先生呢?由此可知,曾国藩经常向梅曾亮请教作文之道。曾国藩的好友中不乏汉学中人,如何子贞、刘传莹等,这些好友让曾国藩有机会识得汉学门径,为以后沟通汉宋打下基础。

经过六年的努力,曾国藩以理学新秀和文坛精英的面貌崛起于政坛,道光二十七年至咸丰二年,六年时间曾国藩遍任五部侍郎,期间于经世之务非常用心。“公每绾部务,悉取则例,博综详考,准以事理之宜。事至剖断无滞。其在工部,尤究心方舆之学,左图右书,钩校不倦,于山川险要、河槽水利诸大政详求折中”[5]、“公兼摄刑曹,职务繁委,值班奏事,入署办公,益无虚日。退食之暇,手不释卷,于经世之务及在朝掌故,分汇记录,凡十有八门”[6]。仕途得意的同时,曾国藩内心却很苦闷,与京城中哪些雍容养望之人不同,他来自社会底层,对国家窳败带来的民生多艰有着切肤之痛,所以当他有发言权的时候,他显得急切而又憨直。从道光三十年至咸丰二年,除去必要的谢恩折子,曾国藩上了五道奏章,分别是 《应诏陈言疏》、《议汰兵疏》、《敬陈三圣预防流弊疏》、《备陈民间疾苦疏》和《平银价疏》。这五道奏章分别对应着人才、军事、君主、民生和经济,将晚清时局囊括殆尽,其中《敬陈三圣预防流弊疏》更直指咸丰皇帝 “性琐碎”、“好文饰”、“用人不当”。由此我们可知曾国藩视野广阔,经济、军事、上至帝王,下至小吏都在他的观察范围之中。其次他感情真挚,敢于承担责任,儒家“达则兼济天下”的信念在他那里得到了彻底的落实。然而在现实面前曾国藩碰得头破血流,“诸公贵人见之或引避,至不与同席。”他成了京师人人唾骂的人物。在这样的背景下,他甚至做好了归隐的准备,多次在家书、日记以及与友人的信出吐露归隐的打算。

曾国藩前期的生活主要是读书、交游和做官,所以古文作品中多赠序之作。此类文体的目的都在于表现人物、作品之美,难免有阿谀之词,但曾国藩却不入流俗,在作品中别有怀抱地抒发自己的想法,或倡扬美德、或勉励友人、或考据源流。如其道光二十五年所作的《送郭筠仙南归序》,郭嵩焘,字筠仙,才华斐然但仕途不顺,曾国藩在文中论器之大小与才之优劣,在肯定筠仙才华的同时巧妙予以针砭,劝其当力去扞格。前期以理学修身,所以在“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事业中较为偏重德业,“致君尧舜上,再使民风淳。”是传统士大夫的奋斗目标,曾国藩也不例外,他信仰坚定,所以在理想遭受现实打击之时显得急切而又憨直,这直接造成了他前期的文风激切凌厉,有悍然不顾之风,如《陈岱云妻易安人墓志铭》,陈岱云病重之时,他的妻子割臂入药以进,曾国藩在文中发出这样的感慨“道微俗薄,举世方尚中庸之说,闻激烈之行,则訾其过中,或以罔济尼之。其果不济,则大快奸者之口。夫忠臣孝子,岂必一一求有济哉?势穷计迫,义不反顾,效死而已矣。其济,天也;不济,于吾心无憾焉耳。”[7]曾国藩对崇尚中庸之人大声怒喝,肯定“激烈之行”,这与其前期以理学为信仰、激切憨直的行事风格是一致的。

二、后期经历与古文创作

他后期的经历与前期不同,前期主学问,后期则是将学问转化为事功,险恶万分的局势容不得他一味方刚,他的学问与事功紧密联系在一起,尽取一切可用之学,打破门户之见,致力于对理想社会秩序的建设和维持。后期比前期多一份博见之识与躬行之实,而做事手段也变得十分周全。

曾国藩后期的标志性事件主要有镇压太平天国运动、剿捻、处理天津教案。咸丰二年十一月奉上谕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从此立身战场,历时十四年,转战半中国,与太平天国生死搏杀,历史在他面前展开的是一幅悲壮雄廓的画面。从《讨粤匪檄》开始,曾国藩的古文作品中出现了大量的、惨烈的战争场面的描写。一将功成万骨枯,在这期间,曾国藩失去了两个弟弟,牺牲了自己的老师,战死沙场的不乏生死至交。所以曾国藩后期的古文作品中哀祭类作品占据了主要地位。

曾国藩后期处乱世,掌高位,饱尝忧患,最致命的是统治者不信任不给实权和地方官僚的掣肘。曾国藩的门生赵烈文曾说过“(曾国藩)历年辛苦,与贼战者不过十之三四,与世俗文法战者不啻十之五六”。官场龃龉表现最激烈的时候是在江西,时江西巡抚陈启迈寸权必争,且朝令夕改,视军事如儿戏,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在陈启迈的带领下,通省官员都与曾国藩作对,连曾国藩的兵勇都被人毒打。正在曾国藩痛苦万分之时,他的父亲去世了。他立刻上疏要求回家守孝,并拒绝再出,因为无权无以谈治军、筹饷,可咸丰皇帝气量狭小,又同时发生了天京内讧,咸丰皇帝顺势解除了他的兵权。经年苦战换来这样一个结果。这时他的政敌们大骂曾国藩假道学,假忠义,要挟君主。蛰居荷叶塘的曾国藩有口难辩,遂“得不寐之疾”、患了“怔悸之症”。这只是其后期艰难生活的一个片段。

同治三年六月,天京陷落,太平天国运动覆灭,清廷先是给曾氏兄弟封官晋爵,旋即下旨严责天京窖金及幼天王下落。曾国藩看穿清廷意图,杀羽自保,裁撤兵勇,请停军饷,急流勇退。

太平天国运动的颠覆并未能让曾国藩卸下千斤重担,次年五月,曾国藩被任命为钦差大臣,奔赴山东剿捻。僧格林沁战死后,朝廷下令由曾国藩节制三省,其一再请辞,他在奏章中将世态人情说得十分清楚 “臣博览史册,近阅世情,窃见无才而位高于众,则转瞬必致灾祸”[8],此时的曾国藩已经五十五岁了,精力不济、病痛缠身,所带领的湘军早已是暮气沉沉,剿捻最终无功而返,退而即遭到御史弹劾,但朝廷并未追究。

同治九年,天津出现传染病,法国传教士兴办的育婴堂内大批儿童死亡,简单埋葬于教堂墓地,引起天津市民怀疑。一时哄传天主教遣人迷拐儿童,挖眼剖心作药引。愤怒的民众焚毁教堂,并杀死法国人十三名、俄国人三名。事发之后,法、英、美、俄、德、比利时、西班牙七个国家,联合向清政府抗议,并派出军舰在天津海面示威。曾国藩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接手天津教案的。最后以议和结案。错不在曾国藩,而举国大骂其为“卖国贼”,理学家向来视名誉高于性命,曾国藩的精神受到了极大打击。

前期他秉持的理想人格是儒家的方刚,但这样的气性与官场格格不入,所以事多不能成。后期当乱世,处高位,曾国藩要做的是“立功”,在现实面前他逐渐认识到以雷霆手段未必能迅速达到目的,“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后期的曾国藩学会了改变自己,老子说“胜人者有力,胜己者强”,胡林翼评价他“无复刚方之气”,欧阳兆熊认为他从此一宗“黄老”之学,但他自己真正的想法却是以大力成大事业。他自己也形容过这种力量“及其既成,发大木,拔大屋,一动而万里应,穷天下之力,而莫之能御”[9]。曾国藩的后期生活侧重于 “立功”,古文的内容中加入了许多战争场面的描写。体裁上多墓志之作,他要表彰死去的将士、鼓励生者继续战斗,这使他更加偏爱雄奇之文。饱经世事后语言风格不像前期那样凌厉激切,而是着眼于大局,循循善诱,文风转向朴素深雄。如《湘乡县宾兴堂记》,湘军一起,湘勇之民天下闻,但咸丰五年,礼部会试,湘乡竟无一人参加,曾国藩这篇文章旨在劝学于士子,但全篇并无“劝学”二字,开头以自古开国之主以武功定天下,恒以文德治太平总领全文,中段赞扬县令唐逢辰筹建县学,使士子无求学之难,旅费之困,末段展望大难荡平,湘中子弟之忠义之气发而为文必能震耀寰区,文章架构宏肆,滴水不漏,不着一字,尽得风流,非大胸襟、大作为、大手笔之人不可为。

[1]曾国藩.曾国藩全集[M].湖南长沙.岳麓书社,1994:12道光十九年三月二十二日日记记载:住蒋家。蒋颇有藏书。是日阅余所未见书,有《坚瓠集》、《归震川古文》、钟伯严选《汉魏丛书》及诸种杂书.

[2]赵尔翼.清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11415.

[3]曾国藩.曾国藩家书[M].湖南长沙.岳麓书社,1994:42.

[4]曾国藩.曾国藩家书[M].湖南长沙.岳麓书社,1994:40.

[5]黎庶昌.曾国藩年谱[M].湖南长沙.岳麓书社,1994:84.

[6]黎庶昌.曾国藩年谱[M].湖南长沙.岳麓书社,1994:86.

[7]曾国藩.曾国藩诗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140.

[8]唐浩明.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奏折[M].湖南长沙.岳麓书社出版社,2004.231.

[9]曾国藩.曾国藩诗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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