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聊斋志异》中狐女的纯真和狡黠

2012-08-15 00:42王滢沁
文教资料 2012年10期
关键词:婴宁礼教青梅

王滢沁

(南京师范大学,江苏 南京 210000)

蒲松龄对于狐女有着一种偏爱,首先在称呼上一般叫做狐仙,将修炼的狐狸作为“仙”看待,而不是“妖”,认为她们是善的,而不是恶的。狐女大多年轻美貌、聪慧狡黠,对颇有才学的穷酸书生青睐有加,从不嫌弃他们的出身,有时是为了报恩,有时是纯粹的吸引,总之她们成为书生的贤内助,且能勤恳持家,要么有助于名利,要么解救于危难,委实能担当男子心目中的理想伴侣。狐狸天性狡黠,但是在蒲松龄笔下的狐女常常显示出纯真可爱、天真无邪的一面,让人心生怜爱,只是她们绝不像表面这样纯良,奸诈狡猾仍然是狐狸的本性。在蒲松龄笔下她们是复杂的、多变的,也是生动的、鲜活的。狐女形象的创造或许是在当时社会背景之下的一种对现实的规避。在这种情况下,狐女的形象塑造被赋予特殊意义,而同时更具有复杂性。这里主要就狐女的纯真和狡黠进行分析。

狐女的纯真和狡黠在小说《聊斋志异》之中与一般情况下我们直接的判断是有所区别的。比如狐女常常自荐枕席,不受礼教世情的约束,率性而为,当时看来或者有寡廉鲜耻之嫌,如果让老夫子评论简直是不知羞耻、淫荡下贱。脱离了那些礼教束缚,她们不过是单纯地仰慕书生的才学或者人品,遵循自己内心的需求,追寻自己的幸福。《狐联》中两个艳色狐狸在“宵分”直接向在园中读书的焦生示好;《莲香》中莲香则是“夜来叩斋”,与独居的桑生“绸缪至甚”;《红玉》中的红玉更是在夜晚“自墙上来窥”,自己爬梯到冯相如家,两人私定永好,夜夜往来;《青梅》中青梅之母则是直接跟着程生回家,与程生在一起,生下女儿青梅,《胡四姐》中胡四娘虽是受三姐的唆使,见到尚生却也情不自禁;《狐妾》中也是一面定情刘洞九,不过是人死后,狐狸的妖术幻化而生“飘然若狐”;《汾州狐》中在汾州判朱公夜坐之时,“有女子往来灯下”,朱公看中她“容光艳艳”,两人“久如夫妻之好”,朱公“解任”,狐不能过河,便相送河上,遇到河神,得十日之期,“至十日,果别而去”。如此种种,狐女只是受内心情感和欲念的驱使,想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她们不受宗族制度和封建礼教的约束,想到做到,天性使然。人或者鬼却没办法做到,她们往往顾虑重重。相比之下,反而可以看出狐女的纯真自然、至情至性。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的纯真却不可以看做简单,她们的率性而为,只是因为不受道德的约束,没有“为人”的限制,这才使她们能够完全遵从自己的意志,而不多考虑其他。对于自己的率性而为,她们也会考虑到书生的境遇,尊重书生的选择,一般都会告知书生自己的身份,可见她们虽然纯真却不妄为。

然而进一步地看,胡四娘委身尚生后,便将自己的姐姐三娘的害人索命之事向尚生坦白,又可见她的单纯善良。莲香只求与桑生共好,但是女鬼李氏也垂青桑生,且加害于人,莲香知道后,并没有遗弃桑生,还为他解毒。桑生自以为是,不知节制,还不相信莲香,以致差点丧命,莲香为了桑生将自己和李氏身份说破,还是救活桑生,也是一片痴心。

除了不受社会道德礼教束缚,超脱于人世的纯真外,狐女天性狡黠,这也是蒲松龄笔下狐女形象的共性。首先她们会利用自己的天然优势——美貌俘虏心仪的男子。她们也同样精通世情,会审时度势,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比如,狐女常常找独居男子,这样就没有婆媳矛盾,也没有后顾之忧,当然很多时候是情节需要。仔细研读狐女和男子的爱情故事,如果两人要长久,而且在大家庭生活,一般狐女都熟悉世俗的标准,而且以这个标准来自我规范,以此为自己的生活营造舒适的环境。不过一开始,狐女也会伪装,以求自保。

混血狐女婴宁拈花即笑,遇人发笑,时时事事,难掩笑颜,天真烂漫,对于人世间的男女之事也毫不知情,而且口无遮拦,毫无忌讳,鬼母以此为憾,认为婴宁“年已十六,呆痴如婴儿”;在婆家,常常被婆婆指责不知分寸;王子服也不敢在她面前胡言乱语,怕她不经意就说漏嘴。不过,我认为,婴宁不是那么简单,她很有自己的主张。显然,婴宁是钟情于王子服的,才一直巧笑嫣然,即使小丫鬟对婴宁说王子服的不是,婴宁也不放在心上,对于贴身丫鬟小荣评价王子服“目灼灼贼腔未改”,她“大笑”。她是喜欢王子服的,为自己选中了王子服,不然她为何对后来的“西人子”毫不留情,虽然也是笑,却实际上使计将他杀死。王子服见到婴宁时的表现也不够端正严肃,完全不避嫌,正如小丫头所说的有贼腔,可婴宁只是对他笑,说一些犹如孩童的痴话,却完全没有伤害他,相反是鼓励他求爱。从这样的反差中除了看出婴宁对王子服的青睐,也可以看出她清楚地知道世俗之中对于未婚女子和已婚女子的规范,她用笑作为伪装,内心却完全清亮,不仅没有越过礼教的边界,而且惩治了逾越礼教的“西人子”,由此可见婴宁的狡黠。她在王子服要求与她同寝之时,以孩童的幼稚的语言予以搪塞,还将王子服的原话告诉鬼母,这也是保护自己,断了王子服不合时宜的念想。而嫁入王家时,她常常以笑化解婆婆的怒气,还帮助下人们脱罪,而且是“小过”的时候,这也不能简单地看做单纯,如果完全不通世情,如何能这样恰到好处。接着看最后婴宁对王子服的自白:“囊以相从日浅,言之恐致骇怪,今日察姑及郎,皆过爱无有异心,直告无妨,妾本狐产。母临去,以妾托鬼母,相依十余年,始有今日。妾又无兄弟,所恃者惟君。”婴宁一直以来心中有所顾虑,她不是真的痴傻,那些笑都只是对自己的保护,她在试探,想要确定王子服是否能托付,自己在婆家是否有好日子过,当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和婆家都对她是真心相待的时候,便说出自己的身世。她一直在试探,试探的同时,也顺便在家里收买上下的人心,可见她完全精通人情世故。作者刻画婴宁的形象时,是与笑的意象结合在一起的。婴宁的生活有一个笑到不笑的转折,笑得娇憨不代表她不狡黠,而终不复笑却是认识到人世险恶,不敢掉以轻心。她的笑中也有纯真的成分,与她一直远离人世有关,这里可以看出,纯真与狡黠不是相互对立的,纯真与她的人生经历有关,而狡黠则是狐狸天性使然,两者没有冲突,可以共存,也都有助于丰富狐女的形象。

狐女小翠为了报恩来到王太常家,嫁给他的傻儿子元丰,无怨无悔,却不肯与丈夫同床,同床就对丈夫暴力相向,表现出一派天真。她平时也恣意妄为,与傻丈夫玩,扮作朝廷大官,差点酿出大祸。但是最后证明她其实别有用心,胡乱扮作宰相的矛盾,是为公公仿造与宰相亲厚的假象,来警告公公的政敌。宰相失势后,让傻丈夫扮作皇帝,使王给谏有诬告的机会,实际却将他除去。计谋奇诡,也是与她自恃狐仙的法力有关。这里她利用了当时的趋炎附势和诬告成风的官场现实,伪装憨傻,巧妙地为王太常除去政敌。对于丈夫,她治愈了其呆病,在知道自己没办法生孩子,预知到丈夫未来的缘分的情况下,与丈夫在一起时“眉目音声,渐与曩异”,幻化为钟太史之女的样子,为了丈夫未来的生活做好铺垫。小翠可谓用心良苦,不只为了丈夫,为了报恩,也不可谓没有真情。这里小翠使用的计谋显示出她的狡黠,而她的用心也表现出纯真。

辛十四娘智慧过人,贤良淑德,她一双慧眼看透人心,看透世情。她预知到冯淼的祸端,予以劝诫,可惜冯淼不能依言行事,导致杀身之祸,最后在十四娘和香宜的帮助终于摆脱险境。十四娘和小翠一样都为夫君未来着想,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找到黛秾代替自己,这在当时是绝对的贤妻之举,是对丈夫的体贴入微,对她来说这是水到渠成的功德,是她的智慧与狡黠,但是就作者创作而言,可以说是败笔。

其实蒲松龄塑造的很多的狐女形象几乎也可看做古代贤妻的典范,她们大多数无欲无求,与丈夫甘苦与共,或解救夫家于水火之中,或者帮助丈夫成就功名,坚贞不屈,而且鲜有妒意,能够与他人共侍一夫。如莲香知道李氏也垂青桑生,能与李氏共存;胡四姐对尚生与骚狐偷欢,一时气极,但是在三姐的调解下也是忍气吞声。或者乐于帮丈夫另结新欢,自己无名无分,但是也要帮爱人找到一段良缘,自己当做红娘,找到良家女子为配,如青梅毫不嫌弃贫贱的张生,与他成亲,在张生富贵后,找到原来的小姐王进士之女阿喜,让她做夫人,自己当妾,一直谨慎谦恭。如此宽容大度,在古代女子中也是少有,这里体现出作者受当时社会的一般意识形态的影响,向往娇妻美妾富贵神仙的生活,创作思维有局限性。

首先,创作狐女的纯真形象符合男性的审美需求。尤其那些穷酸书生,连妻子都娶不到,有美女对他们毫不嫌弃,自荐枕席,是绝对的求之不得。同时狐女的纯真也使得她们不求名分地位,甘愿成为男性玩物,且不以为忤,而且狐女不受世俗约束,如娇娜不拘于收受不亲的礼教约束救了孔生。而狐女的狡黠却是社会和时代的需求,狐女的狡黠体现在:其一,她们几乎都是理财持家的好手,如十四娘就让老奴冯忠做生意,保障冯生的未来生活。其二,她们比男子更聪慧,有主见,有心计,善用自己的法术,常能拯救书生于危难之中,或帮助书生取得功名,如自尊的凤仙,如红玉。其三,她们精通人情世故,能看穿人心,当她们必须与社会有交集时,她们最能遵守生存法则的,比如青梅,比如辛十四娘,比如胡四姐,此时她们恪守妇道,并利用社会的守则为自己为夫家谋利益,如小翠。其四,她们甘于自我牺牲,为了爱人精心谋划,如狐女阿绣诚实善良,为了刘子固,能够自我牺牲,退让出来,让刘子固娶到常人阿绣。可惜的是狐女的纯真会被腐朽的社会所侵蚀,如婴宁不复再笑,而体现出狐女狡黠的很多行为是受到礼教的荼毒,因为世俗不承认女子的独立地位,所以狐女甘愿成为男子的附属,世俗的评判标准被加注到狐女身上,作者很多看似完满的结尾,其实是对社会的妥协,是眼光的局限。在小说中青梅之母很有反叛意识,她生下女儿后,要求丈夫“勿娶,我且为君生子”,在得知夫君另娶后,大怒,扔下女儿,“出门径去”。她对于男女不平等有反抗意识,但是一度妥协,对于丈夫背叛,终于忍无可忍,大怒出走。可惜文中选择了与母亲相反的路的青梅,成为被褒扬的对象。狐女中胡四姐、辛十四娘成仙,也许是一种理想的规避。

作者试图在文学幻想中塑造能摆脱礼教束缚的狐女形象,可惜作者赋予她们的反叛是不彻底的,只是与书生的结合不受世俗约束,就如青凤,也不肯与耿去病任意结合,可见这种反叛还是建立在男性需求的基础之上;狐女在婚后的生活,为“人”处世又最受礼教和社会伦理的束缚,狐女的纯真在生活中消磨殆尽,但是狐女的狡黠又使她们在人世的生活游刃有余。但是这并不能说狐女的纯真和狡黠的形象互有补益,狡黠是本性,难以改变,纯真是一种社会反映,能改变,从狐女的形象塑造中,我们能深入探究作者的思想内容,深刻理解当时的社会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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