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从忍让逐渐走向坚决反抗的叛逆者
——试论《家》中的觉慧形象

2012-08-15 00:49刘剑丽
关键词:鸣凤封建礼教意志

刘剑丽

一个从忍让逐渐走向坚决反抗的叛逆者
——试论《家》中的觉慧形象

刘剑丽

巴金《家》中的觉慧形象的核心性格是积极追求新生活,坚决反抗封建家长与封建礼教对青年一代的残害。觉慧的反抗性格经历了一个发展的过程。在反抗意志方面,随着对摧残青春、毁灭生命的封建礼教认识的逐渐深入,觉慧的反抗意志越来越坚定,反抗行为也越来越果敢。在爱情观念方面,觉慧最初认为,只要门当户对,青年男女的爱情就不会有问题;后来他认识到,男女青年要得到幸福的爱情,必须敢于反抗封建家长横蛮干涉。《家》通过对觉慧叛逆性格发展的描写,真实地体现了“五·四”时期年轻一代成长的艰难与蓬勃向上的精神风貌。

《家》;觉慧形象;叛逆者

巴金小说《家》中的觉慧,是一个在“五·四”时期初步民主主义思想影响下出现的封建大家族叛逆者形象。他富有同情心,富于思想活力和社会敏感,厌恶令人窒息的家族环境,痛恨压制人的社会尊严、毁灭人的宝贵生命的封建礼教。其核心性格则是积极追求新生活,坚决反抗封建家长与封建礼教对青年一代的残害。历来研究者对觉慧这种叛逆性格及其表现予以了普遍的关注和探讨,为读者深入理解《家》的内涵作出了突出的贡献。但觉慧思想性格的成长过程至今未引起研究者足够的重视,故这一形象仍有进一步探讨的空间。本文拟从反抗意志和对爱情认识发展过程进行分析,探讨觉慧从封建贵族少爷逐渐成长为叛逆者的艰难历程,从而揭示这一典型人物的重要意义。

贯穿于觉慧种种叛逆行为的主导性格无疑是其反抗性格,而这种反抗性格有着一个逐渐发展的过程,其发展大体上经历了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觉慧参加学生请愿活动后,被高老太爷软禁在家时。觉慧的反抗意志一开始表现得并不明显,例如,当高老太爷发现他参加学生的请愿活动后,不准他出门。尽管他敢于跟爷爷争论,敢于向大哥觉新发泄不满,然而在大哥的劝说下,最终他还是服从了爷爷的命令。高老太爷虽然把他交给觉新看管,但觉新整天忙于外面的事务,对他根本无暇顾及。在这种情形下,觉慧还是乖乖地呆在家里,这是屈服于高老太爷权威的表现。可见,觉慧此时的反抗意志还是十分薄弱的,他对封建家长的权威虽极为反感,但又害怕与之进行更加激烈的正面冲突。但无论如何,他与封建家族的正面冲突就此开始了,他的反抗意志已初露端倪。

从新年前夕到鸣凤投湖之前,是觉慧反抗性格发展的第二阶段。此时,觉慧对礼教的残酷和军阀的残暴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团年”晚上在寒风中哭泣的讨饭小孩、梅与觉新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的悲剧、让全城百姓惊惶失措的军阀混战、鸣凤被送给冯乐山做妾,等等,无不引起觉慧的愤慨。面对这些惨状,他用力所能及的方法去解决,例如,摸出几个银币送给讨饭的小孩、劝梅表姐“有空多看看新书”、出版刊物介绍新思想等。尽管有些做法还显得十分稚嫩,但却表明了觉慧并不麻木。他对残酷礼教与黑暗社会的不满正在逐渐增加。要之,在这一阶段里,封建社会所制造的种种罪恶使觉慧的反抗性格进一步发展,但其思想性格还存在着软弱性与妥协性。

第三阶段是鸣凤投湖后觉慧支持觉民逃婚时期。鸣凤投湖自尽,让觉慧极为震惊。对侮辱妇女的封建制度的仇恨,对自己自私懦弱行为的羞愧,对失去恋人的深深痛惜,一并交织在觉慧的心头:“我从前责备大哥同你没有胆量,现在我才晓得我也跟你们一样……我也恨我自己。”觉慧愤怒了,说:“这个家,我不能够住下去了。”封建家族将鸣凤逼死,给了觉慧血的教训,他终于看清了封建势力狰狞可怖的面目,他第一次萌生了离家出走的念头,同时他的反抗意志发展到了一个新高度。此后,他勇敢地与封建势力进行斗争,继续参加进步学生的活动,出版刊物、发表文章、鼓吹新思想。他坚决反对包办婚姻,坚定地支持二哥觉民逃婚,不管是爷爷声色俱厉的训斥,还是大哥苦苦的哀求,他都没有说出觉民的去处。梅表姐的惨死,是封建家族犯下的又一桩血案。觉慧对封建家族与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他不哭,也没有悲哀。他有的是满腹的愤怒。他的话是用一种交织着爱和恨的声音说出来的:“一些哭声,一些话,一些眼泪,就把这个可爱的年轻的生命埋藏了。梅表姐,我恨不能把你从棺材里拉出来,让你睁开眼睛看个明白:你是怎样给人杀死的!”他的反抗意志更加坚定,在觉民动摇忧虑之际,他鼓励道:“你怕什么?你一定会得到胜利”。他只有一个信念:“现在管不了许多,无论如何我们要奋斗到底!”而此时的高公馆,也已是日薄西山,暮气沉沉。克安与克定包养妓女、玩弄小旦等丑事败露后,高老太爷被活活气倒。封建家长们的腐化衰落,使觉慧看到了旧阶级必然灭亡的趋势,也增强了他斗争的信心与勇气:

连祖父自己也已经走上这条灭亡的路了。似乎就只有他(觉慧)一个人站在通向光明的路口。他又一次夸张地感觉到自己的道德力量超过了这个快要崩溃的大家庭。热情鼓舞着他,他觉得自己的心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地激动过。

最终,在坚定的反抗意志的支撑下,不仅他声讨长辈们的“捉鬼”活动大获全胜,而且逃婚事件也以觉民的胜利而告终。这两次与封建家长的正面交锋,充分体现了觉慧不妥协、不动摇的反抗意志。

第四阶段是瑞钰死后。将觉慧的反抗意志推向极致的,是大嫂瑞钰之死。觉新屈服于家族长辈为避免“血光之灾”的压力,将生产在即的妻子瑞钰迁到城外,活活地将她推上了死亡之地。当觉慧听到又一个美丽青春死于非命的消息后,他毫不犹豫地坚定地对觉新说:“大哥,我不能够在家里再住下去了。我要走。”“‘我一定要走,不管他们怎样说,我一定要走!’觉慧好像跟谁吵架似地继续说。”他再也无法忍受“眼前……现出一副棺材,渐渐地棺材缩小了,变成了两副、三副”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家庭环境。他异常愤怒,毅然决然地登上了东去的客轮,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罪恶家族,去寻找一片新的生活天地。

总之,随着对摧残青春、毁灭生命的封建礼教认识的逐渐深入,觉慧的反抗意志越来越坚定,反抗行为也越来越果敢。在前两个阶段,他蔑视封建礼法,大胆地反叛封建家族,但有时又表现出对封建礼教与封建势力的妥协与忍让;在后两个阶段,在强大的封建家长淫威面前,他的反抗意志坚定,反抗行为果敢;他不再屈服,不再动摇。在思想上,他不再是高公馆的少爷,而是这个封建家族的坚定叛逆者。

要全面准确地把握《家》中的觉慧形象,我们还必需对觉慧的爱情观念作一番探讨。这是因为作品对觉慧的爱情生活着墨甚多,此其一。其二,对自由爱情的向往是觉慧追求新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从全书有关描写看,觉慧从忍让逐渐走向坚决反抗,还表现在其对爱情的认识上。

觉慧最初认为,只要门当户对,男女双方的爱情就没有任何问题。觉慧与鸣凤主仆之间的爱情,不是真正意义的爱情。梅林幽会,两人的真情表白,堪称觉慧与鸣凤爱情生活中的华彩乐章。但我们从中看到的却是鸣凤在高公馆少爷面前诚惶诚恐的表情与言语,看到的却是觉慧对家族婢女居高临下的同情与怜悯。假如梅林幽会的背景不是觉慧被高老太爷拘禁在家中,他或许就不会向鸣凤表示要娶她做“三少奶奶”。换言之,觉慧在这种背景下流露出来的这种感情只是他在寂寞中一时冲动的结果,因此这种感情并不具有真实性与长久性。觉慧曾经说过,他与鸣凤之间的感情,“这简直说不上爱,不过好玩罢了。”诚然,在鸣凤投湖后,觉慧也曾一度极其悲愤。但这种悲愤与其说是对恋人被逼死的悲愤,还不如说是对自己懦弱的愤怒。如果觉慧真的爱鸣凤,那么,在知道鸣凤第二天将被送给冯乐山时,他为什么不采取任何拯救措施?总之,觉慧对鸣凤的爱给人的感觉像是小孩子在玩“过家家”游戏,显得十分苍白,不是真正的爱情。

觉慧与鸣凤“有问题”的爱情症结在于觉慧认为,他与鸣凤之间门不当户不对,即社会地位的不同阻碍了他与鸣凤的爱情:可是不幸在他们中间立了一堵无形的高墙,就是这个绅士的家庭,它使他不能够得到他所要的东西,所以他更恨它。

因此,觉慧常常梦想着鸣凤有琴一样的社会地位,并且认为只有这样,他们的爱情才可以一帆风顺。他又怀着希望地发出一个疑问:“假使她处在琴姐那样的环境呢?”“那当然不成问题!”他自己决断地回答道。这时候他真正觉得她是处在琴的环境里面了,于是在他与她之间一切都成了自然,很合理的了。

在觉慧看来,如果鸣凤有琴一样的社会地位,那么他们的爱情就不成问题了,所以在鸣凤投湖的那天晚上,他为自己寻找到了放弃鸣凤的借口:“有两样东西在背后做他的后援,使他可以安慰失掉她以后的自己,这就是为社会服务的青年的献身的热诚和小资产阶级的自尊的心理。”甚至在鸣凤投湖后,觉慧梦中的鸣凤已不再是一个婢女,而是一名父亲很有钱的富家小姐,因此,“现在什么都不成问题了,我跟你是平等的了。”这个梦同样说明,在觉慧的潜意识里,“阻碍他们爱情的仍然是传统的门第观念。”[1]93总之,在对爱情的认识上,觉慧最初受到了传统门第观念的严重影响。

鸣凤投湖自尽以后,觉慧对爱情的认识有了较大的变化。我们可从他所做的梦以及后来他坚定地支持觉民逃婚这些行为中看到这种变化。

觉慧梦见鸣凤实际上包涵着十分丰富的内容。据笔者陋见,此前的论者似乎还没有穷尽其内涵。在梦境中,鸣凤不再是高公馆的婢女,她的父亲很有钱,她穿着华丽的衣服,住在别致的洋楼里。这回,“我跟你是平等的了”,“现在我跟你中间没有什么障碍了”。既然两人已经门当户对,社会地位平等了,就应该能够两情相依了。然而这个梦并不是一个美梦,而是一场噩梦。在梦境中,鸣凤的父亲把她嫁给一个中年的官吏,因此他们还是不能相爱。为了能够相爱,他和鸣凤冒着雨弹急浪,试图坐船逃走,但最后鸣凤还是被抓回去了。巴金常常通过梦境来揭示人久藏心底的愿望和追求,常常通过梦境来表现人的潜在意识[2]145。觉慧这个梦也不例外,它实际上是觉慧对他最初所持的爱情观念的否定——恋爱双方的门当户对并不意味着有情人就能终成眷属。这个梦还表现了觉慧对如何争得自由幸福爱情的进一步思考:当封建家长横蛮地干涉自由恋爱的时候,恋爱者能否采取逃婚的方式来挣脱封建家长的控制?

从梦境回到现实,觉慧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了封建婚姻制度的罪恶本质。巴金把梅之惨死放在鸣凤自尽之后,似乎是为了表现觉慧的爱情观念的转变而着想。在觉慧等人看来,梅与大哥觉新可谓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但为什么他们的爱情会以悲剧告终呢?原因很简单:因为封建社会并不承认人有自由恋爱的权利,故双方母亲哪怕是因为在牌桌上发生的小小冲突,就可以很随便地棒打鸳鸯,将梅与觉新这对正在谈婚论嫁的有情人活活拆散。当觉慧目睹了觉新的痛苦,尤其目睹了梅的惨死悲剧之后,他的心灵受到了何等强烈的震撼:当自由爱情受到封建家长横蛮干涉的时候,不逃婚,就会有悲剧发生;逃婚,或许还有一条生路。可以说,梅表姐与大哥觉新的爱情悲剧,进一步促使觉慧改变自己原有的爱情观念,坚定了他反对封建婚姻制度的决心。由此,我们就可以推测出“逃婚”是觉慧受到了梦境的启发而向觉民提出来的主意,我们也不难理解觉慧为什么如此坚定地支持觉民逃婚。

总之,在坠入爱河之初,觉慧对爱情的认识是天真幼稚的。但经历和目睹了种种封建婚姻制度所酿成的爱情悲剧后,他对爱情的认识就有所转变。他坚定地支持觉民追求自由幸福爱情的行为,就显示出他正在逐渐摆脱封建婚姻观念的羁绊,向着真爱观念靠近。

综上所述,《家》把高公馆的败落与社会上新思潮的传播结合起来,构成了觉慧觉醒的积极背景,然后在一系列复杂尖锐的矛盾冲突中,真实地塑造了叛逆的、蓬勃向上的觉慧形象,描写了他从犹豫走向果敢,从动摇走向坚定,从忍让妥协走向坚决反抗的艰难过程。唯其如此,觉慧这个才16岁的封建大家族的叛逆者形象才栩栩如生;唯其如此,“五·四”时期年轻一代成长的艰难与蓬勃向上的精神风貌才得到真实的再现。

[1]曹书文.现代与传统的有机融合:觉慧形象新论[J].河南社会科学,2003(1).

[2]花建.巴金小说艺术论[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78.

I206.6

A

1673-1999(2012)04-0108-03

刘剑丽(1973-),女,广西钦州人,钦州学院(广西钦州 535000)图书馆助理馆员。

2011-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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