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公弼:被遗忘的中国近代美学学人

2012-08-15 00:49谭玉龙
关键词:好色要义概论

谭玉龙

萧公弼:被遗忘的中国近代美学学人

谭玉龙

萧公弼是中国近现代研究美学且造诣颇深的奠基人之一,但由于其论著晚出,以致于中国近现代美学的学者几乎没有人提及他,即使提及他,也只轻描淡写,未深入发掘其美学观点和独特的论述风格。《美学?概论》是萧公弼的美学力作,除介绍了西方代表性的美学家和美学观点外,还借佛学理论阐发了他自己的美学观点,如忘美之境、美与丑、淫与色、内美与外美等,其论述特点是以佛释美。

近代美学;萧公弼;美学?概论;以佛释美

20世纪初是中国激烈的变革时期。当时,中国的思想领域发生了中西二学的大碰撞和大融合,出现了新思潮、新理论和新学科,美学作为其中一门新兴学科突显出来,它为我国固有之学术注入了新血液。这一时期出现了大家耳熟能详的美学大师——梁启超、蔡元培、王国维等,但萧公弼却不在他们之列。也许是因为其美学论著晚出,或当代学者根本未重视此人及学说,现在大家已经逐渐遗忘了这位中国近现代美学理论的奠基人,这也使得部分学者在研究“中国近现代美学史”时只轻描淡写地介绍了此人及论著而未深入研究。鉴于以上情况,本文欲从萧公弼《美学·概论》中,举其美学要义,阐其幽微,略尽表彰先生之责。

一、萧公弼及其《美学·概论》简介

萧公弼,表字不详,其生平至今未明。据《存心》杂志,略知他为该杂志的编辑,曾与有“蜀中大儒”之誉的彭举(1887-1966)在成都创办《世界观》杂志。从彭举先生的交友情况来看,萧先生恐与李劼人、范寿康、梁漱溟、汤用彤等学者有所往来。萧先生除有美学论著传世外,还有篇国学文章——《科学国学并重论》(该文收录于桑兵编著的《国学的历史》,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0)。

萧先生的《美学·概论》连载于《存心》杂志(1917)第一、二、三、四、六期上,是中国近现代美学史上最早以“美学概论”为名的论著[1]。 从发表的情况看,《美学?概论》未刊完,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了解他的美学思想,也不会动摇他在中国近现代美学史上的奠基地位。《美学?概论》分为“美学之概念及问题”,“美学之发达及学说”,“发生的生物学的美学”,“美学之要义及其地位”,加上文前的“序”,共5部分,约8000字。此论著介绍了西方具有代表性的美学家和美学理论,如柏拉图、康德、叔本华、立普斯等。萧先生对西方美学史的“梳理”,达到了当时无人企及的高度。但笔者不同意一些学者片面地认为萧先生的《美学·概论》完全是西方美学原理型的或者只是一部西方美学著作,如“中国现代性以来,以萧公弼、吕澂、朱光潜等人开始,就形成着美学原理著作,但完全是西方美学原理型的”[2];“1917 年开始在《存心》杂志连续 5 期连载萧公弼《美学》,是继1907年《震旦学报》所登出的《近世美学》之后的又一部较为系统的西方美学著作。”[3]尽管萧公弼《美学?概论》介绍了许多西方美学学者及美学理论,但并不能说明《美学?概论》只是一部西方美学著作,更不能认为他的美学理论完全是西方美学原型的。在《美学?概论》中,萧先生除介绍了西方美学家及学说外,还详细阐述了自己关于“审美之发生”,“忘美”之境,“淫与色”、“内美与外美”等的美学理论,而他的阐述是建立在中国传统文化之上的,他多引用佛语解释美之现象。由此见出,萧公弼欲建构中国美学原理,其论述特色为“以佛释美”。

二、萧公弼美学思想述略

萧公弼 《美学·概论》开篇论述了审美发生之问题。他认为,人作为“有生之最灵者”,是“肖天地之貌,怀五常之性,聪明精粹”的(《序》)。也就是说,人本身就是美的,自然之文(美)都凝聚在人身上。美的人天生具有衣、食、住、行等需要或欲望,而对美的追求也寓于其中,具体来讲就是:“目欲穷靡曼之色,耳欲娱声色之好,口欲极彖刍之美,行欲有舆马之奉。”(《序》)作为审美感官的眼和耳,天然地喜好华美的形式和动听的声音。这些都是“人情之常,无足异者”,所以人类好美恶丑、喜善憎恶的情感就是这样产生的。简言之,萧先生认为人的审美活动产生于“性之欲”,即人与生俱来的追求美好事物的欲望,“好美之情,出于天性”(《美学之发达及学说》)。

萧先生接着谈到了美是什么。他说:“吾尝谓美之一字,终非易言”(《序》)。借用柏拉图的话讲就是“美是难的”(《大希庇阿斯》),人们与“美”相伴一生,但却“不知道也”。尽管美是难以言说的,同时“好美”之情也是出于人的欲望的,但萧先生并没有认为美或审美是消极的、伤风败俗的,而是给予了美或美的事物很高的评价,如:

日月星辰丽乎天,此天之美者也;山川草木丽乎土,此地之美者也;菁英灵秀钟乎人,此人之美者也。

(《美学·概论·序》)

天、地、人之所以美,是因为日月星辰、山川草木、菁英灵秀附在了天、地、人的身上。也就是说,自然物是宇宙(天地人)之美的基础,自然是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同时,“物以美观而保族,花以香艳而存种,则美之关系于自然界及生物界,岂浅显哉。”(《序》)物品因美观而被人们所爱惜,花朵以其芬芳而吸引蝴蝶来传播花粉,美关系到整个自然造化的运行和生命的传承,因此美就不能浅显地理解为人的欲望所追求的东西,美的地位已经上升到宇宙的高度了。

另外,萧先生认为,优秀的艺术作品“可卜国家文野”,也“可瞰民品优劣”(《序》)。显然,萧先生是在对中国传统美学观念的继承。中国古代美学理论有:“《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论语·阳货》),“诗品出于人品”(《艺概·诗概》)以及“声音之道与政通矣”(《礼记·乐记》)等。艺术源于生活,艺术家创作出的艺术作品一定意义上是对现实生活的反映,当然这种反映著上了我之色彩。所以我们可以从优秀的艺术作品中窥见当时国家和人民的情况。

在谈论了何为美后,萧先生依佛学论述了三种审美境界:惟太上忘美,其次知美,下焉者欲而已矣(《序》)。他认为,审美的最高境界是“忘美”的境界,其次是“知美”,下者为“欲”。佛教认为,人的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接触外界后产生的色、声、嗅、味、触、法(“六尘”),不仅是虚假的,而且还刺激人们产生欲望,增加人的无明。佛教把“六根”、“六尘”称为色、相或色相。色相就是虚相、假相。佛教的最高境界就是求得涅槃,证得佛果,而要达到这一境界,首先就要否定自我、否定外物、否定宇宙间的一切。萧先生引用《金刚经》讲:“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相”、“我”都被否定了,哪里还有什么美?(“夫相之不存,何有于美?”)紧接着,他用《大乘起信论》的话讲:“一切诸法,以心为主,从妄念起,凡所分别,皆分别自心,心不见心,无相可得。”美与丑、善与恶都是一种“法”,这种法是因人的妄念和分别心而产生的。萧先生所提倡的是一种“人我两忘,法执双融”的态度,人们放弃了妄念,消除了分别心,那么美与不美都已经不存在了,这就是一种“忘美”的境界。次一等的审美态度为“知美”,也就是人要去“察物之媸妍,辩理之是非”,即用一种分别的眼光、知识的态度去取美去丑、分辨是非。虽然“知美”可以让人们弃恶从善、去丑存美,但始终是一种执念,所以不是审美之最高境界。最次等的审美态度(已不是审美)只是“欲”。“欲”的特点就是“阿私所好,或醉生梦死,其去禽兽也几希”(《序》),这种态度完全是人欲望的满足,流于俗套,多重肉体之快感,而轻精神之愉悦,“饰一时之美观,失万物之真象”(《美学之发达及学说》),体现在审美创作上就是“舞文弄墨”、“制造之简陋”。所以这种态度根本就不是审美,“乌足以语于美哉”!

然后,萧先生在“美学之概念及问题”中,借用了佛教“五蕴”(色、受、想、行、识)论述了“美之观念之成立”问题。人用眼耳所看到的和听到的,不是物的实相,而是物的现象,现象在佛学中成为“色”;眼耳接触到“色”,则为“受”。色在物,受在我。人“受”物之“色”,“色”由眼耳印入大脑,大脑开始运作、思索、判断等,这叫“想”;因“想”而产生了美丑、善恶等分别计较,这叫“行”;因分别计较之“行”而生爱恨喜恶,这就叫“识”。[1]萧先生认为,“凡不经此数者,则美之观念绝不能成立者也。”这一段“以佛解美”的论述可谓相当精辟,基本阐释清楚了审美之发生过程。简言之,人的审美过程首先是眼睛和耳朵接触外物的形色和声音;由眼耳得到的物体之形与声印入大脑,大脑运作分析这些信息,得出哪些是美的、哪些是不美的,甚至影响到其他身体器官和部位,产生相应的情感。萧先生在20世纪初就能对审美之发生的论述达到这样的高度,可见其佛学、美学、心理学功力之深厚。

萧先生在“美学之要义及其地位”这部分中批判了金圣叹,他说:“吾尝谓金圣叹者,绝世之聪明才子也,然览其批《西厢酬简》一出,竟将色、淫二字,混为一谈。曰:‘人未有不好色者,人好色未有不淫者也’。”(《美学之要义及其地位》)金圣叹以为,人没有不好色的,而好色的人没有不淫的,也就说,人都因色而淫。萧先生评价此为“思想简单,未入审美高尚领域”,对此,他“以佛学明之”:“夫好色而不淫者,是以真如熏无明……色而淫者,是以无明熏真如。”(《美学之要义及其地位》)这是佛学中非常有名的“熏习”说,好色但不淫是用真如熏无明,好色而淫是无明熏真如。萧先生借印度佛教哲学家马鸣尊者的话来进一步阐释:“尊者谓:众生染净诸因,有四种法,熏习义故。净染法起,无有断绝。一净法,谓真如。二染因,谓无明。三妄心,谓业识。四妄境,谓六尘。熏习义者,如世衣服,非臭非香,随以物熏,则有彼气。”(《美学之要义及其地位》)众生的染净是四种因素——真如、无明、业识、六尘(或净法、染因、妄心、妄境)互相不断熏习的结果。“熏习”就如衣服一样,本来没有什么味道,但被人穿上后,就会带上身体的味道。如果身体有臭味,衣服就会带上臭味。“真如”本身是“非染”的,“无明”是“染”的。当真如被无明熏习后,则产生业识、妄心,业识、妄心又复熏真如后,则妄念起。色好比真如,淫好比无明。人天性好色,但不一定有淫念,但当好色之天性被淫念所熏习后,色才会着上了淫之色彩,即“好色而淫”。人如果持这种态度,则“快感不生,失美学之真谛者也”。相反,“以真如熏无明”,则“无明则灭,无明灭故,心相不起。心不起故,境界相灭”(《美学之要义及其地位》)。也就说,如果人们怀着一颗澄明之心去印照外界之色或感染邪淫之妄念,即以真如熏无明,一切邪淫之念都会灭绝,而得“涅槃乐”。这就是萧先生说的“色而不淫,提撕警悟,乃得入高尚审美之领域,而有无穷快乐者也”。

简言之,萧先生认为,好色是人的天性,是审美的本质;好淫则是人好色之天性受到邪淫之念的熏染而进入的与审美相悖的欲望满足之路。所以人未有不好色者,但好色不一定淫,关键是看人持一种怎样的态度去审美。

在“美学之要义及其地位”中,萧先生还介绍了“内美”与“外美”。他说:“外部之美,假于外物,托于色相,意觉美观,缘生爱恋,是此美为自外部发生,是谓‘外美’。若理性自适,意志修洁,天君泰然,良知愉快而感美者,是此美自内部发生,名曰‘内美’。”(《美学之要义及其地位》)“外美”就是一种“崇阁绮室,衣披文秀,食饱珍馐”的形式之美,“内美”则是一种“疏食曲肱,瓮牗绳枢,声出金石,乐在其中”的精神之美。外美在物,内美在我。从他的笔墨中,我们可以窥见其“重内轻外”的审美倾向。他认为,“外美”是外在之物所带的一种属性,物来则有,物逝则无,但如果“物有之不足,则烦恼以生,其痛苦有异寻常万倍者”;而“内美”是一种“良知莹然,心不蔽物,自适自乐”的令人精神愉悦的美,它感人深,为时永久,利于醇风俗、美教化。所以萧先生倡导当时的青年男女树立高尚的审美理想,重视内美,不要沉溺于声色货利,淫于富贵功名,真正做到“以美利利天下”(《序》)。

三、结语

萧公弼是中国近现代美学理论的奠基人之一,其《美学·概论》更是一部奠基之作。该作除大量介绍了西方美学家及理论外,还以佛学阐述了审美发生、美与丑、淫与色、内美与外美等美学原理,其论述的特色是“以佛释美”。我们发掘萧公弼的美学理论,有利于我国当代美学理论的建立,同时也为梳理我国近现代美学史提供重要材料。

[1]叶朗.《美学·概论》说明[G]//中国历代美学文库·近代卷下.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640.

[2]张法.略论新时期以来中国美学原理著作的演进[J].中州学刊,2007(1):244-246.

[3]陈学祖.西方美学输入与中国诗学观照方式的现代转型[J].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6).

K825.1

A

1673-1999(2012)04-0143-02

谭玉龙(1986-),男,四川乐山人,四川师范大学(四川成都 610066)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2011-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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