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德镇辖区变化对唐后期政局的影响

2013-04-12 19:54付先召
关键词:幽州节度使朝廷

付先召

(商丘师范学院 历史与社会学院,河南 商丘476000)

清人顾祖禹曾言:“其后藩镇擅命,成德最强,以朱滔之凶横,王武俊举恒、冀之兵蹙之,几不能军。王承宗、王庭凑后先专恣,以天子之命,连诸道之兵,四面进讨,相继败衄,莫克剪除也。”[1]589上述表明唐后期成德镇实力很强,无论是对河朔三镇,还是对朝廷均有重要影响。河朔三镇是唐后期方镇割据中的核心问题,河朔三镇的稳定,事关唐朝大局的安危。学界对河朔三镇大都是进行整体研究,其中吕思勉[2]、岑仲勉[3]、王寿南[4]、樊文礼[5]、牟发松[6]、贾艳红[7]等学者认为,唐后期方镇之祸,实为河北方镇割据,并对河北三镇的内外矛盾、割据特点及其与朝廷之间的关系进行深入论证。对成德镇的作个案研究论著不多。其中有姜密撰《唐代成德镇的割据特点》[8],认为成德镇割据时间最长,军乱较少的原因是成功实行了“家镇”的管理模式。杜志华[9],冯金忠、陈瑞青[10],郭玲娣、樊瑞平、杜平[11]等人分别对成德镇节度使李宝臣进行过研究,论述李宝臣管辖成德镇的利弊得失。但相对于成德镇的重要性来看,目前研究仍显不足,对其辖区变动问题尚有深入探讨的空间。本文试对成德镇辖区变化进行考辨,并分析其发生变化的原因,以期探讨成德镇辖区变动对唐后期政局的影响。

一、成德镇辖区变化考述

成德镇是朝廷对河北降将妥协的产物,其设立之初辖恒、定、易、赵、深五州,多时领恒、定、易、赵、深、冀、沧七州,少时领镇(恒)、冀、赵、深四州。成德镇辖区变化主要体现在建中三年(782年)之前。贞元元年(785年)至元和十三年(818年)间,曾增领德、棣二州,其余时间管辖镇、冀、赵、深四州。

宝应元年(762年),置成德军节度使,治恒州,领恒、定、易、赵、深五州[12]1840。

《资治通鉴》载,宝应元年(762年)十一月丁丑,恒阳节度使张忠志以赵、恒、深、定、易五州降于河东节度使辛云京。丁酉,以张忠志为成德军节度使,统“恒、赵、深、定、易五州”[13]7135-7136。

广德元年(763年),成德军节度使,治恒州,领恒、定、易、赵、深、冀六州。

《旧唐书·李宝臣传》载,时(李)宝臣有“恒、定、易、赵、深、冀六州之地”[14]3866。《新唐书·方镇三》载,冀州原隶幽州镇,广德元年割隶成德镇[12]1835-1840。而《资治通鉴》载,广德元年(763年)五月丁卯,制分河北诸州,“恒、定、赵、深、易为成德军管;沧、棣、冀、瀛为青淄管”[13]7143。上述可推知,应是广德元年五月,冀州先由幽州割隶淄青镇,广德元年末,又割隶成德镇[15]。

大历十年(775年),成德军节度使,治恒州,领恒、定、易、赵、深、冀、沧七州。

大历十年(775年),成德军节度增领沧州[12]1843。是年,因魏博节度田承嗣盗取相、卫四州之地,朝廷诏河东、成德、幽州、淄青、淮西、永平、汴宋、河阳、泽潞诸道进讨魏博。十月,田承嗣为分化瓦解朝廷力量,以沧州贿成德节度使李宝臣。田承嗣遣使游说李宝臣曰:“公与朱滔共取沧州,得之,则地归国,非公所有。公能舍承嗣之罪,请以沧州归公,仍愿从公取范阳以自效。公以精骑前驱,承嗣以步卒继之,蔑不克矣。”[13]7234李宝臣遂与田承嗣通谋,成德镇亦获沧州之地。

建中三年(782年),罢成德军节度使,分其地置恒冀观察使、深赵观察使和义武节度使。

建中二年,成德军节度使李宝臣死,其子李惟岳企图承袭节度使位,朝廷诏幽州节度使朱滔率兵讨伐。三年闰正月,成德军兵马使王武俊杀李惟岳。二月,时既诛李惟岳,分四州各置观察使,“以张孝忠检校兵部尚书、易定沧三州节度使、以检校太子宾客王武俊检校秘书监、恒州刺史、恒冀都团练观察使,康日知为赵州刺史、深赵都团练观察使”[14]331-332。《新唐书》亦载,建中三年,废成德军节度使,分置恒冀都团练观察使,领恒、冀二州,治恒州;深赵都团练观察使,领深、赵二州,治赵州[12]1844。

兴元元年(784年),复置成德军节度使,治恒州,领恒、冀、赵、深四州。

兴元元年,德宗下罪己诏,大赦天下,授王武俊“检校工部尚书、恒冀深赵节度使”[12]5954。《新唐书》亦载,兴元元年(784年),废恒冀、深赵二观察使,“复置成德军节度使,领恒、冀、赵、深四州,治恒州”[12]1845。

贞元元年(785年),成德军节度使,治恒州,领恒、冀、赵、深、德、棣六州。

贞元元年(785年),王武俊上还幽州卢龙节度。朝廷诏以恒州为大都督府,授王武俊为长史,赐“德、棣二州”[12]5955。《新唐书》亦载,成德军节度增领“德、棣二州”[12]1845。

贞元十七年(801年)六月丁巳,成德军节度使、恒冀深赵德棣观察等使、恒州大都督府长史王武俊薨。秋七月辛巳,授前成德军节度副使王士真恒州大都督府长史,充“成德军节度、恒冀深赵德棣等州观察等使”[14]3877。

元和四年(809年),成德军节度使,治恒州,领恒、冀、赵、深四州。

元和四年三月,成德军节度使王士真卒,三军推王承宗为留后,朝廷伺观其变,数月不问。后王承宗惧,多次上表陈谢,并请割德、棣二州以献,以表忠心。由是授王承宗镇州大都督府长史、成德军节度、“镇冀深赵等州观察等使”[14]3879。“德、棣二州隶保信军节度”[12]1848。以德州刺史薛昌朝检校左常侍,充“保信军节度、德棣等州观察等使”[14]428。

元和五年(810年),成德军节度使,治恒州,领恒、冀、赵、深、德、棣六州。

王承宗欲献德、棣二州,“然邻道皆不欲成德开分割之端,计必有间说诱而胁之”[13]7665。王承宗扣留朝廷任命的保信军节度使薛昌朝,开始对抗朝廷。朝廷剥夺王承宗官职,令河中、河阳、浙西、宣歙诸道进行讨伐。然平叛无明显进展,加之淄青李师道、幽州刘济等人为王承宗说情,遂恢复王承宗成德军节度使之职,废保信军节度使,以“德、棣二州隶成德镇”[12]1848。《资治通鉴》载:“元和五年七月,庚子,王承宗遣使自陈为卢从史所离间,乞输贡赋,请官吏,许其自新。李师道等数上表请雪承宗,朝廷亦以师久无功,丁未,制洗雪承宗,以为成德军节度使,复以德、棣二州与之”[13]7677-7678。

元和十三年(818年),成德军节度使,治恒州,领恒、冀、赵、深四州。

元和十二年(817年)十二月,王承宗纵兵四掠,幽、沧、定三镇皆受其苦,三镇节度使争上表请讨王承宗。元和十三年,淮西吴元济就擒,王承宗畏惧朝廷讨伐成德,于是求哀于田弘正,“请以二子为质,及献德、棣二州,输租税,请官吏。四月,甲寅朔,“魏博遣使送承宗子知感、知信及德、棣二州图印 至 京 师 ”[13]7749。 是 年,朝 廷 割 “德、棣 二 州 隶 横 海 节度”[12]1848。

元和十五年(820年)正月己未,改恒岳为镇岳,恒州为镇州。十月庚辰,成德军节度使王承宗卒,其弟(王)承元上表请朝廷命帅,朝廷遣起居舍人柏耆宣慰成德。以魏博等州节度观察等使田弘正任“镇州大都督府长史、成德军节度、镇冀深赵等州观察处置等使”[14]482。

长庆元年(821年),成德军节度使,治镇州,割出深、冀二州,是年,复领二州,仍领镇、冀、赵、深四州。

长庆元年七月,成德衙将王廷凑叛,杀成德节度使田弘正及其家属、将佐三百余人。王廷凑自称留后、知兵马使,将吏逼监军宋惟澄上章请授廷凑节钺。穆宗怒,下诏征邻道兵马讨伐成德叛军。朝廷割深、冀二州另置深冀节度使[12]1850,自深州刺史擢为深冀节度使,以便讨伐王廷凑。十月,戊辰,以深冀节度使牛元翼为镇州大都督府长史,充“成德军节度、镇冀深赵等州节度使”[14]491。可知,深、冀二州复隶成德军节度。

长庆二年二月,王廷凑围牛元翼于深州。朝廷军从三面进攻,终因缺粮而未能解围。朝廷不得已敕免王廷凑,仍授其任“镇州大都督府长史、成德军节度、镇冀深赵等州观察等使”[14]3887。

自此直至唐末,成德镇长期由王氏家族担任节度使,管辖镇、冀、赵、深四州,朝廷已不能控制。诚如司马光曾言:“史宪诚既逼杀田布,朝廷不能讨,遂并朱克融、王庭凑以节授之。由是再失河朔,迄于唐亡,不能复取。”[13]7808

大和八年(834年)十一月,成德军节度使王廷凑卒。九年正月,以镇州左司马王元逵充“成德军节度使、镇冀深赵观察等使”[14]557。大中九年(855年)正月,成德军奏节度使王元逵薨。五月,“以王绍鼎为成德节度使”[13]8056。十一年八月,成德军节度使王绍鼎卒。以成德军节度副使王绍懿为成德军副使留后。十月,以成德军观察留后王绍懿充“成德军节度、镇冀深赵观察使等”[14]640。咸通七年(866年)三月,成德军节度、镇冀深赵等州观察处置等使王绍懿死。十二月,成德留后王景崇为“成德军节度使”[13]8114。中和二年(882年)十二月,成德军节度、镇冀深赵观察处置等使王景崇卒。三年二月,以王镕为成德留后。七月,“以成德留后王镕为本道节度使”[13]8288。

二、辖区变化的原因

唐朝后期,所谓方镇割据,首起于安史降将。宝应元年(762年)三月,代宗登基后颁布大赦,叛将中除史朝义以外,凡能投降和率众归附者,“当超与封赏”[16],希望能尽快结束叛乱。十一月,恒阳节度使张忠志以赵、恒、深、定、易五州降于朝廷。朝廷以张忠志为成德军节度使,统“恒、赵、深、定、易五州”[13]7135-7136。成德镇即为原安史所置的伪恒阳节度,节度使张忠志(后改名为李宝臣)亦为安史降将,因此成德镇是朝廷对河北诸镇妥协所置的方镇之一。既是妥协的产物,朝廷对他们担任河北诸镇节度使既是无奈之举,又对他们心存戒备。从前述来看,成德镇辖区的变化反映了朝廷与河方镇之间此消彼长的关系,也是朝廷通过成德镇的辖区调整,意图控制河朔方镇的重要举措。

1.削弱幽州镇

广德元年(763年)增领冀州是为了削弱、牵制幽州。是年五月,朝廷割幽州镇的冀州、魏博镇的瀛、沧州转隶淄青镇[12]1840-1841,其目的就是为便于控制河朔方镇。三州割隶淄青是因为淄青节度使侯希逸本为卢龙节度使。朝廷因授节度使,“既数为贼所迫,希逸率励将士,累破贼徒向润客、李怀仙等。既淹岁月,且无救援,又为奚虏所侵,希逸拔其军二万余人,且行且战,遂达于青州。诏就加希逸为平卢、淄青节度使”[14]3534。侯希逸自叛地抵达青州,其忠诚赢得朝廷的认可,再者平卢节度曾管辖过上述诸州,隶属淄青既便于管辖,又能牵制河北。顾祖禹谓冀州是据“河北之中,川原饶衍,控带燕齐,称为都会。东近瀛海,则资储可充,南临河济,则折冲易达”[17]626。瀛州亦被誉为“南邻青、济,水陆要冲,饷道所经,自古幽燕有事,未有不先图河间(瀛州)者。北不得河间,青、冀之祸未烈;南不得河间,幽、平之患未深”[17]550的要冲地位。沧州乃水陆辐聚之地,“燕得之势足以弱齐,齐得之势足以威燕动赵矣”[17]576。沧、瀛、冀三州皆战略要地,朝廷得此三州,控制河北的意图明显。

广德元年,仆固怀恩遣使煽动河北方镇起兵,时朝廷又面临西北吐蕃的逼犯,为防止河北再叛,遂让河北方镇复领此前割出的辖州[18]。即便如此,唐朝廷在河北方镇之间仍进行辖区调整,如将本属于幽州的冀州割隶成德军节度,恐朝廷目的应是以冀州来加强成德镇力量,削弱幽州,使河北诸方镇势力均衡,防止一支独大,进而先行兼并河北,再次形成对抗朝廷的整体力量。

贞元元年(785年),德、棣二州隶成德军节度也是为了抗衡幽州节度。建中三年四月,“李纳将李士真以德、棣二州降。是月,幽州镇节度使朱滔反,陷德、棣二州”[12]188。朝廷平叛朱滔后,将其侵占的德、棣二州割隶成德镇,主要是为加强牵制幽州的力量。从战略位置看,若牵制幽州,成德镇是最佳选择。但此时成德仅辖恒、冀、赵、深四州,实力相对弱些。

原成德所辖的易、定、沧三州,已另置义武军节度使,且节帅张孝忠能忠于朝廷。昔朱滔欲起兵反叛,派人游说张孝忠,孝忠不为所动。《资治通鉴》载,张孝忠对使者说:“昔者司徒发幽州,遣人语孝忠曰:‘李惟岳负恩为逆’,谓孝忠归国即为忠臣。孝忠性直,用司徒之教。今既为忠臣矣,不复助逆也。且孝忠与武俊皆出夷落,深知其心最喜翻覆。司徒勿忘鄙言,他日必相念矣!”[13]7323使者最终被怒斥而逃。张孝忠完城砺兵,独居于强寇之间,皆不能让其屈降。义武军节度应是朝廷牵制幽州和成德两镇的重要力量,因此朝廷不会把此三州复隶成德镇。

德、棣二州是幽州镇抢占淄青镇而得。由于淄青李纳反叛,德、棣二州不可复隶淄青,故朝廷赐二州隶成德镇管辖,以增强其力量,起牵制幽州的作用。

2.削弱魏博镇

大历十年(775年),朝廷默许成德镇已领沧州的事实,实有削弱魏博镇意图。如前述魏博节度田承嗣盗取相、卫四州之地,朝廷令诸道兵马讨伐魏博镇。田承嗣以其所辖沧州送成德镇来拉拢李宝臣。鉴于沧州的战略地位,若隶属成德镇,亦能起到瓦解并牵制魏博镇的作用。加之李宝臣在讨伐魏博镇时有功于朝廷,“上嘉李宝臣之功,遣中使马承倩赍诏劳之”[13]7233。鉴于此,朝廷默许成德镇占有沧州的事实状态,既有褒奖李宝臣的作用,又能实现强成德而牵制魏博镇的意图。河朔三镇若一方独大,则会对朝廷产生更大的威胁,使其力量相对均衡,应是朝廷驾驭河北藩镇的真实意图。

3.削弱成德镇

兴元元年(784年),虽复置成德军节度使,但仅领恒、冀、赵、深四州,是朝廷在打击成德镇反叛的基础上,割出易、定、沧三州,降低其对朝廷的威胁。

至大历十年,成德镇已辖有恒、定、易、赵、深、冀、沧七州,实力不断增强,节度使李宝臣意在“以土地传付子孙,不禀朝旨,自补官吏,不输王赋”[14]3866。大历十二年(777年),“李宝臣与李正己、田承嗣、梁崇义相结,期以土地传之子孙”[13]7292。建中二年(781年)李宝臣死,其子李惟岳欲继袭节度使,朝廷不许,诏幽州节度使朱滔讨伐李惟岳。后成德军兵马使王武俊杀李惟岳,并传其首至京师。建中三年二月,朝廷把原成德镇一分为三,即易定沧三州节度使、恒冀都团练观察使和深赵都团练观察使。

王武俊不满失去成德故地,对让其仅但任恒冀都团练观察使一职也心存怨言。幽州朱滔亦怨恨求深州而不得,加之魏博田悦又趁机游说朱滔曰:“且今上志欲扫清河朔,不使藩镇承袭,将悉以文臣代武臣,魏亡,则燕、赵为之次矣;若魏存,则燕、赵无患。然则司徒果有意矜魏博之危而救之,非徒得存亡继绝之义,亦子孙万世之利也。”[13]7320朱滔为田悦使者劝说所动,随遣使诱王武俊谋反,斥言朝廷,遂连率劲兵救田悦。时马燧、李抱真、李芃、李晟方讨田悦,大败田悦兵于洹水。因连年用兵,田悦已陷穷途末路,“至是武俊、朱滔复振起之,悦势益张”[14]3873。建中三年十一月,王武俊称赵王,朱滔称冀王,田悦称魏王,李纳称齐王,四镇又联合抗唐。朝廷因讨伐无功,唐德宗只好下赦令,四镇因去王号。

成德镇虽叛,但王武俊亦不愿朱泚称帝,若其称帝,则自己据成德已不可能,故又助朝廷平叛朱泚、朱滔之乱。朝廷复置成德军节度,任命王武俊为节度使,领恒、冀、赵、深四州,但割其易、定、沧三州另置节度使,借机削弱了成德镇。

元和四年(809年),德、棣二州隶保信军节度,五年,成德军节度复领德、棣二州,是朝廷欲削弱成德镇而未能成行的结果。

如前述,贞元元年(785年),朝廷意图以成德牵制幽州,故割德、棣二州隶成德镇。然成德镇自王武俊以来,父子相承袭已达四十多年,实力强悍仍构成对朝廷的威胁。是年三月,成德节度使王士真死,立志于削藩的宪宗想趁机革除河北诸镇节帅世袭的弊端,把节度使的任命权收归朝廷。由于河北方镇情况相近,若动成德必然会引起幽州和魏博两镇警觉,恐会引起河朔三镇联合对抗朝廷,故朝廷对是否革除成德镇的节帅世袭一事犹豫不决。

李绛等人曾建议:“德、棣之隶成德,为日已久,今一旦割之,恐(王)承宗及其将士忧疑怨望,得以为辞。况其邻道情状一同,各虑他日分割,或潜相构扇;万一旅拒,倍难处置,愿更三思所是。二税、官吏,愿因吊祭使至彼,自以其意谕承宗,令上表陈乞如(李)师道例,勿令知出陛下意。如此,则幸而听命,于理固顺,若其不听,体亦无损。”[13]7663由于朝廷久议不决,王承宗畏惧,果然多次上表陈谢,愿献德、棣二州。如李绛等人的建言,朝廷割成德镇德、棣二州,另置保信军节度,以德州刺史薛昌朝充保信军节度使。随后魏博节度使田季安先得知朝廷借机削藩的意图,遂派人告知王承宗,于是承宗急派兵将薛昌朝自德州虏至镇州。成德镇的公然对抗,令宪宗大怒,遂下诏讨伐王承宗。奈何朝廷久伐无功,王承宗亦遣使自陈为卢从史所离间迷惑,愿意向朝廷输贡赋,请派官吏,请求朝廷准其自新悔过,加之李师道等人也多次上表为王承宗求情。朝廷无奈任命王承宗仍为承德节度使,德、棣二州复隶成德管辖。宪宗朝欲革除河北藩镇世袭的弊端,借机削弱成德的努力却因实力不够而作罢。

元和十三年(818年),朝廷再次割德、棣二州隶横海军节度,宪宗朝控制成德镇及削藩取得暂时的优势。

自元和五年朝廷对成德镇妥协后,节度使王承宗更加恣意骄横,于元和十二年纵兵四处掠夺,其相邻的幽州、横海、义武三镇皆遭受其苦,所以三镇争上表请讨王承宗。时魏博田弘正率六州归顺朝廷,淮西吴元济被擒,朝廷削藩取得明显效果。特别是魏博镇归朝,朝廷军力剑指成德,王承宗因此畏惧,再次上表谢罪,以其子为人质,并呈送德、棣二州图印至朝廷。为防止成德镇过于跋扈骄横,朝廷以“德、棣二州隶横海军节度”[12]1849。如此便有义武及横海两镇牵制成德镇。

长庆元年(821年),成德军节度曾割出深、冀二州,置临时深、冀节度,主要是为平叛骄兵叛乱。后因无法左右局势,于次年,深、冀复隶成德镇节度。

宪宗时期,河朔方镇虽大都归顺朝廷,但是藩镇的深层问题已涉及骄兵。长期以来,方镇节帅为维护自己相对较大的独立权,便会娇宠方镇兵,且方镇兵世代相袭,时间已久,兵士只知有节帅而无有朝廷。经济利益的趋势,使方镇兵大都以当兵为谋生的唯一出路,然节帅归顺朝廷,赋税上交,将会减少兵士的收入,等于断了骄兵的谋生之道,由此引发骄兵祸乱的情况。如长庆元年七月,成德镇骄兵因对将领克扣军饷不满,便拥立衙将王廷凑,斩杀田弘正及家人、将领三百多人。二年正月,魏博兵不满节度使田布以本镇财物供军,曰:“故事,军出境,皆给朝廷。今尚书刮六州肌肉以奉军,虽尚书瘠己肥国,六州之人何罪乎!”[13]7807魏府牙将史宪诚借此诱其军谋叛。此类事件于文献中俯拾皆是,兹不赘述。

唐后期的方镇已非节帅所能控制,朝廷所任命的节度使,如果不能满足方镇兵的利益需求,他们则会杀帅、逐帅,并自行拥立能确保他们利益的将领为帅。方镇兵已成为左右方镇,甚至是朝廷格局的力量。时方镇的深层次问题已初露端倪,宪宗朝所谓的“中兴”[19]亦不过是暂时的春天。自此朝廷已无力控制河北方镇,成德镇一直辖有镇、冀、赵、深四州,至唐朝灭亡。

三、结语

成德镇辖区变化反映的是唐朝廷与河朔三镇利益争夺的关系,其成因与朝廷试图控制河北有关。昔代宗朝把河北划分四镇,均以安史降将出任节度使,无非是权宜之计,待朝廷实力增强后再图解决。在朝廷看来,成德镇是控制河北三镇的关键因素。位于成德镇之北的幽州镇,既是安史之乱的发源地,又担任戍守北部边陲的重任,故幽州镇的稳定与否至关重要;位于成德镇之南的魏博镇关乎河朔三镇的存续,也是朝廷的最大威胁。若能以成德镇牵制上述两方镇,无疑会有利于朝廷对河北的统治。广德元年(763年),冀州割隶成德镇,大历十年(775年),朝廷认可沧州隶属成德,贞元元年(785年),赐德、棣二州隶成德节制,均是朝廷意图增强成德镇实力,实现对幽州、魏博两镇的牵制。然成德镇实力过大,也会对朝廷构成威胁,朝廷便会缩小其管辖范围,于周边另置方镇对其进行牵制。如建中三年(782年),割易、定、沧三州另设义武节度使,元和十三年(818年),割德、棣二州隶属横海军节度,目的就是牵制日渐跋扈骄横的成德镇。

唐朝对成德镇辖区的调整,目的是让河北三镇能相互抗衡、彼此牵制,以便朝廷控制。河北三镇是唐方镇割据中的核心问题,河北三镇稳定,则全国其他方镇亦无力单独对抗朝廷。方镇之间势力均衡,彼此相互牵制,既不能相互兼并,又不能对抗朝廷。方镇之间因利益关系,彼此颇有间隙,相互不愿臣服。如王武俊谋臣贾林曾说武俊曰:“今退军前辎重,后锐师,人心固一,不可图也。且胜而得地,则利归魏博;丧师,即成德大伤。大夫本部易、定、沧、赵四州,何不先复故地?”武俊遂北马首,背田悦约。贾林复说武俊曰:“大夫冀邦豪族,不合谋据中华。且滔心幽险,王室强即藉大夫援之,卑即思有并吞。且河朔无冀国,唯赵、魏、燕耳。今朱滔称冀,则窥大夫冀州,其兆已形矣。若滔力制山东,大夫须整臣礼,不从,即为所攻夺,此时臣滔乎?”武俊投袂作色曰:“二百年宗社,我尚不能臣,谁能臣田舍汉!”[14]3875由此计定,遂南修好抱真,西联盟马燧。河北方镇之间的利益争夺及相互猜疑,给朝廷控制方镇提供了契机。且方镇若想立足于强藩之间,还需要朝廷的支持。若“不倚朝廷之援以自存,则立为邻道所齑粉矣”[13]7693。故“夫弱唐者,诸侯也。唐既弱矣,而久不亡者,诸侯维之也”[20]13082。

至长庆年间,方镇骄兵问题渐趋明显,常因自己的利益无法满足而驱逐节帅,时方镇已非节度使所能控制。朝廷依靠调整成德镇辖区来控制河朔方镇的举措已很难奏效。总体而言,“以方镇制方镇”的策略虽是朝廷的无奈之举,但对于安史乱后的唐朝仍能延续一百五十余年,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为五代解决方镇问题提供借鉴,也为宋路、元明清行省和近代省地县三级制的发展奠定基础。

[1]顾祖禹,贺次君,施合金点校.读史方舆纪要[M].北京:中华书局,2005:589.

[2]吕思勉.隋唐五代史(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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