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头帮”讨债追杀

文/谢志飞

“砸头帮”讨债追杀

文/谢志飞

砸烂脑壳、挑断脚筋，是澳门黑帮追杀逃赖赌场债务者施行的“家法”。据说施行半个多世纪，屡试不爽，威震赌界。

本期“名案回眸”，就从羊老板15年前夏秋之交赴澳门豪赌之旅开始讲起。

家有家法、帮有帮规，赌场老板对此可谓是高度重视，否则，赌场如何敢放债给输红了眼、急于翻本赢钱的赌徒呢？而不放债给赌徒，赌场生意兴隆从何谈起呢？上海雨顺房地产公司羊老板赴澳门豪赌，自撞枪口，亲身体验了一把黑帮“家法”的血腥味·……

豪赌

1998年8月，一个雨零星散的夜晚，羊老板从浦东川沙镇上的棋牌室大赢了一把出来，被赌友们簇拥着、起哄着，请客吃夜宵。觥筹交错中，赌友们提议，“羊老板你赌运好，下次到澳门赌场玩刺激、博大的，定能赢大钱。”三扎黑啤下肚的羊老板当即应诺去“一试身手”。

隔天他们便飞澳门。在当地导游引领下，慕名来到了蜚声赌界的蒲京赌场。羊老板伫立在蒲京赌场前，凝视着美轮美奂的赌场圆形建筑立面，只见赌场高高的圆形穹顶下，开启着一排排上圆下方的窗户，底楼开启着一个硕大的、同样上圆下方的门洞。羊老板发现，这蒲京赌场，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鸟笼。再环顾四周林立的赌场，建筑风格竟然大同小异，或方或圆都形似鸟笼状。羊老板不免纳闷，转身问导游：“为什么澳门的赌场都建得像鸟笼？”导游听罢，讪笑着回他道：“这开赌场的老板，引诱人进赌场，就如引鸟进笼一样。老板不把赌场建得像鸟笼还能像什么呢？赌场把赌徒贪婪的心理可分析到家了，他们还恨不得造个囚笼呢。你腰缠万贯、披金戴银进去赌，不扒得一文不剩、一丝不挂，轻易出不来。所以奉劝大家，还是好自为之，轻易别跨进笼子里去。”

这话，羊老板颇不以为然，心想，跨进去赌怕什么？我就是输了身上带的一家一当，也就是30万元，反正公司建的商品房马上就要封顶开卖了，还能差钱？再说了，难道就偏偏应该是我输钱么，万一我赢了呢？显然，羊老板对自己的赌运抱有信心，一转眼工夫，他便闪进了上圆下方的鸟笼门里去了。

有道是“进了赌场博，哪管家里火烧了屋”。羊老板一头扎进赌场，愣是20多个小时不出来，赌了个昏天黑地。还别说，他果然是手气非凡，一昼夜赌下来，竟然就赢了60万元。羊老板双手捧着一大摞现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寻思，这澳门“鸟笼”里的钱竟然来得这么爽！想自己这些年在上海搞房地产，算得上赚大钱了，然而建一幢楼，也赚不上几个60万呀，还起码得耗上一年半载时间，现如今，坐赌台一昼夜就能真金白银入袋60万。怪不得这些年身边几个搞房地产的朋友，都隔三差五地往澳门赌场跑，果真是赌台自有黄金屋啊。羊老板遂一个劲地埋怨自己“闭塞”。在返程回沪的飞机上，他暗暗地给自己下定了奋斗目标，回公司打点好事务，即来澳门赌场“捞金”，不赚他千百万回家，誓不姓羊。

没多久，羊老板又揣了30万元去了澳门赌场，这次豪赌，羊老板又是赌运冲天、吉星高照，赚得更大发，他竟然又赢了200万元。这下羊老板不但对自己的赌运有信心，也对自己的赌技自我陶醉起来了。他止不住埋怨自己，怎么就没想到靠赌博赚钱呢，岂不是白白荒废了自己大半辈子的财运吗？他悔得肠子发绿，恨自己早不开窍，瞎折腾搞房地产，这哪比得上赌博来钱快啊？

他去把钱存入卡内，又返回蒲京赌场，一口气爬到赌场圆形楼顶，怀着欣喜，凭栏闭目，默默数着刚存入卡内的金钱数，当他在“2”字后面整整数到了六个“0”，止不住拍着栏杆嚎起来：“澳门，我来晚了；澳门，保佑我赌运长久。”

羊老板也是糊涂，这普天之下，构筑在他人痛苦之上的“运气”，能“长久”得了吗？想当年，侵华的小鬼子还想着“武运长久”呢，到头来怎么样？“咣”“咣”，挨俩原子弹。

虽说羊老板的赌运离挨原子弹还远着呢，但却是离寿终正寝不远了。就在他第三次踏进鸟笼再赌时，现实无情地告诉他，赌运跟武运一样，是无法长久的。这一回，他输得惨不忍睹。

惨输

1998年12月，一个山雨欲来的黄昏，羊老板思量，1998年对他而言，不啻为“就发”之年，他决定拽住“就发”年的尾巴，赶去澳门再赌一把、“发”一笔。

他揣着50万元现金，再一次踏进了“鸟笼”。哪承想一上赌台便霉运滚滚、晦气冲天，50万元押上赌台，不一会，便风卷残云输去也。羊老板哪受过这等窝囊气，激得他血性、赌性一起往上涌，他发毒誓，不把本钱给赚回来，就跳澳门珠江里。但此刻，他是两手只剩十个指甲，空无他物。

于是，输得急红眼、却又身无分文的羊老板，只得走“饮鸩止渴”一条路了，他向前来撺掇他借钱翻本的赌场说客点了头，不一会，就有马仔过来领他去了赌场办公室。羊老板进去了才发现，这向赌场借钱，比他自己的房地产公司向客户销售楼盘，手续还要复杂，过程还要繁琐，场面还要难堪。他按着赌场老板吩咐，出示了身份证、港澳出入境证、公司运营证明，一一复印押存，然后在借款书上签字、捺印、画押，边上甚至还有拍照留影的。这还没完，还得在“还款栏”手书写明：“借人民币（大写）叁拾万元，40天后，还人民币(大写)叁拾肆万伍千元。”并按要求字迹端正地签下“如逾期不还，一切后果自负”等字样。

钱总算借到手的羊老板，一边拿纸擦拭着大拇指上捺手印时残留的红印泥，一边自嘲“我羊某人今天算是体验到了‘一分钱逼死英雄汉’的滋味了”，心里在骂：“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愤愤地拿上钱，狠狠地瞪了“犬”们一眼，重返赌场再战。

这赌场如战场，战场斗的是意志，赌场战的是心力。对手知道，你羊老板这回是借了赌场的钱来翻本，心态不会从容；心态不从容，必定心浮气躁，赌运就绕开你走了。他们点准了羊老板的“死穴”出牌，没多久，就把羊老板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几个回合下来，输赢便见分晓，羊老板借来的30万元，又悉数输将出去。短短一黄昏，羊老板连本带利84.5万元输了，他悻悻然夹着空囊回上海。所幸的是，他从上海来时买的是双程机票，否则，连家也回不起。

回沪后的羊老板，忙着房地产公司业务，居然就把借赌债的事忘到了脑后，直到澳门方面打来了催还赌债的电话，他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档子烦心事儿，连忙把公司财务部主任叫来，吩咐往澳门赌场指定的账户打34.5万元过去。

这财务部主任姓许，是羊老板的相好，尽管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 。在公司里，她一身兼三“职”：公司财务主任、“半老板娘”、老板“全陪睡”。员工们发现，“半老板娘”总是趁着夜色，悄悄地潜入老板的房间“侍寝”，便在她背后，送了这么个绰号给她。时长日久传到许主任耳里，她却毫不介意，照单全收，并借势发力“顺杆爬”，把公司里吃喝拉撒睡一大摊事儿都顺着管起来了。甚至，她还把远在家乡的儿子，以及七姑八姨九老乡，统统招进公司吃喝拉撒睡。因此在公司里，她实际上还兼着“大管家”的职务。

啥事都管、啥权都揽的许主任，一身兼数职，“半老板娘”、“全陪睡”、“大管家”的帽子，统统戴到了她头上，都因了她啥事都要插一脚、横一杠。面对员工送的这些绰号，作为女汉子的她，理应严加回绝，但她没有，她是棋高一着，反其道而行之，接过“帽子”顺势戴上、借势发力大施淫威，干脆统管起了整个公司上上下下的大小事务。甚至于，她竟然连羊老板也管起来了，堂而皇之地推行起了“从难管老板、从严管员工”的“施政方针”。这一回，听羊老板说要还赌债，她当时就不乐意了，想这赌博就如同吸毒，改也难。现在帮着把旧赌债还了，你还会往赌场跑，还会再欠新赌债。不如乘这次机会，断了去澳门的路才好。便对羊老板说：“别理这一茬，我知道的，大陆法律不保护赌债。再说了，澳门离上海远着呢，别搭理他们。”

羊老板不知是计，心想，知夫莫如“妻”，这“全陪睡”说得也在理。加之他想起那一晚，在澳门赌场借债时，那近乎被刁难、被污辱的场景，气不打一处来，便一横心，一跺脚，一勒裤腰带，把手上刚点燃的香烟，狠狠地往地面一扔，一边用脚死劲地踩，一边说：“你说得对，山高皇帝远的事，妈的，就不理那笔阎王债了。”

羊老板应该想到，烟能够踩灭，债可是还在的，债能随你一脚给踩没了？这么浅显的道理，一世精明的羊老板却在“全陪睡”的搅和下，色令智昏，给弄糊涂了。

都说“六月的债还得快”，这羊老板哪里想到，自己12月的债还得也不慢。羊老板这里前脚“踩”了阎王债，后脚“阎王”就来索命了。幸亏，那天他正好赶上有事外出。否则，可能就轮着他被黑帮追杀，脚筋被挑、甚或头颅被砸了。

追杀

黑帮追杀在1999年3月28日达成目的。是日下午2点，浦东公安接报称：川沙城丰路发生“杀人抢劫案”。刑警火速赶到案发现场，这便是羊老板用居民楼底层三室一厅民居改装的雨顺房地产公司办公室。女被害人、财务部许主任（即羊老板相好）头颅被钝器砸烂，伤及脑干死亡，陈尸屋内；一青年男子（死者儿子），脚上鲜血淋漓，蜷缩在一侧。法医检见：女尸头颅被砸一个窟窿；男子右脚腕处，脚筋（肌腱）被锐器割断。尽管现场涉命案，但是，室内状况总体平静有序，没有一般持械凶案剧烈打斗的痕迹、没有四处翻动的痕迹，被害人身上的现金、首饰、橱柜里的金银细软一应俱全，分毫未丢。刑警当场否定了报案所称的“持刀抢劫”说。

凶犯下重手夺命、伤人却不理会财物，刑警认为必另有蹊跷。遂重新审视两个被害人的致亡、致残创口，发现凶犯作案手法职业特性非常强，下手凶残、果断、老辣。索命砸头颅的，不偏不倚，一锤致命；恐吓挑脚筋的，干脆利落，一刀致残。没有拖泥带水，没有多余动作，出手直奔主题——血腥讹诈、恫吓相关人。

刑警根据打黑除恶经验判定，本案完全符合澳门赌场黑帮追杀逃赖赌债者的作案特点。破案视线顺理成章地向澳门参赌人员聚焦。刑警调取出入境口岸资料，查找被害者周围关系人，近期出入境、特别是进出澳门的行踪记录，果然发现被害人公司羊老板，频繁往来澳门的反常行迹。由此，羊老板涉嫌逃赖赌场债务之事露出了端倪。经进一步打探，刑警掌握到羊老板与女被害人的暧昧关系，便心中有底了。传羊老板，单刀直入地发问：“有否在境外欠赌债？”这一问，直把羊老板问得如雷轰顶。

这羊老板不由得暗暗钦佩刑警，居然就能从“全陪睡”头颅开花冒血沫子的窟窿里、从“全陪睡”儿子挑断了的脚筋处，探究出自己在澳门逃赖赌债的事来。他明白躲躲闪闪地与刑警玩猫腻，绝非上策，干脆“竹筒倒豆子”，爽快地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擒凶

侦获此情的刑警，决定从羊老板处获取的澳门蒲京赌场留给他用于还债的汇款账号入手，掘地三尺，步步深入查证。

经查，该账号是注册在珠海市某商业银行的信用卡账号，开户人姓名凌小健，系该市出租车司机。外围调查证实，凌为人本分，平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参与赌场的背景、更无参加黑社会组织迹象。经调取银行监控录像证实，办理开卡者，并非凌本人，显然，该信用卡属冒名卡，遂排除了凌与澳门赌场方面的瓜葛。而侦查线索也就此打上了死结。

刑警另辟蹊径，调取信用卡对账单查找，遂有了惊人发现：该卡自开户至案发的半年时间内，先后有七笔34.5万元钱款共计240多万元人民币打入账内，并被提走。汇款分别来自中国内地沿海七个城市，而提款人则分别在珠海、广州、深圳等地银行ATM机取款，留在监控摄像里的，则是一律黑衣、黑帽、黑镜男子，不露庐山真面目。

赌场放、收债如此频繁，生意兴隆中必然杀机四伏，刑警深感破案之紧迫。他们迎难而上，从信用卡钱款周转信息里寻踪觅迹，海量筛选，并从中确定重点目标，依法启动技侦手段，监控相关涉案人员的通讯。

此举不失为蛇打七寸的高招，侦查视线一下子探入了虎穴，黑帮运作机密由此露出端倪，赌场“追杀”黑幕被徐徐掀开……

蒲京赌场自从羊老板误了还债期限，便启动讨债程序。经与羊手机联系，初始感觉，羊似无逃债意图，遂决定先礼后兵，启动讨债“黄色”程序——电话威胁。当羊老板被赌场方面告知“再不还债，将会有人上门来开个‘小玩笑’……”，羊老板听得很不耐烦，“啪”的一声，就把手机挂了，并就此中断了澳门方面与他的所有联系。此举激怒了赌场。

赌场决定，启动讨债“橙色”程序——上门索讨。但是没多久，派去讨债的马仔回来报告，羊老板避而不见，债非但没讨成，还被自称“公司当家的老板娘”骂得狗血喷头。

赌场被彻底激怒了，决定启动“红色”程序——以血逼债，痛下杀手。

赌场老板通过手机，向潜伏在珠海市的“砸头帮”帮主成之勇发出“追杀令”，责成他即刻召集手下，采取“最后手段”索债。成深谙“最后手段”的血腥含义，即采取“砸头颅、挑脚筋”手法，讹诈、恫吓逃债人，为达成目的，可不必拘泥于索要债款，放开手脚去夺命、去伤害。成帮主从“追杀令”中，体味到了家里“老大”的愤怒。接令后的他不敢怠慢，连夜用手机召集起四个“砸头帮”成员，带上作案凶器星夜兼程，向上海川沙雨顺房地产公司扑来。于1999年3月28日，铿锵出手，上演了一出砸头颅、挑脚筋的“全武行”。凶犯得手后，分头潜逃广州、深圳、珠海等地藏匿。

然而，“出来混，总要还”。不久，“砸头帮”成员的归宿，便应验了港澳江湖上盛行的这句谚语。

是年4月，依法掌控了黑帮通讯内情的大陆刑警，精准制导，一路从上海追将过去，神兵天降一般，把逃匿在广东各地的“砸头帮”帮主成之勇以及四名凶犯，一一擒获归案。

（文中涉案人员及场所系化名）

编辑：郑宾 393758162@qq.com

案后思

大陆警方打黑除恶向来不手软，对于境外黑社会组织利用内地黑恶势力实施的犯罪活动也时刻保持着警惕。本文回眸15年前，上海警方剑指澳门黑道“砸头帮”，一网打尽涉案凶犯，战果辉煌。案件当年曾被评为上海刑侦系统“十大精品案”。

鉴于刑侦技术的保密性，本文没有过多涉及破案手段，意在确保警方技术侦查“杀手锏”宝刀不老。可以披露的是，警方在侦查过程中，揭示出的澳门赌场设局诱赌的惊天秘密，足以让人掩卷沉思、拍案惊醒。

且从羊老板如何一步步陷入赌博深渊，一窥幕后真相。其一，凡赴澳门豪赌者，打你一踏入赌场大门起，就早被场内暗设的“探子”打量、估摸得八九不离十了。他们从你的投手举足间、笑谈口吻中，一旦判定你非富即贵，必会“安排”让你连赢三场，尝足甜头而欲罢不能；其二，诱你举债参赌，陷入愈赌愈输困境，沦为替赌场高利贷终身打工者；其三，一旦发生赖债，“砸头帮”追杀的，必定是赖债者最亲近之人，而非其本人，否则，债务岂非一同进棺材了？而被挑脚筋的，则必定是目睹黑帮砸头颅杀人全过程者，这样，才能有活口转述“砸头帮”之厉害，警示赖债者。

所以，纵览全案可一睹黑帮设局机关重重。然而，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这就应了一句古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本期“名案回眸”予以披露澳门赌场惊天大案，意在警世通言：前车之覆，后车可鉴，好赌者，须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