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的琴》:陌生化题材、时代缅怀与底层言说

2013-08-23 08:50李建伟重庆大学电影学院硕士生
电影评介 2013年16期
关键词:集体主义陌生化小人物

□文/李建伟,重庆大学电影学院硕士生

魏晨捷,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生

电影《钢的琴》剧照

《钢的琴》似乎集中了小成本电影所具有评论界称好的一般元素:新颖的题材、流畅的叙事、风格化的影像、恰到好处的音乐渲染以及演员自然朴实的表演等等。从艺术探索和创新的角度来看,《钢的琴》是一部题材陌生化、带有些许文艺气质的小成本故事片。在这个意义上,《钢的琴》通过“铸琴”事件,旨在渲染一个集体主义逐渐走向衰落的年代,由于曾经共同的工厂生活经验和社会转型中残留的鲜明的工业情感,让一群在生活中“失重”了的小人物,因一个不完美的主人公的个人完美主义追求,重新点燃了底层小人物对已经逝去了的集体主义激情的召唤,从而缅怀了一个时代底层小人物对自我言说的身份确认和心里骚动的真实描绘。

一、陌生化题材

“陌生化”(странный)一词出自俄国形式主义文论代表——什克洛夫斯基的《作为手法的艺术》这篇形式主义的纲领性文章。对形式主义者来说,最重要的范畴是手法(техника)。强调文学即手法,亦即艺术手法对于艺术创作的重要性。托马舍夫斯基在其《文学理论》的课本中,也阐释了手法的绝对重要性:“每部作品都可有意识地分解为几个组成部分,在作品的建构中可以区分出同类建构的各种手法,换言之,是区分出把语言材料连接成为一个言语整体的各种方法。这些手法就是诗学研究的直接对象。”(《文学理论》,[俄]鲍·托马舍夫斯基著,列宁格勒国家出版社1925年版,6页)可见,“陌生化”一词主要指涉艺术手法的范畴,同样,电影对于陌生化题材的陌生化处理,并不是单纯打破观众已然形成惯性的感官经验,而是提供一种新的视角和一个全新的观看纬度,让观众发现并获得一种新的思维体验模式和审美超越渠道。

正是基于这个意义,《钢的琴》最大的亮点莫过于导演选取了一个新颖的题材,题材本身的趣味性让有意味的叙事成为了可能。

纵观电影艺术发展史,大众对于类型片中故事的需求和消费是占主导地位的。所以,运用陌生化的题材,在创作中找到与现实的对接点或是对同一个先验文本以新颖的角度进行创新性解构,是叙事电影无论从叙事技巧的不断成熟还是电影语言的进化来说,都是一个最基本的要求。因为类似于《钢的琴》这样陌生化题材的故事诉诸于观众也就会产生陌生化的观影体验。《钢的琴》没有在国内公映前由于参加各大电影节并获大奖就蜚声国内外影坛,叫好声一边倒,很多评论也人云亦云,附和一片。这充分验证了人们把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新奇化,至少不乏评论者这样异口同声兴奋地高喊所谓“现实主义的回归”等等一度失落的信仰。这正好诠释了国内电影导演对于“找不到一个好剧本”的苦恼,或者找到一个自认为比较“好”的剧本就“如获至宝”般的宠爱,尤其是电影刚一开机,接下来的宣传就通过媒体大肆渲染,一些有资历的大牌导演,一路营销中高唱凯歌,吊足了观众的胃口,结果,等电影上映后,令观众大失所望。这无不体现了中国电影人对于中国几千年文化的传承和创造性地开发尽显无以遮拦的尴尬。

《钢的琴》正是对于题材资源赋予集体主义陌生化、个性化的处理,一下子让长期不满还在邯郸学步阶段的中国大片的电影评论界似乎久旱逢甘霖地干脆也来一次集体狂欢——终于盼来了所谓符合现实主义的、真实的、充分表达人性现实处境和生活质感以及令人感动的“好”电影而让他们激动不已。殊不知好电影不仅仅只有符合现实主义或逼近现实的真实的作品,现实主义的真实性只是好电影的一个优良品质,并不能穷尽所有好电影的一般性品质。不用多说,《钢的琴》是一部不错的小成本影片,就算实至名归,但距离思想内涵的深刻性与艺术探索的原创性还有一定距离,只不过在现有电影市场体制不健全的境况下,把《钢的琴》置于近几年国产电影急于产业而出现大量血肉干瘪、无关痛痒的电影中时,《钢的琴》便轻易超越了当前国产电影创作中题材雷同化、主题平庸化、人物扁平化、娱乐买点硬性植入、视觉色彩一锅乱炖的不良倾向。导演张猛始终在真诚地讲好一个故事,这正好也无意识地从陌生化的题材中,打捞起了被岁月冲刷的质感,这种质感便是对一个已然逝去的时代的缅怀。

二、风格化影像背后的情感怀旧

建国后,东北老工业基地为社会主义工业体系的建设立下汗马功劳。东北几代人,从50年代出生的到70后,他们都有挥之不去的集体主义工业情感或是生活经验,而工厂和烟囱也成了他们成长记忆中最鲜明的符号。“我们在东北长大的孩子,对工业时代有特别深的情结……我一直都还活在那个年代里,现在这个年代让我有点惶恐,不如那会儿有序。《钢的琴》,最开始是因为想缅怀那个时代的。”(《<钢的琴>导演观众四人谈》,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21247898/)由此可以看出导演的创作初衷。《钢的琴》是一部大量呈现了工业影像但并非工业题材的影片,工业影像只是作为时代缩影和故事发生的背景,而镜头背后有意无意流露的工业情感以及对那个时代的精神缅怀才是整个影片所要表达的重点,而这种情感,导演通过镜头语言表达得淋漓尽致。

张猛对镜头语言凝练的把握,完全像是一个具有多年电影创作经历的导演,尤其是他对单镜头画面的经营不显呆板和做作,构图优美、用光考究、信息量大;多全景、中景镜头,稳健的低角度横移镜头颇具特色;场面调度和不乏小品化的段落转场自然,尤其是全景镜头多以深焦距镜头获得大景深,让人物被工业化环境所包容。明快的节奏让不同景别的镜头比例形成亲切、简练、洒脱、极富张力的风格化影像,最终让观众在当下商品化高度发达的快餐文化中陷入集体无意识的怀旧。

当下的社会主义文化价值观,集体主义似乎早已远离社会主义的核心价值观,取而代之的是个性解放、自我张扬、自我实现,结果“个性”是解放了也张扬了,但最终把“自我”给丢了,实现就更谈不上了。一个背弃了集体主义又缺乏信仰的国度,在商品化大潮中,世俗的价值观自然而然就成了不可或缺的生存法则。所幸,《钢的琴》,或多或少给今天浮躁而忙乱的人们带来一丝被镜头锁定的清凉和脉脉温情。由此,我们便找到了《钢的琴》在评论界一片叫好而票房却并不可观的真正原因了——中国不缺钱的电影什么想看的都有,唯独看不到“情味”,而好不容易碰到类似《钢的琴》这样既有好故事又富有朴素的现实主义情怀的电影,却在当下浮躁的社会语境中找不到消费的基础。这不妨让我们再深入地思考一下:如果有一种真正的现实主义创作倾向(至少是有一部分倾向)尚能够回归倒挺好,这样大众在茶余饭后消费视觉大餐有点油腻的时候还可以换换口味,品尝一种已然失去的温情和悄然而至久违的感动。但在目前看来,似乎形成这种倾向的可能性光是靠电影人的艺术自觉力所难及。显然,观众已经习惯了美国大片,习惯了感官愉悦,也习惯了顺水往前看,怀旧固然有时令人蓦然感动,但只是怀旧而已,真正需不需要这些东西,就另当别论了。

三、底层人物言说的时代注脚

《钢的琴》的主人公身上没有英雄人物被塑造的完美性,尽管他很有才,为人豁达乐观,执着、热情又有艺术梦想,但作为最底层的小人物,在一般的社会境遇中,即便是通过后天努力,如果没有命运的垂青,他们能否自我实现、自我超越都是一个未知数。但小人物的艺术形象散发着无形的魅力,几乎成了每个时代社会症候鲜明的注脚,社会各个角落的小人物更是一个社会最能代表底层的现实画卷。但当下中国电影中泛都市文化的蔓延以及城乡一体化的经济发展,单纯的乡村话语已经渐渐淡出了历史镜头,类似《钢的琴》这样的电影,其小人物也是从属于工业文明而非农业文明。随着社会改革进程和城乡一体化发展,农村封闭的文化生态被城市文明所打破,城乡交叉地带的文化生态已经是准城市化了,于是像《一个都不能少》、《上学路上》、《美丽的大脚》、《求求你,表扬我》这样具有现代意识和生命力的小人物形象已经越来越少了。

当前中国电影正处于产业化过程,电影市场体制尚不健全,电影消费群体依然是在城市,而广大农村,电影让位于电视媒介。除了这个原因,一个不可忽略的事实是,当下影视文化资源的开发指向农村题材以及反映社会底层的小人物的题材比例严重失衡。纷乱的银幕上不是无聊的都市恋歌就是乡村爱情,抑或是谍战风云,狼烟不断,真正表征社会进程中具有时代意识和生命质感的底层话语却一再被淹没。

《钢的琴》通过主人公因离婚而留住女儿,突发奇想为女儿打造一架钢结构的琴,于是街头花旦、猪肉仔、全职混混、退役小偷、江湖大哥等一群小人物围绕同样不完美的主人公发生了一个有意味的故事。尽管观众在这个故事的审美接受中对于不完美主人公的互动式认同依然游离在“自我肯定”的价值判断之外,但导演对于小人物的底层言说已然超越时代局限,进行现代意识的解构性注脚:虽然这些小人物没有明确的生活目标,但他们对生活充满激情,有希望,有纯真年代乐此不疲的一股子钻劲。他们这种执着追求、不完全迷失又不乏荒诞的情感诉求,真实地再现了那个时代人们乐观热情又不乏失落时自我安慰的精神写照,同时睿智地反观了当下人们单纯为生存而生存的逐利观念,精神却委顿不堪。《钢的琴》那种不断失意又不断点燃生活的诗意之情感,或刺激了当下背负重重压力的80后一代,抑或被更年轻的受众直接摈弃,因为他们大可不必想象什么是底层意识及其一个时代的再注脚。

结语

《钢的琴》以陌生化的题材和风格化的影像,所传达的情感怀旧与底层言说对于当下时代具有不可复制的文化所指和情感关照:那就是生活中不算浪漫的自我追求却有诗意的自我期许;没有随波逐流的百无聊赖却有热情达观的人生态度;没有自私自利的物质异化却有集体主义人性最朴素的美好。而这种曾经朴素的价值观在当今多元文化和快节奏的生活中显然是一种缺失,重温《钢的琴》带给我们的感动也是回归自我,敢于零度面对自我的一次心灵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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