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德人物三题

2014-01-16 02:31青梅
岁月 2014年1期
关键词:永胜孩子

青梅

兰 香

兰香最先是李占山的老婆,然后是把头的老婆,再然后是谁的老婆我就不知道了。

兰香不是西浩德最带劲的女人,却是西浩德最浪的女人。

兰香个儿不高,却媚儿呀媚儿的,走起路来,腰呀腚呀的,都甩得恰到好处。

兰香小时候没吃过啥苦,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都饿得走路打晃儿的时候,兰香却坐在自家的炕头上吃着烙饼。

兰香很小的时候就被亲爹妈送了人,送给了一户好人家,这户人家在我们村,算是有钱人家了。要不,她怎么能吃上烙饼?

她的养父是会看“外病”的大仙儿,大仙儿给别人看了一辈子的病,据说都能替别人家的老娘们儿揣上孩子,可他自己的老婆,却一辈子没开怀儿。无奈之下,四十多岁的时候抱养了兰香。兰香的名都是大仙儿给起的,她的穷得掉底儿的爹妈在兰香两岁的时候,还没顾得上给她取名字。

兰香在西浩德很有名。说起她,村里人一是撇嘴二是笑。

为啥撇嘴呢,因为她家养了个“拉帮套”。

为啥笑呢,因为不知道她家到晚上怎么睡觉。

兰香的男人叫李占山,是个大酒包。印象中他总是拉拉个脸,那脸呢,还越喝越白。村里人都说,喝酒脸白的人交不得,这样的男人心狠呃。或许真应了村人的话,李占山喝完酒就打兰香,直到打得浑身没劲儿,才上炕睡觉。

就这样,兰香还是给李占山生了两个孩子,谁让她的养父罕不样儿地说死就死了呢,养父死了,养母成了五保户,自己都顾不过来自己,哪里还顾得上兰香呢。

兰香的儿子叫李波,闺女叫李秋,因为他们家拉帮套被屯里人看不起,儿子被大伙儿叫成狗皮,闺女被叫成了屎秋。

李占山不干活,整天踅摸喝大酒,喝到最后连房子都没了,住进了有三间房却是跑腿子的把头家。这把头长得高高瘦瘦的,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子,年龄比兰香小,浑身都是劲儿。

屯子人形容谁有劲,就好用尿和脱坯做比喻。

据说把头能一口气脱五百块坯,中间不带歇气的。

据说把头尿尿,往墙上泚,能泚倒一面墙,往地上泚,能泚出一个坑。

李占山呢,尿尿都分叉,走路都扶墙,哪有心思耕兰香这片地啊。

把头,兰香,干柴与烈火,不烧起来才怪,西浩德的天一时就变了天。

李占山喝酒,喜欢干拉。小桌一放,小腿一盘,一只手往裤裆里一插,一只手捏盅,就开喝,越喝脸越白。自打搬进把头家的西屋,兰香就抖起来了,只要李占山一打她,她立马儿就扯脖子开喊。东屋的把头听到兰香的浪嚎,几步就跨进门来拉仗。李占山因为长期喝酒,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把头只需几下就把李占山放倒,然后夹起兰香就回自己的东屋,很是仗义。

这等事儿,李占山是默许了的。自从搬进了把头的房子,李占山就更啥活不干了,屯子里很难看到他的身影,他一天到晚,就是喝酒,喝把头给买的散酒。

把老婆给别人用,就能有酒喝,就能有房住,这事在李占山看来挺合算,他不再去别人家喝蹭酒了,也不再死气白咧地到小卖店看着人家的脸子去赊了。

三十不浪四十浪,四十正在浪头上。东屋把头的炕头总见炕席被卷起,坯换了一块又一块,李占山一喝酒,第二天把头就得换坯。

狗皮屎秋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了,自然都看不起这样的妈,可也没办法,谁让全家都指着把头呢?

狗皮在十七八岁的时候远走他乡,再也没有回来。屎秋和屯子里的一个小流氓结了婚,因为小流氓总打她,前些年和别人跑了,撇下了一个男孩。

听屯里人说,前段时间屎秋回浩德看孩子了,穿着貂皮,戴着墨镜,开着奔驰,更邪乎的是走到哪儿,后面都有两个保镖!咋回事儿呢,到现在我也整不明白了。

十年前,李占山死了。兰香收拾收拾彻底搬进了把头的东屋,正大光明地做了几年夫妻,听说两人在结婚的时候,还做了两双被褥,兰香还特意烫了头,只是没有人去给他们贺喜。

前段日子回浩德,听说把头也死了。兰香已远走他乡,六十岁的兰香,腿脚还是很利索,只是不知道,她的下一个男人怎么样……

冯 宝 文

冯宝文家是后搬到西浩德的,刚搬到西浩德的冯宝文,就给全浩德人来了个下马威:买下西浩德最好的房子。

那是三间“一面青”的房子,宽宽绰绰的大院子,亮亮堂堂的大房子,镶的全是整块儿的玻璃,窗框上还刷着天蓝色的油漆。

不仅如此,冯宝文还是个吃供应粮的人。这在三十年前的浩德,可是个了不得的事情。每到发放供应粮的日子,冯宝文的老婆就率领他们家的五个崽子,浩浩荡荡地向粮站走去,她的最小的两个闺女,挥舞着手中雪白的面袋子,整得在马路上悠闲散步的大鹅,都张开那并不发达的翅膀飞呀飞的,它们嘎嘎的叫声,追逐着老冯家人牛B的身影,响彻半个西浩德。

冯宝文先前在新站奶牛厂上班,三整两整地,奶牛厂不知怎么就黄了,有点能耐的冯宝文,又三整两整到了别的单位上班,调完工作的冯宝文,不仅工作改变了,家里还多了几头黑白花奶牛,据说是奶牛场先前欠下了他的工资,用奶牛顶了。

奶牛这玩意儿,可是个好玩意儿,是个讲究物,你给它吃的是草,它给你的却是奶,奶转眼间就能换来大白票儿,老冯家一时间成了西浩德人人羡慕的人家。

冯宝文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他平日里梳着小分头,那头发不是一般的整齐,上面始终有梳子留下的痕迹,因为抹了头油,齿儿与齿儿的距离,都看得非常清楚,很像电影里的汉奸。冯宝文的上衣口袋里,长着两支包头的钢笔,为啥说长呢?因为这两支笔在冯宝文的上衣兜里,一待就是多少年。

冯宝文的命运在搬来浩德的第三年有了改变。这一年他死了,他的死和谁有关?和他如花似玉却也水性杨花的大闺女有关。

老冯家的大闺女叫玉萍,这在三十年前的西浩德,绝对是个好名字,那时候浩德的姑娘们,都叫芝儿啊凤儿啊玲儿的,冷不丁来了一个又玉又萍的姑娘,屯子里姑娘们就开始羡慕,名字好,家境好,人家的爸又有工作,还能天天吃白面,最重要的是人家长得还好,她咋就那么命好呢?endprint

冯玉萍,那时也就二十岁,长得腰是腰,腚是腚,凹凸有致,那个俏啊,惹得老冯家西院的帅小伙儿何三儿,看到冯玉萍的第一眼就蒙圈了。何三儿也是真的帅,小伙子当过兵,又有文化,虽然妈是瘸妈,但人家爹不孬啊,两家的亲,一拉咕也就成了。

按理说冯玉萍也该消停了,婆家就在眼皮底下,找的对象又是全浩德的姑娘都想嫁的汉子,可她长得俊啊,长得俊的姑娘就好不知足,总想得瑟得瑟。

老冯家的前面就是油漆路,这条路,是西浩德人的小窗户。

这一天,这条油漆路发生了一起车祸,西浩德的人全都出来看热闹,当然其中也有如花似玉的冯玉萍。有冯玉萍也就罢了,这里面还有一个外乡人刘四!这刘四可不简单,此行他是来会狱友的,而他的狱友正是浩德的大流氓赵大民。会就会吧,偏偏在这场车祸中,刘四就看上了冯玉萍!

浩德还有长得这么俊的妞儿?见惯了城市脂儿啊粉儿的刘四,看到玉萍就再也顾不上什么车祸现场了,他横着膀子,牛B轰轰地走到玉萍跟前,就要和她处对象。冯玉萍虽说人长得漂亮,但充其量也就是个村姑,哪见过这阵势啊,再说这刘四长得和黄立行似的,彪悍、健壮、野性、高大,那个当过兵的何三儿,最多也只能到他肩膀,玉萍的心啊,蹦啊蹦的,当时就春心荡漾了。

赵大民是谁啊,那是浩德的大流氓啊,他们家除了他的姐和妹没进过监狱,是统统进过监狱的啊,连他妈都没例外。两个帅流氓,忽悠一个小村姑还不容易么?第二天,冯玉萍就奋不顾身地和刘四跑了!

只此一举,冯宝文一夜之间头发就乱了,老冯家人都变得小心翼翼,感觉他们家气派的一面青也没那么亮堂了,窗框上天蓝色的油漆,也没那么耀眼了,就连他们家奶牛的叫声,都变得怯怯了。

一年之内,冯玉萍音讯皆无,老冯家的日子也过得悄无声息,西浩德的大鹅,也不再嘎嘎乱叫。

第二年的一个傍晚,冯玉萍抱着孩子悄声回到娘家,生了孩子的冯玉萍,出落得越发美丽动人儿,跟随冯玉萍一起归来的还有那刘四,看着这一家人齐整儿地站在跟前儿,再看看眼前小外孙元宝似的小手直奔着自己,冯宝文能说什么呢?生米已成熟饭不说,下的蛋都熟了,认吧。第二天,冯宝文的小分头就又见梳子齿儿印了。

日子过得倒也消停,这刘四很会来事儿,把老冯家一家上下哄得乐呵儿的,他和老冯家的儿子一起打家雀,给老冯家的小姑娘撑皮筋,和冯宝文谈论天下大事儿,和老冯婆子一起给奶牛撸奶,不仅如此,还和老冯家人一起种地脱坯捡粪搂柴禾,本本分分,指哪儿干哪儿,渐渐地,冯宝文的眼里就多了几分慈爱。

说话的工夫,就到了九月九。老话说,九月九,大撒手,收拾完了秋,剩下的日子就是猫冬了。话说这一天,也正是冯玉萍的闺女刘小庆的生日,一家人围着“靠边站”正吃着饭,突然,从天而降一大帮警察,见了警察,刘四的脸就变了色,眼里也多了道光,老冯家人第一次见到刘四眼里的光,只一眼,老冯家一家人除了刘小庆,就全明白了。

故事写的这儿,也就完了,当然是刘四被抓了,冯宝文咋死的呢?答:心脏病犯了,第二天人就没了。

小 丽 她 妈

她,是个疯子。

在我们那个屯儿,没有人知道她姓甚名谁。只知道她是孙永胜媳妇,只知道她是小丽、小英、小双的妈。

乡村并不全是淳朴,屯里的孩子没有太多的新奇玩具,所以,捉弄一些有缺陷的人,成了这些淘气包子的喜好。

小丽妈的后面,总会跟着一群坏孩子,这帮孩子在闲得无聊的时候,会拿着小棍儿捅小丽妈的屁股。也是,小丽妈上厕所从来就不顾忌,连最起码的靠墙都不懂,哪儿都蹲,就是走到屯子里唯一的油漆路上,想尿就尿。

于是,屯里的人都知道小丽妈有个雪白的屁股。那白,在阳光的反射下耀眼得很。

小丽妈有别于其他的疯子。她不打人,亦不骂人,整天里除了摇哪儿走,就是嘿嘿地笑,她的嘴角永远飞扬,她的步履永远坚定。

小丽妈识字儿。她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识字儿的女人。她那时亦喜欢到我家里来,那时我家的年画,总是诸如西厢记之类的连载型的。小丽妈看到这样的年画儿,总是兴奋,鞋也不脱直接上炕,边看边读。

有一次,我为考证她读得是否正确竟伏在她的嘴边听,她的声音飘缈轻悠,仿佛读给世外之人。字,的确也都读得准,只是不知她心里彼时在想些什么。

屯子里的人都说她是大学生,因为先前的男友舍了她,她便疯掉了。于是,嫁给了马倌儿孙永胜——一个彪悍的蒙古族汉子,算是有了落脚之处。

她有着极强的生育能力。孩子以三年两个的速度现在尘世凡间。先后留下了小丽、小英、小双后家里便不再养。据说有的孩子生下来就送了人,还有人说收了钱。以至于听见村人说:我再穷也不能像孙永胜似的卖孩子。

这么生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孙永胜终于想起给老婆做手术。手术的当天,四个妇女都不是小丽妈的对手,屯里的赤脚医生,拿着刀就是对不准该下手的部位。最后还是孙永胜亲自出马,拿出马倌儿的浑身气力和床上霸气,总算让她的媳妇消停儿地挨了刀,绝了育。从此,孙永胜开始无忧无虑地在她老婆身上耕种。

小丽她们哥仨儿,都是吃羊奶长大的孩子,疯妈不知道奶孩子。于是,这个任务就落到了她们家的一头母羊身上。她们家的母羊,由此也提高了待遇——可以睡在炕头之上。

据说,她们哥仨儿小时候,只要一哭,孙永胜便会把孩子的头,往母羊身下一摁,孩子闻到奶香的气息,就直奔羊的乳房。那羊也算尽职,住在人家的炕头之上,自然就要好好尽奶妈的角色,安静地任凭孩子的小嘴儿,在它的乳房上胡作非为。

三个孩子在羊奶的滋润下茁壮地成长。都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小丽她们哥几个,长得虎虎实实,一年到头儿,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还都白白净净。只是直到现在,只要一张嘴,都还有一股膻味儿。

小丽家的事儿不止这些。她们家,在我心中一直是个谜。据说,她们家的墙上挂着几张狐狸皮,据说她们家的墙,被臭虫血染成一片红,据说她们家的被子从来就没叠过,据说小丽妈不出去走的时候,总是光着身子坐在炕上。

一直没走进过她的家,她家的窗户终年都被一个花被面做成的帘子挡着。

前段日子回乡,依然看到孙永胜媳妇在大街上走。看到我,竟还认识,直奔过来:你不是老张家的老闺女吗?

看到她的满头银发,迷离的笑,我仿佛又看到她直接上我们家炕上念年画儿的情景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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