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入海聚小鲜

2014-05-16 08:29沈嘉禄
新民周刊 2014年17期
关键词:刀鱼清蒸海鲜

沈嘉禄

拜造化所赐,春暖花开时节,我们若在江河入海处伫立片刻,就能和这样的景观不期而遇:开阔,平展,空旷,苍茫,水天一色,芦叶新绿,鸥鹭竞翔,桅樯林立,略带腥味的海风吹开了我们的衣领,阳光在畅想中缓慢向西移动……我们的脚下就是三角洲,泥沙冲积而成的沃土。而在眼前,涌着柔波的水里,还潜伏着无穷的美味。

看地图即可知道,上海的地理位置相当优越,黄浦江在腹地走完一个大大的S形,北上与长江会合,直奔东海,吴淞口一边是宝山,另一边是高桥。南面是杭州湾,钱塘江从这里浩瀚入海,每年八月十五的钱塘潮,在这里酝酿生成。潮起潮落,月沉月升,携来无数海鲜,其中又以洄溯性鱼类居多。

二十年前,去吴淞品尝长江鮰鱼还是老饕们的一次寻味之旅。在老镇上有一家老字号,以前叫合兴酒菜馆,建国后叫吴淞饭店,安身立命的就是红烧鮰鱼。无鳞而皮色灰白的鮰鱼,被当地人呼作“海老鼠”,相当形象。当时物流欠发达,鮰鱼捕获后就地消化,极少往市区里运,所以像上海老饭店、绿波廊、德兴馆等本帮饭店都不见它的踪影。老吃客要怀旧,相约在人民广场集中,坐公交车前往。吴淞饭店的大厨治鮰鱼有一套,本帮手段,斩件、过油、红烧,收汁用的是鱼皮软化后的自来芡,鱼块装盆后,锅中留有卤汁,收至稠浓后淋适量麻油,兜头浇在鱼块上。出品色泽红亮,油而不腻,鱼肉入口,不需太费咬力,鱼肉直窜咽喉,回味鲜美无穷。鮰鱼厚膏脂,即使在夏天,一盆刚出锅的鮰鱼放在阳光下,少顷即凝结。

再说说高桥。高桥也是由泥沙冲积成陆地的,境内河流纵横交叉,多为沙质土壤,相当肥沃,凤尾鱼、银鱼、白虾和鮰鱼汇聚于此。长江银鱼与太湖所产的完全不同,个体较长而且更加肥嫩,肉质呈半透明状,高桥百姓称之谓“面丈鱼”。面丈鱼炒蛋就成了高桥一款时令名菜。凤尾鱼又称凤鲚,与身价愈来愈高的刀鱼是同门兄弟,连头搭尾,油炸浸卤,是冷菜中的精品。白虾,上海城中人呼作白米虾,初夏时节抱籽而来,头顶红膏,经沸水稍氽即食,味道鲜美异常,也是佐酒佳肴之一。

高桥乡贤还回忆,以前菜市场上多的是“鲥、枪、鮰、蛱”,这四大金刚就是指鲥鱼、刀鱼、鮰鱼和中华鲟。刀鱼在水中游动时恰似银枪,好理解。蛱,是当时口语中对面目奇异的中华鲟的形容。高桥人家旧时吃刀鱼饭,土灶锅镬,用硬柴引火,待米饭收水时,将刀鱼一条条铺在饭上,改用稻柴发文火,饭焖透后,将鱼头一拎,龙骨当即蜕去,鱼肉与饭一起拌,加一勺猪油和少许盐,那个鲜香,今天的高桥老前辈忆起,仍忍不住口水直淌。

高桥一带的饮食旧俗有“四盆六碗”,民众的家宴和逢年过节招待亲友即采用这个规格。这里面就有海蜇头或油爆虾,还有炒海虹等,都是当地的小海鲜。炒海虹知者不多,其实就是炒淡菜,干淡菜用黄酒发过,加韭黄、慈菇、地梨等一起炒,味道也相当不错。

本帮菜有一道经典名菜:青鱼秃肺,今天很难再吃到。它是一道用活青鱼肝做的菜。每年清明过后到桂花始开这段时间里,乌青养得最肥,厨师取活乌青,宰杀后小心剥取鱼肝。每条重量在2000克以上的乌青才摘得手指宽这么一条,得凑足十条大乌青才做得成这道菜。死鱼腥味重,不宜用。今天上海老饭店还在供应这道菜,不过得提前一周预订,每天只供应一份。完美的青鱼秃肺应该是这样的:色泽金黄,形全不碎,肥而不腻,嫩如脑髓,鲜美异常,为初秋时节佳肴,尤其适合老年人佐酒享用。

这道菜,据传为高桥厨师创制,此菜也体现了本帮菜的一大特色,善治河鲜,而且有化腐朽为神奇的高超本领。

今天在高桥老街上硕果仅存的老字号是西街饭店,除了蒸三鲜、红烧羊肉、田螺烧鳝背、油面筋塞肉等农家风味,还有青鱼头尾、炒鳝糊、清蒸鲥鱼、油爆虾、酸辣鱿鱼、白灼墨鱼、蚬子汤等河海鲜。

接下来再去杭州湾北岸的金山嘴。金山嘴在金山区的最南端,与金山三岛相望,是上海观察日出最佳之处,对吃货们而言,其重要性在于:这里有上海最后的渔村。春秋两季,驴友自驾车一路风尘至此,吹海风、看大海、品海鲜、住渔家客栈。

金山嘴海域有着丰富的海产资源,大小金山盛产白虾、银鱼、白蚬等小海鲜,金山三山中的大金山是自然风貌保护区,植物丰富,猴子成群,据说上面还有军事设施,一般游客不能登岸,但渔船可以在周围打鱼。船老大告诉我:箬鳎鱼最多,也相当肥硕。浙东滩浒、舟山群岛等渔船也会在这里泊岸,送来海鳗、带鱼、鲳鱼、墨鱼、梅童鱼、凤尾鱼、梭子蟹、红膏蟹等上海人熟悉的品种。金山嘴海堤后面就是海鲜一条街,随便走进哪家酒店,都可以吃到刚刚出水的海产品。这里的菜号称“渔家菜”,掌勺者多为中国大妈,除了盐油,几乎不再添加其他调味,无非就是蒸、煮、炝、腌、氽这么五六种吧,原汁原味,就像船老大出海时吃的味道。

梅童鱼,就是梅子鱼,清蒸最得原味,此物现在身价大增,在市区土豪级酒家,每尾索价40元。凤尾鱼在这里也是清蒸,让它享受刀鱼的待遇,但吃起来还是觉得骨刺烦人。梭子蟹、红膏蟹也是清蒸,肉嫩膏红,掰开来蘸醋,蟹肉如蒜瓣那样纷纷掉落,慌忙塞进口里,一脸满足。新鲜带鱼手掌般宽阔,不刮鳞即清蒸,淋少许生抽,呼作“银龙上滩”,值得大口吃,实足而肥厚。与“银龙”对应的是“青龙”,浓油赤酱风格,其实就是红烧海鳗,丰腴至极。最最有情调的是闸网鱼,当地的孩子或农妇,赶在落潮前赤着脚下水,用竹竿绑着渔网插在滩涂上,形成一个相当于篮球场的围网,等潮水退去,小鱼小虾就被拦在网内活蹦乱跳,用这种没有名分的杂鱼白煮而成一盘小海鲜,撒把葱姜,杂乱无章,倒也可口,宜用微酸的村酒相送,在靠海的农舍廊沿下,也是一种足可畅怀的风情。

从东北到西南,从长江口到杭州湾,生猛的小海鲜滋润了大上海,培养了吃货们的敏感味蕾。古人说:治大国若烹小鲜。拿烹饪与治国理政相比,这是大气魄。小海鲜们活在吃货的赞美声里,也活在古人的治国理念里。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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