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在故事的背面

2014-07-18 02:39杨红旗
滇池 2014年6期
关键词:临沧写作者诗歌

杨红旗

问:请介绍一下你的生活经历。

答:我的生活经历很简单。我出生的那个村子传统意味比较浓,可算得中正平和,总体是内敛的,它有一套评判人们行为的准则,虽未成文,但大多数人的心目中都是很清楚的。它不允许任何人做出格的事情,否则,唾沫口水淹得死人,它就是用这样的法则来约束着村里的秩序。我们村子给别人的印象是勤苦,没有人可以平白无故晃荡一天。半天,似乎都不行。所以,我们村嫁出去的姑娘,那是非常受欢迎的;嫁进来的,则就要多思量了,怕受不住苦累。但他们认为,只有闲死饿死的,哪有苦死累死的。后来,我离开村子,外出读书,参加工作,调到了城里,过着平平静静的生活。在一些人看来,我的经历就像一条直线,没什么波折动荡。但这恐怕也不准确。高中以前,基本没读过什么文学书,就是一般的课外书,也难以寻觅。我的文学意识,到高中才有点启蒙的意思。但一启蒙,也就热爱了。

问:请介绍一下你的写作经历。

答:实际上我学习写作的时间很早,在高中大学,都发表过诗歌散文。可是参加工作后,在偏僻的农村,没有读书的氛围,自己也像淡忘掉,从二十二岁到三十二岁,十年没写过像样的东西。有时间就乱窜,喝酒,闲聊,将大把的精力用在工作上。好在对文学的虔诚和热爱却一直没变,时不时也看点书,写点句子,只是没有具体的方向,很多功夫是白费了。来到城里,读了几本书,才慢慢恢复一些写作的感觉,甚至对一篇文章,对一本书的理解,才明晰起来。我的写作是从诗歌开始的。诗歌不像小说那样复杂,必须有具体的细节和完整的结构。诗歌可以是片断,可以是表象,也可以是一个系统性的认知。诗歌锻炼了我遣词造句的能力,增强了我对身边事物的体察和认识能力,使自己变得更敏感。但对于诗歌,单靠热情和认识是不够的,还必须有一些天赋和深思的判断力,即灵悟和解析,况且那种神来之笔,不是苦苦求索就能达到的,只是望而却步而不能,至今一直还在写。而小说所能提供的元素则丰富得多,我们也得以重新审视自己身边的生活,甚而是一小段历史。这些生活里,有驳杂细密的人性,它不是一首诗能囊括的。这样看来,小说的道场比诗歌大,诗歌是抽象了的生活,小说是具体化的人性。在很大程度上,诗歌是混沌的,小说是明晰的。我的写作也逐渐从混沌走向明晰。虽然没有外婆讲故事的经历,但生活的场域里,是不乏有趣的故事的,也促使我试着去叙述它们。这些事情,你不去讲述它,它就会消失,如一个人的去世,像烟尘飘散,人间再找不着他。但如果形成文字,无论何时,你会看见这么个清晰的人。因为缺少系统的学习和分析,研习小说的过程就只是一个自发的漫长行程。

问:请介绍一下你与朋友们围绕文学所展开的活动。

答:刚来临沧城生活的那几年,并不认识一个纯粹热爱写作的人,我自己也没有专心地想过,就是看一本书,也只是消遣而已。那时我想,临沧要有那么一个文学沙龙似的组织,我一定参加。但没有,我就像在黑暗中握住小手电一晃一晃的夜行人,走到哪里是哪里,没有文学理想,也没有硬性的要求。我自己也根本就不用功,读过的著作很少,国内作家的书读得不多,国外作家的几乎未读过,仅是听说过几个名字而已。这种孤陋寡闻,面对创作,无异于老虎吃天,不知道从何处切入。但有幸的是,我在临沧遇到了几个写作者,李德栋、张雷、何鸟、张伟锋,他们对文学的态度非常真诚,几乎就像一种信仰,使我不由自主地要加入这个团队。但临沧的文学力量非常微弱,宛如萤火虫一闪一闪地飞行,好在这种微光也是很美的,富于诱惑的,一闪一闪也是一个方向,也是不停地运动。临沧很小,留给我们的距离不多,走来走去都很方便,甚至几个朋友就住在同一个小区里,我们簇在一起,点上烟,泡上茶,斟满酒,天南海北地聊。说实在的,我们聊的微观的东西要比宏观的多,并非都流连在虚无缥缈的宏大叙事层面和意义构架上,我们说结构,说句式,说修辞,说词语,说到一个亮点和一个美丽的暗点。多么幸福的时刻。我们的生活轨迹是狭窄的线性的,而这种交谈就像阅读一样,无限地增大了我们对世界的认识面,也给叙事提供了多种可能。顺便感谢一下,《斗地主》这个故事,何鸟有很大的贡献,我的生活经历和他的有一些不同,他让我认识了另一种生活,另一种人类秘史。

问:请介绍一下你的文学思考,就是说,你经常想些文学的什么问题?

答:本来没怎么想过这方面的事。如果从日常的意义上说,没有人逃脱得了平庸,大家都是一日三餐,上班下班,讨价还价,养儿育女,孝敬老人。但实际上,这也是人生的正道。但如果我们陷入这种日常的漩涡里,难免要迷惑,过一段时间难免要抚胸自问,时间都到哪儿去了呢?真是逝者如斯啊,那么多年就过去了,毫无作为,难道是白活了么。相反,写作可以解决这问题。写作是另一种人生轨迹,每走过一步都会历历在目,只要你愿意回顾,就会看得见哪年哪月写过什么,想过什么,都是明摆着的,你无法欺骗自己,也骗不过去。正是如此,平庸和灰暗是人生难以逾越的坎,而文字可以轻而易举地在灰暗的地方增加一些亮色,我一个人的时候,读到自己写的文字,常常会心存温暖而沾沾自喜。但更大的问题是,文学不仅仅是小我的,不仅仅要解决自身的问题,它可能还要面对社会和历史。这方面实际上我想得不多。我只是觉得,文学有自身的规律,它本质上是小我的,所谓为大众,可能只是一种宣传,一种工具,文学不具备那样的功用。诗经不可能为大众,唐诗宋词不可能为大众,曹雪芹更不为大众,这些作品是一种高度,艺术的高度,文化的高度,思想的高度,境界的高度,人们都站在地上,跳起来往上摸,有的摸到的多,有的摸到的少,有的摸到高处,有的摸到低处。一定要要求一个作品具备某种既定的功用,那必定的瞎扯。

问:有时候一个写作者会迷茫,不知道该写什么,又想写,于是,所写就变成文字游戏。你有这种情况吗?你认为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什么?

答:迷茫是肯定的。写作者只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即使声称为读者考虑,那也是不可能的,我相信那只是一个噱头。他的出发点是我对这个东西感兴趣,想写它,且我有能力写,于是就写了。至于它是不是文字游戏,我实际想得不是太多,任何作品,都具有游戏成分,而不断地写,是必须的,只有不断地写,才能提高自己处理材料的能力,才能从容快捷地往自己向往的方向前进。这难免写出很多无聊的东西,可是倘若偶然得来一个有意义的信息,得到一个特有价值的素材,这不是能驾熟就轻地完成吗?我想,好作品的出现一定有偶然成分,但为好作品所做的准备,是必然的。一些游戏的东西,可能会温暖自己,并形成新的动力。文字游戏,不一定都没有意义,唐宋的小诗小词,明清的小品,也颇有韵味,它们出现的时候,很大程度上也只是消遣和练笔,那时只有政经文章,才进得了庙堂。如果说造成的原因,一是重要的题材没有出现,出现了没有把握,或者自己根本没能力驾驭,甚至无法辨别现有的材料。另外,写作者的目的不同,作品的意义自然不一样。如果他带有某个使命,自然会朝那个方向切进。

问:小说写作要在虚处做实,你同意这个说法吗?如果同意,你认为要怎么做?

答:文艺理论方面的知识不多。我想得最多的,是小说必须用细节来推动情节,不是用叙述代替描写。这就要区分叙述和描写了。叙述可看作是写作者在讲故事,他用的是概括式的方法交代情节。描写是用人物的言行推动故事,由里面的人物来完成情节。基于此,我比较排斥在小说里抒情和议论,阐述自己的观点认识,抒写人生感慨。在小说里,这些是没用的。经典的中国小说里,都没有这种表现。甚至环境的描写都不需要,或可以淡化。而外国的一些作品里,内心独白和抒情议论会比较多,可能源于思考方式和语言表达方式。但汉语的语义具有多重性,即我们所说的言下之意,所以小说不等于讲故事,小说在故事的背面。小说能够比故事提供更多的信息。汉语的这种功能,给我们提供了解读的无限可能,好的汉语小说,刚识字的可以读,学者专家可以读。外国作品似乎不是这样。虚处做实,虚应该是某种理念,抽象出来的意义,而实,必须通过具体可感的细节来表现,即所谓有在场感,看得见摸得着,甚而是混同日常生活,凌乱驳杂。

问:在云南临沧写小说,你认为跟别处有什么不同?

答:如果站在大城市来看,临沧是边地,小地方,没有文化史。但我们的边地也是前沿,站在山上,就看得见缅甸。我曾经和朋友穿过一片玉米地,到缅甸的一个集镇玩了几个小时,不办任何过境手续。这个地方具有与生俱来的原生的国际贸易,有走夷方的历史,有多民族融合共通的生活史和传奇,只是我们开掘得太少。从纯粹的文学角度讲,地域的差异不是最根本,我们对那种生活的认识才是重要的。其实人类的生活大多数是相似的,描写其中的差异性没有多少意义,在不同的民族之间,也没有那个必要。读西班牙语小说和读英语法语俄语日语小说,没必要在意地域的差别和民族性。我关注的是他们怎样表现人性。目前的科技条件下,在信息的传播上,临沧可能也不算落后,它落后的是没有一群人聚在一起来谈论小说,或者搞点诗歌吟唱。

本栏责任编辑 张庆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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