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汉卿《窦娥冤》中的“鬼戏”分析

2015-01-28 07:21彭小庐南昌师范学院中文系南昌330032
名作欣赏 2015年32期
关键词:窦娥冤关汉卿窦娥

⊙彭小庐[南昌师范学院中文系,南昌330032]

关汉卿《窦娥冤》中的“鬼戏”分析

⊙彭小庐[南昌师范学院中文系,南昌330032]

关汉卿是元代剧坛杰出的代表之一,他的代表作《窦娥冤》体现了作者对民众命运的关注,反映了作者作为一个儒者的悲思。特别是《窦娥冤》第四折中关于窦娥鬼魂活动的描写,寓意深刻。《窦娥冤》中的“鬼戏”,是窦娥性格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深化人物形象具有重要的作用,同时“鬼戏”的描写,也体现了作者对当时社会的深刻思考。深入分析第四折,对于全面把握《窦娥冤》具有重要的意义。

关汉卿窦娥冤鬼戏

关汉卿是元代剧坛最杰出的代表之一,他的创作推动了元杂剧走向成熟。关汉卿一生创作的剧作达67种,现在保存下来的有18种。他的作品广泛反映了社会的黑暗和在黑暗社会中民众的抗争,体现了作者对民众命运的深刻关注,其剧作汪洋恣肆,慷慨淋漓。公案剧《窦娥冤》便是其代表作。

《窦娥冤》第四折是一折“鬼戏”。窦天章自从进京赶考后,一举及第,在这折中以参知政事兼两淮肃政廉访使的身份出现,来到楚州地面,一方面负责巡查地方的冤假错案,一方面寻访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窦娥得知后,通过鬼魂的活动,托梦给窦天章:“我是廉访使窦天章女孩儿,因我屈死,父亲不知,特来托一梦与他咱。”在窦天章不明就里的情况下,窦娥的冤魂几次将自己的卷宗翻放到最上面,才引起窦天章的注意,重新审理了此案。张驴儿“押付市曹中,钉上木驴,剐一百二十刀处死”,桃杌太守和吏典“各杖一百,永不叙用”,最终恶势力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正义得以伸张。这段“鬼戏”,看似虚幻,但却另有深意。

一、是窦娥反抗性格的具体体现

窦娥是关汉卿在《窦娥冤》中塑造的一个重要人物形象,具有悲剧性格。窦娥身上,体现了孝顺与反抗的对立统一。作者在塑造这个人物时,十分注重表现其性格的发展变化。窦娥原本是安分守己、逆来顺受的,剧本第一折交代了她的身世:“妾身姓窦,小字端云,祖居楚州人氏。我三岁上亡了母亲,七岁上离了父亲;俺父亲将我嫁与蔡婆婆为儿媳妇,改名窦娥。至十七岁与夫成亲,不幸丈夫亡化,可早三年光景,我今二十岁也。”从这段人物说白中可以看出窦娥可谓命途多舛。面对这种遭遇,窦娥把这一切都归为命不好。如下面的几段唱词:

【仙侣点绛唇】满腹忧愁,数年禁受,天知否?天若是知我情由,怕不待和天瘦。

【油葫芦】莫不是八字儿该载着一世忧,谁似我无尽头!须知道人心不似水长流。

【天下乐】莫不是前世烧香不到头,今也波生招祸尤?劝今人早将来世修。我将这婆婆侍养,我将这服孝守,我言辞须应口。

从这几段唱词中我们可以发现,窦娥将她的一切遭遇都归结为命不好,所以才会遭此祸尤,因此要在今生将来世修。今生要逆来顺受,尽力侍奉婆婆,诚心守住自己的贞节。

但是当张驴儿闯入她的生活,她想做个安分守己的小寡妇已经不可能了,面对张驴儿的无理要求,她断然拒绝,“婆婆,你要招你自招,我并然不要女婿”,这是窦娥反抗性格的开端。张驴儿为了逼迫窦娥就范,设计想害死蔡婆,却误把自己的父亲毒死。张驴儿将窦娥告上官府,桃杌太守贪赃枉法,将窦娥屈打成招,押赴刑场。在刑场上,窦娥完全认识到了官府的黑暗,因而发出了“血溅白练”“六月飞雪”“大旱三年”三桩誓愿,这是窦娥反抗的高潮。但作者对窦娥反抗性格的描写没有就此停止。在第四折中,作者写到窦天章官加两淮提刑肃政廉访使,窦娥通过自己鬼魂的活动,几次将自己的卷宗从最底下放到最上面,以引起窦天章的注意,不屈不挠,直到窦天章重新审理此案,为自己平反昭雪。此时的窦娥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一味相信命运的窦娥了。从剧本来看,她已经由原来的相信官府、逆来顺受的小女生发展成了一个认清了官府黑暗本质,敢于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反抗不公命运的女性。因而,第四折的“鬼戏”描写,在塑造窦娥形象上具有重要的作用。

二、寄托了人们反抗现实的美好愿望

《窦娥冤》中塑造的窦娥这个悲剧人物形象,不仅让读者看到了她震撼人心的悲剧命运,更多的是窦娥身上寄托着人们反抗现实的愿望。窦娥作为一个弱女子,从接受现实,顺从命运,到发出了临刑前的呐喊,并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最终使恶势力得到了惩罚,正义得到了伸张。

但作者也清醒地认识到,在那个黑暗无比的时代,人们要反抗社会,掌握自己的命运,那只能是个美好的愿望。关汉卿生活的元代初年,统治者采取高压的民族歧视和奴化政策,将全国人民分为四等,其中汉人身处最低等。并且将职业分为十等,读书人居第九等,仅高于乞丐。这对汉族的读书人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另外在元朝初年,科举制度废立无常,这等于就是关闭了文人仕进的唯一通道。因而像关汉卿这样的文人,对于社会的黑暗更有着一种切肤之痛,对现实的黑暗有深刻的认识。

【滚绣球】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命更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延寿。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舟。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剧本中设计窦天章进京赶考后,升任两淮肃政廉访使,专门负责地方的冤假错案,而且有先斩后奏之权,是有深意的。窦娥从她的遭遇来说是不幸的,但是在平反昭雪、大仇得报这方面却是幸运的,这正是因为他父亲手中的权力。所以窦天章听了窦娥的冤情后说:“有这等事,到来朝我与你做主。”这背后的潜台词是,如果不是审判者和被审判者之间的这层特殊关系,如果不是她父亲手中特有的权力,窦娥的冤情能否得以昭雪,是令人怀疑的。因而在上面所引的【滚绣球】这段唱词中,作者通过窦娥来表现自己对社会的认识,对现实的批判。面对这人间地狱般的社会,他们渴望改变现实,但又无能为力,只有借文学作品来宣泄内心的愤懑。《窦娥冤》中关于窦娥鬼魂的活动是虚无缥缈的,但这子虚乌有的“鬼戏”,正是作者对现实的清醒认识,作者意识到,在那个时代,反抗几乎是不可能的,因而只能将一腔美好的愿望寄托于那虚无的“鬼戏”了。

三、体现了作者的儒者悲思

关汉卿自称“浪子班头”,“偶倡优而不辞”,他在散曲【南吕·一枝花】中称:“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但他的很多作品都表露了其鲜明的儒家思想,他以杂剧作为表现自己情志的工具,通过作品来表现他对社会和民生疾苦的关注。作为封建时代的知识分子,关汉卿熟读儒家经典,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他的剧本中,常常把《尚书》《周易》等儒家经典中的句子信手拈来,加以运用。在《窦娥冤》第四折的“鬼戏”中,作者借窦天章之口,表现了他的儒者思想。窦天章来到楚州地面,寻访冤案,看到“一起犯人窦娥,将毒药致死公公”,“这药死公公的罪名,犯在十恶不赦,俺同姓之人也有不畏法度的”。当窦娥的鬼魂出现时,窦天章又斥责道:“你这小妮子,老夫为你啼哭得眼也花了,忧愁得头也白了,你地犯下十恶大罪,受了典刑……你是我的亲生女儿,老夫将你治不的,怎治他人?我当初将你嫁与他人呵,要你三从四德,今三从四德全无,地犯了十恶大罪。我窦家三辈无犯法之男,五世无再婚之女;到今日被你辱没祖宗世德,又连累我清名。”就其全部杂剧创作来看,关汉卿继承了儒家“仁者爱人”的思想,其作品更多表现的是他对民生疾苦的关注,对百姓命运的思考。如《单刀会》中,作者以天下三足鼎立为背景,以鲁肃向关羽讨还荆州为契机,刻画出了叱咤风云、为了天下苍生而不顾个人安危的关羽形象。关汉卿通过艺术虚构,反映了在元代社会巨变、百姓流荡的情况下,人们对能救民众于水火的像关羽这样的英豪的向往。此外,他的爱情风月剧则塑造了一系列通过聪明才智而使自己获得解救的小人物形象,以此来展露作者对民众命运的关注。

《窦娥冤》中的“鬼戏”,正是作者这种儒者悲思的很好体现,关汉卿愤怒的是那个黑白颠倒、错勘贤愚、草菅人命的社会。“我不肯顺他人,倒着我赴法场;我不肯辱祖上,倒把我残生坏。”一切都按封建社会的要求来行事的窦娥,最后也不得善终,被处以极刑。在那个人命如蝼蚁,生命被无情践踏的时代,作者一方面表现了人物的悲剧命运,另一方面也展现了人们不甘心被蹂躏,决意反抗的精神。这种种体现在剧本中,流露出了关汉卿作为一名儒者的悲思。

四、解决了剧本中设置的悬念

善于设置悬念,是关汉卿剧作的一个重要特点。悬念,是通过对剧情做悬而未决和结局难料的安排,以引起观众急欲知其结果的迫切期待心理的一种编剧技巧。在西方编剧理论中,最早提出设计悬念的是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在中国戏曲理论著作中,虽无“悬念”一词,但关于悬念的内涵表述却很常见,所谓的“结扣子”“卖关子”,以及李渔在《闲情偶寄》词曲部格局一章中提出的有关“收煞”的要求:“暂摄情形,略收锣鼓……令人揣摩下文,不知此事如何结果”,其内涵与悬念基本相似。窦天章是作者设计的具有悬念性质的人物,他最早出现在剧本开头的楔子里,他“自幼习儒业,饱有文章;争奈时运不通,功名未遂”,又一贫如洗,只好将七岁的端云送与蔡婆做童养媳,换得盘缠进京赶考。但自此之后,一直到剧本的第四折,窦天章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可以说是作者为剧情的发展特意设计的一个悬念。

悬念是故事情节发展的指路标,能让观众产生并保持注意力,将精力集中到人物的命运上来。《窦娥冤》从第一折开始,叙述了窦娥在以张驴儿父子为代表的恶势力的逼迫下,一步步走向悲剧的深渊,在这期间,窦娥遭受了种种的冤屈,以致最后被押赴刑场,明正典刑。这就使得观众不得不想到一个人,那就是窦天章。因为人在遭受冤屈的时候,最先会想到的就是自己的亲人,而此时的窦娥,唯一的亲人就是她的父亲。因而,此时观众头脑里会闪现一个念头:窦天章进京赶考,结果如何?他将会以一种怎样的身份出现?剧本所设置的这些悬念,都必须得到解决,因而关汉卿在第四折中,让窦天章在离别窦娥十六年后上场:“老夫自到京师,一举及第,官拜参知政事……加老夫两淮提刑肃政廉访使之职。”至此,前面的悬念都得到了解决。

对于关汉卿在《窦娥冤》中的“鬼戏”描写,有论者认为是由于作者认识的局限性,没有把斗争的希望寄托在正面斗争上,而是寄托于虚无的鬼魂活动。笔者认为在这一点上没有必要苛求作者。也正是这虚无的“鬼戏”,才更能体现出当时弱小民众反抗社会的艰难,才更能体现作者对民众命运的关注。也正是如此,关汉卿的《窦娥冤》才更具有深刻的社会意义,这正是作品的价值所在。

[1]王学奇.元曲选校注[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

[2]赵建坤.关汉卿研究学术史[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

[3]徐心悦.简析中国古代“鬼戏”的功能与结构[M].戏剧文学,2011(11).

作者:彭小庐,文学硕士,南昌师范学院中文系讲师,主要从事古代文学研究。

编辑: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

南昌师范学院重点学科项目:NSXK2014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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