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词汇化探析

2015-02-13 09:55崔新颖王玲玲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双音组块语素

崔新颖,王玲玲

(1.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5;2. 北京行政学院 学报编辑部,北京 100044)

“妻子”词汇化探析

崔新颖1,王玲玲2

(1.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100875;2. 北京行政学院 学报编辑部,北京100044)

“妻子”是现代汉语的常见词,它由短语发展演变而来。以语料为支撑,勾勒了“妻子”的词汇化历程,分析了发生词汇化的三个动因,即语素义的脱落、双音步的推动、心理组块的强化,并探讨了词汇化之后的相关问题。

“妻子”;词汇化;动因;语素义;心理模块

“妻子”在现代汉语里是指男人的配偶,在文言文里则是一个短语,意思为“妻子和儿女”。也就是说,“妻子”一词在语言的发展演变过程中,经历了古今语义的发展变化,并完成了由一个短语到词的身份的改变。其实,在汉语词汇发展史上,像“妻子”这样的双音短语变成双音节词的有很多。从短语演变为词,这是汉语双音词的主要来源[1,p40]。这种原来非词的语言形式在历时发展过程中演变为词的过程,语言学界称之为词汇化。

一、“妻子”的词汇化历程

“妻子”在古汉语中是一个短语,由单音节词“妻”和“子”组成,表达“妻子和儿女”之意,短语意义是词的意义的简单相加,这是判断为短语的方法之一。

(一) “妻”词汇意义考察

“妻”在古代汉语中有两个词性,都为单义词,一是名词,意为妻子,旧指男子的嫡配[2,p1180],例如:

(1)齐侯之子,卫侯之妻。(《诗经·卫风·硕人》)

(2)齐人有一妻一妾者,其良人出,则必魇酒肉而后反。(《孟子·离娄章句下》)

二是动词,意思是嫁给[2],例如:

(3)可妻也,虽在缧泄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论语·公冶长》)

(4)秦穆公有女弄玉,善吹箫,公以弄玉妻之。(《太平广记》)

(二)“子”词汇意义考察

“子”在古汉语中有多个意义与用法,分列如下:

1. 孩子:兼指儿子和女儿

(1)有子七人,母氏劳苦。(《诗经·邶风·凯风》)(2)鬼侯有子而好。(《战国策·鲁仲连不帝秦》)

2. 对男子的尊称

(3)非我愆期,子无良媒。(《诗经·卫风·氓》)

(4)诸子书或反经术,非圣人。(《汉书·东平思王刘宇传》)

3. 植物的籽实或动物的卵

(5)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后汉书·班超传》)

(6)树在路边而多子,此必苦李。(《世说新语·雅量》)

4. 小而圆的东西

(7)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赵师秀《约客》)

5. 词尾

(8)插五色通草苏朵子,披浅黄丛罗衫,把云母小扇子。(马缟《中华古今注》卷中)

当然,“子”还有其他意义,比如指“金钱的利息”“诸子百家的著作”“五等爵位中的第四等”“十二地支的第一位”和“姓”等[2,p2068]。

(三)“妻”和“子”连接使用1.“妻”和“子”连用,为短语

(1)佑问长有妻子乎?对曰:有妻未有子也。(《后汉书·吴佑传》)

(2)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妻”和“子”连用,从上古至中古皆为短语,是“妻”的名词意义和“子”的基本义“孩子”的连接使用,意思为“妻子和儿女”。

2.“妻”和“子”连用,为词

到了唐代,我们发现“妻子”意义开始偏指“妻”,而没有了“子”的意义,例如:

(1)张令见妻所说,喜悦自胜,遂与妻同礼谢净能,启言:尊师救得妻子再活,恩重岳山,未委将何酬答。(《敦煌变文》)

(2)兼所有国城妻子,象马七珍等,施与一切众生。(《敦煌变文》)

《敦煌变文》里“妻子”共出现5例,无一例外都是以词的身份出现的,这说明在唐代口语中“妻子”已经完成了词汇化的过程。

在宋明话本和拟话本中,“妻子”作为词的身份也没有任何疑义,例如:

(3)那王汴素与君瑞不合,忙答道:“小娘子,你是他妻子,缘何不随他同去?”(《京本通俗小说·包公案》)

(4)你若说得明白,念你妻子乳哺之恩,免你本身一刀。(《警世通言·第十一卷苏知县罗衫再合》)

现代汉语中“妻子”作为词,其意思和用法与近代汉语一脉相承。

但是通过考察宋代的作品,发现“妻子”也有作为短语使用的,例如:

(5)初起便弃妻子留住,就初平学。(《太平广记·神仙女仙卷》)

(6)妻子延年,咸享无极。(《太平广记·神仙女仙卷》)

例(5)和例(6),通过上下文分析,皆为“妻和子”之意,身份还是短语。一直到近现代,在文言色彩浓重的书面表达中,“妻子”仍然在一定层面上沿袭着旧有的短语表达方式。

二、“妻子”词汇化的动因

词汇化是一种历时演变过程,非词形式的类型不同,在演变过程中受制的条件也不尽相同。“妻子”这一双音短语的词汇化,笔者认为有以下方面的原因:

1. 语素义的脱落

“妻子”从表达“妻子和儿女”的联合短语到偏指“妻子”的合成词,在词汇化的过程中,很明显伴随着“子”的意义的脱落,使得整个结构和语义发生改变。改变的结果是只突显了“妻”的意义,成为了一个偏指性的复合词。现代汉语中这类复合词数量不少,如“国家、质量、窗户、人物、忘记、动静、干净、好歹”等[3]。这类词无论原来是名词性的联合短语,还是动词性的联合短语,还是形容词性的联合短语,在词汇化过程中,都是一个语素起主要作用,并表达意义,另一个语素在构词上起附加、陪衬作用,而语素义完全脱落,这类词就是人们通常说的偏义复词。一个结构中,原来两个成分地位相等,意义相加。而如今,地位出现了主次,其中一个成分意义出现了脱落,从而使得整个结构不能不发生改变。由短语到词,语义上发生一定的改变,部分语素义弱化和脱落,或发生隐喻或转喻是词汇化发生的基本条件之一。

2. 双音步的推动

汉语词汇总的发展趋势是由单音节变为双音节,这种趋势在近代汉语时期尤为明显[4]。“妻子”这一形式在词汇化过程中,在近代汉语里曾多次出现“妻”与“妻子”同时使用的情况,例如:

(1)怨憎苦者:人生在世,贪欲在心,见他有妻,便欲求妻。既得妻子,不经三二年间,便即生男种女。(《敦煌变文》)

(2)我妻何德尊者避之。(《景德传灯录》)

(3)大通二年唱卖妻子获钱五万以营法会。(《景德传灯录》)

为什么以上诸例中“妻”与“妻子”可以作为同义词使用,甚至同时出现在一个段落中呢?从词汇新陈代谢的角度给出解释:作为已经成词的“妻子”和单音节词“妻”还没有完成接力任务。“妻”单独出现时与之相邻的是一个单音节词,而“妻子”出现时与之相邻的是一个双音节词。这正体现了汉语发展过程中的双音复合现象。韵律构词法认为,双音步是汉语最小的、最基本的标准音步,双音步正好构成一个标准的韵律词,而复合词是在韵律词的基础上实现的[5]。正是因为双音步的内在需求,推动了词语的变单为双,形成了双音节的韵律词。可以认为,“妻子”作为一个标准的双音节韵律词正是在双音步的内在推动下完成了最后的词汇化。

3. 心理组块的强化

组块的心理认知过程,是心理学家研究认知问题时的一个重要发现。人们对熟悉的事物往往忽略其细节,倾向于把它形成一个模块困绑在一起记忆。这种解释有认知上的合理性。某些成分经常一同出现,由此被人们作为一个组块摄入大脑,这样的结果便是人们从心理上将其认同为一个整体,从此不再分开[1,p44-48]。在使用时,人们会自然而然地连类而及,久而久之,这些成分的组合便成为一个不可切分的整体。

“妻子”作为一个常见的短语,人们经常使用便会形成一个连类而及的组块,提及“妻”的时候,受固化表达的影响和双音韵律的内在制约,“子”便同“妻”一起出现。类似的例子,如上文提到的“国家”“窗户”“动静”“缓急”“好歹”等。这些组块的高频使用,是认知心理不断强化的过程,结果是作为词的身份得到了巩固,最终完成了词汇化。

三、与“妻子”词汇化相关的问题

(一)“妻子”短语义的表达方式

“妻子”演变为词,那么原来的短语意义该怎样表达呢?这也是词汇化过程中要关注的一个问题。

汉语同义表达方式很多。“妻子”除了这一短语之外,还有短语“妻孥”“妇子”与之同时使用。相对而言,“妻孥”和“妇子”的使用频率要低一些,如“妻孥”“妇子”的使用:

(1)宜尔室家,乐尔妻孥。(《诗·小雅·常棣》)

(2)妻孥怪我在,惊定还拭泪。(杜甫《羌村》)

(3)同我妇子,饁彼南亩,田畯至喜。(《诗·豳风·七月》)

(4)妇子夜号呼,西南漫为壑。(王安石《白日不照物》)

在后期的发展过程中,“妻孥”作为短语一直使用,书面语色彩浓重,而“妇子”在发展过程中,逐渐让位于新的短语组合形式“妻子儿女”。

此外,随着“妻子”的词汇化,又产生了新的双音短语表达形式,如:“妻儿”“妻女”“妻小”,来表达“妻子”的短语义。如:

(5)其死苦者:四大欲将归灭,魂魄逐风摧,兄弟长辞,耶娘永隔,妻儿男女,无由再会。(《敦煌变文》)

(6)每日将身赴会筵,家家妻女作周旋。(《敦煌变文》)

(7)遂乃扯定大郎道:“我妻儿如何被你带在这里?”

(《京本通俗小说·包公案》)

(8)“梁山泊亦有用他处,可唤此人带引妻小,一同上山。”(《水浒传》)

由此发现:语言作为一个系统,语言内部某一表达形式的改变,必然会对其它形式产生影响。短语形式演变为词,短语意义要求有新的表达方式产生,二者在某种程度上,互为条件,体现语言达意的自调节功能。

(二)“子”的意义的语法化

上文提到“妻子”词汇化的顺利完成和“子”意义的脱落有一定的关系,作为一个偏指意义的合成词,之所以会有人把它看成是派生词,和“子”在发展过程中经历的语法化有直接关系。上面我们介绍了“子”的词汇意义,多个义项之间有直接和间接的引申关系,其中一条引申脉络是:由基本义“孩子”引申为“植物的籽实或动物的卵”,再由事物之间的相似性引申为“小而圆的东西”,继而以带有“小称”的“词尾”参与构词,最后成了类词缀或词缀。在这一发展过程中,“子”由一个意义实在的词发展演变为一个没有实在意义、只参与构词的语法成分,这一过程或现象,人们称之为语法化。通过对“妻子”词汇化历程的梳理和“子”语法化的介绍,我们明白,“妻子”中的“子”与作为词缀经历了语法化的“子”,没有功能上的相似,也没有意义上的关联。因此,我们认为“妻子”不是加缀式合成词[6],而是偏指复合词。

[1] 董秀芳.词汇化:汉语双音词的衍生和发展[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02.

[2] 《古代汉语词典》编写组.古代汉语词典[Z].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3] 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1: 259.

[4] 蒋绍愚.近代汉语研究概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296.

[5] 冯胜利.汉语的韵律,词法与句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5:2-6

[6] 袁友芬.从“妻子”的词汇化看加缀式合成词[J].文学界(理论版),2010(10):113,133.

(责任编辑、校对:任翠香)

A Study on the Lexicalization of “Wife”

CUI Xin-ying1, WANG Ling-ling2
(1.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China; 2. The Editorial Department of Journal, Beijing Administrative College, Beijing 100044, China)

“Wife” is a common word in modern Chinese. It evolved from a phrase. The process of the lexicalization of “wife” is analyzed based on corpus. And the motivations are analyzed from three perspectives: the abscission of the morpheme meaning, the promotion of double foot, the reinforcement of psychological chunking. And the problems after the lexicalization of “wife” are also analyzed.

“wife”; lexicalization; motivation; morpheme meaning; psychological module

H031

A

1009-9115(2015)03-0026-03

10.3969/j.issn.1009-9115.2015.03.007

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2013BYY003)

2014-12-05

崔新颖(1977-),女,河北唐山人,博士研究生,讲师,研究方向为现代汉语的发展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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