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标记“X了”的逆向应对功能探讨

2015-02-27 05:46陈彦坤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语料逆向言语

孙 莉,陈彦坤

(哈尔滨金融学院 基础教研部,黑龙江 哈尔滨 150030)

话语标记“X了”的逆向应对功能探讨

孙 莉,陈彦坤

(哈尔滨金融学院 基础教研部,黑龙江 哈尔滨 150030)

“得了”“算了”“行了”“好了”(统称“X了”)是汉语口语中常出现的表达形式。根据学界对话语标记特征的普遍认识,“X了”已经具备了话语标记功能。从言语行为的角度说,“X了”在交际中主要实施劝阻、否定、让步三类言语行为,在交际中具有逆向应对功能,其逆向应对倾向可以从语义、语用两个层面作出解释,这是话语标记类型研究上的一次努力与尝试。

话语标记;“X了”;逆向应对

话语标记是言语表达层面的问题。由于结构上的独立性和语义的虚化,它们并不影响话语句法的合法性以及语义的完整性,但话语标记在言语交际中的功能是不容忽视的。从言语行为的角度说,它们实施了一定的言外行为。一般而言,一个话语标记往往可以实施多个言外行为,一个言外行为也可以通过多个话语标记来实现。以往的研究更多地关注前者;而后者,即从言语行为角度划分出来的话语标记的类并没有引起应有的重视。我们认为,可以实施同一言外行为的多个话语标记在形式上是可以寻求到相似之处的,言外行为的实施也是可以通过形式得到某种解释的。因此,话语标记的类型研究显得尤为重要。从言语行为的角度进行话语标记的类型研究,是本文研究的指导思想。

本文主要考察现代汉语口语中的四个话语标记──“得了”“算了”“行了”“好了”。鉴于这四者在形式上的共同点,我们将其统称为“X了”。

一、作为话语标记的“X了”

根据句法位置、功能以及“了”的性质,我们将现代汉语共时平面下的“X了”分为以下几组:

(1)a家珍得了没力气的病,起先我还以为她是年纪大了,才这样的。(余华《活着》)

b打完后,算了一下成绩,全体平均是二十三环,有两个神枪手,三枪都打着红心。(赵树理《李家庄的变迁》)

c我说一句,杜梅点一下头,无比诚恳地望着我:“我错了,全我错了,行了吧?”(王朔《过把瘾就死》)

d吴双说:病好了没有?(池莉《让梦穿越你的心》)

(2)a那阵儿屋里他也好归置,就拿笤帚一扫就得了。(梁国柱《北京话口语》)

b不过既然打过了,又取得了胜利,也就算了。(刘震云《故乡天下黄花》)

c你只要对指导员说一说就行了。(石言《秋雪湖之恋》)

d我甚至想道,假如我是她就好了。(王小波《未来世界》)

(3)a得了,能吃了。 b行了,不用再改了。 c好了,推走吧。

例(1)(2)(3)中的“X了”实际上是“X+了”的句法组合。例(1)中,“X了”在句子或小句中充当谓语或谓语中心。“得了”“算了”能带宾语,具有明显的动作意义,“了”是典型的体标记。例(2)中,“X了”同样在句子或小句中充当谓语;但与(1)不同的是,这组“X了”一般位于句末。“得了”“算了”不能带宾语,动作义弱而动态性强;“行了”“好了”表示状态的变化。董秀芳指出,这种位于句末的“了”兼有体标记和语气词两种性质[1]。例(3)中“,X了”单独构成一个小句,这在表现形式上与话语标记“X了”相同,但这组“X了”不能被视作话语标记,主要原因在于:这组“X了”可以作为问句的答语,如(3a)“饭做得了吗?”(3b)“这样行了吗?”(3c)“车修好了吗?”表示由“未得”到“得”、“不行”到“行”、“不好”到“好”的状态的改变,而话语标记“X了”是不能单独用作答语的。

(4)a剪刀、大头针、丝线、塑料袋……显微镜咱们买不起,买两个放大镜得了。(中杰英《罗浮山血泪祭》)

b你那么喜欢他,就收他做儿子算了。(余华《在细雨中呼喊》)

c我没态可表,就当我不知道这事行了。(刘醒龙《凤凰琴》)

d爸,您放心好了,也该睡觉啦……(陈建功《皇城根》)

例(4)中的“X了”是一个语气助词,附着性强,置于句末,无概念意义,其功能主要是表达说话人的主观态度,“了”是词内成分。

(5)a得了,爸,平时这地方老让你和我妈占着,我没机会啊。(皮皮《比如女人》)

b算了,你不打给我,我也不打给你!(吴强《红日》)

c行了,行了……你别干这个……干这个伤身子骨,你还是好好地念你的书吧。(张贤亮《绿化树》)

d好了,不要谈我的事了,谈谈你自己吧。(白帆《女大学生综合症》)

(6)a这老头子啊,准是和斑虎找到吃物了,他们在外边起伙了,得了,咱们先开饭了。(张炜《柏慧》)

b眼瞅着……算了,先不说这事了。(谈歌《大厂》)

c根本就不该要嘛!行了,回头扔了就算了。(《我爱我家》)

d就冲你管我叫大爷,就什么都没想起来。好了,七十年代就先谈到这儿,明天我直接就把你带入八十年代。(《我爱我家》)

(7)a 女孩不停地哭。 男孩:别哭了,得了。

b 甲:你说有他这么办事的吗,气死我了。 乙:别和他一般见识了,算了。

c 傅老:要硬着头皮顶住,一定要…… 和平:哎,爸爸爸,行了,行了……(扶下老傅)(《我爱我家》)

d妻子:……我觉得妈妈你也太不尊重我了,怎么能趁我不在的时候扔了我的药呢。 丈夫:不要再说了,好了。(电视剧《可爱的你》)

例(5)(6)(7)中的“X了”与前四组明显不同,具有如下特点:第一,频繁出现在口语会话中。第二,形式比较自由,体现在三个方面:语音上,与前后语言单位之间有较明显的语音停顿;句法上,不与其前后的语言单位构成更大的语言单位,“X了”的有无不影响原句法结构的合法性;位置灵活,既可以出现在话轮开端,也可以出现在话轮中间和末尾。第三,“X了”概念意义已经虚化,将它们去掉,话语的语义内容不发生任何改变。第四,“X了”能够实施一定的言语行为,其功能主要体现在语用层面。

根据Schiffrin提出并得到普遍认可的话语标记的确定标准[2],我们可以断定,例(5)(6)(7)中的“X了”已经具备了成为话语标记的条件,因此,我们把它归入话语标记一类。下文提到的“X了”如无特别强调,则专指这一类作为话语标记的“X了”。

二、逆向应对的界定

(一)应对

言语交际具有动态性,这种动态性主要体现在说话人、听话人①等交际主体之间的互动方面。在一般情况下,交际活动都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交际主体参与。一次成功的交际,其实施与推进离不开交际主体之间的互动。Grice在阐述合作原则时指出:“我们的谈话通常不是由一串互不相关的话语组成的,否则就会不合情理”[3]。这也就是说,每一个交际主体都要在明确自己交际意图和认知倾向的同时对他人的言行作出回应,否则交际将难以进行下去。当然,在交际过程中,交际主体自身的交际意图和认知也有可能会不断地进行调整和修正,甚至与最初的意图和认知相悖。我们将说话人对前述言语行为或非言语行为(如动作、表情等)作出回应的行为称为应对。应对可以分为言语应对和非言语应对(如以动作或表情来作出回应),本文中所提到的应对主要是指言语应对。“两个谈话者各说一次话所构成的对子”[4]称为相邻对,两次说话按先后顺序分别为相邻对的第一部分和相邻对的第二部分。毫无疑问,应对属于第二部分。

(二)逆向应对

Grice认为,言语交际是有方向性的。据此,我们将言语应对进一步区分为顺向应对和逆向应对两类。言语交际过程中,交际主体总是在不断地经历着说话人、听话人角色的转换。说话人总是怀有这样的期待:自己的命令、建议能被他人执行或采纳,自己的请求或给予能为他人所接受,自己的观点得到他人的认同,自己开启的话题得以延续……总之,希望自己的言语行为能够发挥最大的言语效力,交际进程能沿着自己预期的方向进行。但在实际的交际中,人们的这种预期并不总是能够被满足,这主要是因为听话人与说话人在交际意图和认知倾向上可能存在差异。在听话人与说话人交际意图相符、认知倾向一致的情况下,听话人一般会顺应说话人所预期的交际方向,当其转换为新一话轮的说话人时,一般会对前述言语行为或非言语行为发出认同、赞赏、接受、执行、确认、肯定、延续话题等言语行为,我们称为“顺向应对”;在二者交际意图相悖、认知倾向不一致的情况下,听话人一般不会顺应说话人所预期的交际方向,当其转换为新一话轮的说话人时,一般会发出批评、指责、反驳、拒绝、制止、劝阻、否认、否定、转换话题等言语行为,称为“逆向应对”。 从会话结构的角度看,“一个相邻对的第一部分的产生必然会形成某种期待,需要得到满足”[4],根据相邻对的第二部分是否能够满足第一部分的期待,Levinson将第二部分分为“期待的第二部分”和“不期待的第二部分”两类。从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出,逆向应对是“不期待的第二部分”。由于不被期待,逆向应对往往给对方的面子造成威胁,是一种威胁面子的言语行为。其威胁程度可以通过一些语用策略来改变,主要有两种情况:威胁程度减弱和威胁程度加强。减弱面子威胁程度,符合人们在人际交往中寻求合作与尽量礼貌的原则。但是,在一些交际过程中,交际主体反而要突出冲突,强化个人意图,加强面子威胁程度。话语标记即是交际主体在减弱或加强面子威胁程度时常用的语用策略。

三、“X了”功能的倾向性

(一)“X了”的使用模式

根据我们所搜集的语料②,“X了”可以出现在三种会话模式中:

① A:Z/Y1② A:Z/Y1③ A:Z/Y1

B:X了,Y3B:Y2,X了 B:Y2,X了,Y3

其中,Y1代表他人的言语行为,Y2 、Y3代表当前说话人(“X了”的使用者)的言语行为。Y2位于“X了”之前,Y3位于“X了”之后,Z代表他人的非言语行为。模式①中,话语标记处于话轮开端,如例(8)(9);模式②中,话语标记处于话轮末尾,如例(7);模式③中,话语标记处于话轮中间,如例(10)(11)。

(8)志国:行了,和平,折腾一天了,早点儿休息,让大家也都睡吧! 和平:不!还是都送送我吧!我一会儿就走——现在几点了?(《我爱我家》)

(9)和平:……人苏苏他爸对你不错啊。 圆圆:算了吧,一破录音机就想换我妈,甭想!(《我爱我家》)

(10)司马灵:这个人挺有意思是不是? 阮琳:哪个,你说的是谁?谁挺有意思? 司马灵:那个来自人民的家伙。得了,别假装漫不经心了,你看他看得眼睛快直起来了。(王朔《痴人》)

(11)傅老:志新就在客厅搭床,小凡今天就回学校去了。 老和:不好不好,依我说啊,就在和平那屋挤挤,让志国搬出来跟志新他们哥俩住一屋,小凡姑娘要是回来呢,也能在客厅搭床,得了,大伙依我这主意,赶快准备吧啊!(《我爱我家》)

我们对现有语料中的366例话语标记“X了”进行了统计,“得了”“算了”“行了”“好了”在各会话模式中的分布情况如下:

表1 “X了”在各会话模式中的分布情况

在实际的考察中我们发现,“X了”虽然不具有概念意义,但它具有一定的话语指向性——它总是指向言语交际中的某个信息。模式①中,“X了”承接非言语行为Z或言语行为Y1,并对其作出回应。也就是说,“X了”指向Z/Y1,如例(8)中“行了”针对的是和平“折腾了一天”的行为,例(9)中“算了吧”是针对上一话轮的话语内容。模式②中,“X了”承接言语行为Y2。但就我们所掌握的语料来看,它并不指向Y2,而是指向Z/Y1,如例(7a)中“得了”是对女孩哭泣这一行为的回应,例(7b)(7c)(7d)中“算了”“行了”“好了”都是对上一话轮说话人言语行为的回应。模式③中,“X了”的话语指向比较复杂,我们将其分为A、B两类。A类指向Z/Y1, 如例(10);B类指向Y2,如例(11)。“X了”的这两种指向性在模式③中出现的频率见表2。

表2 模式③中“X了”的指向性

值得一提的是,在模式③中,当“X了”指向Z/Y1时,Y2通常为称呼语、感叹语,如例(12)(13)。像例(10)这样,Y2能够表达一个完整命题的比较少见。

(12)金山:可我没想到你嫂子跟我离婚呢,你说这娘们儿…… 王老板:金山,算了,不要跟我谈女人,喝一个。(《东北一家人》)

(13)志新:要说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曾经为我铺过床,不敢想象!应该是我给你铺床。 莉达:(笑)哎呀得了,咱们呀,还是自己铺自己的吧,要不然传出去,那可说不大清楚。(《我爱我家》)

结合上文对“应对”的界定,我们认为在以上三种使用模式中,指向Z/Y1的“X了”具有应对功能;而指向Y2的“X了”,由于不涉及交际主体之间的互动,只是当前说话人对自己话语的衔接或自己言语行为的转换,因此不属于应对功能,我们称之为衔接功能。需要说明的是,Y1并不仅指前一话轮所实施的言语行为,有时一个言语行为是通过几个话轮来实施的。以上只是为了表述方便,假设了只有A、B两个人参与的交际,仅选取了一个相邻对。

综上,作为话语标记,“X了”主要有两种功能:应对和衔接。承担应对功能的“X了”在话轮中有三种位置:话轮开端、话轮中间、话轮末尾。“X了”既可以对言语行为(Y1)作出应对,也可以对非言语行为(Z)作出应对;承担衔接功能的“X了”一般位于话轮中间,如例(11)。这说明,“X了”的应对功能与其出现位置没有直接关联,而衔接功能与出现位置密切相关。模式③实际上是应对、衔接两种功能共用一种形式的重合形式,A类为应对,B类为衔接。根据表1和表2的数据,我们计算出“X了”的应对、衔接功能各占的百分比,得到表3。从此表中不难看出,“X了”的应对功能较之衔接功能更加典型。本文仅研究表示应对的“X了”,表示衔接的“X了”即模式③中的B类不在本文研究范围之内。

表3 “X了”各功能所占百分比

(二)“X了”的逆向应对倾向

我们对现有语料中“X了”的应对功能进行了分析和统计,发现“X了”的应对功能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劝阻性应对,如例(14);否定性应对,如例(15);让步性应对,如例(16)。此外,“得了”还具有认同性应对功能,如例(17)。

(14)冯小刚:我不同意你这把我当天才的观点。其实我就是一个鸡蛋,要没你们这帮人的热乎劲儿,我的小鸡也孵不出来。

马青:可您得先有鸡蛋呵。您要是块石头,我们就是把您捂烫了,也最多浇上盆水洗桑拿。

于观:行了行了。各位,呆会儿会散了,我们专门留出时间让大家和冯老师切磋,现在先听理论报告。(王朔《你不是一个俗人》)

(15)甲:你怎么来了? 乙:来看看你。 甲:得了,准是有事。我们这儿各种鞭刃鞭酒全部脱销。(王朔《玩的就是心跳》)

(16)甲:你今天真是不应该当着他的面说那些话。 乙:好了好了,就算我说错话了。

(17)富贵:炸不到人也得炸,把他队伍炸乱了,仗就好打了。你多找几个炮手放炮,当练手了。 老卢:得了,就这么办吧。

认同是交际双方在认知倾向一致的前提下发生的,劝阻和否定都是在交际双方交际意图、认知倾向不一致的前提下发生的,根据我们对顺向应对及逆向应对的界定,认同属于顺向应对范畴,而劝阻和否定则属于逆向应对范畴。这里要特别提出的是让步。当交际主体由于观点、意见、做法不一致而发生冲突时,其中一方被迫放弃自己原来的观点、意见、做法,对另一方表示消极的认同,这种行为称为“让步”。表面看来,让步是一方顺应了另一方的交际方向,应归入顺向应对范畴;但从认知角度看,让步的一方其实并未在认知倾向上与另一方取得一致,交际主体是想通过让步起到阻止、拦截对方言语行为或非言语行为的作用,其交际意图是为了避免或结束冲突、制止对方的言语行为或非言语行为继续发生效力,因此让步也是属于逆向应对范畴的。

我们对“X了”认同、劝阻、否定、让步功能的出现频率作了统计,得到表4。由表可知,“X了”表示认同性应对的频率极低,这说明“X了”的顺向应对功能非常弱,它们具有实现逆向应对功能的倾向,因此我们将它们命名为逆向应对类话语标记。

表4 “X了”劝阻、否定、让步功能的出现频率

四、“X了”逆向应对倾向释因

为什么“X了”会体现出如此鲜明的逆向应对倾向呢?我们从语义、语用两个角度尝试作出解释。

(一)逆向应对倾向的语义解释③

话语标记仅具有语境意义而无概念意义,不构成话语的命题内容。语境意义实质上是一种语用层面的意义,但这并不代表话语标记与语义层面无关。正如吴福祥所指出的,“话语标记来源于表达概念意义的词汇成分或词汇序列”[5]。话语标记由意义实在的语言单位虚化而来,它的功能和原来的意义之间必定存在某种关联,虚化前的语义特征必定会对话语标记功能的形成产生一定的影响,这一点在已有的研究中已经得到了证明④。

演变为话语标记之前的“得了”“算了”“行了”“好了”在语义上有一些共同点,它们所具有的语义特征可以描写为[+动态][+主观][+适量],下面分别进行分析。

[+动态]。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6],“得”有“完成”义,“算”有“作罢、不再计较”义,“行”有“可以”义,“好”有“完成、完善”义,这些概念意义本身就体现出了一定的动态性。在具体语境中,“X了”表明情况发生了变化,如(3a)饭菜由未做熟到做熟了,(2b)由计较到不计较,(3b)由需要改动到不需要改动,(3c)由未修好到修好了。“X了”体现了一个动态的过程,确切地说,是由未完成到完成的过程。

[+主观][+适量]。这是就动态过程的结果而言的。大多数情况下,“X了”所表示的“完成”这一结果并不是客观的,而是说话人主观认为动作行为进行到这里就可以了,状态发展到这个阶段是适当的,如(2a)(2c)(2d)。这个语义特征中隐含着说话人的言外之力:既然认为“到这里可以了”,那么动作行为或者状态便不需要再进行或发展下去;如果动作行为或者状态有再进行或发展下去的趋势,说话人便认为是不适当的,是要加以制止的。语用推理使这种隐含在语义中的言外之力逐渐明确化,最终便形成、也只能形成阻止对方言语行为发生效力的逆向应对功能。

另外,我们还可以通过类似语言形式的平行比较来进一步说明语义特征对话语标记功能的影响。“对了”“完了”与“得了”“算了”“行了”“好了”在语言形式上有相似之处,并且“完”具有“完成”义,与“得了”等意义相近,“对”可以表示评价,这与“行”“好”相似,但是高增霞、李宗江、刘焱认为,“对了”和“完了”并不具有实现逆向应对功能的倾向[7-9]。我们认为,这可以从语义特征方面得到解释。虽然“完”具有“完成”义,“完了”可以体现动作行为由未完成到完成的过程,但“完成”这一结果是客观的,不带有说话人的主观倾向;“对了”是说话人作出的主观评价,具有主观义,但这种评价是静态的。概括地说,“完了”具有[+动态][-主观][-适量]语义特征;“对了”具有[-动态][+主观][+适量]语义特征。这说明,[+动态][+主观][+适量]这三个语义特征在“X了”由实义单位虚化为话语标记的过程中是共同起作用的。

(二)逆向应对倾向的语用解释

研究话语标记,不能忽视话语标记所出现的语境。语境,尤其是语言语境,对话语标记的功能有很强的制约作用,话语标记的功能往往是在语境中得以确认的。“X了”之所以具有逆向应对倾向,可以从语境角度得到解释。

一般认为,语言语境是口语中的前言后语、书面语中的上下句或上下段。话语标记的语言语境即其前述话语和后续话语,如例(18)中划线部分以外的所有内容都是话语标记“你算了吧”的语言语境,但是这些内容并不都对话语标记的功能具有直接影响。我们认为,与话语标记“X了”最密切相关的语言语境包括两个部分:一是“X了”的引发语,一般是“X了”前一话轮的话语;二是与“X了”处于同一话轮的话语。相对于引发语,我们将这部分称为应对语,如例(18)中(A)为引发语,(B)为应对语。这样,“X了”所出现的语言语境可以用“引发语——应对语”这样一个模式来表示。由于应对语和话语标记处于同一话轮,因此应对语的类型对话语标记功能的影响最为直接和重要。这里所说的应对语的类型,主要指的是言语行为类型。我们考察了现有语料,归纳出应对语的类型主要有以下三种:其一,表示劝阻、制止,如例(19)中“别卖你那几句英语了”是对对方使用英语这一言语行为的劝阻;例(20)“苹果一切两半……”是提出一个解决办法,以阻止另两方的争吵。其二,表示否认、否定,如例(18),单纯地看“你爸呀,纯属老糊涂了”只是说话人陈述个人观点,但实际上它是对引发语“老同志嘛,工作需要嘛”的否定,实施了否定这一言语行为。其三,表示让步,如例(21)中“我不跟你耍这个小孩子脾气,就算我们家不想要了”是说话人对对方的妥协和让步。根据我们对逆向应对的界定,这三类应对语均属于逆向应对范畴,它们和引发语所构成的语言语境是一个逆向应对语境。话语标记是标示话语特征的,它必定要顺应语言语境的特点,“X了”频繁地出现在逆向应对语境中,因此会体现出鲜明的逆向应对倾向。

(18)圆圆:姑姑,你说大人为什么都这么愿意上班啊? 小凡:啊也不是所有的大人都愿意上班,比如你二叔,在家闲了三年他都不着急。 志新:谁闲着了?我挂着两个单位,兼着三个公司的副总经理,我比谁不忙呀! 小凡:啊呸,你忙!咱爸他们单位,已经好几次想把爸的办公桌从局长室请出去啦! 和平:(对志国)可你爸也是,反正也退了,挨家享两天清福不好吗!何必每星期还大老远的跑到局里去“顾问”两次,害得人家车接车送的,给国家省点儿气油好不好? 志国:(A)老同志嘛,工作需要嘛! 和平:你算了吧!(B)你爸呀,纯属老糊涂了! 志新:还不光是老……(发现傅老)那是他们别人,咱爸可是越老越明白! 小凡:根本不可能……(发现傅老)那是绝对没错儿!我就同意二哥这观点! 志国:我就反对你们这样……(发现傅老)谁反对你们我就反对谁!(《我爱我家》)

(19)夏顺开:我可以握着你手么? 刘慧芳:你都已经攥出汗了。 夏顺开:骚瑞。 刘慧芳:行了,别卖你那几句英语了,我不懂英语都听懂了。(王朔《刘慧芳》)

(20)傅老:这个耗子光吃这个东西恐怕太油腻了,嗯你再弄点儿苹果片儿给它们换换口味啊。 和平:哎哟逮着个阔耗子,还那些个穷讲究,再说咱家也没苹果呀再说。 傅老:刚才我在圆圆屋里看见一个。 圆圆:(放下游戏机)那是我的! 傅老:贡献出来嘛! 圆圆:凭什么呀? 傅老:贡献出来! 和平:得了,苹果一切两半儿,圆圆一半儿,耗子一半。(下)(《我爱我家》)

(21)傅老:……啊这个,当然喽,主要是为了照顾你,同时啊,我们家也不愿意要了,行不行啊? 老胡:不行。 傅老:啊,那,主要是我们家不想要了,同时也为了照顾你,这总可以了吧? 老胡:不可以。你呀你说实话,就是你们家不想要了,这里头根本没有要照顾我的问题你承认不承认? 傅老: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耍这个小孩子脾气,就算我们家不想要了。(《我爱我家》)

总之,“X了”作为实义单位时,具有[+动态][+主观][+适量]语义特征,在虚化的过程中,其实在意义虽然消失了,但这些特征由于其抽象性和广泛的适应性而得以保留。另外,这些语义特征实际是从语境中概括出来的,可以说它们也是“X了”的语境条件特征。说话人一般是在这样的语境条件下使用话语标记“X了”的:对动态的言语行为或非言语行为进行劝阻、否定、让步;劝阻、否定、让步等出自说话人的主观意愿;说话人认为对方的言语行为已经达到了自己能接受的限度。可见,“X了”作为实义单位时的语义特征和话语标记“X了”出现的语境之间是存在联系的,二者决定了“X了”只能成为一类具有逆向应对倾向的话语标记。

五、结语

本文从言语行为的角度考察了汉语口语中的话语标记“得了”“算了”“行了”“好了”的应对功能,它们在言语交际中主要实施劝阻、否定、让步三类言语行为,这三类言语行为都是具有逆向应对性质的言语行为。据此,我们将“X了”定性为逆向应对类话语标记。在口语交际中,“得了”“算了”“行了”“好了”往往能够相互替换而不影响交际的正常进行,如例(22a)中“得了”可以替换为“算了”“行了”“好了”,如(22b)(22c)(22d)。

(22)a得了,别吵了,各人少说一句,两口子有啥过不去的呢?(周立波《暴风骤雨》) b算了,别吵了,各人少说一句,两口子有啥过不去的呢? c行了,别吵了,各人少说一句,两口子有啥过不去的呢? d好了,别吵了,各人少说一句,两口子有啥过不去的呢?

既然四者能够替换,为什么在例(22)的语境中说话人选取了“得了”而不是其它几个话语标记呢?经过考察我们发现,“得了”“算了”“行了”“好了”替换后,话语在说话人所表现的主观情态、语力、交际效果等等方面都存在一些细微的差异。也就是说,“X了”作为逆向应对类话语标记在功能上具有一致性,但个体之间也存在差异。由于篇幅的限制,“X了”在实施劝阻、否定、让步三类言语行为时的具体功能及差异,我们将另作他文研究。

[注 释]

①本文中,听话人仅指对说话人发出的话语信息具有回应权力的交际参与者,那些在交际中处于旁听地位、对说话人发出的话语信息不具有回应权力的交际参与者不包括在其中。

②本文主要以北方方言语料为考察对象,语料主要包括影视剧、小品台词及文学作品中的会话,一部分语料来自北京大学语料库,少量语料由本文作者根据日常生活会话转写而成。共检索语料509万字,其中话语标记“X了”366例,本文中的数据均基于对这部分语料的统计和计算。

③本小节中出现的表达式“X了”,主要是指语言中具有概念意义的,即发展为话语标记前的“得了”“算了”“行了”“好了”。

④相关研究可以参看董秀芳《词汇化与话语标记的形成》、高增霞《自然口语中的话语标记“回头”》《自然口语中的话语标记“完了”》、刘丽艳《作为话语标记的“不是”》等。

[1]董秀芳.汉语的词库和词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2][美]Deborah Schiffrin. Discourse Markers[M].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7.

[3]姜望琪.当代语用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59.

[4]何兆熊.新编语用学概要[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313-314.

[5]吴福祥.汉语语法化研究的当前课题[J].语言科学,2005(2):26.

[6]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Z].5版.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7]高增霞.自然口语中的话语标记“完了”[J].语文研究,2004(4).

[8]李宗江.说“完了”[J].汉语学习,2004(5).

[9]刘焱.话语标记语“对了”[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07(5).

2015-02-11

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规划项目(13B016)。

孙 莉(1963- ),女,黑龙江哈尔滨人,哈尔滨金融学院基础教研部教授,从事现代汉语研究;陈彦坤(1981- ),女,黑龙江哈尔滨人,哈尔滨金融学院基础教研部讲师,硕士,从事现代汉语语用、语法研究。

H146

A

2095-7602(2015)05-006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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