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动听的情话

林清秀

和老公一起看某相亲节目。主持人冷不丁发问：“什么情话最打动人？”台上二十几位女嘉宾立时口若悬河、畅所欲言。有的说非那句“对不起，我爱你”莫属，也有的认为理应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还有的索性现场模拟情话对答：“你闻到烧焦味了吗？那是我的心在燃烧。”

我忍不住也问老公：“你认为最动听的情话是什么？”他假装漫不经心信手拈来，实则一丝不苟成竹在胸：“你肚子饿不饿？我煮碗面给你吃，好不好？”他确定，这是最动听的情话。

这情话自然不是他的原创。《大内密探零零发》里，无论周星驰饰演的零零发多么落魄、潦倒和不得志，刘嘉玲饰演的老婆总会这样问一句：“你肚子饿不饿？我煮碗面给你吃，好不好？”经老公这么一用，霎时觉得，这句话果然是美妙绝伦动人心魄。

我最敬爱的老祖母打小当了老祖父的童养媳。他们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情同兄妹。在最贫穷饥荒的年代，老祖父一天只吃一顿饭，为的就是省下米粮让怀有身孕的老祖母填饱肚子。记忆中，我从未见过他们因为意见分歧红过脸，也不曾听过他们说过温暖贴心的体己话，这大概与老祖母温婉的性格密不可分。老祖母从不大声对老祖父说话，她最常做的事，是安静坐等在院子里，看闲不下来的老祖父一脚泥巴地踩着夕阳从菜地里踱回来。老祖父刚放下手里的器什，老祖母便会颤巍巍地站起来，理理鬓角斑白的头发，问一句：“饭点要老久的，要不要先煮点东西垫肚子？”

不管老祖父饿不饿，老祖母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里热出一碗小点心，有时是素菜上卧一个土鸡蛋，有时是午间饭炒了蛋，更多时候，是一碗开水冲泡出的麦乳精。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那其实正是老祖母对老祖父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在他们长达70多年的婚姻里，他们仿似两株盘根错节生长的水草，相互依存，不可剥离。

老祖母的厨艺在小镇上是出了名的，但几十年耳濡目染，母亲不仅没能传承她的衣钵，连两个拿得出手的小菜都做不出来。这多少亏待了成日为生计奔忙的父亲的胃。但自诩聪明的母亲，闲时，水桶一提便风风火火往海边赶。母亲手脚敏捷，尤擅捉沙蟹。退潮时分，小沙蟹破土乱窜、横冲直撞，却悉数逃不过母亲的手掌心。当天的餐桌上，最出彩的当属母亲的腌沙蟹。父亲极爱母亲的腌沙蟹，晚餐总因此多吃了一海碗。而他对腌沙蟹的大快朵颐则是对母亲赶海最大的褒奖。于是在父亲的有生之年里，我听得最多的话，便是母亲温言软语地对父亲说：“想吃沙蟹了吧？赶潮了我便给你捉去。”

有一段时间，为了瘦身，我坚持在睡觉前跳健身操。几个回合下来，除了热汗淋漓，肚子还闹空城计，饿得前胸贴后背。老公被我的辗转难眠扰得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披衣上厨房。只听得“叮叮咚咚”一阵乱响，很快，便有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来。一开始，我坚定拒绝，但很快便向饿势力低头，假装不忍辜负实则迫不及待，把面一扫而光。此后每每结束健身操，老公总会屁颠屁颠地凑过来：“你肚子饿不饿，我煮碗面给你吃，好不好？”

数日过去，我反体重见长。老公自我检讨，末了，换了语重心长：“瘦身重要，健康更重要。”

至此，我如饮醍醐。原来，中国式的家庭、土地、生活观念和夫妻恩爱，到最后，总要归到这么一句平淡温暖的话去：“你肚子饿不饿，我煮碗面给你吃，好不好？”

这样未必轰轰烈烈却接地气的生活，才经得起似水流年的平淡。

（摘自《情感读本》2015年5月上 图：杜小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