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艺术的智性价值

2015-07-07 05:18张婷婷
艺术百家 2015年2期
关键词:创造性思维审美想象力

张婷婷

摘要:艺术是人类智慧生成的动力源泉。它在为人类的健康生存提供精神营养的同时,培育和催生着人们的创造性思维,从而推动了包括科技在内的人类文明的发展进步。艺术知觉方式为科学思维提供思维的元素和依据,启动着科学家的思想,甚至导引着他们思维的方向;艺术与哲学之间存在着“天生”的互为生命的关系;艺术的目标指向是更丰富生命意味的追寻,更广阔生命空间的拓展,即超越人生有限实现与宇宙终极意义的遇合,艺术的智性价值在此得以开发与实现。艺术的审美特质赋予了它“以创新为本”的独创品格,艺术所营造的内外和谐、松弛自由的心境是人之灵性得以滋养,创造型思维得以培育的重要条件,艺术活动有助于右脑功能开发及发散性思维的调动,对于人类创造性思维生成具有重要意义。在艺术创造和艺术鉴赏中,人类的想象力得到更加直接的习练、更加充沛的滋养、更加有效的调动。艺术的深刻来自直觉的深刻,艺术品本身就是艺术家生命体验和艺术直觉的保存和呈现,它培养着鉴赏者透过感性形象感悟人生况味的直觉能力。

关键词:艺术;艺术学理论;智性价值;创造性思维;想象力;直觉力;审美

中图分类号:J0文献标识码:A

将艺术教育作为人生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与科学教育相融合中,为国民智慧及创造力生成提供强大动力源泉,已经成为当今中国教育家竭诚呼吁与倾力践行的时代课题。钱学森在与国家领导人谈话时,曾清醒地指出:我们的大学教育未能建立起创新型人才的培养机制,根源在于没有重视艺术与科学的有机结合。对此,中国美术学院曹意强教授更进一步明确断言:导致我国教育及创新人才培养缺乏问题的原因,即人文与科学教育相分离,其中的一个重要失误就是没有把艺术教育融入人生整体教育。而解决这个问题的根本办法在于大力发掘和利用艺术的智性威力,提高国民发现世界和塑造世界的能力,激发各个领域的创造意识,从而有效解决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所必需的自主创新能力培育问题[1]。

一、澄清艺术功能的认识误区

人们对于艺术功能意义的认识历来存在着误区。文、理两科平分天下,即按照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两大板块去进行人才培养的设计建模,早已构成我国高等教育体系长期固定的模式特征。即使在教育界全面呼吁国民教育向素质教育转型的21世纪初,艺术仍只是文学学科门类之下的一个一级学科,在国民高等教育中未能获得应有的重要地位。在这种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两分天下”的教育体系中,艺术由于不具备“科学”的身份,而被排挤在国家教育主体结构之外,仅仅被作为高考加分的项目,充当了一个从属边缘的“配角”。直到2011年,国家教委颁布了一项决定:将艺术从文学学科的下位升级为独立的学科门类,从此艺术教育获得了与科学教育相平等的学科地位,这就为我们国家的教育体系实现艺术与科学有机融合,并由此走上以艺术教育推进创新型人才培养的健康发展道路,提供了机制保障和逻辑起点。

而这一切都取决于对艺术功能意义的清醒认识,取决于对艺术与人类智慧生成之深层关系的准确定位,取决于对艺术教育对创新型人才培养效能的深刻把握。

应当看到,在人类文明发展中艺术与科学的进步是相生互补的,它们走向共同繁荣进步的动力源是人类的创新型思维,这是一种人类所独有的于不可能处创造奇迹的心理能力和思维智慧。而这种能力智慧是如何生成的,或者说人类是通过什么方式去自然地生成和有效地培育这种创造型思维能力的呢?东西方思想家各有其精辟见解,但有一点却是许多先哲的共识:艺术活动是人类创新智慧得以培育生长的肥沃土壤。艺术实践是人类“诗意地栖居”(海德格尔语)的富饶家园,人类在这里得到心灵的慰藉与心智的培育。然而近代以来,人类工具理性和实用哲学的“疯长”,模糊了人们对于自身文明发展的评估尺度,一种“偏见”莫名地产生并广泛流行起来,那就是将科学技术水平当作人类文明进步及智慧发展程度的标志,而将艺术仅仅看成是一种修身养性、点缀生平的技艺活动,忽视其对于人类精神成长的意义和智性价值。实际上,艺术活动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实践载体,它不仅承载了人类的精神成长历史,而且作为人类智慧生成的动力源泉,培育和催生着人们的创新型思维,推动着包括科学技术进步在内的人类世界的繁荣。

二、艺术智性价值之所以然

应当看到,艺术在为人类健康生存提供精神营养的同时,还在为人类的创新发展提供智慧动力和思维源泉。这种智性价值是由何生成又如何体现的呢?

我们先从艺术知觉方式与科学家思维的关系意义中审视一下吧。人们在谈论科学家的思维活动时,总喜欢将其与公式概念和逻辑推演相提并论,先入为主地把他们的思维限囿在抽象的科学定律当中,然而科学家们自己却常常谈论着与此迥异的经验感受。爱因斯坦就曾说过,自己“几乎不以语言文字方式思考,而是像放电影一样用图画般的想象力思考问题”[2]。英国著名医药学家、诺贝尔奖得主布莱尔对自己的思维特点做了十分生动的描述:这“是一种想象性感觉,全然开放的、全然图画式的,这是我生活里的生命部分,我像疯了一样地做着白日梦……所有那些(化学)结构都在我的脑海里转动、翻滚、移动” [3],在这里“图画”想象——艺术的知觉方式——所构成的正是科学家思维得以运行和呈现的工具方式,这种图像化把握世界的方式居然如此自然地实现了与科学思维的“亲密联姻”。我国明代科学家杨慎的《山海关注》序对于图像的科学价值曾作过更为充分的表述,他说:图像对于自然万物不仅可以绘其姿,而且能够“说其形,著其生,别其性,分其类”。视觉图像所传达的从样貌—机理—性质等多层的丰富信息,为科学思维提供思维的元素和依据,启动着科学家的思想,甚至导引着他们思维的方向,这正是这些杰出的科学家如此重视图像想象——艺术知觉方式的——科学思维价值的重要原因。

追寻艺术知觉之智性价值的生成原因,便不得不触及宇宙生命之间“异质同构”神秘关联,及人与世界、人与自然同构共生的一体本源性关系。在中国古代艺术理论中,强调的是“天人合一”、“生命共感”、“神与物游”;在西方现代格式塔心理学那里,则强调艺术品与宇宙生命(客观外物及主观情感)的“异质同构”。在这里,人与世界、人与自然的一体本源性关系,并非两个独立主体之间的认识性关系,而是天人之间的相济相生、相容相汇、相契相合。而人类的艺术活动正是在这种“天人合一”中实现其精神生命的超越的。中国古代文论中所谓“神会”、“妙悟”指的就是艺术家超越有限生命而实现的与宇宙精神的契合与贯通。它们是艺术思维本质的最高显现。在“神会”与“妙悟”中,艺术主体通过心灵的内在体悟进入对象的本质,超越自身生物感官之局限,与宇宙自然的功能、结构、规律相呼应、相贯通。艺术主体内在深刻而聪敏的精神生命被充沛调动,艺术主体的知、情、意整体投入,心理素质得到最大解放,创造性思维得以超常性发挥,人类智慧的能量得到最大程度的聚集与释放。

从本体论意义上讲,所有的哲学理念均指向万物源生于斯的根本——永恒原形,哲学家所追求的终极目标也是对万物运行之“道”的澄明。所以哲学家们从来也离不开那种与艺术感官体验相一致的“本体感受思维”,从根本上说,艺术同样是对真理的沉思,对本体的沉思,艺术的直觉体验正是在此得以与哲学的理念思想相生互动,从而制约和塑造人们对于世界的基本认识。可以说艺术与哲学理念之间拥有“天生”的互为生命的关系。哲学一词,在古希腊本义是“热爱智慧”。如果说哲学思维不仅是通常人们所谓“抽象之思”、“逻辑之思”,更是“智慧之思”;那么,同样,艺术思维也不仅是通常人们所谓“形象之思”,更是“智慧之思”。在许多伟大哲学家的思想创造中都存在着这种关系的呈现,他们的理念阐释常常渗透对于艺术的深切感悟,以至于衍生出一个重要的哲学分支——美学。在伟大的哲学家如亚里斯多德、黑格尔、康德等的哲学著作中常常会浮现一道道艺术彩虹,一段段饱蘸着艺术体验汁液的生动描述,更加证明了这种关系的存在。

艺术家思维的目标指向是更丰富生命意味的追寻,更广阔生命空间的拓展,即超越生命有限实现与宇宙终极意义的遇合,艺术的智性价值在此得以最大限度的实现与开发。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将人类掌握世界的方式分类为四种:理论的、实践—精神的、艺术的和宗教的。在这位伟大的历史唯物主义思想家看来,艺术的方式既不同于“理论的”和“实践—精神的”方式,作用于人生存发展所需的客观现实时空的拓展与创造;也不同于“宗教的”方式,构设所谓的“彼岸”世界让人产生虚妄的永生幻像,并限囿于此。艺术的方式在于调动人的整体生命感受力、体认力去与外在自然相融相通,在意往情通当中悟得自然万物的深沉况味,它带领人们进入广阔的心理时空,在精神的理想世界得到心灵的自由伸展。在艺术中,创造者或鉴赏者超越现实困境的束缚与压抑,身心获得顺向扩展,其生命与智慧能量被最大限度地激活和释放。正如黑格尔所言:“美的艺术,从压迫、危险中回复人的生命力……是非常重要的”。总之,解放人的心灵,回复和开发人的生命活力与智慧能量,正是艺术区别于理论、区别于实践理性、区别于宗教的独特价值之所在。

由上可见,艺术远非人类修身养性、点缀生平的娱乐技艺活动方式,而是人类超越个体生命和现实限制,追寻人生高度、开发生命能量和调动灵性智慧的精神宝库与动力源泉。

三、艺术与人类创新型思维生成

创造力是人类智慧的最高体现,创新型思维则是人类创造力实现的基本途径。而艺术对人类创新型思维能力的培育与开发,则标志着其智性价值实现的程度与水平。而这一切却都与艺术本身所独具的创新品格相关。

第一,人类的艺术活动是一种具有审美特质的精神活动,正是这种审美特质赋予了艺术“以人为本”、“以创新为本”的独创品格。

在马克思主义艺术美学看来,艺术本质上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即在艺术审美中获得自我实现与自我确认,人是艺术审美的出发点和归宿,“以人为本”是艺术审美的本质内涵。然而人的本质与灵魂又是什么呢?也就是说,人得以确立的标志是什么?是“自我”。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指出,“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这就是说,人的“自我”是人的最终本质和最高特性。人之所以为人,根本在于人通过社会历史实践获得了“自我”,形成了人“作为社会关系总和”而表现出来的每个人的独特个性,确立了独立的人格及自我的价值意义,倘若失去这些、失去“自我”,即马克思所批判过的人的“异化”,那么,人的“自我”又是以什么为根本呢?人的独特个性、独立人格又是如何得以确立的呢?创新,唯有创新才是人的“自我”得以确立的源泉与灵魂,只有不断创新,才能确立人的自我、实现人的价值,获得生命的意义与活力。由此可见,“以人为本”的艺术审美活动,在其最深层最根本的意义上是一种人类的创新活动,创造——构成艺术活动的最为内在、最为根本的意义。

艺术与人类创造性思维的本质关联建构于此,无数的杰出艺术家追求独创品格,拒绝重复自己的执着本源于此,以艺术教育促创新型人才培育之教育大计也在此找到了它的深层哲理依据。

第二,从人类艺术活动的功能形态上看,它拥有着审美的超功利游戏精神和感官享受的特点,艺术活动为人提供自由创新的心理条件,它所营造的内外和谐、松弛自由的心理状态正是人之灵性得以滋养、创造性思维得以培育的重要前提。

正如黑格尔《美学》所言:“审美带有令人解放的性质,它让对象保持它的自由和无限,不把它作为有利于有限需要和意图的工具而起占有欲加以利用。”[4]这就是说,艺术审美让人们领略到的是超越现实功利束缚的精神享受,它一方面让人与一般功利需要拉开“距离”,在游戏精神中解放人的灵魂,获得审美自由,另一方面又在这种“自由”与功利之间保留一个沟通的桥梁,以实现修养人心、改善现实之效果。于是艺术既不会沦为满足人利欲的工具,让现实成为追求灵魂自由的羁绊,又不致让人的心灵完全凌空虚蹈,而失却其引领和完善人类精神的价值意义。在艺术之中,现实的沉重被卸下放空,感性形象及审美对象的创造与欣赏本身成为目的,在愉快的精神体验中,人们心境自由和谐地进入自在圆融的诗意世界。

现代心理学研究一再证实:意识的松弛是创造力来临的重要条件。许多艺术家善于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去捕捉精妙形象,迎接最富创造力的瞬间来临。弗洛伊德将艺术创造表述为“做白日梦”,许多艺术家在床铺上、洗澡间产生创作灵感等等,都在说明意识的松弛状态对于艺术家思维创造性来临的心境意义,艺术史上,主动置身于无意识状态去寻求动人意象的艺术家比比皆是。著名音乐家理查·斯特劳斯说:“我在晚间遇到创作上的难题,并且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就关上我的钢琴和草稿本,上床入睡。当我醒来时难题解决,进展顺利。”[5]在清醒的理性状态下无法解决的问题,无法找到的意象,在松弛的无意识状态下都得到很好的解决,茅塞顿开,神思泉涌。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常常用手持汤勺躺在沙发上的方式去召唤创造灵感,当他渐进睡眠状态,手中的汤勺就会掉入地上盆子发出清脆的声响,被惊醒的他便立即用草图将刚刚出现于梦幻之中的多彩形象描绘下来。身心和谐与意识松弛是创造性思维得以生成的必要条件,它与艺术活动中超功利审美特质相伴生,与艺术心境的营造相同步,艺术活动在此成为催生创造、激发创造性思维的肥沃土壤。

第三,艺术活动有助于人类右脑功能的开发及创新型思维的生成。现代人类脑科学研究反复证实:人类右脑功能的开发与人类创造型思维的培育有着密切关系。大脑半球优势学说指出:人的大脑左右半球在功能上分别掌管不同的官能活动、处理不同的外部刺激。左半球支配人体上除嗅觉之外右部器官的活动,拥有语言、分析、逻辑、数字、线性等抽象思维功能,它进行串行继时的信息处理,属收敛性因果式思考方式;右半脑球支配人体除嗅觉之外左部器官的活动,拥有非语言的想象、做梦、模仿、音乐、节奏、色彩的几何图形识别等形象思维功能,它进行并行弥漫的空间信息的处理,属发散性非因果式的思考方式。大量测试数据表明:人的大部分记忆经验是以模糊的情景图像方式存入右脑,在特定情形下,这些记忆的储存被触发,右半脑的直觉想象与左半脑的语言抽象交互作用,完成人们思维的符号转化及言语显示。这个脑生理过程本身就是一个艺术形象创造的思维过程,一个创新型思维实现的过程。大脑半球优势学说还证明:绝大多数艺术家使用右脑的频次相对于使用左脑的频次高得多(科学家则恰恰相反),从事艺术形象创造的艺术家都是一些右脑运动活跃且功能发达的人。与此同时,由于发散性情景弥漫式功能特点的存在,右脑活动对创新型思维的催生能力大大超过了左脑。这些研究成果告诉我们,艺术的形象思维有助于右脑功能开发及发散性思维的调动,对人的创造性思维生成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艺术对于人类创造性思维生成作用,主要通过对于艺术创作及鉴赏者直觉想象力的培育得以实现的。

四、艺术与人的直觉想象力

艺术家罗丹曾说过:“我们在此世界只能感受到事物的最细微的,为我们的知觉和灵魂所能感受到的一部分,其余的都沉浸入无垠黑暗之中。且即在我们周围,也有千万的事物隐藏,只因我们的机能无力抓握得住。”[6]他还引用文学家雨果的诗句说:“我们从来只见事物的一面,另一面是沉浸在可怕的神秘的黑夜里。人类收到的是果而不知道什么是因。”在这位艺术家看来,潜入那无穷黑暗的另一端,揭示那神秘黑夜背后的意义的正是艺术创造的最高境界,即艺术家智慧的最高体现,而人类艺术抵达这一境界的特殊途径,便是直觉与想象——其实,它们也是“艺术之思”的组成部分。

第一,想象力与艺术活动。

马克思曾将想象力看作是人类独有的创造品格加以赞赏,他说:“蜘蛛的活动与织工的活动相似,蜜蜂建筑蜂房的本领使人间许多建筑师感到惭愧,但是最蹩脚的建筑师从一开始就比灵巧的蜜蜂高明,是他在建筑蜂房以前,已经在自己的头脑中把它建成了,劳动过程结束时得到的结果,在这个过程开始时就已经在劳动者的表象中存在着,即已经观念地存在着。”马克思所言在劳动前已经“观念地存在着”的表象就是想象,它是人类独有的创造力的起点,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原动力。象征主义文学家波德莱尔说,人类的想象是“按照人只有在自己灵魂深处才能找到的规律,去创造一个新的世界”[7]。在这里,人们通过变精神为物质、变观念为现实的基本方式创造着人类的未来,而这种创造的决定未来之崭新意义的动力指向,只能是人类的想象。当代中国学者夏中义的《艺术链》从心理机制上将想象力与记忆力相比较,描述其独特的创造品格“记忆是对以往曾接通的暂时联系系统的激活,就像一对离婚者的复婚,新异性不明显;想象则是在分离了的暂时联系系统之外搞新的联姻,犹如离婚者的重新择偶,这就有了强烈的新异性和创造性”[8]。想象具有天然的创造性禀赋,人类有了想象力,便有了创新发展的源泉,有了通向未来的无限可能。或者说,人类的创造力永远与想象力相关,想象力是人类发展指向未来的核心动力。

从思维形态上看,想象能够在表面看来没有关联的事物之间建立关联,进而发现隐含在客观事物背后的意义,从而生成新思想、创造新事物。换言之,想象思维实质上就是在大千世界不同事物之间建立联系,在不同事物的崭新组合中呈现新的意义世界。达·芬奇将石头落水时荡起的波状涟漪与铃声传播之间建立联系,得出声音靠声波进行传播的结论,想象力在新关联中推动着人类的观念认知的进步。以此同时,想象为人类思维提供的由此及彼、由不知到知的发散思维,也为人类创造了从多种角度把握世界、在多向关联中认识世界的无限可能性。

从科学发展史上看,想象力为人类提供了从不同角度进入研究对象的多样灵活的研究方式。伽利略的天文学发明,就不仅采用数学计算和文字归纳方法,而大量运用空间想象和图标形象来展开研究思考;爱因斯坦也曾在运用公式演绎方式的同时,大量采用“自然生命过程的描述”,即直观图表的演绎方式来表述思考。而当今人类科技的发展又早已突破平面静态的图表方式,实现立体动态的设计呈现,实际上计算机对于多维空间虚拟技术又为科学家提供了更加丰富多样的研究途径和表述方式。当代英国皇家天文学家马丁·里斯在牛津大学举办的一次有关宇宙生命的讲座上,在说明宇宙生成、扩展与爆炸科学假说的时候,大量借助于版画家埃舍尔的系列作品,在艺术家绘画作品的连续放映中证实和呈现自己的科学思想。由此可见,人类想象力的活跃与解放,不仅带来了文学艺术的繁荣发展,也带来了人类科学技术研究方式的多样变化和创新发展。

于是,想象力的培育开发作为人类发展的重大课题,得到了人类思想家们的关注与研究,与此同时,人类艺术活动对想象力有效培育的功能意义也赫然呈现于研究者面前。人们发现,只有在艺术活动及艺术教育中人类的想象力才能得到更加直接的习练,更加充沛的滋养,更加有效的强化。艺术家、诗人就常把想象力看作是艺术“思维的精灵”,在讴歌它对于创造的无量功德的同时,赞美着那片让自己的心灵得以自由翱翔的广袤天地。在艺术创造中艺术家神游千载、心鹜八极,心理的潜能全面激活,思想的翅膀自由伸张,艺术世界在创生艺术形象的同时,滋育着心灵想象力生长。

文艺心理学家认为,想象是作为心灵意象的自由组合运动,作用于艺术形象创造过程的。在这里,艺术的想象被分为两类:有意想象和无意想象。所谓有意想象,是指在理性支配下产生有效协调作用的想象,具体的艺术思维过程中,他表现为按照一定的主题或情节展开想象,从宏观上保持艺术创造的结构、人物形象、情感意向的和谐统一;无意想象则是指那种没有预定目的、在艺术家内在情感或本能感觉驱动下不由自主的意象组合,它为艺术家提供着活跃开阔甚至神奇美妙的自由创造空间。艺术家的想象创造是一个“随心所欲不逾矩”的过程,即“有意想象”与“无意想象”有机结合的过程。一方面艺术家要自由伸展自己心灵的翅膀,在丰富的内心意象之间进行自由多变的排列组合,另一方面他又要运用想象规范,在自己所追随的创作原则和审美旨趣的引导下淘沙取金,实现无数美妙而又可靠的艺术表达。“有意想象”与“无意想象”的完美结合是艺术家创造性想象的最高境界。艺术家的创造性想象与艺术鉴赏者再造性想象在思维活动的机理上是相一致的。艺术鉴赏者的想象也是一个“随心所欲不逾矩”过程,一方面艺术鉴赏者要在艺术家提供的形象世界中,运用“有意想象”去品味它的语言、体会它的情感、感受它的魅力,而另一方面他们又会结合自身生命体验去浮想联翩,让个性化联想与想象得到淋漓尽致的调动,所谓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里有一个扑朔迷离而又充满无限魅力的想象空间,一个蕴含无穷人生况味和创造潜能的新的意义世界。可见,艺术的创造与鉴赏都为人们的想象力飞翔提供了辽阔空间,艺术家与艺术鉴赏者的心灵想象得到充分而直接的调动与习练、丰沛而有效的滋养与强化,应当说,艺术活动是人类想象力培育富饶家园与肥沃土壤。

第二,直觉创造与艺术活动。

考察人类思维的创造力构成会发现,直觉力与想象力是相孪生的,是人类创造性思维的又一个关键性环节。

直觉是人类感知世界的一种特殊能力,它能够穿透形象表层,直接洞察、迅速理解、瞬间感悟事物的精神特质。人类直觉的创造品格常常体现为其思维过程的高度凝缩化,即瞬间调动主体全部知识经验,穿越逻辑分析环节,顿悟式地、敏锐而直接地抵达事物的本质。相对于程式化逻辑推理,直觉拥有充满精神活力和思维灵性;相对于陈规化定势思维,直觉则以整体丰富及多维拓展的特点突破人们习以为常的思维套路,开启人们凝滞狭隘的迷茫困惑,洞明现象底里,实现认识的飞跃,焕发创造的本能。爱因斯坦对科学研究中的直觉作用十分倚重,他说:“我相信直觉和灵感,……物理学家的最高使命是要得到普遍的基本定律,……而只有通过那些对经验共鸣的理解为依据的直觉,才能得到这些定律。”[9]在这里直觉常常成为最伟大发现的先导和触发点,人类认识过程中反常规的独特发现大多与直觉有关。相形之下,在科学家严格遵从那些被人们认定为可靠的经验归纳、数据考证、逻辑推理而久久发现不了真理的时候,主体的直觉通过直接顿悟,却能够开启并凝缩科学家所有经验与智慧,直抵事物本质,澄明真理奥秘。

在中国美学家看来,直觉是人类灵性智慧与客观事物的独特机理之间的偶合。它实质上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主体“灵性”与外部世界的客体“物性”相互感应、相互交融所呈现的一种思维状态。中国古代诗学中的“妙悟”说,实际上就说出了直觉这种人之灵性与自然物性融合一体的特性。在这里,诗人灵性可以解释为:人的某种带有先验性质的心灵感应能力,所谓“性也者,与生俱生也”(韩愈《原性》)。明代心学家王阳明将人的直觉力命名为“良知”,所谓“心者身之王也,而心之虚灵明觉,即所谓本然之良知也”,这里的良知就是一种非理性直觉,而且“良知即是天植灵根,自生生不息”。显然,在这些理论家看来,艺术家诗人的内在灵性是一种禀赋于天的灵秀之气,而当这种灵秀之气与自然物性相遇时,便能够“因性之自然,究物之微妙,心会神融,默动静于一毫”(韩拙《山水纯全集》),艺术家之灵性与“物之妙”、“物之真”天机融会,艺术家直觉灵感发显,艺术创作的佳境由此出现。

在这里应当指出的是,人之灵性可以是先天禀赋,也是能够后天习得的。在人们的艺术活动中久而久之的艺术习练,也是培育人之灵性的有效方式。明代大戏剧家汤显祖《张元长嘘云轩文字序》在肯定了人之灵性是创造佳作的基础之后,又指出了后天习练的作用,所谓“性近习远。今习为试墨之文,久之,无往而非墨也;犹为词臣者习为试程,久之,无往而非程也”。他的意思就是,艺术家的灵性可以在久而久之的艺术习练中逐渐培育出来,进而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

在直觉当中,只有人之灵性即敏锐的心灵感应力是不够的,它还必须与自然物性相遇合,所谓“物性”即自然事物多样独特的生命形态及所蕴含的微妙变化性质,在中国古典美学中,关于“物”的论述俯拾皆是。所谓“神与物游”、“睹物兴情”、“随物赋形”、“得物态”、“穷物理”等等,“物性”既体现为自然事物富于生命感的外在形貌,又包含着具体事物与宇宙造化母体(即作为天地万物之本体规律的“道”)内在相通和微妙变化。所以“物性”一方面具有着客观事物的多样个性,即“物态”的千差万别;另一方面又具有宇宙万物一体的内在运行、微妙变化的本体性质,即“物理”的千变万化。人之灵性与宇宙自然千差万别、千变万化的“物性”相互感应即生成直觉,创造力迸发的“天机”来临。人的直觉透过个性独特的生命状态(即物态)感应到深蕴其中的宇宙自然本体及其变化规律(即物理),实现它对事物精神性特质及内在动势的瞬间整体的顿悟,实现人之灵性与自然之“物性”的遇合。

艺术是通过心灵情感的感性方式,去触发人的知觉、点燃人的精神,从而抵达生命的深处的。在艺术中所有的精神意味、思想情感都必须借助于生命感官的外显形式去凝注和呈现。因此,直觉方式必然成为人们完成艺术创作和艺术鉴赏的重要心理途径。他们只有通过直觉去深刻调动自身灵性与智慧,去实现对艺术对象内在独特的有机生命体的契合与把握,艺术直觉拥有任何理性的分析方法所不能取代的重要意义。正如柏格森所言:“所谓直觉就是指那种智慧的体验,它使我们置身于对象内部,以便与对象中那个独一无二、不可言传的东西相契合。”[10]在艺术中,每一个对象都是具体鲜活的生命体,它们整体灌注着生命脉络、生命气韵和生命灵性,任何概念逻辑的分析方法都只能分割和抽空他们,或停留于对象的局部和外延,而无法抵达艺术对象的生命内核,只有直觉的方式才能真正调动所有思想智慧,洞明艺术生命的深层底蕴,实现对艺术生命有机整体的把握。在艺术创造和鉴赏中,艺术家和鉴赏者都要从鲜活的感性形式出发,去追求艺术的深刻性,去开掘精彩的艺术意蕴,而艺术直觉的天然穿透力就在于,凭借这种“高级感觉”径直把握那些溶解于鲜活感性中深刻理性内涵。艺术的深刻来源于直觉的深刻。从某种意义上讲,成功的艺术品本身就是艺术家生命体验和艺术直觉的保存和呈现,呈现着感人至深的直觉造型,它们在情感上感染鉴赏者的同时,也在培养着鉴赏者透过感性形象感悟人生况味的直觉能力。

应当说,直觉活动几乎贯穿于艺术创造和艺术鉴赏的全过程,在艺术活动中人们穿越感性形象表层去领悟艺术形象深层底蕴,其感应事物的能力获得启动开发与习练,心灵越来越灵敏和聪慧,艺术的智性价值在此得以充沛地呈现。(责任编辑:帅慧芳)

参考文献:

[1]曹意强.艺术教育与创新型人才培养[J].艺术教育,2011,(04).

[2]爱因斯坦那颗不平凡的大脑究竟隐藏了什么[EB/OL].新华网,2009-07-13.

[3][英国]罗伯特、米歇尔.天才的灵感(或天赋的火花)[M].美国霍顿·米夫林·哈考特教育出版社,1999.53.

[4]黑格尔.美学(第一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147.

[5]余华.灵感[J].收获,1999,(05).

[6]罗丹艺术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214.

[7]郭宏安译.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405.

[8]夏中义.艺术链[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32.

[9]许良英等编译.爱因斯坦文集(第一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102.

[10]柏格森.形而上学引论[A]//西方现代资产阶级哲学论著选辑[C].北京:商务印书馆,1964.137.

猜你喜欢
创造性思维审美想象力
想象力
如何在小学语文教学中培养学生的创造性思维
发扬艺术之光,让美术涤荡灵魂
大学英语创造性学习共同体模式建构案例研究
数学教学中引发创造性思维的技能探究
基于高中语文诗词欣赏教学下的创造性思维培养
职业中学美术鉴赏课教学探微
现代陶艺教学特点研究
6月,尽情发挥你的想象力
知识漫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