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酝酿多年的对话
——《覆船山》创作谈

2015-11-17 17:02姚鄂梅
江南 2015年1期
关键词:紧迫感船山尼姑

姚鄂梅

一场酝酿多年的对话
——《覆船山》创作谈

姚鄂梅

2012年冬,父亲突起陡病,无治,去追赶10多年前先他离世的母亲,而在母亲去世的10年前,祖母在罹患阿尔茨海默症5年后,也已脱离苦海。

当我们对着新起的墓碑流泪的时候,怀念其实还很遥远,更大的痛苦来源于对记忆断裂的恐惧,一个长辈就是一座巨大的资源库,一块支撑你的陆地,失去一个,就是丢失一块你在这个世界上的阵地,这阵地既是物理上的,也是精神上的。

纷纷离世的亲人让我有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有什么东西在我周身咔嚓咔嚓地剥离,有点像剥洋葱,每剥一层,那卫护我的力度、笼罩我的气味,也跟着掉一层,对我来说,那气味,就是他们留给我的记忆,气味终要消散,记忆也会有余音没入云端的那一天。

正是这种紧迫感驱使我写下了这篇小说。对于那段历史、甚至那些场面的书写,我并不拥有足够的资源,虽然我出生在那里,但因为种种原因,我与它一直在隔膜中生长。为了掩饰这一点,我总在提醒自己,尽量让它从虚构的飞翔中落下来,落到干硬贫瘠的土地上来。而撑起这篇小说的支点,仅仅只有小时候偶尔从祖母那里听来的一句话,她当时正跟另一个人的祖母聊天,祖母指着某个地方说,那里曾经有个尼姑庵,后来人家要那尼姑还俗、结婚,她都依了,不出半年,却自缢了。顺着祖母的手指看去,我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她的话像她的小脚一样荒诞,因为那里跟其他任何地方一样寻常,丝毫看不出她话里的痕迹。

多年以后,我已成年,祖母也已深陷轮椅,有一天,就像房门被人冷不丁敲响,祖母讲过的那个尼姑突然在我体内活了过来。我向祖母发起一连串追问,她却一脸茫然,让人不得不相信,时间毁掉的不仅仅是肉体,还有肉体里的记忆。

那天起,我对那个尼姑有了莫名的疼惜,不是疼惜她的经历,而是她在目击证人记忆里的消失,祖母这代人,是那尼姑短短一生的见证者,祖母去了,祖母的同辈人也渐渐走光了,就连父母辈的人也已心安理得地做起了老人,他们的离去,将会彻底抹去那个尼姑的一生。我怀着抢救历史的心情,尽可能地向老人们发问,很奇怪,他们对那个尼姑一无所知,按说,她自缢的时候,他们正值青壮年,那是人生容量最大的时期,可他们却一点记忆都没有。

只能这样想,无论生死,她的一生太微不足道了,只有像我祖母那样的人,才会留意到她,就像一只猫,留意到一只蚂蚁在它爪子前无声地爬过。祖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三十一岁守寡,四十二岁对人生彻底失去兴趣,从此吃长斋,只为来世作打算。

可惜,我查不到关于那个尼姑的一星半点资料,连口头资料都没有。我去翻过地方志,去宗教局咨询过,甚至去祖母说过的地方现场查看过,均无一丝踪影。

有段时间,一度沉寂的著名寺庙突然得到大力修复,香火兴旺,游人如织。这期间,我回了趟老家,惊讶地发现,就在离祖母墓地不足两里远的地方,一座小庙正在拔地而起,一问才知,那里曾经有过一个尼姑庵,后来被推倒了。

就这样,我无意间听到一个开头,后来又亲眼见证了它的结尾,有了这一头一尾,我开始拼接她的身体,她的面目,她怎样在那一小块土地上行走,起先,她作为一名尼姑旁观着他们,后来,又作为一名社员融入他们中间,最终,她像一颗难以消化的石子一样,被排了出来……

这个在我心中默默蹲伏了二十多年的小尼姑,终于有话要说了。

【责任编辑 李慧萍 李 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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