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平泮村民间信仰初探

2016-03-13 09:32宋旭民
关键词:龙母陈平二王

宋旭民

(江门职业技术学院 教育与教育技术系,广东 江门,529000)



开平泮村民间信仰初探

宋旭民

(江门职业技术学院教育与教育技术系,广东江门,529000)

开平泮村的三个主神分别是侯王陈平、二王龙母、三王陈振,其来历各自不同。三王信仰的特点为家国关联、众神汇聚、庙社整合。三王信仰是提升宗族地位的需要,适应生存环境的需要,房派之间竞争的结果。家国关联是邝姓信仰的基本格局和重要原则,众神汇聚是邝姓信仰的外化形式和主要内容,庙社结合是邝姓信仰的空间分布和组织架构特点。

泮村灯会;民间信仰;传统民俗

开平泮村邝姓所举办的泮村灯会有500多年历史,每逢正月十三该村就会自发组织村民进行舞灯巡游,游行队伍动辄上千人,整个活动直接参与人员多达上万人,还有为数众多、慕名而来的参观者。巡游的花灯为泮村独有,其设计款色独特,三个花灯分别代表供奉在村里的三位地方神祇。巡游全过程包括扎灯、送灯、起灯、舞灯、打灯,其间伴有各种民俗表演。由于此风俗独具特色,先后被认定为江门市、广东省、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具有较高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开平泮村定期举办舞灯巡游与泮村的三王崇拜有紧密关系。研究开平泮村的信仰体系,可以为研究泮村灯会的文化内涵和历史价值奠定基础。

一、三王主神的来历

泮村邝姓拜祭三个神灵,分别是侯王庙的侯王陈平、二王庙的二王龙母、三王庙的三王陈振,在此分别先介绍一下三位神灵的来历。

(一)侯王陈平的来历

侯王庙所在的土地原为外地马姓所有。据邝社醒(100岁)介绍,马姓出了很多功名人才,非常有影响,他们每30年(一说是5年)到泮村此处拜一次山。有一次拜山经过泮村,其马糟蹋了邝姓的大片田地。时为大状师的十四世祖邝彦辉便出计谋,用在水中浸泡几天几夜的建筑材料在马姓坟上修建侯王庙,建材由于在水中浸泡过,庙宇显得非常古老,族人还在庙前加上了“长冈古庙”的牌匾,以标榜其古老。30年后,马姓再次来拜山,发现祖坟被占,便与邝姓打官司,但官员看到邝姓的侯王庙古色古香,便裁定邝姓赢。

陈平与泮村、邝姓没有任何联系,为何族人选这位历史人物做本村的保护神呢?邝柏玲(89岁)、邝积厚(72岁)都介绍说,这是因为陈平在民间做了很多好事,族人想借其名护卫泮村的安宁。故而,侯王庙的陈平神像前有这样一幅对联:万古奇勋扶汉室,千秋智勇护泮乡。

据一些学者考证,唐代在陈平的家乡郑州阳武县有陈平祠,在陕州芮城县也有陈平祠和陈平北祠,[1]而在其他地方未见出现。另外,据刘平波对明清时期珠江三角洲的民间人物崇拜对象研究显示,这一地区未有祭祀陈平的祠堂。[2]但笔者所搜集的资料却显示,在江门地区有一些对陈平的祭祀和纪念。如在鹤山沙坪玉桥村(明代属新会管辖)在每年的农历四月二十二日都有游神活动,就为了纪念汉代陈平。而新会大泽镇大泽村南闸里也有纪念陈平的侯王庙。尊崇陈平估计是新会一带很早就有的民间信仰。

综合现时掌握的材料来看,尊陈平为本村神灵,可能有以下几点原因:其一,十四世祖邝彦辉因为要与马姓打官司,争得这块地,就必须选一个得到当地政府承认的神灵供奉于庙中。其二,纪念陈平在当时的新会一带应该较为流行。其三,陈平的官职高,且有护国保境之力,族人想借此护卫泮村。

(二)二王龙母的来历

据邝社醒介绍,二王庙所在地原为潘姓的神庙,庙前有石狗看门而被称为“石狗庙”,开始可能供奉着该族的神灵,其搬走后被邝姓占据,供奉自己的神灵(具体神灵已不可考)。其建筑颇为辉煌(邝柏玲说,此建筑为“四檐滴水”),被官府发现,准备前来察看,若属违制,可能要定大罪。身为大状师的邝彦辉收到消息后,连夜从郭姓神庙中偷来龙母神像,放于石狗庙中。龙母被明太祖敕封为“护国通天惠济显德龙母娘娘”,在岭南本地有很大影响力,自然承受得起“四檐滴水”建筑,官府于是不再追究,从此便成为此神庙的主神。

龙母成为泮村的主神应受到岭南地区信仰的影响。叶春生曾对龙母的地位和神性作了精辟的评述:龙母简直是西江人民的上帝,渗透在他们各个方面,无时不在,无处不在。[3]泮村所在的潭江虽然自成体系,但也属于西江流域范畴,该村附近有许多疍家人,他们对龙母极为信仰,邻村的郭姓就将其奉为保护神。邝姓将龙母神像从郭姓处偷来,虽带有情势紧急的仓促,但肯定受到整个区域信仰龙母的影响,希望她能为村庄带来平安。因此,泮村邝姓选龙母作为本村的守护神,除了看中其神力之外,也应受到珠江三角洲本土文化的影响。

(三)三王陈振的来历

据村中耆老介绍,三王的名号为陈振。陈振在其他地方皆未见有,唯独开平泮村和台山冲云两处邝姓聚居地存在。邝社醒说是邝姓人从新会带过来的,邝柏玲则说由河源带过来,曾护卫邝姓族人不受盗贼侵扰而被尊为村神。故而,泮村该神像前的对联写道:驱贼除寇德彼群生参位育,反风灭火功前后世显神灵。这幅对联中“驱贼除寇”、“反风灭火”应是对当时情况的描述,大致说出了供奉这位神灵的理由所在。

与泮村邝姓同宗的台山冲云邝姓也建有一庙,名曰当风庙,又称“陈圣殿”,供奉陈振。当地老人邝新(71岁)介绍,其先祖公表公到广州考试,见水上有块木头逆水而上,十分惊奇,便将木头带回冲云,刻成陈振神像供奉。庙中的碑记已被毁,只剩下庙前一幅立于同治七年(1869年)的对联,写道:当可谓时知圣德,风行於上被群生。下联显然是借用了《论语》之句:“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结合泮村三王庙对联中“反风灭火”一句,以及此庙的“当风”名号、“被群生”的字句来看,应有一语双关之意,与泮村三王庙一样颂扬陈振保护族人的功德。

据邝姓宗族文化研究者邝守恒(已故)的考证,泮村曾遭劫难,灾后于同治七年(1869年)重建三王庙。[4]这一年份刚好与台山冲云当风庙重建的时间相同。

二、三王信仰的特点

(一)家国关联

学术界普遍认为,中国是一个“家国同构”的社会,所谓家国同构,就是天子之“天下”、诸侯之“国”和大夫之“家”在内在组织结构上是同一的,君、父的角色可互换,也就是说,君既是天下共主,也是天下这个“大家”的族长,而家族中的族长则是缩小版的“天子”。维系天下的忠与维系家族的孝可以互相转换,臣子在家必须是孝子,为国办事才能成为忠臣。

因此,岳庆平将家庭与国家并列为中国传统社会的两极模式。[5]沈毅进一步指出,“家”代表着族权,“国”代表着皇权,二者之间的紧张与衔接可能决定了传统中国社会结构动荡及稳定的基本走向,由此提出了家国关联的概念。[6]从历史的考察来看,在宋代以前,由贵族或士族主导的族权往往与皇权形成对立之势,使得中国分多于合;在宋代以后,由于科举制度的成熟,越来越多的平民进入官僚体系,此时期的族权由士绅主导,往往依附于皇权而存在,忠与孝真正实现贯通,士绅在家族的孝道实践培养起忠的观念,而忠的观念在国家层面的实践又能很好地维护家族的利益,使孝道落到实处。自此家国同构社会建构起来,中国便合多于分。

泮村邝姓就处于族权依附皇权的大背景之下,其信仰体系的构建也明显地表现出这种家国关联格局。

1.三尊神分别代表国家、地方、本族

若果我们把三尊神放在一起考量,便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陈平是中原文化的代表,是皇权的象征;龙母娘娘是岭南文化的代表,是广义族权的象征,且具有一定的皇权背景;而陈振则是邝姓宗族文化的代表,是狭义族权的象征。三者结合在一起,就在泮村范围内构建起一个家国关联的信仰体系——在这个体系中,代表国家的陈平被尊为首位,代表地方的龙母次之,代表本宗族的陈振则排在末位。从泮村邝姓人以三个花灯代表三个神灵、按次序放在一起的举动看,泮村邝姓人早已接纳家国同构的思想,并将家国关联的格局转化到信仰体系中,根据各神灵所代表文化的大小、强弱进行排序,而不是简单地按尊奉的时间顺序。

这种选择搭配应该不是巧合,而是泮村族人有意而为。这反映了泮村邝姓人有意识地把中原文化、岭南文化融合到本族文化之中,既通过先进文化提升本族的文化水平和地位,又借此寄托、安抚族人的精神,保佑泮村的安宁。

2.差序格局

费孝通在家国同构的基础上提出“差序格局”这一概念,按他的表述,“这个格局就是以‘己’为中心,由‘家’、‘国’、‘天下’一层一层地向外递减,形成鲜明的亲疏贵贱关系。”[7]这种差序格局在泮村邝姓人对待三尊神灵的态度上也有非常明显而独特的体现,至今仍然有意无意地保留下来。

清中期土客械斗之后,村中三座庙均被毁,族人首先重建的是与本族最亲的三王庙。[4]而三座庙在“文革”期间再次被毁,本世纪初,二王庙辖境的邝明界在生意上取得成功,遵从父亲的遗愿,独自捐资重建了二王庙(2006年)。有了这个榜样,族人便筹划重建其余两座庙,族人又选择先建三王庙(2009年),再建侯王庙(2010年)。两次选择都将本族的陈振放在靠前位置,将代表中原文化的陈平放在最后。

但是,邝姓人对陈平的尊敬则是高于其余两王的。按照惯例,三个花灯送到听泉祖祠后,会由负责侯王灯的村中耆老首先挑选,选出最为漂亮的灯作为侯王灯。而侯王灯被允许隔夜送回起灯所在村庄的祠堂过夜,受当地族人的拜祭,其余两灯只能留在听泉祠,等待明天的巡游。另外,三盏灯必须有个起灯仪式,负责起灯的村庄会带着三牲前往听泉祖祠拜祭祖先,然后再将花灯取回本村,开始巡游。但拜祭只限于二王灯和三王灯,侯王灯则不用。族中人已说不清个中因由,但邝姓显然是将侯王放到比其余两王更高的位置上。种种表现表明,泮村邝姓人对三尊神灵的敬意也存在“差序格局”。

这种亲疏敬畏的对比,表现了泮村邝姓人对三尊神灵的理性认同与感情倾向的差异,同时也说明在家国同构的大背景之下,这个仍然处于文化边缘的族群已自觉地将代表正统的中原文化放到更高的位置上,表现出力图挤入主流社会的强烈愿望。

(二)众神汇聚

古代中国习惯于把万事万物都奉为神灵,上自天上星斗、下至地上山川、草木虫鱼,以及历代明君贤相、忠臣孝子为对象的社会神,外来佛教的罗汉菩萨,本土道教的天尊神仙,组成了一个众神汇聚的鬼神世界。在这种大环境的影响下,泮村的信仰体系也具有众神汇聚的共性,但经过长时间的构建,已显现出自身的特点。

1.众神汇聚的表现

泮村邝姓信仰的众神汇聚特点非常明显。笔者在三座神庙中,看到的都是众神杂处的景象。笔者重点考察了建造规模最大、管理最完善、最契合旧制的二王庙,正殿主神为龙母娘娘,左侧偏殿为华光殿,供奉华光菩萨;右侧偏殿为藏王殿,供奉地藏菩萨。除此之外,庙中还有44尊神灵,他们包括:观音、文把部将军、武把部将军、青龙菩萨、财帛星君、龙母(除了主神,另有两尊较小的龙母神像)、文昌君、关公、太保爷、判官、玄坛伏虎、十八罗汉、北帝(三尊)、华光菩萨(除了主神,另有两尊较小的华光神像)、勇猛将军、六位奶娘、龙神,而庙堂的高处还悬挂了六幅从西藏请来的佛像画幅。其他两座神庙供奉的神灵大致相同,但三王庙还有孔子和华佗神像。

除此之外,每个村还供奉着众多民间信仰的神灵。就以位于泮村核心区域、同时属于二王庙辖境的塘唇村为例。该村的神屋主神为龙母、青龙和把部将军,在二王庙中供奉,初五从庙中请回村中,平时则只有牌位置于神屋中。村口有社稷坛,村头有大将哪吒,村尾有石敢当,村后有玄母之神,池塘有塘神。这些神灵并非塘唇独有,而是各村大致相同的,并被放在专属的位置。这显示了各个村庄受到同样的民间信仰的影响,而尊奉相同的地方神灵。

2.众神的分类

从上面的描述可以看出,二王庙及泮村汇聚了众多各教各派的神灵。还是以二王庙为例,庙中的三尊主神代表了三股势力:龙母为属于岭南本土的民间信仰,华光菩萨为道教代表,地藏菩萨为佛教代表。其余的辅神中,观音、十八罗汉属于佛教神灵(而且除了汉传佛教外,还有藏传佛教的痕迹),北帝、华光、玄坛伏虎、泰山神、哪吒属于道教神灵,孔夫子属于儒家圣人,其余的则属于官方赐封或民间信仰的神灵。从这样的划分可以看出,泮村神庙中的神灵可谓是多教合一、多派融合,全都聚集到一个庙堂和一个村庄之中,共同保佑泮村上下的安宁。

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本土民间信仰的神灵占据明显优势,占了所有神灵的一半以上。如塘唇村供奉的神灵,都是民间信仰的神灵,其中的青龙菩萨、社稷之神、玄母之神、塘神更是本土的民间信仰神灵。这种现象表明泮村邝姓族人以本土民间信仰为基础,不断接受外来文化的影响,逐渐形成多教融合的格局。

(三)庙社整合

按照林美容的观点,一个区域形成该地居民义务性的祭礼组织,可称之为“祭祀圈”,[8]这个“祭祀圈”有大中小之分,分别对应同一区域内大小不同的单位。在泮村中,也存在这样的大、中、小“祭祀圈”。

1.大“祭祀圈”

泮村有三座神庙,分别为侯王庙、二王庙、三王庙。按照旧例,在正月十三的灯会上,代表它们的花灯会分别在泮村辖境内巡游一圈。这种巡游表明,他们虽然有亲疏敬畏的区别,但管辖范围都包括泮村全境,是泮村邝姓的共神,共同构成泮村的大“祭祀圈”。当然,当代巡游经历了两次变化,先是一起巡游,是为了减少人员的调配,再是分片区分线路巡游,是为了减少巡游时间,都是现代化调适的表现,特别是后一次改革并不能抹去三个神灵共同构成大“祭祀圈”的事实。

2.中“祭祀圈”

三个神灵既是全泮村共有的主神,同时又专门管理部分的村落,各自构成中“祭祀圈”。三座神庙的具体管辖范围(自然村)如下:

侯王庙:向北、上坑、高塘、余庆、下坑、合龙、圣堂、狮冈、睦绵、聚龙、金龙、象龙、龙腾、东成、龙安、见龙、朝龙、朝金、平岗、良兴

二王庙:龙田、塘唇、书厦、迎龙、锦龙、太平、瑞龙、福绵、潭江、汇龙、松山、庐平

三王庙:大塘、大榄、上村、在田、沙岗头、太和、泮龙、沙堤、泮华、龙安

据老人介绍,其划分主要根据房派,侯王庙的村庄主要是十一世省轩房,二王和三王主要是十一世乐淡房。各村会将各自信奉的神灵供奉到本村对应的神庙之中,每年的正月初四、初五将神灵请回本村供奉拜祭,正月二十一再送回神庙。就以二王庙为例,书厦有5个神灵,塘唇有3个神灵,龙田、瑞龙各有2个神灵,福绵、锦龙、太平各有1个神灵,其余的神则属于神庙所有,不会被送到村中。还有5个村没有供奉神灵,迎龙、汇龙、庐平3村的人数很少,可能是未奉神灵的主要原因。松山原来有神灵和神庙,据邝镇(70岁)介绍,神庙是在“文革”时被毁,之后一直未能建起来,二王庙中便没有了松山的神灵。而潭江村之所以没神灵供奉,据邝社醒介绍,该村是从书厦村分出,该祖邝彦纯以1000两银向黎姓、梁姓买下潭江堡的潭溪里、西成里,从此在此落户。该地原有两姓所立的关帝庙和大王庙,邝姓进入后继续供奉。此两个神灵可能因为是异姓所立而没有进入二王庙之中。据说,该村正在筹划重建关帝庙,大有与原有的三座神庙对立之势。不管各村是否有神灵放在庙中,都会自觉地向所属神庙交纳管理费。

现时的分片区分线路巡游方案的依据,实则就是这个原有的中“祭祀圈”分法,由于存在群众基础,所以改革虽然受到一定的质疑,还是能够比较平稳地过渡,得到大部分族人的认同。

3.小“祭祀圈”

正如前述,每条村庄都有自成系统的信仰神灵,笔者在很多村庄看到,这些村庄的神灵被定期拜祭,各村的规矩不一样,但都已形成定规,得到村民的遵守。如果说三座神庙的神灵离他们的生活地有一定距离,也有专职的庙祝管理,他们不必也不能每天对其进行信仰实践的话,那么,这些就在并不大的村居中的神灵,就是他们忠实地实践信仰的最好对象。正是这些小“祭祀圈”构成了整个泮村信仰系统的基础,只有这些基础牢固了,整个三王信仰才能牢固,以三王信仰为基础的泮村灯会才有了定期举办的可能性和必要性。

由于这些自然村原由社整合而成,因此在小“祭祀圈”之内还有小小“祭祀圈”。就如松山,由斌堂(松山旧称)、朝阳、大园、凤仪、福龙五个社构成,斌堂有龙母、太保两神,朝阳、大园、凤仪分别有一个神灵,包括一个龙王和两个华光,而福龙则无神。在村庄整合后,5个神便成为整个自然村的共同神灵,但他们在春节时还是习惯地拜祭原属于本社的那个神灵。

三、三王信仰特点的原因分析

(一)提升宗族地位的需要

明代对于珠江三角洲的宗族来说,是一个发展的黄金时期,因为此时朝廷政策放宽,而且珠江三角洲因河流冲积形成了大量沙田,为经济发展提供了物质保障。据邝社醒介绍,泮村在明代中叶也是水面很宽阔的,现时的瑞龙村原来就叫“水松下”,而此地的二王庙前还有渡口,直至崖门口水位下降了,泮村的水才退去,露出大片土地,成为新的农田资源。据刘志伟分析,要取得这些沙田,并不是以先到先得的原则,而是根据该宗族在当地的社会地位。[9]这些所谓豪强大族,主要就是一些获得功名的士大夫家族。[10]比如,在明代同属一县的司前何姓家族,出了一个何熊祥,官至南京六部尚书,后来退休回到新会。这个何族不但在城中占了一整条街,据说还有6040亩田地留给子孙,被后人以其谥号称为“文懿公尝田”,[11]这些田地中相当部分就是后来开发的沙田。

把中原文化的代表陈平和岭南文化文化的代表龙母引入泮村,奉为本村神灵,实则是向外界表明,本族已然接受先进文化。有了这一“文化身份”,就有了更多与其他宗族较量的筹码,容易获得更多农田及其他社会资源。

(二)适应生存环境的需要

岭南各地的民间信仰,“从形式上看,包容了各种神奇古怪的咒语、神符、占卜、巫术等手段和仪式,而从其信仰的内容来看,也是庞杂纷繁、无所不包的,然其信仰的基础大都不离世俗生活。求神拜佛的出发点也是源于世俗的功利目的。”[12]泮村信仰的众神汇聚特点就缘于对生存环境适应和改造的需要。

泮村所在的水口镇是四县交汇之地,水陆交通方便,历来是商贾聚集的商业重镇,商业氛围浓厚。受此影响,泮村人有明显的重商思想。因此,二王庙中的把部将军、财帛星君、关公、玄坛伏虎、华光菩萨都有招财、管财的功能,受到村人的信奉。而村庄地处水域,水域的安宁对村人的安居至关重要,龙母就被奉为泮村的主神,管水的北帝也被供奉于此。文武把部将军可保子孙平安,社稷之神保人畜平安,石敢当、哪吒、榕树神等可保家宅村庄平安,塘神保佑祖先的恩泽取之不尽,被各个村庄供在村头村尾的显眼位置。另外,普度众生的观音、主管文运的文昌君、保佑小孩平安的奶娘、保佑生育的玄母之神、保佑出行平安的勇猛将军,也都因村人的世俗诉求而被供奉入庙。特别是奶娘,泮村邝姓人专门设有奶娘堂,与供奉地藏菩萨的藏王殿、供奉华光菩萨的华光殿平起平坐,而每个村中的玄母之神也受到村中妇女的格外敬重。这显示了该族人面临着人丁不旺问题的严重困扰,需要通过拜祭这些主管生育和养育的神灵,以取得心理上的安宁。

(三)房派之间竞争的结果

神灵的竞争归根到底是人的竞争,某个群体的力量强大了,他们所崇拜的神灵才能居于显位。就如松山村,由于斌堂社的势力最大,其社神龙母、太保也成为整个村的主神。而据邝氏族谱的泮村地形图显示,在直至清初除了现存的3座神庙之外,还有丰宁庙、旦萌庙、观音庙、关帝庙、洪圣庙、唐良寺等6座寺庙,之所以只有其中的3座神庙脱颖而出,成为全村共奉的神庙,实则与神庙背后的房派有关。就如二王龙母,由书厦的邝彦辉所立,其所属的“云趣”房势力较大,而他本人当时也是“开平三大状师”①之一,影响力很大,龙母便顺理成章地成为全村的主神。据说从书厦分出的潭江始终未有神灵放入二王庙,也有重修关帝庙的想法,这大概就是宗族神灵斗争的“最新动态”吧,这也反映了神灵背后的房派斗争。

四、泮村信仰特点与宗族的关系

“信仰是人类意识对自身生存背景、条件、历史和结局的整体审视与全面反映,是人类对自身存在与外界关系的自觉体认与主动调整,是对终极性人生目的的确认与追求。”[13]而民间信仰则是民众为适应具体环境影响而作出的、对终极性人生目的的回应。具体到泮村邝姓,该宗族在迁入泮村之后,遇到很多内忧外患,他们要生存就必须通过各种手段破解这些困局,建立完整的祭祀体系正是其中一个方面。通过以上这些信仰特点的归纳,实则可看到泮村邝姓宗族对困局破解的一些思路。

面对外姓人的竞争,就必须努力提升本族的社会地位,成为当地的主流。于是,泮村邝姓人才会想方设法地将代表中原文化、岭南文化的神灵请进本村,构成了家国关联的信仰特点。盗贼的侵扰对泮村造成极大困扰,邝姓族人自然想方设法趋福避祸,便供奉起能实现各种各样急切诉求的神灵,最终构成众神汇聚的信仰特点。面对本族人精神不振的问题,只能通过鼓动房派间竞争,使各房首先凝聚起力量,进而在整个宗族凝聚力量。于是,在各个中“祭祀圈”中,便会根据各房派的实力选出令族人信服的主神代表,而这些主神代表又会成为全泮村的共同神灵,构成大“祭祀圈”,形成庙社整合特点。

总而言之,邝姓信仰具有鲜明的宗族特色,其形成过程也受到时代氛围、周边环境的深刻影响,是家与国、族与族相互博弈的结果,是弱势文化向强势文化靠拢、弱势文化努力发展壮大的典型。家国关联是邝姓信仰的基本格局和重要原则,众神汇聚是邝姓信仰的外化形式和主要内容,庙社结合是邝姓信仰的空间分布和组织架构特点。

注释:

①据邝社醒介绍,开平当时有三大状师,分别是邝彦辉、张开定和余你纪(音)。

[1]李文珠.唐五代民间神祗的空间分布研究[D].重庆:西南大学,2008.

[2]刘平波.明清时期珠三角地区民间信仰中的人物崇拜研究[D].广州:广州大学,2007.

[3]叶春生,枊超球,方英.从龙母传说看西江文化[J].西江大学学报,1998(4):26-36.

[4]邝守恒.邝氏族史精粹[M].开平:邝氏族务理事会,2008:45.

[5]岳庆平.中国的家与国[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0:3.

[6]沈毅.“家”“国”关联的历史社会学分析[J].社会学研究,2008(6):155-173.

[7]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25.

[8]林美容.台湾民间信仰的分类[J].汉学研究通讯,1991(1):13-18.

[9]刘志伟.地域空间中的国家秩序——珠江三角洲“沙田—民田”格局的形成[J].清史研究,1999(2):14-24.

[10]罗一星.明清佛山经济发展与社会变迁[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4:81-96.

[11]叶显恩,周兆晴.明清珠江三角洲宗族制与土地制度[J].珠江经济,2007(9):74-80.

[12]李权时.岭南文化[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3:525.

[13]冯天策.信仰简论[N].光明日报,2005-07-12(8).

[责任编辑李夕菲]

2016-02-28

本文是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2014年度项目“开平泮村灯会的保护及传承研究” (批准号:GD14DL12)的成果之一。

宋旭民(1976—),广东江门人,硕士,副教授,主要从事地方文化研究。

B933

A

1009-1513(2016)03-00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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