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贤说

2016-03-15 06:20张京华
武陵学刊 2016年6期
关键词:零陵贤人圣贤

张京华

(湖南科技学院国学院,湖南永州 425100)

□中华德文化研究□

圣贤说

张京华

(湖南科技学院国学院,湖南永州425100)

从人的主体性方面界定,中国文化传统是“圣贤文化”。湘南地区(今湖南永州境内)先是在汉晋之际出现了以“循吏”为代表的“零陵先贤”,随之在唐宋之际出现了以理学名臣为代表的“寓贤”,其后在明清时期又出现了以本土士人为代表的“乡贤”,从而与“挺生舂陵”的圣人周敦颐相呼应。圣贤的引领和表率构成了湘南地区文化发展的主线。

圣人;“圣贤文化”;先贤;寓贤;乡贤;循吏

一、“圣人”与“贤人”

“圣贤”观念是新文化运动所欲摧毁的一个主要元素。

顾颉刚以使新文化运动“彻底成功”为使命,继续对本民族文化进行批判,致力于打倒“圣贤文化”,提高“小民的地位”。1923年,顾颉刚提出了四个“打破”:一是打破民族出于一元的观念,二是打破地域向来一统的观念,三是打破古史人化的观念,四是打破古代为黄金世界的观念[1];1928年顾颉刚作了题为《圣贤文化与民众文化》的演讲,被视为代表作收入《中国现代学术经典·顾颉刚卷》及《顾颉刚经典文存》。在演讲中,他说:“圣贤文化是一端,民众文化也是一端。以前对于圣贤文化,只许崇拜,不许批评,我们现在偏要把它当作一个研究的对象。以前对于民众文化,只取‘目笑存之’的态度,我们现在偏要向它平视,把它和圣贤文化平等研究。”[2]经过新文化运动的洗礼,在近百年的时间里,人们很少讨论“圣人”“圣贤”了,即使谈到“圣人”“圣贤”也大都只是把它当作普通名词看待。

其实“圣人”“圣贤”是有所专指的特殊名词。在中国学术思想传统中,自上古以来,真正可以称为圣人的,先秦只有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先秦以后,汉代大儒董仲舒、扬雄,隋代大儒王通,唐代大儒韩愈,也只能称为贤人,而不是圣人。此后直到两宋,才又产生出几位圣人,就是周子、二程子、朱子。《礼记·中庸》曰:“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汉书·艺文志》曰:“儒家者流,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韩愈《原道》也说:“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宋史·道学传序》说:“文王、周公既没,孔子有德无位……孔子没,曾子独得其传,传之子思,以及孟子,孟子没而无传……千有余载,至宋中叶,周敦颐出于舂陵,乃得圣贤不传之学。作《太极图说》、《通书》。”此之谓“儒统”“道统”。

“圣人”是古代做人的最高理想境界。

中国文化传统,是把人的教养分为圣人、贤人、士三个次第。荀子说:“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其义则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荀子·劝学》)董仲舒说:“故圣者法天,贤者法圣,此其大数也。”(《春秋繁露·楚庄王》)周敦颐说:“圣希天,贤希圣,士希贤。”(《通书·志学》)程朱一辈往往称述“圣贤气象”“尧舜气象”。

孟子认为人们可以学做圣人,所谓“人皆可以为尧舜”。但实际上“圣人”是难以企及的,不可妄自模拟。人的一生,不断学习、努力,能够做到贤人已经很好了,因此贤人成为一般士人追求的目标境界。日本儒者批评孟子之说,以为圣人既不可学,贤人又不屑做,故有弊。《列子》载孔子之语曰:“胜非其难者也,持之其难者也。”(《列子·说符》,又见《吕氏春秋·慎大览》《淮南子·道应训》)唐初太宗君臣有“创业与守成孰难”的讨论,唐太宗说:定天下者见草创之难,安天下者见守成之难(详见《贞观政要·君道》)。实则,季世则创业为重、圣人为重,平世则守成为重、贤人为重。

“圣”字本义为“深通”。与“聪”“明”二字取义相近。《说文》曰:“圣,通也。”《尚书·洪范》曰:“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说文》又曰:“睿,深明也,通也。”孔安国传:“于事无不通谓之圣。”《易经·系辞上传》:“推而行之谓之通。”

“贤”字本义为多才。《说文》曰:“贤,多才也。”古人对“贤人”“贤者”特加推重。贤人、贤者有德行,有才能,有名位,并且其事业可大可久。《易经·系辞上传》曰:“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论语·卫灵公》道:“子曰: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

“圣贤”与“作述”对应。《周礼·考工记》说:“知者创物,巧者述之,守之世,谓之工。百工之事,皆圣人之作也。”《中庸》曰:“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又云:“父作之,子述之。”

后世“圣贤”一语含义广泛。但“圣贤”最接近本义的界定,可以由《考工记》《中庸》的互释中获得。

“作”与“创”为一事,能作能创,即智者、睿者、深通者,即圣人。“述”与“守”、“继”与“述”为一事,能述能继能守,即贤者、孝者。“孝”字本义谓能仿效创作者[3]。

能创作称为“智者”,这样的人叫做圣人。能继承称为“巧者”,这样的人叫做贤人。用今天的话来说,圣人就是最好的发明家,最好的劳动能手。

“法施于民”“以死勤事”“以劳定国”“能御大菑”“能捍大患”(详见《礼记·祭法》),先王之能事尽于此,故称圣人。

这些人的聪明智慧,施法、事勤、定国,捍御灾患,孜孜矻矻,鞠躬尽瘁,在比较长的时期之内,点亮了人群社会思想的明灯,照亮人类的前途,使得人类的文化事业“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详见《中庸》),经久不息,传之久远,古人称之为“圣贤之道”“君子之道”。

“圣贤”二字并称,可以指陈师生,如称孔子为圣,称七十二弟子为贤。“贤”字单独出现,可以指陈“先贤”“寓贤”“乡贤”。这三者既是地方行政组织的重要辅助,也可谓是中国社会治理的主流。

顾炎武《日知录·两汉风俗》指出:

汉自孝武表章《六经》之后,师儒虽盛,而大义未明,故新莽居摄,颂德献符者遍于天下。光武有鉴于此,故尊崇节义,敦厉名实,所举用者莫非经明行修之人,而风俗为之一变。至其未造,朝政昏浊,国事日非,而党锢之流、独行之辈,依仁蹈义,舍命不渝,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三代以下风俗之美,无尚于东京者,故范晔之论,以为“桓、灵之间,君道秕僻,朝纲日陵,国隙屡启,自中智以下,靡不审其崩离,而权强之臣息其窥盗之谋,豪俊之夫屈于鄙生之议”,“所以倾而未颠、决而未溃”,皆“仁人君子心力之为”。可谓知言者矣!使后代之主循而弗革,即流风至今,亦何不可?[4]

顾炎武认为尊崇节义、风俗淳美,不仅是两汉的政治目标,同样也是明清时代的政治目标[5]。

中国传统文化可以从不同的层面加以分析,可以称之为东方文明、礼乐文明、农业文明、儒家文明,等等,而从人的主体性上界定,中国传统文化就是“圣贤文化”。中国古代文化传统其根本一点即在于从自然到人文的转变。人文传统的实质,是实现“人化物”而不是“物化人”,是“赞天地之化育”而不是为物欲所征服。

二、“循吏”与“先贤”

古人有“乡贤”“先贤”“寓贤”诸名。

“乡贤”之称盛于明清时期,中古多称作“搢绅”。“乡贤”可以是未曾出仕的庠生,甚至是落榜生。

“先贤”是后人追述已故前代贤人的尊称。先秦已有此称,汉代尤为流行。《礼记·祭义》记载:“祀乎明堂,所以教诸侯之孝也。食三老五更于大学,所以教诸侯之弟也。祀先贤于西学,所以教诸侯之德也。耕藉,所以教诸侯之养也。朝觐,所以教诸侯之臣也。五者,天下之大教也。”

《春秋繁露·楚庄王》曰:“圣人异治同理,古今通达,先贤传其法于后世。”

《后汉书·张王种陈列传》记载:种岱好学养志,举孝廉、茂才,辟公府,皆不就。公车特征,病卒。李燮上书求加礼,曰:“臣闻仁义兴则道德昌,道德昌则政化明,政化明而万姓宁。伏见故处士种岱,淳和达理,耽悦《诗》《书》,富贵不能回其虑,万物不能扰其心。禀命不永,奄然殂殒。若不盘桓难进,等辈皆已公卿矣。昔先贤既没,有加赠之典;周礼盛德,有铭诔之文。”

“循吏”一语始于汉代,而“先贤”往往又被称为“循吏”。

“循吏”专指郡县官吏,谓其温温而善。

《礼记·儒行》曰:“温良者,仁之本也。”《管子·形势》曰:“人主者,温良宽厚则民爱之。”《汉书·匡衡传》曰:“任温良之人,退刻薄之吏。”

朱熹以“善人”“循良”解说“循吏”,说道:“善人是他做百年工夫积累到此,自是能使人兴善,人自是不陷于刑辟。如文、景恁地,后来海内富庶,岂不是‘胜残去杀’!如汉循吏,许多人才循良,也便有效。”(《朱子语类》卷四十三)

“循吏”一语创自司马迁。

《史记·太史公自序》云:“奉法循理之吏,不伐功矜能,百姓无称,亦无过行。作《循吏列传》第五十九。”

司马贞索隐据此云:“循吏,谓本法循理之吏也。”

但《史记·循吏列传》又云:“太史公曰:法令所以导民也,刑罚所以禁奸也。文武不备,良民惧然身修者,官未曾乱也。奉职循理,亦可以为治,何必威严哉?”

《循吏列传》首列楚相孙叔敖,称道他的治绩:“上下和合,世俗盛美,政缓禁止,吏无奸邪,盗贼不起。民各得其所便,皆乐其生。”

细绎司马迁之意,循吏虽然遵守法令,但更注重人治。即使在法令失去效用的时候,也能依靠人治,获得治理郡县的实效。“何必威严哉”意即不一定要依赖法令刑罚。“奉职循理”,指的乃是循良为善,仁爱百姓。

因此,《太史公自序》中“奉法”二字应当为“奉职”之误。司马贞曰“本法”,“本”又“奉”字之误[6]。

奉职是目的,法令、威严乃是为了达此目的而采用的,循理温良、宽厚为仁同样也可以达此目的,所以亦被太史公认可。

“循吏”以柔不以刚,以德不以法,故可视为古代德性政治的体现。

值得注意的是,《隋志》将这些奖善抑恶的人物传记,编次在三十五部七百一十二卷“刑法篇”之下,最有意味。这一方面可能是表达,在法令与德行的互补中,是法先德后,另一方面也可能是表达,法治有章可循,易于操作,而德治善否由人,难以企及。

此外,法与德的关系可能亦存在其它向度。道、儒、法三家状如梯级,逐节递进,大体上可分别运用于每一朝代的早、中、晚期,又大体上分别适用于政治社会的上层、下层和中层[7]。

《隋志》不仅指出汉代“天下计书,先上太史,善恶之事,靡不毕集”,并且还将这一制度追溯到了《周官》的乡大夫三年大比。

这些方面,永田拓治先生的研究很有见地。永田拓治先生认为,汉晋时期“耆旧传”“先贤传”的编纂,与中央主持的上计制度有关。东汉以降“耆旧传”和“先贤传”的编纂在地方上流行,对于先贤的认定标准和控制却由中央政府统一掌握,这并不只是“乡里意识”的反映,而是与王朝的政治意图和统治政策有关。王朝出于稳定地方统治的需要,控制并选定“先贤”,表彰“先贤”,优待“先贤”子孙。这种政策导向引发了乡里社会“耆旧传”“先贤传”的持续编纂和流行[8]。

应该补充的是,明清时期地方对于“寓贤”“乡贤”的表彰,同样也有中央制度的支持。

三、地区“贤人政治”的代表作《零陵先贤传》

中古时期,进入郡县时代,湘南地区(今永州、道县)先是在汉晋之际出现了以“零陵先贤”为代表的循吏,随之在唐宋之际出现了以“寓贤”为代表的名臣,尤以与挺生舂陵的圣人周敦颐相呼应,“贤人政治”构成了地区社会的发展主线。

《零陵先贤传》一书,《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均有著录,称“《零陵先贤传》一卷”,作者佚名,传为晋司马彪撰。《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均载《零陵先贤传》一卷,作者佚名,当为魏晋南朝时人。清章宗源《隋经籍志考证》曰:“《三国志》注所引《零陵先贤传》皆记刘曹时事。《艺文类聚·祥瑞部》引周不疑作《白雀颂》,亦系魏人。惟《水经·湘水》注郑产为白土啬夫,上言除民口钱事,乃汉末先贤。”

清陈运溶有辑本,在《麓山精舍丛书》中。除了《零陵先贤传》以外,陈运溶还辑佚了《永州图经》一卷、《零陵总记》一卷、《零陵志》一卷、《永州风土记》一卷、《舂陵旧图经》一卷、《舂陵志》一卷、《道州风俗记》一卷,成书均在东晋南朝。陈运溶的另一贡献,是辑刻了《湘中名贤遗集》五种。这些图书虽然全书大部已经亡佚,但是根据流传的片段,尚可以推知在汉晋南朝时期,永州境内的风土人物是比较活跃的。

这些文献中,仍以《零陵先贤传》最具典型,由此书的编纂宗旨即标识出了一个具有时代特征的主题,即“先贤”。

综合管廊作为现代化智慧城市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统筹各类市政管线规划、建设和管理,解决架空线网密集、管线事故频发和路面反复开挖等问题已经成为国家推进建设的重点。本工程是全国较早在管廊全生命周期中应用BIM+GIS技术的项目,极具示范意义,可以为今后管廊在智慧建造和运营研究方面提供一定的参考价值。

据辑本,《零陵先贤传》一书记载人物共有六人,均为东汉时人。其中属于“循吏”的有二人,即李融和郑产;近于“谋臣”的有二人,即刘巴和刘先;怀才被杀的有二人,即杨怀和周不疑。

李融,《太平御览》卷九百七十八引《零陵先贤传》曰:“李融,字符者,承阳人,固始侯相。使其为政,得民心,屡致祥瑞,甘瓜六子共茎,玺书慰劳,迁广汉太守。”

《汉书·地理志》长沙国有攸、酃、承阳。固始侯为李通,字次元,南阳宛人,《后汉书》有传。西汉末与光武帝起兵,建武二年(26年)封固始侯,固始在淮阳。

“使其为政”一语,似指李融曾任零陵太守。《汉书·循吏传》有召信臣,九江寿春人,“其治视民如子”,为零陵太守,迁南阳太守。李融似之。

李融事迹虽简略,但“得民心”一句定评,亦足以知其大体。

郑产,《水经注》卷三十八引《零陵先贤传》曰:“郑产,字景载,泉陵人也。为白土啬夫,汉末多事,国用不足,产子一岁,辄出口钱,民多不举,子产乃勅民勿得杀子,口钱当自代出。产言其郡县,为表上言,钱得除,更名白土为更生乡也。”

《汉书·地理志》零陵郡有泉陵,隋唐改为零陵县,永州州治在此。白土,乡名,在泉陵县。《水经注》云:“县有白土乡。”啬夫为乡官,《汉书·百官公卿表》:“乡有三老、有秩、啬夫、游徼。三老掌教化;啬夫职听讼,收赋税;游徼[掌]徼循,禁贼盗。”

“汉末多事”似指东汉末,郑产为东汉时人,其为本县啬夫,是《零陵先贤传》中地位最低的小吏。但他因为掌收赋税而多活人命,以至乡名改为“更生”,因此亦得尊为“先贤”。

南宋王象之编纂《舆地纪胜》,卷五十六“荆湖南路·永州”所列人物传记,唐以前仅四人,即郑产、蒋琬、黄盖、刘巴。其中二人均在《零陵先贤传》中。

《零陵先贤传》中的6位人物,或者为循吏而治民,或者治学术为谋士,并且由于《先贤传》一书的编纂而整体性地遗留给后人,因此成为永州历史文化中一个固定不变的“集体印象”。

四、承接先贤思想主题的《朝阳岩下歌》与《零陵先贤赞》

元结45岁任道州刺史,54岁卒,官终容州刺史。唐代道州今为湖南永州市道县。元结自任道州刺史以后至其终老之前,跨越10年,泝游湘水上下,往来道州、九嶷山、江华、零陵、祁阳诸地,多在今湖南永州市境内。

据孙望《元次山年谱》附录《元次山著述年表》,元结在永州所著述约为70篇,其中关于永州景地、人物主题的有50篇,其它主题的有20篇。

元结在永州的遗迹众多,大致有:舜祠,在道州;九嶷山,在宁远;阳华岩石刻,在江华;寒亭石刻,在江华;洄溪,在江华;七泉、五如石等,在道州;丹崖,在双牌;朝阳岩石刻,在零陵;浯溪石刻,在祁阳。这些景地的开辟,大多有元结为之命名、撰文、刻石、建筑,而非仅仅见诸文献,形成了宝贵的文物积淀。

在以上景地中,朝阳岩的开辟具有典型特征,其承接先贤的思想主题也最为明显。

康熙九年(1670年)《永州府志·山川志》曰:“岩东向,元公名之曰‘朝阳’。‘朝阳’二字,殊绘此岩之神。当其晓烟初生,朝暾才上,秀横苍立,可以远视,可以独游,可以静观。”又曰:“洞名流香,有石淙源自群玉山,伏流出岩腹,色如雪,声如琴,气如兰蕙,冬夏不耗,可濯可湘,从石上奔入绿潭去。”后人之叹美如此。

元结于唐代宗永泰二年(766年)发现并命名朝阳岩,作《朝阳岩铭》与《朝阳岩下歌》各一首。其《朝阳岩下歌》云:“朝阳岩下湘水深,朝阳洞口寒泉清。零陵城郭夹湘岸,岩洞幽奇当郡城。荒芜自古人不见,零陵徒有《先贤传》。水石为娱安可羡,长歌一曲留相劝。”

诗为七言歌行体。后四句平韵换仄韵,且句句用韵。“朝阳岩下”与“朝阳洞口”,“湘水深”与“寒泉清”,反复咏叹。而《先贤传》一句则标示出因水石胜景而追怀古之先贤的人文主题。

“朝阳”典出《诗经·大雅·卷阿》:“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元结以此为岩洞命名,即寓招贤求贤、希慕先贤之意。

“徒有《先贤传》”,《四部丛刊》景江安傅氏双鉴楼藏明正德刊本《唐元次山文集》、《续四部丛刊》景明刊本《元次山集》、宋阮阅《诗话总龟》卷十六、明曹学佺《石仓历代诗选》、明张之象《唐诗类苑》、明胡震亨《唐音统签》、《全唐诗》《佩文斋咏物诗选》及宋祝穆《方舆胜览》卷二十五、《永乐大典》、明隆庆《永州府志》卷七,均同。清陈梦雷《古今图书集成·山川典》卷一百七十一、清康熙九年(1670年)《永州府志》卷二十三、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永州府志》卷三、康熙《零陵县志》卷十三、道光《永州府志》卷二上、光绪《零陵县志》卷一及十四,均作“独有《先贤传》”。

按元结此句,承上“荒芜自古人不见”而言,校衡古今,谓古有今无,故当作“徒有”为是。《隋志》尚有《海内》《兖州》《徐州》《交州》《鲁国》《楚国》《汝南》《济北》《会稽》《吴》总计十余种《先贤传》,零陵不得称“独有”。

“零陵徒有《先贤传》”,则寓纪咏先贤之意。观元结在永州所作诗文,如《举处士张季秀状》《张处士表》《招陶别驾家阳华作》《宿洄溪翁宅》《说洄溪招退者》《丹崖翁宅铭并序》《宿丹崖翁宅》,皆以得贤为念,可为“惟有《先贤传》”作一注解。

元结以朝阳岩寄托先贤。到了明代,元结本人又被视为寓贤。明人朝阳岩建“寓贤祠”,祀元结、黄庭坚、苏轼、苏辙、邹浩、范纯仁、范祖禹、张浚、胡铨、蔡元定十人。寓贤祠与本土方志中的《流寓传》相对应,不仅是朝阳岩景观的主题,也可视为永州地方文化的主题。“寓贤”的狭义解释为谪宦、理学名臣、儒学名宦,永州本土文化自上古、中古以至明清,皆由儒统道统一线贯穿[9]。

元结歌咏“先贤”之意,到了北宋,得到学者的认同,而发出遗音逸响,则有沈辽的《零陵先贤赞》。

沈辽,《宋史》有传,大略云:“幼挺拔不群,长而好学尚友,傲睨一世。读左氏、班固书,小摹仿之,辄近似,乃锄植纵舍,自成一家。趣操高爽,缥缥然有物外意。”“文章雄奇峭丽,尤长于歌诗,曾巩、苏轼、黄庭坚皆与唱酬相往来。”熙宁间(1068—1077年),以太常寺奉礼郎监杭州军资库,摄华亭县。县民忿争相牵告,辞语连及,遂文致其罪,下狱引服,夺官流永州。“留连江湖间累年,益偃蹇傲世。”

沈辽《云巢编》卷六载《零陵先贤赞并序》云:“零陵之地多峻山美川,弥亘数千里,而士之生其间有异行特操者,亦不苟合。惟其远中州也,故多隐晦不出,至修身学道,化为神仙,盖其地然也。”

《零陵先贤赞》一篇的得名,显然由《零陵先贤传》而来,所不同的仅在于《零陵先贤赞》用的是颂赞文体,即四言的韵文。其纪事效用不及散文,而文学品质则超过散文。

《零陵先贤赞》所赞永州人物共有15位,即:澹岩先生、三元先生、髙溪老人、法华道人、景星观真人、申天师、尤尊师、素公(怀素)、白鹤观钟、阿育王塔、烟塘老人、子厚(柳宗元)、零陵王祠、陶公(陶岳)、进贤女真(何仙姑)。

唐僧人怀素以草书知名,柳宗元以文章知名,陶岳以著作知名,而沈辽均以“先贤”视之,如称“号为多贤”“子厚之贤”云云。其余多为道家、佛教人物,也仍以“先贤”视之,而不流于新奇志怪之徒。这一方面反映了永州本土人物以道家、佛教居多的特点,另一方面也体现了沈辽以尊崇圣贤为宗旨的儒家中正立场,因之与元结形成了前后承接的关系。

[1]顾颉刚.自序[M]//古史辨:第一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50-51.

[2]洪治纲.顾颉刚经典文存[M].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03:97.

[3]张京华.说“孝”——兼论文化的继承性[J].孝感学院学报,2009(1):26-29.

[4]张京华.日知录校注[M].长沙:岳麓书社,2011:555.

[5]张京华.作为一部古代风俗简史——顾炎武《日知录》周末风俗五条[J].长沙大学学报,2011(3):69-71.

[6]张京华.“奉法”与“奉职”[N].中华读书报,2014-12-10.

[7]张京华.论三家之要指[M]//中国传媒大学文学院.语言文学前沿:第3辑.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3:3-14.

[8]永田拓治.上计制度与“耆旧传”、“先贤传”的编纂[J].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12(4):49-61.

[9]张京华.朝阳岩与寓贤祠[J].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10(2):15-18.

(责任编辑:张群喜)

B222

A

1674-9014(2016)06-0020-05

2016-09-2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清代经学之开山”(14BZX055);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鼎革之际的学术范式”(12YJA770053)。

张京华,男,北京人,湖南科技学院国学院院长,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学术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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